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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齐动手,将符合条件的名字用红笔标记出来。过了一遍后,标记出来的也有十来个人。
张建侯道:“黄河,杨守素,张望归,裴青羽,这四个是咱们认识的。咦,这些名字怎么这么奇怪,赵阿大、赵阿二、赵阿三、赵阿四,一直到八呢。”沈周道:“有些古怪。赵是国姓,最容易想到,阿大、阿二多半顺口说,肯定是化名。”
文彦博道:“这八个人多半是一伙子,但这化名也太明显了。如果真是西夏奸细或是江洋大盗什么的,哪会用这么顺口的名字,不是有意引人瞩目么?”
包拯道:“回头把这件事告诉楚县尉,让他去查一下这八个人。”又沉吟道:“黄河是来看斗茶大赛的,他和杨守素一直留在这里并不奇怪。张望归夫妇来南京是为了祭拜张巡,祭拜过了,就该尽快回去沙州,为何还滞留在这里?”沈周道:“也许他们想留下来看完迎尪公再走。”
张建侯道:“现在的迎尪公都被斗茶大赛抢占了风头,早没什么可看的了。”
包拯道:“张望归夫妇是跟随沙州使者团来大宋的,顾念先人,先后绕道南阳、南京拜祭张公,已然很不简单,再滞留在南京不走,实在于情理不通。建侯,他们是不是为了《张公兵书》而来?”
张建侯道:“这我可不知道,不过在南阳的时候,他们确实向我打听过《张公兵书》。小游死的当天,就是那个什么全大道发现兵书残页的那天,我确实是在忠烈祠外撞见他们夫妇的。”
沈周道:“张望归气度非凡,裴青羽身手了得,这二人都不是凡人,一直留在南京不走,肯定就是为了《张公兵书》了。”
张建侯道:“张望归也姓张,也是张公后人,想要兵书,没什么稀奇。我还想要兵书呢。”
包拯道:“但沙州不附中原已久,西依回鹘,东结辽国、西夏,若真让《张公兵书》落入张望归手中,后果不堪设想。”文彦博道:“包拯这话倒是提醒了我一件事,沙州生存于夹缝之中,与西夏相邻,素来关系不错,张望归会不会跟慕容英有所勾结?”
张建侯吓了一跳,道:“你说慕容英到望月楼是去找张先生?不,这不可能。”文彦博道:“但你也不能否认这种可能性呀。张望归一个月前就住进了望月楼,而且现在还住在那里,完全符合嫌犯条件。”
张建侯道:“当日姑父和沈大哥在望月楼门前遇到慕容英的时候,张先生夫妇正在忠烈祠看热闹呢。”文彦博道:“那也有可能是慕容英找来望月楼时并不知道张望归夫妇去了忠烈祠。”
张建侯辩不过对方,只好连连摇头,道:“我不信,我不信。你弄错了。”
沈周道:“好了好了,你们两个不要争了。等明日楚县尉到望月楼查那阿大到阿八时,请他顺便问一下慕容英找的人是谁不就清楚了吗?”众人这才无话。
文彦博道:“查案的事,我再也帮不上忙了。明日一早,我就要随家父赶赴河东。”
他父亲南京通判文洎忽然被升迁为河东转运使,令下即刻赴任,一时来不及搬运家眷,文母又放心不下,遂令长子文彦博随行。
沈周道:“令尊是河东人,熟悉风土人情,倒也是一桩美差。”文彦博道:“话是这么说,终究来得太突然了,颇令人不安。等家父上任后安顿好一切,我会返回南京奉迎母亲,到时再与各位相会。”
与文洎同时调任的还有同样是河东人氏的范雍,由京东路转运副使出任泾源安抚经略使,颇令人猜疑北方是否将有大事发生。
一干好友就此依依惜别。张建侯一向与文彦博亲近,却仿佛没事人一样,他的神思完全在另外一件事上——他虽口中坚称张望归夫妇不会与西夏人勾结,心中却有所疑问,他也认为张望归是为了《张公兵书》而来。而今《张公兵书》沸沸扬扬,那发现兵书残页的全大道虽被官府拘捕一月,却已是炙手可热的红人。之前许洞让他设法将全大道带来盘问,为什么两个人的对话那么奇怪,他一句也听不懂?为什么许洞一口咬定全大道发现的兵书残页是假的?
