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伦•坡提示您:看后求收藏(350中文350zw.com),接着再看更方便。

我发现自己开始讨厌高尔夫球场了,那里的常青藤也许是有毒的,灌木丛又那么密,所以我才会被那么轻而易举地打中……是的,我记得自己的左大腿上传来一阵疼痛,正好在白色的运动袜无法遮蔽的位置。那种疼痛就好像被针扎到一样强烈,它先是集中在一个点,然后迅速地扩散开来。

记忆中最强烈的感受似乎就是那疼痛了,紧接着就是被装在停尸袋里的黑暗,以及被放置在桌子上的舒适。有一个瞬间,我曾经怀疑自己被蛇咬了,或者是其他的昆虫咬到了我。但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现在还活着。

门被关上了,那个女医生的声音传来:“我讨厌拉斯蒂那样做,他真是个讨厌鬼。”

另外一个声音响起,是那位年轻的帅哥:“是的,拉斯蒂绝对可以入选讨厌鬼的名单。”

女医生大笑起来,房间里看来只有他们两个人了。

一阵金属工具互相碰撞的声音传来,咔嗒咔嗒,我的神经顿时紧张起来。他们想要做什么?难道要将我解剖吗?难道他们打算将霍华德·考特耐尔切成两半吗?

我的眼睛开始适应周围的光线,我看到自己的头顶有一台不锈钢的支架,好像庞大的牙科设备,但它的底端却不是牙钻,更像是一个锯子。在我的脑子里储存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信息此刻变得有用起来,我想起这个东西的名字——吉里格锯,它专门用来切开人的颅骨,就像摘下小孩子的圣诞节面具一样。

如果我可以跳起来,我想自己早就已经跑出这间解剖室了。

“你想做心脏摘除手术吗,彼得?”女医生问。

那个被叫作彼得的年轻人小心翼翼地回答:“您允许我做吗?”

“当然!”这个女医生的声音是那么愉快,就好像她正在为一个人颁发荣誉证书似的。

我知道这个女医生和彼得想要将我的身体解剖,用那些长而锋利的剪刀切入我的腹部,“咔嚓”一声,让刀锋穿过腹腔中的一排神经,然后剪开像牛肉干一样的肌纤维,往上割开肌腱,再穿过胸骨。当骨头断裂的时候,肋骨会突然爆裂开,而剪刀就像超市里切肉的屠夫刀一样,嘎吱嘎吱地切开我的骨头,撕开肌肉,将我的肺部掏空。

征服者霍华德先生要变成一顿没有人敢吃的感恩节大餐了,这怎能不让我感到眩晕!

女医生还在教导年轻的彼得,她说:“任何事情都需要亲自实践,才能够真正明白。”但是我不希望他们拿我作为实践的工具,我知道他们很快就要开始了,所以我必须发出一些声音,或者是做出一些动作,以证明自己并不是一个适合的实验品,否则剪刀就真的要扎进我的身体了。血液喷涌而出的时候,他们也许会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但那时候一切都晚了。

我将自己全部的力气都集结到胸膛,想要通过胸膛的起伏来证明自己活着,并且我还发出了一些声音!

真的,我真的发出了声音!

在我紧闭的嘴巴里,我听到自己的鼻腔发出了低低的“哼”声。我竭尽全力,想要让这个声音更加响亮,让它像子弹一样从鼻腔里射出来:“嗯……”

就算没有任何证据,但这个微小的声音都足以证明我没有死,说明我并不是一个游荡在陶俑里的灵魂。我全神贯注地做这一切,感觉到空气从鼻子进入,到了喉咙,替换着肺部的气体。我呼出一口气,比我做这辈子任何一项工作都卖力。

我忽然想起很久以前看过的一个电影,那是阿尔弗雷德·希区柯克的作品,讲的是一个叫作约瑟夫·考特的人在车祸中受伤了,但是别人都以为他死了。在即将被埋葬的时候,约瑟夫·考特忽然流下了一滴眼泪,大家才发现他还活着。

而现在,我要做的就是让他们听到我的声音,就像看到约瑟夫·考特的眼泪一样。

“想来点儿音乐吗?我这里有马丁·斯图尔特和托尼·波涅特的歌。”女医生热情洋溢地问。

“是吗?你居然有这些唱片?”彼得似乎不太相信地用调侃的口吻说。

女医生笑着说:“我可不像你所认为的那么古板。不然就来一张滚石的唱片吧,除非你要我出去买一张迈克尔·波顿的唱片,纪念你第一次对尸体做心脏手术。”

彼得笑了,他说:“不,千万不要去。”

“听我的!不要再瞎扯了!”我的脑海之中一个巨大的声音在怒吼着,呆滞的眼神盯着冷冰冰的天花板,想要让这些人都听我说。

空气摩擦着我的喉咙,我知道不管自己怎么做,最后的结果都是一样,一切都会消失。我聚集自己所有的能量,但是当声音从我的鼻子里冲出来的时候,房间却瞬间被吵闹的音乐填满了。我的鼻腔所发出的声音如此微不足道,就像是嘈杂车间里的低声细语,没有人可以听到。

我绝望地“哼”了一声,这一次的声音连我自己都没听到。

“我来替你脱衣服。”女医生走过来,她听不到我脑海之中的尖叫,却迅速地用手术刀将我的马球衫一分为二。下一个被分开的将是我的肋骨,年轻的彼得马上就要对一个还活着的人实施他人生中的第一次心脏手术,但是他对于这一切却一无所知。

我的头低垂着,上身的衣服很快就被脱得精光,暴露在空气里确实让我感觉有点冷,这也足以说明我是活着的。我希望女医生可以看到我胸膛的起伏,不管我的呼吸多么微弱,求求上帝让她看到!

快看着我的胸膛!快!

可是,她却看着对面,提高了嗓门在嘈杂的音乐声里问彼得:“你猜他是一个拳击手还是一个骑师?”

“拳击手!”彼得回答道,“当然是拳击手,你看他穿着拳击短裤。”

女医生解开我的短裤拉链,对彼得的话并不赞同:“你输了,小彼得,他是一个骑师。”

两个人将脸凑到一起,透过眼罩观察着我的身体,然后又合力将我的身体抬起来,脱掉了我的内裤和袜子。

“你想给他量一下体温,做一下全面检查吗?”女医生问。

“但是,这么做并不是非常合法,不是吗?”彼得的声音充满了迟疑,“那台录音机会记录我们在解剖室里的一举一动,凯蒂,我的意思是……”

这个叫作凯蒂的女医生向四周看了看,她深蓝色的眼睛似乎正在朝彼得发送什么暧昧的信息:“这里除了你和我,没有别的人。只要录音机一打开,我就会监督你的每一个步骤,至少别人会这么认为。但如果你觉得不舒服,我可以摒弃那些繁杂的规章。如果你需要的话,我甚至可以把录音带倒回去。”

彼得有些惊讶地问:“你可以这么做吗?”

女医生笑了笑,说:“在4号解剖室,还有很多秘密呢。”

“我相信你们有。”彼得也笑了。

我想要冲着他们的脸大喊一声,让他们停止这样的笑容,但是无法移动哪怕一丝一毫。这种感觉太让人不舒服了!

