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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罗尔带着姑妈参观了客厅、厨房、主卧、书房、客房,姑妈不断称赞装修精美,特别是当参观到主卧的时候,姑妈大声赞叹那巨大的落地窗让视野无比宽阔,外面还有优美的海景。

参观完后,卡罗尔将姑妈安置在一间客房,里面的摆设都是她精心挑选的,十分舒适。这间房还有独立的浴室和酒吧。

“天哪!天哪!”姑妈一边赞叹着,一边坐在床上,眼睛则看着装满名贵美酒的酒吧。

卡罗尔把行李放在储物架上,不满地问:“你打算在这里住多久?”

姑妈听到这话变得忧伤,脸上露出恳求的笑容,“卡罗尔,我没有可去的地方。”

这天晚上,卡罗尔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她实在不愿意跟这个老太婆住在一起。思来想去,她最终决定只允许姑妈在这里住两星期,哈利一回来,就让她离开。可要跟姑妈住两星期,这两星期该如何度过呢?卡罗尔睡意全无,下床到厨房去热牛奶。牛奶是不错的镇定物,比任何药物都有效。

她走出卧室,经过姑妈住的客房,突然听到里面有打碎玻璃的声音。她没有在意,径直去厨房热牛奶。

第二天一早,卡罗尔在厨房为自己做早饭,一杯橙汁、一个煮鸡蛋、一片面包和一杯香片。她脑袋里想的不是如何享受早餐,而是埋怨丈夫,为什么他不在家还要给自己惹来这么多麻烦?

她做好早餐,准备捞鸡蛋,此时姑妈睡眼蒙眬地走进了厨房。

“这一觉睡得太棒了,我真是喜欢那张床,喜欢那间房子。哦,你在做早餐,太好了,我饿坏了。”

卡罗尔捞出鸡蛋,冷冰冰地说:“姑妈,你要吃鸡蛋吗?”

“不用麻烦了。”

“没关系,冰箱里有不少鸡蛋。”

“哦。我吃得不多,昨晚又吃得太多。不过我得好好调养一下身体,不得不吃一点儿。”

“那要吃什么呢?”

“我喜欢吃鸡蛋,给我煎四个鸡蛋,只煎一面。有腌肉的话最好了,不要弄得太碎。嗯,再来几片面包,还有牛油和果酱,如果能放些肉末和土豆泥就更好了。”姑妈一边说,一边坐在了餐桌前,满脸期待地看着卡罗尔。

卡罗尔只能先放下自己的早餐,给姑妈准备。

姑妈一直在说,说的都是些琐碎的事情,比如内布拉斯加的天气,还有农场的养殖,什么猪、牛、鸡、马,都在谈话范围内。卡罗尔从小生活在城市里,对这些事情没有丝毫兴趣,她现在只想快点做完早餐,然后出去逛一逛,放松一下心情。

忙活了一阵,丰盛的早餐终于做完了。

姑妈看着早餐,说:“怎么没有咖啡呢?我们在农场吃早餐的时候一定要有咖啡的。没有咖啡,一天都过不舒坦。”

“我煮了茶,你不喜欢喝茶吗?”卡罗尔问。

“有茶也不错,我很久没喝茶了,正好可以换个口味。”

卡罗尔把煮好的香片递给姑妈,姑妈喝了一口,叫嚷道:“这太苦了,不行,不行,还是得煮咖啡。”

真是个挑剔又难缠的老太婆!卡罗尔心里埋怨着,但嘴上什么都不说,麻利地将咖啡煮上,然后甩给姑妈一句话:“咖啡我煮上了,一会儿就好了。我要出去买点东西,你自己用餐吧。”

说完,卡罗尔走到客厅,从脚凳那里拿起钱包。她每次都是这样,从卧室出来的时候就把钱包扔在脚凳上,方便出门的时候拿。她下楼,开着跑车前往常去的超级市场,购买这几天需要的东西。本来不需要买很多,但现在平白无故多了一个人出来,必须多拿一份。东西买齐全后,她排队等候结账。就在这个时候,她发现钱包里一分钱都没有。这不对啊,她出门前明明在里面装了40美元,难道是自己记错了?家里的钱一直都是由她管理,一般不可能出错,可自从姑妈出现后,她的状态就很糟糕,出错也在所难免。

等到结账的时候,卡罗尔拿出一张支票,对收银员说:“我今天好像忘记带钱了,所以得签支票。”

“没关系,哈利太太,您可以赊账,您的信用度很高。”

