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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朝阳放下筷子,和我一起失神。回家后,我所有的忍耐,在这个夜晚终于崩溃。

我勾着他的脖子,一字一句地问:“亲爱的,其实你知道那个按门铃的女子是谁,是吧?”

他看着我,慢慢低下了头,“不,我不知道她是谁。”

一团又一团的疑窦像缭绕的花,在我的心里纷纷扰扰地开放。其实我早就在寻人启事上知道她的名字——许芝兰。而丁朝阳却抵死都不肯承认自己早已知道了她的身份。

当一个男人誓死要守卫一个秘密,我又能如何?

6

阮锦姬依然忙着到处看房子。看着她不知所以地快乐着,我会有些难受。很多次,我想告诉她:“知道吗,我曾看见一个女鬼在午夜里飘进了你家。”

但每一次都没说,毕竟是没影的事,我何必多拽上一个人心下惶惶?逛街时,我常常买一些所谓辟邪的挂件,在丁朝阳家挂一份,再送她一份,不管是不是真的有用,就当作是心理安慰吧。

开始她还收下。见我像个辟邪挂件贩子一样没完没了地往她家里折腾这些怪模怪样的东西,她不干了,说好端端的家,给弄得跟巫婆的祠堂似的。说完,就把挂件收起来,一股脑地塞进一只垃圾袋子,没好气地说:“你愿意送就送吧,送了我就扔。”

我有些委屈地默默看着她。

见状,她有些不好意思,晃晃我的肩,半是撒娇半是认真地说:“好啦好啦,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拜托,凡事总得有个度,你不觉得这些灰头土脸的怪物很难看吗?”

我不作声地从垃圾袋里掏出几个挂件,重新挂回墙上。她抱着胳膊,远远地看着我。见我理直气壮地看她,她吐了吐舌头,把手竖在耳边做了个投降状,跑过来,抱着一摇一晃的我感慨道:“还是回国好,在国外从没人对我这么好。”

我不码字,阮锦姬也不出门时,我们就在她客厅里就着满地的阳光聊天,她懒懒散散地说着英国的见闻,我给她讲我的小说构思,她时不时地插一句。应该说,她是个机警、逻辑思维缜密的女子,有时我构思一个故事,正愁着支离破碎的情节不能环环相扣呢,经她一点拨,马上就巧妙得天衣无缝了。

偶尔,我会说起丁朝阳,她很安静地听着,笑得很恬淡。她总是称丁朝阳为“你先生,你先生”。我心虚,就红着脸坦白了,说我和丁朝阳只是同居,并未结婚。

她愣了一下,半天才说:“这样啊……”若有所思的样子。

说着,她就点了一支烟,她抽烟的样子很美,袅袅的烟在指尖上盘旋,使她看上去更是性感了。我就笑她,这么美的青春年华,就这么孤单着,是多么大的浪费啊。

她不屑地弹了一下烟灰,“就是荒成枯草也不能便宜了配不上我的臭男人。”说着,她的眼神就冷了,定定地望着窗外的残阳,兀自缥缈地笑。

我忽然觉得她有些神秘,起身去卫生间,按冲水按钮时,不经意间瞥见地上有枚猩红的东西,亮而光洁。

我以为是她不小心遗落的一枚发卡,便替她捡起来放在梳妆台上。

捏在手里时,我的心一下子冰住了,那不是一枚发卡,而是一枚彩绘指甲套,它像一枚楔进我记忆的钉子,那么牢固地被我铭记着。因为我曾无数次在深夜里看它随着一声声的冷笑,探向猫眼。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阮锦姬在客厅喊:“嗨,小姐,要不要我把你从马桶里打捞起来?”

我像烫着一样,飞快地把它扔在地上。是的,我确定,鬼魂是不需要戴指甲套的。是的,这些日子的交往使我确信,这套房子里只住着阮锦姬一个人。

阮锦姬懒懒地换着电视频道,说:“亲爱的,不是我的红茶把你的肚子喝坏了吧?”

见我没反应,她在我眼前晃了晃手,“你怎么了?”

我揉了一下眼睛,“没什么,可能坐太久了,有点头晕。”

我坐下。一对嗲声嗲气的男女正在电视里打情骂俏,我盯着电视。电视里演了什么,却一点没看懂,脑袋在快速运转,我在想这个叫阮锦姬的女子。是的,在她搬进2207之前,我们的生活风平浪静,一片祥和。

第一次敲门,她就热情而礼貌地接待了我,所有善意的反常背后,一定是有原因的。我甚至开始怀疑,阮锦姬不是她的真名。

那么,那个午夜按门铃的女子,难道是她吗?

我不时用眼梢悄悄看她,试图在她身上找出一点破绽。她盯着电视,看得很是投入。

她究竟是谁?

过了一会儿,我又去了一次卫生间,捡起那枚指甲塞进牛仔裤口袋里,然后借口该买菜了,告辞出门。

我没有去买菜,回家后翻开电话本,翻到了李长风,在高中时他曾给我写过数封情书;临近毕业,他曾苦苦追问我不接受他求爱的理由。我看着脚尖,想了半天,说:“我不喜欢爱吃零食的男生。”

他愤然离去,他总爱把薯片偷偷塞进我的桌洞,其实他从不吃零食,那些薯片是他省下零花钱买的,因为我爱吃薯片。

其实,爱与不爱的理由,从来都是借口,我们都习惯了给所有的事安上一个理由。他不能忍受我将他三年如一日的爱,当成了用来拒绝他的缺点。

而在七年之后,我却是那么迫切地需要他。据说他大学毕业后分到了本市的公安户籍管理处,我需要他的帮助,验证我对阮锦姬的怀疑。

我报上名字。李长风长长地沉默了一会儿,就笑了,说:“其实我不爱吃零食。”

我说:“知道,请原谅我吧……”

李长风的声音暖得像三月的阳光,和我东扯葫芦西扯瓢地说了一会儿话,他有些误会我打电话的意思。或许,他以为我是在经年之后,突然想起了他的好,感慨之余才给他打了电话。

我耐着性子,听他讲某某同学的恋爱修成了正果,某某和某某终于分道扬镳,又回忆了一会儿往事,他才小心翼翼地试探道:“豌豆,这些年,你过得怎样?”

我说:“还是老样子。”

他笑了笑说:“怎么会呢,你的每一本书我都认真拜读呢。”

我备觉汗颜,当你不爱一个人,而另一个人一直不能放下对你爱的期望,他的好和关注,在不爱者这里,就成了尴尬和愧疚。

我干干地咳了两声,清清嗓子,表示有事需要他帮忙。他爽快而期待无限地说:“你的事就是我的事,豌豆。”

我让他通过公安户籍网查一下上海是否有“阮锦姬”这个名字,我跟他说是哪几个字时,他突然问:“为什么要查这个名字?”

我浅浅地笑了一下,说:“我想了解她。”

“哦。”又玩笑道,“不会是情敌吧?”

我呵呵地干笑了两声,说你真会联想。他说职业病嘛,查完就给我电话。

果然不出我所料,上海并没有“阮锦姬”这个名字,同音不同字的倒是有两个,但是一个是五十岁的中年女子,一位是十二岁的小女孩,都不符合楼上的阮锦姬的标准。

我对李长风道了谢,正要挂电话,他却亟亟追问晚上一起吃饭怎么样?

我的踟蹰让他有些受伤,怏怏说:“如果你没时间,就当我没说。”

我有点不好意思,好像自己处心积虑地把他利用完了就甩到一边不理了一样,忙说:“今天我还有点事,我们改天可以吗?”

他的声音刹那欢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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