解剖程序开始了,女医生开心地说:“让我们来翻烙饼。”我被迅速地翻过去,左臂撞到桌子的一边,一阵剧烈的疼痛顺着胳膊一直传了过来。

但是我能够忍受所有的疼痛,这证明我还活着。我希望自己可以被撞伤流血,让血液滴下来,做一些真正的尸体无法做到的事情。但是彼得却将我的膀子轻轻放了回去。

我的脸朝下,鼻子撞在桌子上,因为受到挤压,一侧的鼻孔无法张开。如果这样下去,我会窒息而死的!我该怎么办?

但是接下来的事情却让我的注意力立刻离开了鼻子,一个巨大的物体——好像是一个玻璃棍,被粗野地塞进我的直肠。我又一次想要大声叫出来,但只是微弱地“哼”了两声。

“温度计已经插上了,我再把计时器打开。”彼得说。

“干得不错。”女医生为彼得让出位置,让他可以对这具尸体做实验。

彼得将音乐调小,打开录音机说:“实验标本是一个白种人,44岁,他叫霍华德·拉道夫·考特耐尔,住在德里市劳拉克莱斯特巷1566号。这些信息都来自救护车的表格,是从他的驾照上抄下来的。宣布他死亡的人是弗兰克·詹宁斯医生,死亡原因也许是心脏病,因为他的脊柱看上去完好无损,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现象。”

现在,我希望自己的鼻子可以快点儿流血。求求你了,快流血吧!我对它说。我希望血不光流出来,更要喷涌出来,让这个医生看看究竟有没有值得他们注意的现象。

“脖子上没有伤痕,也没有发热的迹象,背部和臀部也没有伤。右大腿有一块老伤疤,似乎是手榴弹留下的。”彼得还在继续录音,“很难看。”

最后,他终于拔出了温度计。

“35摄氏度,哎呀,这家伙几乎可以活过来了。”

“想一想他是在什么地方被发现的。”女医生的声音从另一个方向传过来,打开录音机之后她的声音又变得严肃起来,就好像在上课一样,“我们在夏天午后的高尔夫球场发现了他,所以就算温度计的度数是37摄氏度,你都不用觉得奇怪。”

“一点不错!”彼得似乎受到责备一样,他不再说话,用心检查着我的身体。我想让他注意到我的左腿,那里才是我要传达信息的地方。笨蛋,你看到了吗?

我敢肯定彼得一定看到我左腿的伤痕,那里感到一阵颤动,就好像是被蜜蜂叮了一下似的,又好像一个粗心的护士在注射的时候没有将药液推进静脉,却打进了肌肉里。

“他的左大腿上有一个蚊子叮咬过的痕迹,看上去已经感染了。”彼得一边说一边摸了摸,虽然他的动作轻柔,可是我却感到一阵剧烈的刺痛。如果可以发出更加响亮的声音,我一定会大喊起来。

女医生走过来说:“我想在解剖之前看一下这些被咬过的地方,虽然这样做不是很必要,但是你需要我帮你看看吗?因为你现在的样子看上去有点儿紧张。”

“哦,不。”那个笨蛋居然拒绝了女医生,“他的身上有很多蚊子叮咬过的包,看上去有……12个呢!也许他经历过一番丛林历险吧!”

彼得又轻轻地搬动我的身体,然后走出我的视线,我感到桌子开始倾斜。我知道这是为了什么,当他切开我的身体,体液就会顺着桌子向下流到收集盆里。彼得看着我的脸,我努力想要闭眼睛,但是徒劳无功。

我想起自己不过是在周六下午去打高尔夫,结果却变成了昏迷不醒的“白雪公主”。我和她唯一的不同就是我的胸口长满了毛而已,现在我只能等待宰杀家畜的大剪刀刺进我的上腹,让自己体会一下那是什么感觉。

彼得的动作开始越来越轻松,他检查写字板,查阅信息,然后对着录音机记录了一些话。他不知道自己正在做一生之中最羞耻的误诊,他一无所知。

他说:“现在是1994年8月20日,今天是星期六,下午5点49分,我要开始解剖了。”

我的嘴唇被揪起来,彼得就像是买马一样看着我的牙齿,然后检查我的下颚。他俯下身,触摸我的胸口,检查是否有瘀斑和肿块,然后又检查了我的腹部。

我突然打了一个饱嗝。

彼得瞪大了眼睛,微张着嘴巴,似乎不太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我又一次拼命发出“呜呜”的声音,想要在嘈杂的音乐声中让他注意到此刻在他面前的是一个……

“死了以后还打嗝,这可是最糟糕的事儿了。”女医生“咯咯”笑着安慰惊恐的彼得,她的声音就好像是在吟诵一首诗歌一样轻松,这个过分乐观的家伙,如果她知道这个被提供做心脏手术的人还活着,那就太棒了。

彼得的脸色开始变得轻松起来,他说:“我已经做好准备了,我们可以开始做了,医生。”

虽然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试探,但是我知道自己的命运即将被改变了,这个年轻而又鲁莽的医生即将用一把大剪刀彻底结束我的生命。

我拼命想要将自己的舌头伸出来,哪怕是对医生做一个简单的鬼脸,但是除了嘴里隐隐作痛之外,我像被注射了大量的麻醉药一样动弹不得。

可是,我忽然感到一阵抽搐。抽搐?是的,没错,我确实抽搐了。

当我想要再次感受因为刺痛而带来的抽搐时,却又一次失望了。

彼得举起大剪刀,我大吼着:“不要!”但是声音却只在我的颅骨里回旋着,一点儿都发不出来。求求你们,不要这样,千万不要!

“哦,不,稍等一下。”女医生忽然说。

大剪刀带给下腹的压迫感稍微减轻了一些,彼得似乎有些恼怒地看着女医生,似乎她还不够信任他。

女医生走过来俯下身检查我的腹股沟,那里有一个伤疤,就在右大腿的最顶端。她的手慢慢抚摸着,似乎想要找到什么线索:“你还漏掉了这里,彼得。”

上帝拄着拐杖来了,门突然被撞开。

彼得惊恐地大叫了一声,女医生倒是显得非常冷静,她站起来用询问的眼神看着门口的人。

“不要切开他!”有人尖叫着,他的声音太大了,充满了恐惧,简直让我没有听出来那就是拉斯蒂的声音,“不要切开他,他的高尔夫球袋里有一条蛇,就是它把这个人给咬了!”

他们转过身来,眼睛大睁着,下巴似乎都要掉下来。女医生的手抓着我的身体,而小彼得只知道用一只手不停地挠着自己那件洗得干干净净的制服口袋,大家都显得手足无措。

“什么?你说什么?”过了好半天,彼得才开口问。

拉斯蒂口齿不清地嘟哝着:“快放平他,他没有死,只是说不出话来。他的袋子里有一条棕色的小蛇,我这辈子从未见过这种蛇,它应该出没于茂密的植物丛中,但是它现在就在他的高尔夫球袋里。这并不重要,我想这个人一定是被蛇咬了……天哪,医生,你们要怎么做?要弄醒他吗?”