“不,不,我不喜欢赊账,还是开支票给你。”她一边在支票上签字,一边仔细回想今天的事情,不可能弄错,她在经济方面十分谨慎。突然,她想到了姑妈,姑妈早上起床后经过了客厅,很可能看到了脚凳上的钱包,然后取走了里面的40美元。她冲回家,看到姑妈正坐在椅子上织毛衣,餐桌上堆满了空盘子,狼藉一片。

见到卡罗尔,姑妈又开始喋喋不休。

卡罗尔心情糟糕极了,她连招呼都没打,直接走进卧室,关上门,检查放钱的箱子。那里面都是些贵重的珠宝和古董,还有一些现金。现金一共是500美元,她数了一遍,只剩460美元,没错,她的确是取了40美元放进了钱包。一定是姑妈干的,一定是那个老太婆偷了钱!她越想越生气,锁上箱子后,把箱子藏在了一个隐蔽的隔断层里,然后气鼓鼓地走出卧室。

“我们正餐要吃点儿什么?”姑妈见卡罗尔出来,急忙问。

“午餐都没吃,想什么晚餐。”卡罗尔没有一点儿好气。

“我们那边管午餐叫正餐,中午好好吃一顿,下午有力气干活,所以是正餐。晚餐就是晚餐,可以随便吃点儿。”

卡罗尔没有回答,只是收拾了桌上的盘子,把它们通通扔进了洗碗机。

几天过去了,卡罗尔的心情越来越糟糕,姑妈的每个动作都让她厌烦,她恨不得躲得远远的。

这天上午,卡罗尔抱着一堆衣服走到门口,还随身带着钱包,她现在可是走到哪里都会带着钱包。还没出门,她就听到姑妈用刺耳的高音叫着:“你是不是要去洗衣服?”

“是。”卡罗尔不耐烦地回答。

“我的衣服也该洗了,瞧我从来这儿就一直穿着它。你等等,我脱下来,你顺便帮我洗了。”

“洗衣机就在地下室,你可以自己洗。”

“呃。”姑妈又露出恳求的笑容。

“好吧,外套脱下来给我。”

拿起姑妈的外套,卡罗尔头也不回地到了地下室。她开了洗衣机,把衣服放进去,脑袋里一直想着这几天丢了的东西:六个进口的瓷娃娃,一个价格不菲的金盘子,一张从法国艺术展高价买来的雕刻画。她看住了钱包,却丢了更多贵重的东西。

就在前一天,她还试探地问了姑妈这些东西丢失的事情。姑妈说:“我可没见过那些东西,说不定它们自己长腿走了。”

卡罗尔恨得牙痒痒,可也不能拿她怎么样。这个老太婆每天都在公寓里,门都不出。卡罗尔也只好足不出户,留在家里监视老太婆。前一天中午,卡罗尔趁着姑妈吃饭的时候偷偷溜进客房,打算搜查一下失物的去处。可姑妈很警觉地跳起来,冲着卡罗尔嚷道:“你要什么东西,我可以拿出来给你。虽然我住在你家里,但那个房间是我私人的地方,还望你多多体谅。”

洗衣机开始转动了,卡罗尔脑子也飞速转着,想着这几天发生的事情。这个老太婆到底是不是哈利的姑妈?看她的行为、性格,跟哈利描述的和蔼、懂礼貌、豪爽的姑妈完全是两个人!这个姑妈倒是豪爽,却是拿别人东西的时候豪爽,而且她一点儿也不懂礼貌,更不是和蔼可亲。正好相反,卡罗尔觉得这个老太婆粗鲁、邋遢,甚至还有点儿邪恶。再说说外表,哈利说他的姑妈是个大美人,但眼前这个老太婆一点儿美人的痕迹都没有。

不过哈利可能美化了自己的姑妈,每个人都会把亲近的人描述得近乎完美。如果这一点卡罗尔可以理解的话,那么这个所谓的姑妈绝口不提哈利童年的事情,就让卡罗尔百思不得其解了。每个老人家都喜欢讲过去的事情,特别是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的事情,这才正常,不是吗?