他本不是能藏得住心事的人,越想越是迷惑,越是迷惑越想要弄清楚。晚饭桌上,包令仪夫妇忙着商议包拯的婚事,又极力向沈周称赞他的未婚妻是个博学的才女,他竟是一句也没有听进去。吃过晚饭,终于忍不住将包拯和沈周拖入自己房中,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今日曾找来全大道之事。
沈周道:“呀,这可真是奇怪。不独许先生,就连全大道的反应也很奇怪。”张建侯道:“我怀疑全大道认得许先生,还特意提醒了他。”
沈周道:“不,那全大道就是一个嬉皮笑脸的无赖,他是看见许先生写下的字后才失色的,应该不认得许先生。你可知道许先生写的是什么?”张建侯忙将许洞扔掉的纸团取过来,道:“幸好我捡起来了,要不然肯定被仆人扫走了。”
展开一看,却是张巡《闻笛》一诗中的一句:“不辨风尘色,安知天地心。”
沈周道:“内容没什么奇特的呀,也许是笔迹!全大道认出了许先生的笔迹!”
包拯道:“不,不对。建侯,你再好好回忆一遍——全大道失色是在许先生表示要写字、但还没有动笔写前,对吧?”张建侯歪着脑袋想了想,道:“是这样。但是许先生写完给全大道看过后,他的脸色愈发古怪,好像更吃惊了。我看到他的样子,还真以为许先生的笔迹跟他看到的兵书残页字迹一样呢,哪知道他却否认了。”
沈周道:“许先生……”张建侯道:“你别跟着许先生许先生了,你就快要娶他妹妹,他就是你大哥。”
沈周也不理会,道:“许先生见闻广博,是天下奇才,他今日行为虽然古怪,但必有缘故。”张建侯道:“许先生既能肯定全大道见过的兵书残页是假的,我想他肯定有什么证据吧。”
沈周道:“是不是许先生见过真的兵书?所以才能模仿张公的笔迹写字,让全大道辨认,以此来判断残页真伪。包拯,你怎么看?”
包拯道:“嗯,你的推测有道理。也许许先生见过的不一定是真的兵书,而是张公留下的奏章、书信一类的真迹。这些虽然也是难得之物,但相比于传说中的《张公兵书》,总是更容易些。但这件事中,最古怪的还不是许先生,而是那全大道。”
沈周道:“不古怪啊,根据建侯的描述,全大道看到许先生写的这些字后,他是很惊异的表情,表明这字迹与他看到的残页相同,这是人之常情。你们想想看,他看到了传说中的圣物《张公兵书》,忽然有一个人冒出来,挥笔写出跟兵书一样的笔迹,他能不惊讶么?”
张建侯道:“姑父的意思是,全大道都认出笔迹相同了,为什么还要断然否认呢?”沈周道:“也许他本人想独占兵书,不愿意旁人知道他看到的是真迹。”
张建侯道:“这不合情理,兵书越真,人人都争相向他打听,他能捞到的好处越大。”沈周道:“可官府出面澄清那残页是假的呀,全大道否认,也许只是迫于官府的压力。”
这件事,无论如何推敲都有几点难解之处:许洞提出来要写字比较残页笔迹,全大道先是放声嘲笑,随即愣住直至失色,到底是为什么?他看到许洞笔迹后大吃一惊,显是许洞笔迹与兵书残页相符,他承认也好,否认也好,都自有理由可以解释,但他居然不好奇许洞为何能写出一手酷似张巡亲笔的书法,问都不问一句就赶快离开,实在令人费解。
张建侯道:“太费事了,想不明白!反正今天晚上铁定睡不着了,我们何不去找全大道直接问个明白?姑父,我知道你不会去,我和沈大哥去就好了。”
包拯却跟着站起身来,道:“我也要去。”
除了诸多疑问等待解释外,包拯心中尚担心另外一件事——而今兵书残页的消息早已风传四海,对其虎视眈眈者不计其数,除了许多好奇心重的朝野大众外,还有沙州张望归这等异族人士。南京城内还盘踞有西夏奸细,慕容英冒险留下,多半也是想得到《张公兵书》。这全大道侥幸得到残页,却如此张扬,公然向询问究竟者收钱,保不齐会因此惹来祸事,得适时提醒他才好。
大宋以“杯酒释兵权”为国策,宴饮享乐之风极为兴盛,上至皇帝,下到大臣,择胜燕饮,以至市楼酒肆,往往皆供帐为游息之地。流风所及,在沉迷于声色的士风中,即使是普通小民,亦时时登小小月台,安排家宴,团圆子女。虽陋巷贫蹇之人,解衣市酒,浅斟低唱,不肯虚度。
夏夜凉风如水,尤其是白天新下过一场暴雨,四处弥漫着清新的气息。虽然已是晚上,大街上却比白天还要热闹,有人称扬州是“夜市千灯照碧云,高楼红袖客纷纷”,放在南京城中也毫不夸张。街道两旁凭空多出来许多摊子,挂起油灯,摆出几张桌椅,有卖酒浆的,有卖果子的,有卖肉食的,有卖豆腐脑儿的,花样繁多,各有拿手绝活儿。食者也是各取所需,趋之若鹜。