女医生忽然尖叫起来,她迷迷糊糊地朝四周看了看,才逐渐反应过来拉斯蒂在说什么。她尖叫着将大剪刀从彼得的手中拿走,这个时候,我忽然又想起希区柯克的那部老电影。

离开4号解剖室已经有一年了,我的身体完全康复。虽然那次昏迷很难被治愈,而且让人很惊恐,但是一个月之后我就可以灵活地动弹了。现在,我还不能弹钢琴,当然我一直也不会弹钢琴,这只是说笑而已。

在那段不幸的经历之后的头三个月里,我感觉自己和精神失常只有一步之遥。除非你感受过用来作尸检的大剪刀马上插入你的肚皮,否则你不会明白我的意思。

在医院复诊的时候,我听到一位住在杜旁街的妇女向德里警方抱怨,她说自己隔壁的房子一直发出一股腐烂的臭味,后来警方去检查,发现那是一所空房子。

房子的主人叫作沃尔特·凯拉,是一个单身的银行职员,在他的地下室里发现了60多条各种各样的蛇,一大半已经死了,但剩下的却依然非常有活力,并且充满危险性,其中还有几条很罕见。

这个好像动物园一样的地下室里,每个笼子中都住着一条蛇,只有一个是空的。虽然从我的高尔夫球袋里钻出来的那条蛇后来一直没有找到,但我血液之中的毒素却被记录在案。我翻阅了很多和蛇有关的书籍,在经过一年的查找之后,发现一种秘鲁非洲树蛇,它可以造成人全身麻痹,而这种令人作呕的毒蛇却被认为在20世纪20年代就已经灭绝了。

8月22日,蛇的主人凯拉没有去德里社区银行上班,那也是我被蛇咬的第三天。那一天的报纸有一个耸人听闻的标题——《昏迷者从恐怖的解剖室死里逃生》,文章的作者还用我的话说:我曾经被吓瘫了。

最后还要说上一句,我和凯蒂——就是那位差点儿将我解剖的女医生——约会已经四个月了。

惊魂过山车

〔美国〕史蒂芬·金

我从来没有将这件事告诉任何人,并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惭愧。在我的母亲去世多年之后,我依旧一直无法安睡,每天在漆黑的夜中不断回忆着这些往事。

那时我还是缅因大学三年级的学生,虽然父亲很早就去世了,但我的母亲珍妮·帕克却坚持让我去读大学,她用在餐馆里打工的收入支撑着我们两人的生活。

有一天,我正在宿舍里看书,忽然接到邻居麦克蒂夫人的电话:“你是阿兰·帕克吗?你母亲的病又发作了。”

“她怎么了?要紧吗?”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一些,却无法抑制狂跳的心,空旷的宿舍忽然变得燥热起来。

麦克蒂夫人说:“她不要紧,只是晕倒了。她让我告诉你不要担心,你就安心读书吧,等到周末回来看她就可以了。”

我怎么可能等到周末呢?我必须现在就出发去医院,在这个破烂而又充满了啤酒味的宿舍里想着自己的母亲在南方160千米以外的病床上,我肯定无法安睡。

没有丝毫犹豫,我已经决定当天晚上就要回家去看望我的母亲。但是我的车传动装置坏了,我只能将它开出停车场,绝对开不回鲁伊斯顿镇的医院。看来我只有搭便车去医院了,要是可以的话,我还可以搭便车从医院回家。如果实在搭不到车,我就在医院的长椅上凑合一晚。

想好之后,我迅速给舍友留下一张字条,让他代我向老师说明事由请个假。做完这一切,我随便塞了几件换洗的衣服在背包里,就一头冲进了无边的夜色之中。

缅因大学位于奥罗诺,而鲁伊斯顿镇在192千米之外的安德罗瑟金郡,最快的路是走收费高速公路,但如果搭便车的话我就不能这么走了。在68号公路附近,我终于拦住了一个保险经纪人的车,他虽然表情郁闷,但还是答应将我送到纽波特。之后,我又遇到了一个老绅士,他说自己要去波多依汗,可以顺路捎我过去。

坐上老绅士的车之后,我一直很诚恳地表示感谢。但他似乎对此并不以为意,而是一个劲儿地抓着自己的裤裆说:“我的妻子总是提醒我不要让别人搭车,容易遇到坏人。但她已经死去四年了,而我却还活着。”他一边说,一边不断抓着自己的裤裆,好像那里有个什么东西在窜来窜去似的。

对于这种一边开车一边忙别的事儿的司机,我的心里开始有点不放心。而这位老绅士却开始打听我的事:“你去哪儿,孩子?”

我告诉他自己为什么要去鲁伊斯顿镇,老绅士同情地说:“哦,我真为你的母亲感到难过。如果不是因为已经答应我的哥哥要送他去护理医院的话,我可以把你一直送到鲁伊斯顿镇的缅因中部医疗中心。”

虽然他的话让我很感动,但他一直不停地抓着自己的裆部却也让我感到很尴尬。过了一会儿,他可能发现了我的表情,便带着一丝绝望而又好笑的表情说:“这该死的疝带。”

老绅士的车速并不快,稳定地保持在每小时70千米。经过数千米长的森林,以及几座在森林之中的小镇之后,我们到了一个小山头上。他忽然大叫起来:“快看,孩子,那月亮不正像一个美丽绝伦的女神吗?”

我转头看向窗外,一轮金黄色的圆月正悬挂在地平线上,似乎孕育着一股邪气,让人不安。我忽然想起躺在医院之中的妈妈,万一她因为病症发作而认不出我怎么办?万一她丧失了记忆怎么办?万一她今后的生活都要人照顾怎么办?毫无疑问,再也没有别人,只有我来承担这一切,我只好和自己的大学生活告别了。

“孩子,许个愿吧!对满月许愿愿望将会实现的,这是我父亲告诉我的。”老头儿一边猛拽自己的裆部,让他的疝带不至于太紧,一边用尖厉而兴奋的声音对我说。

于是我许了一个愿,我希望当我走进病房的时候母亲可以安然无恙,希望她可以精神饱满地喊出我的名字。

老绅士因为这满月而变得兴奋起来,他说:“我送你去医院吧,不用管我的哥哥了,让他见鬼去吧。”

这个老人诡异的举止已经足以让我感到惊恐了,想到在接下来的32千米路上我还要闻他车里的尿臊味,我就更加难受。虽然他愿意送我去,但我恐怕无法忍受他不断抓扯自己裆部以及充满了神经质的叫喊声。

于是,我说:“不,您还是送您哥哥去吧,我可以再搭别的车。”

当我推开车门的时候,我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老人伸出干枯而扭曲的手,正是那只一直在抓挠自己裆部的手,一把将我的胳膊抓住。我感到他的手指深深地陷入了我的肉里,他依旧在说:“没关系,别在意,我送你去那儿!”