这个姑妈会不会是假冒的?完全有可能,卡罗尔心想。尽管这个老太婆说出了很多关于农场和哈利的事情,但这并不代表她就是真的,或许她认识真正的姑妈,了解她的所有事情,因为生活拮据,就来这里骗吃骗喝,顺便偷东西。或者她根本就是个专业的骗子。有可能哈利在某些公共场合说过自己姑妈的事情,就被别有用心的人听去了,然后趁着哈利不在的时候来冒充姑妈,骗取财物。

洗衣机停了,卡罗尔拿出已经烘干的衣服,打定主意要跟这个姑妈周旋一下。她回到公寓,看着在椅子上织毛衣的姑妈,把干衣服递给她,“衣服烘干了,你自己熨吧!”

“不用熨,真是谢谢你,卡罗尔。”

卡罗尔坐在姑妈身边,一股浓郁的香水味冲进了她的鼻子。这是她最喜欢的香水,就放在浴室里,这几天消失了,原来是被姑妈拿去用了。“姑妈,我想跟你谈一谈。”她正襟危坐,一脸严肃。

“谈什么?我很喜欢交谈,我们可以谈一整天。谈谈我老家的事情怎么样?还是谈……”

“你是不是真的姑妈?”卡罗尔岔开话题,直奔中心。

“你说什么呢,卡罗尔?”

“你是不是真的姑妈?”

姑妈突然笑出声来:“真是可笑,太可笑了,这是我听过最可笑的笑话。”

“你是不是真的姑妈?”卡罗尔又问了一遍。

“你怎么会有这样的疑问?我为什么不是?”

“我一直以来都只是听哈利提起你,并没有见过你。现在哈利不在家,你说你是,我也无法印证。你可能是个骗子,如果想在这里继续住下去,就请你证明自己的身份。把能证明你身份的东西给我看一下。”

“卡罗尔,你怎么忽然变得令人生厌了?”

“别转移话题,把你的身份证明给我看一看,这个你一定随身带着吧!”

“不,我没带着。”

“一样证明都没带?比如汽车驾驶证?”

“我根本不会开车。”

“社会救济证明?”

“我们靠土地吃饭,没有领取过那玩意儿。”

“难道你身上没有一样可以证明你身份的东西?那不如这样,我打电话到农场核实一下,他们一定知道你来了这里吧?”

“那儿没有电话。”

“好吧,我打去那里的电话局,乡下那么小的地方,你们应该都互相认识。”

“没用的,我很少去镇子里,认识我的人都死了,买我土地和房子的也是孤僻的人,很少跟其他人来往,你打给谁都没用。”

“既然你拿不出任何可以证明你身份的东西,那么就只能离开这里,现在马上离开。”

“你让我离开?”姑妈忽然转变了口气,变得生硬、可怕。

“是的,这里是我的家,我有权要求你离开。”

姑妈用冰冷的口气一字一句说道:“如果你让我离开,我一定会跟你拼命。”

卡罗尔吓了一跳,看着眼前的老太婆如同巫婆一般恐怖,只见她伸出干瘪的双手,尖声说道:“我会挖出你的眼珠,吃了你的肉。你要乖乖的,明白吗?欺负我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

卡罗尔慌忙跑回自己的卧室,大口喘着粗气,姑妈则隔着门在外面狂笑不止,阴阳怪气地问:“晚餐吃什么呢,卡罗尔?”

卡罗尔坐在床上,怎么都无法平静。她想收拾起贵重东西,躲到旅馆去,一直到哈利回来。可是谁知道把姑妈留在这里会发生什么事情,卡罗尔可不甘心把自己精心装潢的公寓留给一个可怕的老太婆。

报警吗?她问自己。索性把自己的困惑和恐惧都告诉警察,让警察插手调查。可是她转念一想,如果这个姑妈是真的,警方介入就只会把事情闹大,哈利回来一定会不高兴。他们的婚姻已经濒临破裂,不能再雪上加霜。

算了,干脆跟她耗着,耗到哈利回来。想到这里,卡罗尔站起身,检查钱箱是否安全。这几天她一定不能出门,要寸步不离看着这些财产。她打电话给超级市场,让他们送吃的和日用品,然后又给药店打电话,让他们配好两份镇静剂和安眠药。她本来不想吃这些药物,但最近实在睡不好,牛奶已经不起作用了。而且她打算稍后出国去旅行,这些药在旅途上也用得着。安排好一切,她没有一点儿轻松的感觉。自从姑妈来了这里,她就没有睡过好觉,今晚一定要好好睡一觉。

