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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笑着点点头:“不会。”
他许久望着她,然后出了门。
香榭丽舍大道上熙熙攘攘,到处都是游客与晨练的当地人。温暖和煦的春日阳光下,这些人如同圈中的羊群挤来挤去。路边的咖啡店全部满座。埃利斯带着从便宜箱包店买来的背包,站在既定的地点附近,看上去像个一路搭便车游欧洲的美国人。
他真希望简没选在这天早上跟他摊牌,现在她肯定正生着闷气,到时见面肯定难免一通发火。
没办法,他也只能好生安慰,帮她顺顺气了。
他暂且将简的事情放在脑后,专注于眼前的行动任务。
至于拉赫米的这位“朋友”——也就是那个小型恐怖团伙的资金来源,他的身份有两种可能性。要么是个热爱自由的土耳其富豪,出于政治或个人原因,决定诉诸暴力,以对抗军事独裁及其幕后支持者。真若如此,埃利斯倒会有几分失望了。
还有一种可能性,他就是波利斯。
波利斯在埃利斯活动的那些圈子里可是个传奇人物:不管是革命派学生当中,还是巴勒斯坦流放者之间,或是兼职政治学讲师、粗制极端主义报刊编辑、无政府主义者、亚美尼亚人或者激进素食主义者之中,此人都是赫赫有名。据说他是苏联人,为克格勃效力,愿意支持任何针对西方的左翼暴力行动。很多人怀疑“波利斯”其人是否真实存在,尤其是那些试图获取苏联资金支持而未果的人。然而埃利斯却时不时注意到,某个团体数月以来一直只是发发牢骚,抱怨连台复印机也买不起,突然间却对钱的事情讳莫如深,而且变得十分警觉。在此之后不久,便会有绑架、枪击或炸弹爆炸事件发生。
埃利斯认为,苏联人肯定在花钱支持诸如土耳其异见团体这样的组织:花钱少,风险小,还可以制造麻烦,机会难得。况且,美国也在中美洲地区注资支持绑架与杀人,苏联人无论如何也不会比美国人做得更缜密。做这一行的,钱当然不会存在银行账户里,也不会用电汇,肯定有人带现款交易。由此推断,一定会有一个“波利斯”这样的人存在。
埃利斯很想会会这个波利斯。
10点30分,拉赫米准时从他身旁经过。他身着一件粉色“鳄鱼”牌T恤,褐色的长裤熨得十分平展,看上去有些烦躁。他急切地扫了埃利斯一眼,然后把头扭开。
埃利斯跟在他身后,两人之间保持着十几码<a id="z1" href="#z1"><sup>【1】</sup></a>的距离,这是事先商量好的。
前面的一家路边咖啡馆里坐着佩佩·戈齐。他身形健硕,略显肥大,一身黑色丝绸套装,仿佛刚刚做完弥撒归来——这种可能性很大。他膝头摆着一只大手提箱,站起身,差不多来到埃利斯身旁的位置,路人也看不出这两人究竟是不是一起的。
拉赫米朝前面凯旋门的方向走去。
埃利斯注视着佩佩走出自己的视线。科西嘉人有着强烈的自卫本能:他会趁旁人尚未留心时看看自己是否被人跟踪——一次是在过马路的时候,他可以一边等待红绿灯变化,一边自然而然地回头沿路张望;另一次是经过转角的商店,他可以利用斜角的玻璃观察身后的行人。
埃利斯很欣赏拉赫米,对佩佩却没什么好感。拉赫米为人诚挚,而且很讲原则,他干掉的那些人兴许真的是罪有应得。佩佩则完全不同。他干这个完全是为了钱,那副卑劣而愚蠢的德性,恐怕做正经买卖很难过活。
在凯旋门以东三个街区的地方,拉赫米拐上一条小巷。埃利斯与佩佩紧随其后。拉赫米将他们带过马路,进入兰卡斯特酒店。
原来这里就是约见地点。埃利斯本希望是在酒吧里或酒店餐厅进行——公共场所让他感到更安全些。
经历了街头的炎热,酒店的大理石门厅感觉格外凉爽。埃利斯打了个哆嗦。一个身着燕尾服的侍者斜眼瞅着他那条牛仔裤。在L形大厅远处的尽头,拉赫米进入一架小型电梯。看来地点是在酒店某个房间。那就去吧。埃利斯跟在拉赫米身后进了电梯,佩佩也挤了进去。随着电梯的攀升,埃利斯的神经也逐渐紧绷。他们在四楼下了电梯,拉赫米将他们带到41号房前,抬手敲门。