我一边挣扎着逃出车厢,一边谢绝了他的热情。看着老人的车远远离去,我才感到一阵轻松,顺着公路竖起拇指继续寻找可以搭乘的车。

虽然我一直都不怕黑,但在这样的夜晚一个人行走在公路上还是让人有点儿紧张。一辆又一辆车从我的身旁开过去,居然没有人停下来。其中有一辆车的主人对我发出嘲笑,然后绝尘而去。我孑然独行,鞋底摩擦着路上的沙石,耳中是远处的犬吠以及猫头鹰的叫声,晴朗的夜空之中月光倾泻而下,但高大的树木却将月亮遮住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经过我身边的车也越来越少,我开始后悔自己不搭乘老绅士的车。想到母亲正躺在病床上,我甚至觉得自己很愚蠢,只是因为车里的尿臊味和老人恐怖的声音,我就拒绝了更早看到母亲的机会。

登上一个陡坡之后,树林在公路的左边消失了。我看到这个地方是一个公墓,墓碑在月光之下发出光亮,一只旱獭正从公墓里跑过去。我忽然感到自己的双脚无法移动,就好像被粘住了似的。我离开学校已经五个钟头了,可是还没有到达目的地,双腿确实有点儿疲乏了。

我坐在公墓的地上休息,每当看到有车路过就赶到路边去竖起拇指,但每次都失望而返。我无奈地左右观望着,将背包放在脚边,让微风吹散我的头发。

路旁的几个墓碑显得非常老旧,可能已经有一些年头。百无聊赖之中,我弯下腰看了看一个新的墓碑,它的周围还摆放着一些没有凋谢的花,墓碑上的名字也非常清晰:乔治·斯托伯。在墓碑的下方,注明了这个人生于1977年1月19日,死于1998年10月12日。

原来,这是一个两天前才埋葬的人,难怪摆放的花朵还没有凋谢。

我继续弯下腰去看墓碑上的碑文,却不由得被吓了一跳——玩就玩了,做就做了。这句简单的碑文让一种不祥的感觉从我的心底冒出来,我似乎预感到母亲已经死了。这令我再一次想起自己出行的真正目的,便急忙想要离开这块墓地。可是当我转身的时候,胳膊肘碰到了一个墓碑,脚下一滑便后脑着地跌倒了。

我依稀记得自己倒下的时候看见了月亮,它白得发亮,就像是一块抛光的骨头。但是这一跤并没有让我惊慌,我的头脑反而更加清晰了。我骂了一句,拍打了一下自己沾满泥土的牛仔裤,又一次鼓起勇气看了一眼那块墓碑:乔治·斯托伯,良好的开始,短暂的结束。

狂跳的心脏开始逐渐平息,但我更加迷茫了。难道是我看错了吗?难道是月光迷蒙了我的双眼?刚才我看到的碑文并不是这一句。

但这并不重要,我现在首先要做的就是赶去医院。

一阵马达的轰鸣声由远及近,有车开过来了。我急忙从公墓的石墙翻过去,提着背包朝马路赶去。车从我的身边开过,刹车灯闪了一下,然后在路旁停靠下来。

这是一辆福特公司生产的野马车,在20世纪六七十年代非常流行。我急忙跑过去拉开车门,车里顿时冲出一股怪味,而且似曾相识。

“谢谢,非常感谢!”在这样的时刻司机肯搭载我,确实值得我感谢一番。我注意到这个司机是一个壮实的家伙,他穿着褪色牛仔裤和T恤,头上反戴着有约翰迪尔公司标志的绿色鸭舌帽,T恤的圆领下面别着一枚徽章,但因为光线的缘故看不清上面的字。

“没有关系,进城的话正好顺路。”司机用非常平淡的口吻回答我。

关起车门的时候,我看到后视镜上挂着一个松香味的空气清洁剂,也许刚才的怪味就来自它。之前已经忍受了尿臊味,现在的人造松香味对我来说已经不是很难受了。

“你去城里做什么?”司机一边开车一边问我,他也许是一个纺织厂的工人,也许常常抽烟、喝酒以及修汽车和摩托车。但我不希望他知道我母亲的事,所以随口扯了一句:“我哥哥要结婚了,我去做他的男傧相。”

“哦?是明晚吗?”司机侧过脸来微笑着问我,直到这时我才看清楚他长着一张英俊的脸,眼睛却透露着一丝怀疑的神色。

“是的。”我冷静地说。

从老绅士让我对着月亮许愿开始,我就有一种非常邪气的感觉。现在这个喜欢追问的司机又一次让我感到不安起来,那不是害怕,却很不对劲。

“哥哥结婚,是喜事。兄弟,你叫什么?”

这个问题让我更加不安起来,车里的气味似乎也开始成为某种不祥的预兆。我惊慌失措地随口说出了舍友的名字:“赫克托!”

我觉得自己的谎说得非常完美,当这个名字从我干涸的嘴角溜出来的时候,几乎没有半分迟疑,所以不会有任何人怀疑这并不是我的名字。但是那个司机却似乎感受到了我的紧张不安,将身体朝我这边侧了一下。

我终于看清楚司机徽章上写的字:我在惊悚园坐了过山车,雷克尼亚。但更让我感到不安的是他的脖子,原本我以为他的脖子上绕着一条黑色的粗线,但现在我才发现那是很多垂直交叉的黑线缝制而成的。他的脑袋被这些线缝在脖子上,为了在手术之后将头和身体再连接起来。

“很高兴认识你,赫克托。”他说,“我叫乔治·斯托伯。”

我大吃一惊,不由自主地抬起手臂。这不是做梦,车里的松香味如此真实,而我却和一个死人在一辆奔驰的野马车里。白色的月光下,风不断从路两旁涌进来,乔治·斯托伯用他空洞的眼神对着我微笑,他将我抬起的手臂压下,然后又转过头去开车。

“婚礼是任何事都比不了的。”乔治·斯托伯缓缓地说。那张没有在殡仪馆里化妆的脸,藏在鸭舌帽下面。他的脸在月光冷漠的照耀下显得更加苍白,我知道他是死人,但他不是鬼魂,因为鬼魂不会停下车来载人。我知道他的帽子里面藏着什么,因为我曾经听到有人说:殡仪馆的人为了防止尸体的脸塌陷,会将他的头骨顶部锯掉,掏出脑子里的东西,用化学处理过的棉花团来塞满整个颅骨。

我努力睁大眼睛,手背被自己的指甲抠得生疼。我尽量用平静的语调说:“我有点儿晕车,你最好让我下车,呼吸一下新鲜空气……也许后面还有车路过,我再搭别人的车吧。”

“哦,我可不能那么做。”他的声音让我感觉更加惊悚,“你在这里下车,再过一个小时都不会有车经过。也许你可以将车窗摇下来,我知道这个车子里的味道不好受。”

我别无选择,只好伸手去摇车窗,让新鲜的空气可以挤进来。但是我双手一点儿力气也没有,手指紧紧抓着,无法松弛。

“你有没有听过那个故事,一个小孩子用750美元买了一辆凯迪拉克?”他继续自顾自地说着话,似乎丝毫没有察觉我的紧张不安。“那个小孩看到一辆几乎全新的二手车,车的主人也愿意以这个价钱卖给他……”

乔治·斯托伯在讲故事,而我却一个字都听不进去,我只注意到他从耳朵后取下烟卷的时候从领子里露出更多的针眼。然后,他弯下腰去取出打火器,将火凑到烟头上点燃。他吸了一口烟,继续讲他的故事,但我却看到烟从他脖子上断口处的针眼里喷出来。

“小孩发现那辆车没有跑多少里程,所以很愿意拿出钱来促成这笔交易,他认为自己占了大便宜。但他心里还是有所疑问,就问车主为什么愿意用这么低廉的价格出售一辆还没跑多远的车给他。车主很诚恳地告诉他:因为车里有一股怪味儿,一直都除不去。”

乔治·斯托伯还在继续说,他面带微笑,似乎这个故事非常幽默:“但是车主没有告诉小孩,在他出差的时候,他的老婆死在了这辆车里。一直到他出差回来,才发现了她浮肿的尸体。后来车里就充满了怪味,他只好将车贱卖。”

故事说完了,乔治·斯托伯回过头来笑着问我:“这个故事有意思吗?”