不久,药店把药送来了。卡罗尔拿着药走进浴室,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眼神里充满了恐惧。今天姑妈的反应把她吓得够呛,现在只要一想到要独自跟姑妈住在一起,她就浑身发麻。哈利还得几天才能到罗马,那时才可以跟他通话。身边没有朋友,邻居也都不认识,想把这件事情告诉别人,却无处诉说。卡罗尔第一次感到无助,第一次想有个朋友在身边。但她此时只能孤军奋战,没有人能帮助她。一想起这个她就头痛,只能服用镇静剂来缓解焦虑。

那晚,卡罗尔靠药物入睡,睡得还不错,可一睁眼,就能看到姑妈在屋子里晃来晃去,她只能装作没看见。当晚,她又服用了一些安眠药,这才勉强入睡。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已经接近中午了。卡罗尔昏昏沉沉,浑身乏力,从前服用过安眠药,也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她走到厨房,姑妈已经在那里叫嚷着要吃早餐了。那尖厉的声音让卡罗尔头更疼,她强忍不适,给姑妈做好早餐,然后自己拿着茶杯躲到了客厅。她的头越来越沉,不得不再服用一次镇静剂。

这两天的时间就像冻结了一样,让卡罗尔度日如年。家里的贵重东西还是不停失踪,卡罗尔的身体也愈发不舒服,整天像没睡醒一样头昏脑涨。她很奇怪,自己服的药量都是严格按照医嘱来的,以前从没有出现这样的情况,怎么会越吃越难受呢?

哈利就要到罗马了,卡罗尔焦急地等着他的电话。这天中午,卡罗尔又感到头晕目眩,想泡个澡,放松一下紧张的神经。

当她从浴室出来的时候,没有看到姑妈的踪影。她没有理会,径直去厨房洗碗。可当她路过主卧的时候,发现门开了一条缝。她急忙走进去,发现姑妈正在搬她藏好的钱箱,而且钱箱已经被撬开了。

卡罗尔再也忍耐不住了,冲着姑妈怒吼道:“你干什么?”

姑妈转过身,恶狠狠地盯着卡罗尔:“你给我滚远点!”

“你不能拿走那些东西!”

“为什么不能!”姑妈一边说,一边从针织袋里掏出一把锋利的水果刀。她拿着刀一步步走向卡罗尔。

卡罗尔浑身没有一点儿力气,根本无法反抗,只能一味躲闪,嘴里还不住求饶。姑妈一点放过她的意思都没有,朝着她越走越近。

明晃晃的刀子就在卡罗尔眼前晃动,姑妈一边挥舞着刀子,一边说:“你的一切我都可以拿走!”

卡罗尔吓得步步后退,直到碰到了身后的阳台。姑妈还在朝她逼近,一种绝望的念头不断涌出,她一动不动地靠着阳台,想呼救却叫不出声,想跑又没有力气。

姑妈走过来,伸出一只手在卡罗尔身上轻轻一推,卡罗尔如同飞鸟般从19层的高空落下。

哈利拿着酒杯,舒服地躺在公寓的大沙发里,笑着说:“姑妈,你真是厉害,真的,我打心眼里佩服你。”

“是吗,哈利?”姑妈轻松地笑着。

“当然,你能来我高兴极了。我曾给你写过信,说如果卡罗尔发生意外去世的话,你下半辈子就可以住在这里,跟我一起生活。这可真是巧,卡罗尔竟然会发生这种事情。不管怎么样,你可以永远跟我住在一起了。”

“你真是个好孩子,这么多年没有联系,你还记得我,不但汇钱给我,还让我来旧金山玩。至于卡罗尔,我只能说这一切都是天意。”

哈利喝了一口酒,说:“是啊,就像你农场里的那个邻居,怎么会被你的公牛给顶死了?”

“那个傻瓜,他赶着牛群入栏的时候,正好碰上了我那头公牛从谷仓里面冲出来。”

“他肯定不知道谷仓门没关,你一定忘了告诉他。”

“现在讨论这些无济于事,他在做事前应该好好检查一下才对。不管怎么样,他死了,我和你姑父就清净了,没人会一天到晚找我们的麻烦,说我们不中用。”

“是的。还有你们雇的那个帮工,怎么会被拖拉机压死呢?那拖拉机可是他自己开的呀!”

“谁知道呢,他肯定是开拖拉机开到一半,发现前面有什么问题,就跑下去检查了,结果给绊倒了。他也是个麻烦的家伙,经常说我的不是,还在你姑父面前告过我的状。”

“这种人是很可恶。可姑父那么好的人,怎么会从谷仓的楼梯上摔下来摔死了呢?”