埃利斯竭力保持淡定自若。
门徐徐打开。
是波利斯。第一眼见到这个男人,埃利斯就确信了这一点。他顿感一阵胜利的兴奋,同时,还有一丝彻骨的恐惧。周身上下打量开去,这个人显然是莫斯科派来的:廉价修剪的发型、讲求实用的鞋子、审视周遭情形的锐利目光以及双唇冷峻的线条,毫无疑问,这些都是克格勃风格的写照。他既不像拉赫米,也不同于佩佩;既不是个头脑发热的理想主义者,也并非卑鄙的黑手党。波利斯是个职业恐怖分子,铁石心肠,他可以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就将眼前的任何一个人或者三个人的脑袋全部打爆。
我找了你很久了,埃利斯想。
波利斯半掩着门站了好一阵,一面用门掩住身体,一面仔细观察来人。接着他后退一步,用法语说道:“进来。”
他们来到一间套房的客厅。室内装饰精巧,摆着椅子和休闲桌,橱柜貌似是18世纪的古董。精致的弓形腿茶几上摆着一盒万宝路香烟以及一瓶免税的白兰地。远处的角落里,一扇半开的门通向卧室。
拉赫米由于紧张,介绍也是草草进行:“佩佩,埃利斯,我的朋友。”
波利斯是个肩膀宽阔的男人,身穿白色衬衫。两只袖子卷起来,露出结实而多毛的前臂。蓝色的哔叽呢裤子在这样的天气里显得过于厚重。一把椅子的靠背上挂着黑棕色的格布夹克,跟蓝裤子配起来恐怕不搭调。
埃利斯把背包放在地毯上,然后坐下。
波利斯指了指桌上的白兰地酒瓶:“喝一杯吗?”
埃利斯可不想上午11点灌白兰地,于是说道:“好,来杯咖啡。”
波利斯生硬地看了他一眼,目光中带着敌意,然后说:“那大家都喝咖啡。”接着他朝电话走去。埃利斯想,这人已经习惯了身边所有人都畏惧他,我拿他不当回事令他不自在。
拉赫米一直坐立不安,显然对波利斯心怀敬畏。苏联人打电话叫客房服务时,他一直在摆弄自己粉色上衣的领扣,系了解,解了系。
波利斯挂上电话,对着佩佩说:“很高兴见到你。”他说的是法语,“我想我们可以相互帮忙。”
佩佩点点头,没有说话。他欠着身子坐在天鹅绒的椅子里。在这件精美家具的映衬下,黑色套装中他那一身的块头显得柔弱得出奇,仿佛一把椅子也能够将他击垮。埃利斯想,佩佩与波利斯倒有许多共同之处:都是身强力壮的冷血动物,而且手段卑劣、冷酷无情。佩佩若是个苏联人,肯定会去当克格勃;而波利斯若是法国人,肯定也是个黑手党。
“给我看看炸弹。”波利斯说。
佩佩打开手提箱,里面装满了一块一块的黄色物体,每个大约有一英尺<a id="z2" href="#z2"><sup>【2】</sup></a>长、两英寸<a id="z3" href="#z3"><sup>【3】</sup></a>见方。波利斯跪在地毯上,靠在箱子跟前,用食指戳了戳其中的一块。它就像一块腻子,碰了就变形。波利斯用鼻子嗅了嗅:“我想这是C3型炸药吧?”
佩佩点点头。
“装置图在哪儿?”
拉赫米说:“在埃利斯的背包里。”
埃利斯开口道:“不,不在我这儿。”
一时间,房间里一片寂静。拉赫米年轻而英俊的脸上泛起一阵恐慌。“你什么意思?”他焦虑地问道,满眼惊恐地望向波利斯,然后再次转回到埃利斯身上,“你说过……我告诉他你会……”
“闭嘴。”波利斯厉声说道。拉赫米立刻沉默。波利斯满脸期望地看着埃利斯。
埃利斯强作镇定,一脸漠不关心地道:“我担心这次会面有可能是个陷阱,所以就把装置图留在家里。几分钟就能拿过来。给我的女人打个电话就行。”
波利斯盯着他看了好一阵。埃利斯极力镇静地回看过去。波利斯终于开口:“为什么你会觉得这可能是陷阱?”
埃利斯觉得如果为自己辩护,则会显得防卫心太强。反正这个问题也不怎么样。他傲慢地瞅了波利斯一眼,耸了耸肩,一句话也没说。
波利斯依然锐利地看着他。终于,这个苏联人说话了:“电话我来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