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哈林东的送洗衣服 (第5/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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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林东虽然扮出了奇异的笑容,但那已掩盖不住他惨淡畏惧的脸色了,阿圣顿本来不喜欢他这副表情,此时却也无意去责怪他。
“现在正是逃走的时候,我自己倒无所谓,因为我有妻子,内人已经很久没有来信了,我现在有点担心。”哈林东叹口气又接着说,“但愿你能见到内人,她是非常出色的女人,并且是最理想的第一流的妻子,直到目前为止,自结婚以来我们从未分开过三天以上。”
安娜史达夏返回旅馆,洗衣坊的地址她已查了出来。
“走路大约要花四十分钟的时间,现在我可以陪你去。”
“好的,马上走吧,”
“要小心一点,我想今天街道上不会安全的。”阿圣顿叮咛他们。
安娜史达夏望望哈林东的脸。
“狄莉拉,我得要回送去洗涤的衣服,若我将衣服留在这儿,心情总会无法安定下来,况且内人也会为这桩事唠叨个没完。”
“那么我们走吧。”
两人已经出去了,阿圣顿又继续把发生的大消息译为密码,写成了一封长篇电讯,同时请示上级自己的进退。虽然这是机械化的工作,但仍旧需要集中注意力,以免译错了一个单字,使整篇文章发生谬误。
忽然房门被猛然撞开,安娜史达夏冲进房间,她的帽子恐怕是被风刮掉了,现在蓬头乱发、气喘吁吁的,她的眼珠子好像随时会喷出来似的,整个人已陷入激动发狂的深渊里。
“哈林东先生呢?!他在吗?!”她声嘶力竭地喊着。
“不在。”
“有没有在卧房里?!”
“我不知道,究竟怎么一回事?我去瞧一瞧,你们为何不一齐回来?”
两人沿着甬道走到哈林东房间前面,叩叩门,没有响应,试着转动把手,却锁住了。
“好像不在。”
他们回到阿圣顿房间,安娜史达夏颓然瘫软在椅子上。
“请你给我一杯水,气快断了……我一路跑回来的!”
她把阿圣顿递过来的水一饮而尽后,终于痛哭起来。
“他会不会发生什么意外?万一有所不测,我决不会宽恕自己!刚才我叫他先回来,洗涤的衣服拿到手了,我们很快就找到洗衣坊,那里只有一个老妇人在看管,起初她还不肯把衣服交给我,我硬抢过来的,衣服都还没有洗,哈林东先生很生气,因为本来昨天晚上就说好要送过来的。哈林东先生气极了,我对他说这就是俄国式的作风,他回说黑人都不至于如此。我们本想抄捷径走,那一带比较安全,如果走那条路我们现在已经回来了,但经过那条街道的尽头时,我们看见很大一群人围挤成一团,有一个男人正在对群众大声呼喝。
“‘那人究竟说些什么,我们跑去听听看好吗?’我说,他们好像在议论什么事件,显然很有趣的样子,所以我急于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狄莉拉,我们走吧,不要管别人家的闲事。’哈林东说。
“‘你先回旅馆整理行李。我很好奇想去瞧一瞧。’我说。
“我跑到街上时,他也跟随上来,一个学生正向三百名群众演讲,有几个工人大喝学生的倒彩。因为我喜欢观看人家争执,便钻进群众里头,这时忽然听到枪声,不知怎么搞的,有两列装甲车飞快地疾驰而来,军人在上面胡乱射击,也许为了好玩吧,否则就是喝醉酒了,大家好像小蜘蛛一样一哄而散,四处逃窜,那时我就和哈林东先生分散了。为什么他还没有回来呢?会不会发生什么意外了?!”
阿圣顿默不作声,沉默了一阵子才说:“还是去找找看吧。当时为什么不丢掉那些送去洗涤的衣服?!”
“我了解。”
“那么我们走吧。”阿圣顿忐忑不安地说。
他戴上帽子,穿好外套,两人跑到楼下,旅馆里悄无人声,一片死寂。他们跑到街上,四周静悄悄的,两个人徒步走去,电车不见了,大城市变成了恐怖的地狱,店铺门窗紧闭着,呼啸而过的汽车把他们吓了一跳,战栗畏缩的行人从他们身边擦肩而过。穿越马路时,两人加快脚步,前面有许多不知何去何从的群众呆滞地站立着。退役军人穿着污秽的灰色制服,零零散散地挡在大路当中,他们都是失魂落魄地走着,好像迷途的羔羊寻找牧羊人一般,徘徊无所。一会儿,两人跑近安娜史达夏刚才经过的地点,从相反的方向跑过去。一场浩劫所遗留下来的场面简直惨不忍睹,枪炮把每幢房子的玻璃击得粉碎,连小猫都销声匿迹了,显然这里的居民是在不久之前才逃跑的,慌乱中,器物被扔弃在街道上,书籍、男式帽子、女式提包、笼子,所有的东西都杂乱地散落满地。安娜史达夏捏捏阿圣顿的手腕,提醒他注意。有一个女人倒在地上,头靠在两膝之间,已经死了,不远处两个男人横躺着,也已断气,负伤的人拖着脚步,痛苦地挣扎着,有些伤员被朋友扶了回去。不久后,他们终于发现哈林东,他浑身沾满血迹,一动也不动地仰卧在那里,瘦骨嶙峋的秃头渐渐泛白,漂亮的黑色上衣被鲜血、烂泥染遍,高礼帽落入水沟里,但是他的手臂里仍然紧紧抱着那个装有四件衬衫、两套内衣、一袭睡衣、四副硬领的包裹,看他那副姿势,好像无论如何也不肯将手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