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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建侯登时转忧为喜,笑道:“还是冯翁老道,一眼就看出了端倪,鼻子也灵得很。”冯大乱摇头道:“老汉我鼻子可不灵。这老字街是出名的蚊虫蚂蚁街,你的软剑拔出来半天了,却没有过来一只苍蝇,那可是世间第一灵鼻之物,比狗鼻子还灵。既然没有被苍蝇盯上,就表明你的剑还没有沾过血,全大道不是你杀的。”
张建侯道:“姑父、沈大哥,你们也都明白,对不对?那为什么还这样看我呢?”
沈周叹了口气,却是默不作声。包拯也只是摇了摇头,露出为难之色来。
冯大乱道:“怎么都不说话?还是我来告诉小官人吧。你刚才不是说了软剑是一对么?这叫金风,还有一柄玉露在什么许先生手中,那许先生是谁?”
张建侯一时愣住,他这才明白为什么沈周和包拯都不说话——他刚才夸口软剑的时候,不但如实叫出了许洞的真姓,而且明明白白地提到对方手里也有一柄软剑。难道当真是许洞杀了全大道?他有武功,有软剑,最重要的是,他还有动机。白日张建侯还特意提醒过许洞,说全大道很可能认出了他,他会不会因此而杀人灭口?
沈周即将是许洞妹婿,见张建侯窘迫,少不得要出面掩饰几句,道:“许先生是建侯的一个朋友,其实并不姓许,而是号‘许先生’,是个与世无争的人。许先生也不一定就是疑犯,软剑虽然少见,可眼下南京城中就有三柄。”他本是随口辩解,却蓦然得到了提示,道:“刚才邻居不是说过有一男一女来找全大道么?会不会就是张望归夫妇?”
张望归妻子裴青羽身上有青羽软剑,而且她夫妇二人志在《张公兵书》,想从见过残页的全大道身上得到线索是理所当然之事。张望归为人宽厚,裴青羽却是坚定刚强,当日她在性善寺出手击杀盗贼,均是一招制敌,虽没有立即置敌于死地,却是伤在要害之处,令对手瞬间失去反抗能力,招数之狠辣,性情之果敢,犹胜过须眉男子。若是全大道还是像白日对待张建侯那样,摆出一副无赖嘴脸,先伸手要钱,裴青羽一怒之下杀了他,也是极有可能之事。
冯大乱问道:“张望归又是谁?”张建侯道:“是……是我的一个同族。”
冯大乱道:“我倒是觉得凶手更像那个许先生,而不是什么张望归。你们看,这里的地面上刻有一点一横,适才压在全大道腿弯处,我搬动尸体后才发现的。应该是他被迫跪在地上时,以指甲所划下的。”
众人一看,尸首边的地上果然刻有“亠”字样,全大道右手食指指甲缝中也有泥土。
冯大乱道:“看全大道颈处淤痕,他死前应该是跪在地上,被人用软剑裹住了脖子逼问。他大概也料到对方不会放过他,将死之时,自然要刻下凶手名字,留给后来人做线索。根据你们刚才的说法,那对姓张的夫妇晚上才一路打听寻来老字街,可见之前并不认识全大道。就算他们找上门后主动报上了姓名,这‘亠’字仍然跟弓长张相差甚远。沈小官刚才也说了,南京城中只有三柄软剑,既然不是张小官,又不是那对姓张的夫妇,自然就是那许先生了。”
沈周道:“我只是说据我所知,南京城中有三柄软剑,并不是一定只有三柄软剑,也许还有我不知道的呢。而且这‘亠’字,可能是许,更可能是文,那一横,都过了‘丶’了。”
虽然勉强辩解,其实心中也越来越怀疑是许洞杀人,根本动机就是全大道认出了他,他身份泄露,惹来诸多祸事,遂用软剑杀人灭口。却不料全大道暗中在地上划下暗记,留下了线索。
冯大乱虽然只是个差役,却是阅人无数,一眼看出了沈周的心虚,笑道:“这话怕是沈小官自己都不信吧。你想庇护那许先生,是也不是?”沈周难堪之极,道:“这个……”
包拯忽道:“许先生的嫌疑小,张望归夫妇的嫌疑要大得多。冯翁到底是老公门,发现了全大道留下的字迹,可以作为佐证。但这里面有两点疑问:第一,我们来这里之前,有一男一女也在路口打听了全大道的住处,时间相差不大。我们进来院子时,房间里还有人影晃动,听到建侯出声喊叫后,才紧急跳后窗逃走。换句话说,我们进来时撞见的人,从时间上推算只能是那一男一女,如果他们不是凶手,又何须跳窗逃走?再由伤口联系到软剑,由兵书联想到动机,这一男一女是张望归夫妇的可能性极大。”
他说得甚慢,冯大乱听得饶有兴趣,问道:“那么第二点疑问是什么?”