我无法回答他的问题,而他则用黑黑的手指擦拭着胸前的徽章,继续叽叽歪歪地说:“今天我去了惊悚园,有个朋友给了我两张票。但是我女朋友却不愿意和我一起去,因为她来了月经,后来我只好自己去玩了。你去过惊悚园吗?”

“去过,12岁的时候。”我低声回答道。

“你和谁一起去的?当时你才12岁,不可能自己一个人去吧?”

我不打算告诉他更多的事了,因为我感觉他在玩弄我。现在我只想着打开车门,然后双臂抱头滚出车外。

“你坐了过山车吗?”他看着我,嘴里发出空洞的笑声,月光在他发白的眼眸之中荡漾着,就像是一个雕像。“你坐了过山车吗,阿兰?”

我很想纠正他,告诉他叫错了我的名字,我叫赫克托。但是我知道这都是没有用的,因为摊牌的时刻已经到来了。

“是的,我坐了过山车。”我老实地回答。

“哦。”他应了一声,然后又开始吸烟,白色的小烟从他脖子上的断缝里飘出来。“你是和你妈妈去的,排了很长时间的队,你妈妈很难受,因为你整天缠着她要去坐过山车。但是当你终于到了队伍的前头时,你却开始胆怯了,是这样吗,兄弟?”

我想要反驳他,却发现自己的舌头好像粘在上颚,无法动弹。他伸出手,皮肤在仪表盘的照射下显得发黄,指甲缝里全是黑乎乎的东西。他抓住我的手,皮肤就像蛇一样冰冷。我感到自己紧握的双手如同感受到什么魔力一样轻轻地分开了。

“我也去坐了过山车,那真的很刺激。我带了一个徽章给我的女朋友,想要给她一个惊喜。”说着,他拍了一下自己胸前的徽章,“然后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你肯定已经知道了。”

这个故事不就和所有的鬼故事一样吗?我当然知道了,他在回去的路上发生了车祸,警察发现了他的残骸,帽子反戴着,眼睛死盯着车顶,身首异处。从此之后的每一个夜晚,人们都可以看到他出现在公路上。

“让我下车吧,我求求你了。”我低声说。

“我们才刚刚要讲正事,你怎么要走了呢?你知道我是谁吗,阿兰?”

“你是鬼!”

他不耐烦地冷哼了一声:“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就像是一个信使,一个坟墓里的联邦快递员。我时常回来找人逗乐子,上帝也喜欢逗乐子。他很想看看你是不是珍惜自己所拥有的,或者让你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做出选择。就像今晚这样,你的母亲生病了,而你搭车去看望她……”

“如果我坐那个老头儿的车,是不是今晚就没事了?”我打断他的话,“我宁可忍受尿臊味,也不能忍受这个车里的松香味。不,这不是松香味,这是腐肉的臭味,对不对?”

乔治·斯托伯看都没有看我一眼,依旧用他平缓的语调说:“这个很难说,也许你说的那个老头儿也是一个死人呢?”

“他怎么会是死人?他一直都在拉扯自己的疝气带。”

“我们没时间谈论这些了,再过8千米就可以看到房子了,再过11千米就到了鲁伊斯顿镇的地界,你现在必须要做出选择。”

“什么选择?”这也许是今晚的关键,乔治·斯托伯来到这里真正的目的将要浮现出来。

“你打算让谁坐上过山车?是你还是你母亲?”他转过头,露出一个更大的笑容,我看到他的牙齿在车祸中全被撞掉了。他轻轻拍打着方向盘:“我要带你们之中的一个人走,既然你在这里,就请你做出选择。你会选择谁?”

我想起和母亲相依为命的日子,想起她为我缝补衣服,为我做晚饭。想起她强作欢颜回答贫苦儿童救济所的提问,回家之后趴在床上痛哭。她为我申请助学贷款,好让我拥有好的学历和工作。而她在餐馆里打工,唯一的嗜好就是抽烟。我愿意为她做任何事,在被逼做出选择之前,我以为自己可以为她去死。她也许可以再活48年,而我的生活却还没有开始。

“时间不多了,阿兰,快点选吧。”乔治·斯托伯在一旁催促着,我的脑海之中闪现出母亲胖胖的样子,只能用沙哑的声音回答他:“我无法决定。”

皎洁的月光下,乔治·斯托伯驾驶的车子在狂奔着。他皱着眉头说:“在下一个亮着灯的房子出现的时候,如果你还不能做出选择,那我就只好带走你们两个。也许你们可以在后座聊聊以前的事情,至少可以做个伴儿,不是吗?”

他又笑了,好像这是一个好消息似的。

车前灯射出的灯光在漆黑的路面上不断翻滚着,树林变得模糊不堪。我只有21岁,我还是处男,我还有很多地方没有去过。而我的母亲已经48岁,她已经老了。她长期辛苦地工作,早已尽到了母亲的责任,可是我要因此而选择让她活下去吗?她生下我,难道不是为了让我活下去吗?我只有21岁,我的人生还没有开始,又如何来决定这样的事情呢?

月亮像一只眼睛一样盯着我,一动不动。乔治·斯托伯又开始催促:“快点儿,兄弟,我们要开出这片荒野了。”

我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

“就是这里,我出事的地方。”乔治·斯托伯伸手撩起自己的T恤,我看到他的肚皮上也有一条黑线,那是缝针留下的。他的内脏还在肚子里面吗?或者里面全部是经过化学处理的填充物。

忽然,乔治·斯托伯拿出一罐啤酒,也许是他在最后一次开车路过小店的时候买的。他将啤酒递给我,友好地说:“我知道你的处境,你的压力很大,口干舌燥,是不是?”

我接过啤酒,拉开拉环,喝了一大口。冰冷而苦涩的味道是我从未体会过的,在飒飒的秋风里让这样的液体倾注到自己的胃里,简直是另外一种折磨。

我仿佛看到珍妮·帕克带着阿兰·帕克在惊悚园里排队坐过山车,腋下的汗水湿透了她的衣服。她真的不想在烈日下排队,可是我却一直缠着她,于是她便狠狠地揍了我一顿。

“把她带走!”

当野马车从第一座亮着灯的房子前呼啸而过的时候,我声嘶力竭地喊道:“带走她!不要带走我!”

乔治·斯托伯没有说话,他默默地伸出手,在我的胸前四处摸索。我忽然明白过来,这是一场考验,我却失败了。他就像是阿拉伯神话里的恶魔,现在就要撕开我的胸膛,扯出我狂跳的心脏。

我的鼻子和肺里充满了他腐尸的气味,当我尖叫着想要阻止他的手时,他却好像忽然改变了主意,在我耳边轻声说了一句:“阿兰,做个好梦!”