民不光以食为天,娱乐一类的摊子也纷纷走上街头,有替人算卦算命的相摊,有赢钱赌物的关扑摊,有卖字画摊、卖诗摊。还有打着牙板唱曲儿的歌妓,咿咿呀呀唱上几句,向人们讨取赏钱。
也有些个提着马头竹篮的小孩子,头上簪着各色花朵,来回穿梭于摊子间,唱着《卖花声》<a id="ch3-back" href="#ch3"><sup>[3]</sup></a>,吟叫百端,卖力地兜售自己花篮中的鲜花。童音清脆,吟唱极有声韵,吟哦俱有不同,完全可以当做艺术景致来欣赏。时人称卖花吟唱是“清奇可听,晴帘静院,晓幕高楼,宿酒未醒,好梦初觉,闻之莫不新愁易感,幽恨悬生,最一时之佳况”。那些尚带着芬芳的鲜花在灯火中别有一番颜色,总能吸引得人望上几眼。
一名彩衣歌妓颇引人瞩目,正在清唱一支新曲,词道:
一向年光有限身,等闲离别易销魂。酒筵歌席莫辞频。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
沈周听见,一时大为倾倒——“满目”一句出自唐人李峤之名作《汾阴行》:“山川满目泪沾衣,富贵荣华能几时?”“怜取”化自唐才子元稹所著《会真记》:“还将旧来意,怜取眼前人。”虽是伤春伤别,却是以健笔写闲情,气象宏阔,意境莽苍,兼有刚柔之美。“满目山河”二语,重、拙、大三者兼而有之,极为罕见——上前询问,才知道这是应天知府晏殊之新作《浣溪沙》,一时感叹道:“天下人都以为‘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是晏相公生平最得意之名句,岂不知道这句‘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胜其十倍不止。”
张建侯笑道:“那些个文人,就爱什么销魂、伤春,有那工夫,做点有用的事不好吗?”
几人也不知道全大道住处,分头去向路边摊子打听,人人都说知道这个人,却不知道他住在哪里。
沈周道:“南京有十万人口,这样问下去,要问到什么时候?全大道被官府逮捕过,又是从提刑司大狱放出来的,那里一定留有他的住址。”
三人遂赶来提刑司官署探问全大道的地址。三名差役正忙着在门楼上张贴告示,一人提灯,一人刷糨糊,一人忙着糊纸,听到张建侯出声打听全大道住处。三人头也不回,两人开始发笑,糊纸的差役则不耐烦地道:“又一个来问全大道的!去,去,没空理你们。”
包拯上前几步,借着灯光看那告示的内容,居然是朝廷新颁布了“贴射法”<a id="ch4-back" href="#ch4"><sup>[4]</sup></a>。具体做法是:官府不再作为茶农和茶商的中间人,不再统一收购茶叶,允许商人和茶农自行交易。但茶农必须将茶叶送到官府指定的地方出卖,茶商则向官府贴纳官买官卖应得的净利后,凭官府发给的贴纳凭证到指点地反购茶。茶叶价格一律按中等茶计算。譬如茶叶本来五十六文钱一斤,但原来朝廷要预先支付茶农二十五文本钱,贴射法实行后,官府不再预支茶户本钱,只向茶商收取其中的三十一文差额,至于茶商是花二十五文还是三十文向茶农购买茶叶,则是他们自己的事。
新法执行之日,同时废除之前的提货单和交引制度。如此,省却了官府花费人力、物力收购茶叶的成本,也给了茶农、茶商更大的交易空间,像之前所发生过伪造交引断然不可能再发生,就算大茶商崔良中在世,也无法像以前那样仗着有官府撑腰用提货单来博取暴利了,倒也是一桩好事。只是不知道这新法的飞快出笼,跟之前包拯破获的假交引案有无干系。
那提灯笼的差役转过身来,喝道:“你们还赖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走!”正要驱赶,刷糨糊的差役却一眼瞥见了包拯额头上的月牙肉记,忙道:“先等一下!咦,你是小青天包拯?”包拯道:“正是。”
提灯笼的差役立即换了一副笑脸,道:“原来是包衙内。小的不认识……是没有认出您头上的小青天,多有怠慢。您找全大道,是吧?他住老字街,跟宋城县的仵作冯大乱是邻居。”包拯道:“多谢几位差役大哥。”
张建侯道:“姑父,你眼下是南京的大名人了!”沈周也笑道:“你现在走到哪里都好使,就算别人不认得你的脸,也认识额头的青月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