包拯道:“第二点,冯翁已经准确推算了全大道死前的情形,他是被人用软剑卷住脖子,背朝窗口,跪在地上,对不对?”冯大乱道:“对。只有可能是这个姿势,他才有机会在地上留下印记。”
包拯道:“那么问题就来了,按照全大道脖子的淤痕来看,他死前被凶手用刑催逼过什么事,就算是《张公兵书》残页的事吧。冯翁是公门中人,该知道审讯官讯问犯人时,通常是要面对犯人的。”冯大乱道:“对,这样可以看到犯人脸上的表情,便于判断口供是真是假。”
包拯道:“反过来推断,自背后制住全大道并负责刑讯的人不可能是审问者。也就是说,全大道被强迫面朝木床跪下时,床前的方凳上还坐着一个人,这个人才是真正的审问者。你们看,这四脚方凳落满灰尘,本放在墙角,那边还有四个腿印,却被临时搬来放在这里,上面还多出一个半圆形的干净印记,明显是有人在上面坐过。”
张建侯道:“啊,我明白了,凶手杀死全大道时,至少还有一个同伙在场。许先生素来独来独往,根本不可能出现这种情况。”
包拯点点头,道:“当然,这凳子上的印记也有可能是全大道自己坐的,但按照常理推断,他回家后见到一片狼藉,应该立即动手收拾,如果不愿意麻烦,也多半要坐在堂屋歇息,或是到内室睡觉,绝不会搬过来凳子坐在上面发呆。他一出狱,便敢向打听兵书消息的人索要钱财,多半也早预料到家中会有这副场面。”
冯大乱张大嘴巴,愕然半晌,才叹道:“包公子心思缜密,机智过人,难怪人人称你‘小青天’。你不去做官,实在可惜了,可惜了。”连连摇头。
老字街距离宋城县衙所在的利字街不远,报官的邻居已然引着差役到来。
领头差役道:“今儿衙门里没人,县令、县尉、主簿等都不在。既然冯仵作已经验过尸了,这就先把人抬回去,等明日再说吧。”一边说着,一边向冯大乱使个眼色。
这差役是个明白人,猜测全大道白天才放出大狱,晚上就死在家里,必然跟《张公兵书》有关。现在南京城里来了许多寻找兵书的人,官员生怕有人趁乱滋事,下令严加戒备,他们当差的一个月来都忙得头昏脑胀,一天都不得休息,全是拜这个全大道所赐。他现在死了,对公家来说,倒也是一桩好事,希望那些个寻找兵书的闹剧也能就此消停下去。
冯大乱立即会意过来。他在仵作行当名气极大,只是因为精通本业,但世人都知道吃公门饭的人要以和为贵,这“和”指的就是同僚之间和睦相处、互帮互助。忙假意打了个呵欠,道:“困死我老汉了。唉,人老了,不顶事了,我得回去睡觉了。”当真转身走了出去。
张建侯道:“可是这全大道……”
领头差役呵斥道:“你是什么人?公家人都还没说话,你插什么嘴?”转头看见包拯,“哎哟”一声,忙赔笑道:“原来是包衙内,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您怎么来了这里?当真哪里有大案,哪里就少不了您。”
这话语气怪怪的,也不知道是称赞还是讥讽。包拯叉了一下手,道:“告辞了。”
张建侯忙跟出来,问道:“姑父是要赶去望月楼找张先生么?现下这么晚了,不如明日一早再去吧。”
包拯却是不听,赶来望月楼,店家老樊却说张望归夫妇天一黑就出门了,人还没有回来。
沈周道:“他们夫妇在屋里时听见了建侯的声音,应该能猜到我们很快会找到这里,多半已经抢先逃走了。”包拯摇头道:“他们不远万里,从沙州来到中原,费了这么大周折,绝不会轻易离开的。”一时踌躇要不要立即赶去应天府告发这对夫妇,让官府发出图形告示,全城缉捕。
张建侯不愿意张望归夫妇就此落入官府之手,可又找不出什么理由阻止包拯,便向沈周使个眼色。沈周颇感为难,想了想,还是道:“官府对全大道被杀漠不关心,只有我们三个和冯大乱仔细勘验过现场,兴许张望归夫妇还不知道我们已经怀疑到他们身上,不如今晚先回去,明日再来望月楼,如果仍然没有回来,再去应天府告发也不迟。”
张建侯道:“是啊是啊,况且姑父也亲眼看到官府那些人怎么办事了,之前刘德妙、高继安也是贴出告示,全城追捕,不也一个人都没抓到么?”包拯一想也对,便道:“那样也好,先回去吧。”
走出几步,又想起慕容英的事来,转身到柜台,向店家打听道:“之前有个叫慕容英的女子来过望月楼,她曾是崔都兰的婢女,樊翁可还记得?”老樊笑道:“这望月楼每日人来人往的,我连住客都不一定都能记住,更不要说食客了。”
包拯道:“嗯,那时崔良中刚刚过世,慕英容身上穿着斩衰,还在这里买了一包豆腐干。”老樊道:“啊,似乎有印象,好像长得还不错,挺标致的一个小娘子。”
张建侯忙问道:“樊翁可还记得她来望月楼做什么?”老樊道:“就是来买豆腐干吧。小店的豆腐干是南京一绝,每日都有人专门来等的。嗯,我想想看,她坐在那里等了一会儿,又起身往后院转了转,回来时正好豆腐干出锅,她拿上就走了。”
张建侯道:“她没有上楼找人?”老樊道:“没有。”
张建侯长舒一口气,这下总算可以证明张望归夫妇没有跟党项人勾结了。在他看来,杀全大道那种人不算什么大罪,与西夏勾结、对大宋图谋不轨那才是不可饶恕的重罪。
包拯一时也想不通关窍,便打听另外一件事,问道:“这里住了赵阿大到赵阿八八人,樊翁不觉得他们的名字很奇怪、从来没有起过疑心吗?”