车门“咔嗒”一声打开了,清冷的空气顿时吹拂着我的脸颊。我紧闭双眼,双手抱头,蜷曲着身体滚出车门。我知道自己一定会粉身碎骨,所以我发出了最凄厉的惨叫。

但我并没有粉身碎骨,很长一段时间之后我才逐渐意识到自己已经在地面上了。我睁开眼睛,脑袋一阵疼痛,双腿感到又冷又湿。但这一切已经不能引起我的注意,能够平安地到达地面让我感到非常庆幸。

我的意识开始逐渐恢复,发现自己正仰卧在公墓里。月亮仍然高悬在天空中,但变得小了很多。我的胳膊上传来一阵疼痛,仔细一看,上面有黑乎乎的血迹。

扶着墓碑,我慢慢地站了起来。极力四处张望了一番,我想起自己曾经在这儿休息,想起自己在看到乔治·斯托伯的墓碑之后想要离开,但是被绊倒了。我失去知觉多久了?虽然我不能根据月亮的位置来判断时间,但至少也有一个小时了。这个时间做一个梦足够了,而我居然和一个仅仅见过一次名字的乔治·斯托伯在梦里疾驰。天哪,这是一个多么可怕的梦!

山里的雾气还在缓慢地流动,我想要快点逃离这里,再也不愿想起自己的梦境。重新回到马路上之后,我遇到一个嚼着烟叶的农民,他开着一辆装满苹果筐的轻型小货车,将我送到了鲁伊斯顿镇医院的门口。

临下车的时候,那个农民说:“我看到你很紧张,但你应该涂一些消炎药在手上。”

我低头一看,几道月牙状的紫色痕迹深深地印在我的手背上。我想起自己曾经双手紧握,指甲嵌进肉里,虽然感到很疼痛,但是无法放松。

“我没事,谢谢你。”我关上车门,大步朝着医院跑去。

在医院咨询台,我提醒自己如果听到母亲已经去世的消息一定要做出很吃惊的样子,如果我表现得非常平静,他们也许会认为我被吓傻了,或者认为我们母子的感情并不好。

护士询问了我母亲的名字,却告诉我探视时间已经结束了。在医院明亮的灯光下,我感到头晕目眩,努力让自己站稳之后才断断续续地问她:“那么,她……有没有事?”

咨询台的护士好心地打电话到病房去:“我这里有一个年轻人,他叫阿兰·帕克,他想知道487号房的珍妮·帕克是不是还好?”

护士停下来,听着话筒那边的人说话。我想电话那端的护士一定会告诉她:珍妮·帕克已经死了。

过了一会儿,护士将电话放下对我说:“护士要去病房看一下,待会儿她就会告诉你情况。”

“哦,这件事,永远不会结束。”我喃喃地说。

“你说什么?请再说一遍。”护士皱着眉头问我。

“没什么。”我急忙掩饰着回答,“我是说这样漫长的夜晚,真是让人很难熬。”

“我知道你在担心你母亲,你是一个好儿子,放下所有的事情来看她。”

如果这个护士听到了我和乔治·斯托伯的对话,听到我曾经对他说的那句话,也许她永远都不会认为我是一个好儿子。但她当然不会听到那些话,因为那是我和乔治之间的小秘密。

电话响了一声,护士立刻就接了起来。她对着话筒说了几句“知道了”,便对我说:“护士说你可以上去待五分钟,你母亲刚刚服药,正打算睡觉。”

我站在那里,傻傻地盯着她。过了好一会儿,直到护士的脸上出现狐疑的神色,我才控制住自己的表情,对她表示感谢。

打起精神,我刚要转身离开,护士忽然问我:“帕克先生,你不是从北边的缅因大学来的吗?怎么会带着惊悚园的徽章?惊悚园不是在新汉普斯尔吗?”

我低头一看,衬衣的前胸别着一个徽章,上面写着:我在惊悚园坐了过山车,雷克尼亚!

我猛然回想起自己掉下车的时候,乔治·斯托伯伸手在我的胸口一顿乱抓,我本以为他是要掏出我的心脏,原来他是给我打上一个标记,一个让我相信我们曾经相遇的标记。我的手背上留下了掐痕,那是我自己留下来的;我的衬衣上别着徽章,那是乔治留下来的。

他要我做出选择,而我给出了自己的答案。但是,我的母亲还活着。

我故作轻松地摸摸那个徽章,笑着对护士说:“这是我的幸运物,很久以前和妈妈一起出去玩的时候得到的礼物,她曾经带我去惊悚园坐过过山车。”

护士笑了,她可能觉得这个故事很温馨,她说:“快去看看她吧,抱一抱她比任何药都管用。”

在乘坐电梯前往病房所在的四楼时,我心中有一个强烈的念头:就在此时此刻,我的母亲就要死去了。她死了,而我活着,我要来看看她,这很合理。

在母亲的病房门口,我感到汗液就像是冰冷的糖浆一样,从毛孔里一股一股地渗出来。我的胃一直都在紧锁,好像有一只湿滑的手在不停地揪它。我无法踏进那间房,我像一个胆小鬼一样只想快点儿逃离。也许我可以搭便车回去,明天再打电话给麦克蒂夫人,告诉她我没有办法来医院。

一个护士从门口探出头,询问道:“是帕克先生吗?快点进来,她正在……”

哦,我预料到了,我已经想到护士会告诉我这个消息,但惊恐还是让我的膝盖一软,差点儿跪倒在地上。

护士跑过来扶住我,急忙解释说:“别着急,我说的是镇静剂……我刚才是要说她正要睡着了。上帝,我真是太蠢了,帕克先生你不要担心。”

我那肥胖的母亲躺在医院又小又窄的病床上,花白的头发散落在枕头上,放在床头的手就像婴儿一样白。虽然她的嘴角还没有像我想象中一样扭曲,但依然显得那么无助。她脸色蜡黄,双眼紧闭,那曾经是她身上最美丽、最有活力的地方。

当护士呼唤珍妮·帕克的时候,她缓缓睁开眼,然后看到我。她颤抖着举起手臂,刚抬起一点又很快落下去。她轻声地喊着我的名字:“阿兰!”

我的眼泪瞬间流了下来,我立刻跪在地板上张开双臂拥抱住她。她的身体那么温暖洁净,我亲吻着她的额头,她用手指轻轻地擦去我眼角的泪,一个劲儿地用虚弱的声音对我说:“不要哭,不要哭。我说过,我周末就会好的。”

她的眼睛慢慢闭起来,又慢慢睁开。我想她一定觉得眼皮非常沉重,镇静剂让她不得不入睡,可是她还想再看我一眼。她望着我的衣领说:“你是怎么来的?车修好了吗?你的衣领怎么有血?”

虽然她每一个字都说得那么吃力,可是并不含糊。我感到有一点儿尴尬,却又觉得无比慰藉。虽然我害怕乔治·斯托伯的恶作剧会变成真的,但正是因为他的出现,才让此刻的我感到如此感伤,对于母亲如此不舍。

“我是搭便车来的,在路上蹭破了一点儿皮,不过没关系。”

“哦,天哪,要小心,别搭车了……危险。”

她握着我的手,手心依旧那么温暖:“我梦见我们去新汉普斯尔游乐园玩了,排队去坐能爬很高的东西,你还记得吗?”