老樊道:“奇怪吗?老汉我还见过叫阿猫、阿狗、阿猪、阿牛的呢。还有姓唐的五兄弟,分别叫唐太宗、唐高宗、唐中宗、唐睿宗、唐玄宗,妹妹则叫唐武则天。再有姓张的三兄弟,分别叫张巡甲、张巡乙、张巡丙。包衙内没开过客栈,自然不知道民间的怪名字多得很。”一口气说完,觉得意犹未尽,又四下张望了一眼,压低声音道:“没看见宫里都能用狸猫换太子吗?皇帝长到十几岁,还不知道太后不是自己亲娘吗?奇怪,哼哼,这大宋天下是无奇不有,再奇怪的事都不算奇怪。”
包拯一时愣住,居然无言以对。虽有意亲自上楼去查探那赵阿大到赵阿八,但转念想到自己终究不是公门中人,不能这样直闯上去盘问搜查,还是等明日由宋城县尉楚宏出面更为妥当。
回家的路上,沈周还是不放心,三人又特意绕道许家,假意要观赏许洞那柄玉露剑。张建侯拔剑出来,在庭院中舞了半天,也不见一只蝇虫来叮剑刃,很是高兴,嚷道:“没血,这剑还没有见过血。”
许洞站在台阶上听见,狐疑问道:“你们几个小子深更半夜来找我,就是要看我的玉露剑有没有血迹?到底出了什么事?”沈周道:“不敢有瞒许先生,全大道死了,被人用一柄软剑杀死了。”
许洞大惊失色,道:“全大道死了?哎哟,这可糟了,我还正打算明日去找他呢。”
张建侯道:“先生找他做什么?不是已经认定《张公兵书》残页是假的了么?”许洞道:“不,我当时太激动了,被全大道的谎话骗过去了。他那么吃惊,表明我的字跟他见到的残页笔迹是完全相同的,那残页一定就是张公真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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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id="ch1" href="#ch1-back">[1]</a> 崇安:今福建武夷山。中国茶叶原以今湖北一带所产绿茶为上品(宋代六大榷货务一半都在湖北),但武夷山后来居上,自唐代以来就享有大名。柳三变即大词人柳永原名。
<a id="ch2" href="#ch2-back">[2]</a> 宋制,每十里或二十里设邮铺,用善走铺卒递送公文,大路设马递铺。邮递速度用檄牌区分,分步递、马递、急脚递三种,金字牌(非黄金所制,以木牌朱漆黄金字)急脚递等级最高,可日行四百里。南宋名将岳飞被十二道金牌召回,即指皇帝连发十二道诏令,以金字牌急脚递发出。
<a id="ch3" href="#ch3-back">[3]</a> 《卖花声》:唐五代曲调,为双调,平声韵,前后片各五句,共五十四字。出售商品时叫卖有声是宋代商业的一大特色,宋词人多有诗词记载。元代有人(已佚名)写有《逞风流王焕百花亭》杂剧,内中用大段篇幅记述了宋代城市市集上商贩的吟唱,足见当时商贩为推销商品而吟唱不绝再普通不过。又,《逞风流王焕百花亭》开场四句唱词即为:“教你当家不当家,及至当家乱如麻。早晨起来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
<a id="ch4" href="#ch4-back">[4]</a> 宋仁宗颁行贴射法后,仅仅执行了一年多便因为弊端百出而被废除,又恢复了从前的茶法。茶税跟盐铁税的本质,都是官与民争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