“是过山车,我记得,妈妈。”

“你害怕了,我还骂了你。”

“哦,不,妈妈,你没有……”

她的嘴角向酒窝的方向咧了一下:“我还打了你,天气很热,我很累,可是你仍然……我不该那么做,孩子,我只想说对不起。”

我感到自己的眼角又湿了,护士走进来开始催促我离开。我拉起母亲的手,亲吻着说:“没有关系,妈妈。我明天再来看你,我爱你,妈妈!”

五天之后,我的母亲就出院了。之后有一段时间她无法走路,总是一瘸一拐,但很快就恢复正常了。一个月之后,她就可以上班了,而我又回到学校去读书,同时也在比萨店里找到一份临时工作。虽然赚钱不多,但足够修我的车,这样我就再也不用搭便车了。

之后的七年里,我和母亲过着平静而又祥和的生活。我每天都会跑去看她,一起打牌、看录像带,日子是那么欢乐。我不知道这几年乔治·斯托伯怎么了,但我有一种欠他的感觉。

忽然有一天,我发现那枚惊悚园的徽章找不到了,而麦克蒂夫人也突然打来电话。听到电话那头她的哭泣声,我就知道该来的终于来了,那正是我一直隐隐约约预料到的——玩就玩了,做就做了。

母亲的葬礼结束之后,我回去收拾她的遗物,在她的床铺下面居然找到了那枚惊悚园的徽章。我将它紧握在手中,让别针一直扎进我的手心,疼痛为我带来辛酸的快感。我泪眼模糊地看着那枚徽章,质问那静谧的房间:“你满意了吗?够了吗?”

没有人能够回答我,每个人都在排队等待生活。我在月光里许愿,在过山车上花钱接受惊吓,但效果是一样的,轮到你的时候你也无须害怕。生活就应该丰富多彩,你所能做的就是:玩就玩了,做就做了。

而最后的时刻到来时,你只能带着你的徽章,离开……

第八个受害者

〔美国〕希区柯克

我的车速已经超过每小时130千米的速度了,可由于公路的平坦和漫长,我仍感觉不到快。我的副驾驶座上坐着一个年轻人,他有一头火红的头发,正专心听着收音机。他在公路上拦顺风车,我是唯一一个肯让他上车的人,其他人看到他的古怪造型都不敢停车。说他古怪,其实除了头发是火红色以外,长相也没什么特别之处,眼睛明亮,透着不羁和疯狂。如果一定要说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地方,那就是他比普通人要矮,而且面嫩,看上去只有十七八岁,可事实上他已经20多岁了。

新闻播报完了,他调低了收音机的音量,跟我说:“现在警方已经发现第七个受害者了。”

我点点头回答:“是的,我刚刚也在听。”我用一只手揉了揉脖子,长途行驶总会让我的脖子和后背感到疲累。

他看了我一眼,狡猾地笑了笑:“你很紧张吗?”

我瞟了他一眼:“没有啊,我为什么要紧张?”

他把狡猾的笑容一直挂在嘴角:“警察在爱蒙顿城周围50千米的道路上都设置了路障。”

“我知道。”

他几乎笑出了声:“他们抓不住凶手,凶手可比所有人都聪明。”

我看了他一眼,瞥见了他的大布包:“你这是要去旅行吗?”

“我不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他在裤子上蹭了蹭手,接着说,“你觉得凶手为什么要杀这么多人?你想过吗?”

“没有。”我目不转睛地盯着前面的道路。

“也许是他周围的人对他太严格了,经常命令他做这做那,他被逼得喘不过气来,所以就用杀人来释放不满和紧张的情绪。是啊,换做谁都得这么做,一个人哪能承受这么多压力,一定要释放才行。”他也目不转睛地看着前方。

我慢慢减速,他很灵敏,马上问:“为什么减速?”

“要没油了,必须得加油。前面有个加油站,那是我开了40千米看到的唯一一家,如果不在这加满油的话,恐怕下一个加油站也得再开40千米,会不够用的。”我回答。

我将车慢慢驶入加油站,停在第三个加油机旁。一个年迈的老者打开车头盖,查看我的油箱。

年轻人不耐烦地说:“那老家伙手脚真慢,我可不喜欢等。真不明白他这么老了为什么还活着,怎么不快点去死?”

我说:“我可不同意你的观点。”

年轻人的视线在加油站周围扫了一圈,冲我笑着说:“那儿有电话,你要不要去给谁打个电话?”

“不需要。”

油加满了,老人颤颤巍巍接过我的钱,并找了些零钱给我。

年轻人对老人说:“先生,你有收音机吗?”

老人摇摇头说:“没有,那太吵了,我喜欢安静。”

年轻人笑着说:“你这样做是对的,只有在安静的环境里才能活得更久一些。”

我们又重新起程,车速又超过每小时130千米。

年轻人说:“要杀七个人可是需要胆量的,你用过枪吗?”

“我想很多人都用过枪。”

“那你有没有拿着枪对着人?”

我看了他一眼,他接着说:“那种感觉好极了,他们都怕你。只要手中有枪,就不会让人看不起。”

“是啊,手中有枪,你就是个巨人。”我附和道。

他的脸红了一阵,“是,有枪的人就是巨人。你知道杀人是需要胆量的,大多数人不知道这个。”

“七个受害者里有一个5岁的孩子,你怎么看待这件事?”我问。

“那可能是错杀。你想想看,他没必要杀一个孩子。”

我摇摇头:“这很难说,他杀人,一个接一个。或许不久后,他觉得杀的人没有区别,没有男人女人之分,也没有老人小孩之分,都一样。”

他点点头,说:“有可能他已经养成杀戮的习惯了。他们可抓不住他,他太聪明了。”

“你怎么这么说?现在警方已经公布了他的样子,所有人都知道他的外貌特征。”

年轻人耸耸肩膀:“或许他根本不在乎这些,只是要做自己认为必须做的。现在他可是出名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又问我:“你在收音机里听过他的外貌描述吗?”

“听过,一直都在听。”

“那你还敢让我上车!”他惊奇地问,“你不怕我就是那个凶手?我可是有一头红发,跟收音机里描述的一模一样。”

“是挺像的。”

年轻人突然笑起来:“这么多天来,我一直被认为是凶手,仅在这条路上就被警察盘问过很多次了,没人敢让我搭便车。看到我的人都怕我,这感觉真不错。”

“希望这够你高兴一阵子。”

“当然,我现在跟凶手一样出名。”他兴奋地说。

“我想你很快会更有名的。”我冷冷地说,“我早就知道会在这条路上找到你。”我松开油门,看着年轻人,“你觉得我的长相像那个凶手吗?”

他用嘲讽的口气说:“你?算了吧!凶手的头发是红色的,和我的头发颜色一样,而你的头发是褐色的。”

我冷笑道:“我可以染成红色啊!”

他终于醒悟过来,知道要发生什么事,眼睛不再明亮,充斥着恐惧的迷雾。他即将成为第八个受害者。

不速之客

〔美国〕希区柯克

卡罗尔一身休闲衣衫,坐在装潢精美的公寓里,从19层看下去,那里有旧金山最美的海景。她今天心情好极了,昨天她的丈夫哈利去了欧洲旅行。这么多年的努力总算没有白费,他们的工厂生意越来越红火。卡罗尔特地让哈利休息两星期,去欧洲旅行,工厂的事情则交给管理员。她自己就留在公寓里,安安静静度过这两个星期。

可好日子还没来得及享受,烦人的门铃就响起来了。卡罗尔眉头紧皱,心里十分恼火。她今天没有约见任何人,也没有从商店订什么东西送来,更不会有朋友上门做客。事实上,她没有朋友,只有生意合作人。更让她生气的是,不管是谁要进来,都必须通过楼下的呼叫器,她允许后方能上楼。可来者显然没有按呼叫器,而是直接上了电梯。就算是大楼管理员也不会就这样来访,一定会提前打个电话。

门铃响个不停,她一脸愤怒地打开大门。门外站着一个老太婆,穿着朴素,带着一脸歉意,正冲她微笑。

“你是卡罗尔吗?”老太婆问。

“是的,我是卡罗尔。”

老太婆笑着说:“我是哈利的姑妈。”

那笑容让卡罗尔很不自然。卡罗尔知道哈利有个姑妈,但是从来没有见过。她知道哈利很尊敬这位姑妈,因为自从哈利母亲去世后,是姑妈一手把他带大。尽管他们不怎么来往,但哈利时不时会提到姑妈,说姑妈对他很好,在他最需要帮助的时候伸出援手。因此卡罗尔大致知道哈利有个在内布拉斯加州农场生活的姑妈,却不知道这位姑妈长什么模样。

不管怎么样,现在这个自称哈利姑妈的人打破了她好不容易才等来的安宁。

“哈利的姑妈?从内布拉斯加州来?”卡罗尔问。

“是啊。”老太婆尖声笑着,声音刺耳极了,“你和哈利结婚后,他曾写信给我,所以我知道你叫什么。我们有阵子没联系了,我好不容易才查到你们的住址。我迫不及待想见到我的哈利。”

“你要进来吗,姑妈?”

“当然。”老太婆拎着一个纸箱子,拿着一个针织袋,大步走进公寓,在客厅环顾四周。“这地方真不错,我很喜欢!”她用蓝色的眼睛盯着卡罗尔,“我可以四处参观一下吗?然后你再告诉我,我该住哪一间。”

卡罗尔很想找个理由让老太婆离开,可是想了半天也想不出来。她实在不想跟一个陌生人住在一起,可是老太婆毕竟是哈利的姑妈,有恩于哈利。尽管她跟哈利的婚姻出现了裂痕,感情不复从前,但她也不能因为这件事情激怒哈利,导致婚姻结束。是的,她再嫌弃哈利的笨拙,婚姻也要维持下去,因为她还得帮助哈利经营生意,如果光靠哈利一个人,工厂很快就会关门。她看着姑妈,只能先让她住进来。

“好的,我来帮你拿行李。”卡罗尔接过纸箱子,“这箱子很轻。”

“那可是我的全部身家。”姑妈笑着说。

“全部身家?”

“是的,这些年我把家产都变卖光了。你知道,哈利姑父去世后,我也没什么本事生活,只能变卖家产。先是农场的地,接着就是我住的房子,能卖的都卖了。还好,买我房子的人把楼上一个小房间低价租给我,让我有个落脚的地方。可是我的钱快用光了,房子也不能继续租了,只好来旧金山投奔哈利了。哈利呢?他应该快下班了吧?我可是很着急要见到他呢。”

“他去欧洲了,昨天走的,要去两个星期。他现在在哪儿,我也不清楚,他说要到罗马后才给我打电话。”

“那么我要等他回来啦。”姑妈先是失望,紧接着又流露出欣喜,“我还是先参观一下这房子吧,真是漂亮。”

卡罗尔很不高兴,她完全将不满放在了脸上,“姑妈,你是怎么找到这儿的?还有,你怎么上楼的?来这儿的人都要呼叫器……”

“这很容易。”姑妈打断了卡罗尔,“我在车站下了车,一路问人怎么走,自然能找到这儿。来到这座大厦后,我又找到你们的名字和门牌号码。正好有人出门,我就这么进来了。”

“哦!”卡罗尔满脸不高兴。

“快走吧,带我参观一下。”

其他小说推荐阅读 More+
龙神崽崽驾到,全家都旺了

龙神崽崽驾到,全家都旺了

奶油豆沙卷
老萧家是刘岗村远近闻名的倒霉蛋。种谷子都被虫啃没了,养的猪自己跑进山,打只兔子都能被狐狸叼跑了。遇到狼群以为要噶了,却意外捡到了萌萌小团子。四个哥哥欢呼:我们有妹妹了!有了萌宝妹妹,萧家时来运转,鸡鸭遍地跑,粮食囤满仓。萧爸萧妈亲了亲团子:真是咱家的小福星!小萌宝挥了挥拳头:小龙神出手,福禄寿咱都得有!
其他 连载 302万字
快穿:疯批主神叒在调教甜欲宿主

快穿:疯批主神叒在调教甜欲宿主

蓝桥溪月
关于快穿:疯批主神叒在调教甜欲宿主: 分低是新书刚开分众神背叛主神,星沉想毁天灭地时,被一板砖封印到万千小世界,只有消除每个小世界任务对象的仇恨值才能重返神界。星沉自觉找到了轻松消除仇恨值的方法,使出渣男博爱大法准备美人成群左拥右抱之时,却总有凉凉的眼神,就此盯上他。清冷影帝端坐上方,眉眼不见喜怒:“星沉,过来吻我,不然你的特殊戏份,还要继续加。”阳光帅气的男大学生,笑容和煦地把他推进隔间:“星沉
其他 连载 105万字
中了一亿彩票后

中了一亿彩票后

三姑娘鸭
小萱萱一个普普通通的工厂打工者吃个鸡腿都要咬牙的人,居然一夜暴富! 中了大奖!还上班不?去你的吧!还看人脸色不?去你的吧!还抠抠曲曲的不? 那怎么可能!想买什么 各位书友如果觉得《中了一亿彩票后》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
其他 连载 0万字
重生后嫁给了异父异母的哥哥

重生后嫁给了异父异母的哥哥

脑花
关于重生后嫁给了异父异母的哥哥: 被渣男推下32层摔成肉泥后,尤欢意外重生在同名同姓的十八岁少女身上。从此,尤欢开始了复仇之路。渣男影帝酒局谈事,她淡定掀桌。渣男影帝举行婚礼,她播放选妃视频。渣男影帝澄清记者会,她直接报警当场送他入局子。尤欢掐腰看着自己的杰作,狂得要命,“垃圾就该待在垃圾桶里。”
其他 连载 85万字
我的动漫聊天群

我的动漫聊天群

粉面方包
潜伏在动漫聊天群内。群里都是二次元的大佬偶尔找自来也换些忍术卷轴,偶尔跟死神学习一下剑术,又或者跟猎人们探讨念的使用方法,总之生活多姿多彩。
其他 连载 0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