“是啊,他真是可怜。”

“现在又是卡罗尔。”

“卡罗尔很不幸,但一切都是她自找的,你应该知道验尸官是怎么说的。”

“是的,验尸官说她服用了过多的镇静剂,导致头昏眼花,站不稳。”哈利笑着说。

“是的,她有好多药呢,我看过她的药柜,里面的药一瓶一瓶的。有时候她还会把药放在茶里喝,好像上瘾了似的。”

“唉,虽说很不幸,我也挺思念她,但我还是很高兴,因为终于不用再忍受她的颐指气使和喋喋不休了。她真是个爱唠叨的人,总说我愚蠢、笨、做不好事,说我离开她什么都做不了,真是烦人。现在好了,我终于可以清静清静了。”

姑妈脸上的笑容突然消失了,她拿着空酒杯在哈利面前晃了晃:“没酒了,再给我倒一点儿。”

“好的。”哈利起身给姑妈斟满美酒,然后又坐回沙发里,“姑妈,从今以后,你就可以跟我生活在一起了。再也没有人唠唠叨叨,嫌我笨手笨脚了。”

姑妈喝了一口酒,放下酒杯,眼睛里露出寒光:“哈利,你是个好孩子,这没错,可是你真的很笨。从小你的反应就比别人慢,我必须跟在你后面督促你,让你做事利索一点儿。那个时候,哈利,你没做过一件漂亮的事。”

“提那些陈年旧事干什么,姑妈?”

“陈年旧事?我看你现在一点儿都没改变,还是那么笨,连我酒杯里没酒了都没反应过来,还得我提醒你。你看看你现在这个坐姿,一点儿都不雅观,坐直了哈利,背要挺直。”姑妈冷冷地说。

“你在说什么,姑妈?”

“别那么窝着,对你的身体不好,影响消化。坐直了,哈利。”

哈利把身子挺了挺:“我坐直了,姑妈。”

“不行,再坐直些,”姑妈用尖厉的嗓音嚷着,“不行,再直些。不行,再直些,再直些!”

她不是我母亲

〔美国〕希区柯克

“你为什么那么讨厌你的母亲?”韦莱茨医生和蔼地问。

克莱尔·塔兰特沉默了一会儿,脑子里在想着“讨厌”这个词。只有露西姑妈会用这样的词,她之前肯定这么跟医生说的:“我和她的父亲都不能理解她的想法,她一直是个很懂事的孩子。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她突然就讨厌起她的母亲了。”

克莱尔一开始并不同意跟露西姑妈来看心理医生,她的父亲似乎也不同意。因为当露西姑妈提出这个建议的时候,父亲明显变得恼火。可是她始终明白一点,就是露西姑妈是爱她的,不管做什么都是为她好。尽管克莱尔今年只有12岁,但她的想法要比同龄人深刻,也更懂得如何让爱自己和自己爱的人放心。

“克莱尔,我们谈谈好吗?你想怎么谈都可以,从哪儿开始都可以,我们来谈谈你小时候的事情。”韦莱茨医生打破了眼下的沉默。

“小时候我们住在旧金山,我的父亲和母亲就是在那里相遇然后结婚的。”她小心翼翼地说着过往,时不时看看医生的反应。“我的父亲在一家很大的公司工作,因为工作原因,他总是在几个城市之间穿梭,有时候在这个工厂任职一段时间,有时候在那个工厂待一阵子,我们也跟着他四处搬家。后来,他请求公司让他到波士顿附近的一个小镇工作,并能在那里待久一点儿。那个小镇是他和露西姑妈长大的地方。露西姑妈比我父亲大15岁,他们的父母去世后,一直是露西姑妈在照顾我父亲。她是个姐姐,但更像个母亲。”

说到这里,克莱尔又陷入了沉思。她突然想到露西姑妈曾跟自己说自己非常像父亲卡特。卡特也是从小就心思重,显得比同龄人老成和聪明。从上小学开始,他就像个大人了。不过姑妈说卡特的自制力没有自己好。

克莱尔的自制力的确很好,此时她已经不耐烦了,可还强忍着继续跟医生交谈。“塔兰特家族就剩下露西姑妈、我父亲和我了。母亲的家族也一样,她叔叔死后就剩她自己了。所以他们想回到波士顿附近的小镇,跟露西姑妈一起生活。”

“很好,克莱尔,继续说下去。”医生显然比克莱尔有耐心。

克莱尔知道关于自己的事情露西姑妈提前都跟医生说了,她很好奇露西姑妈有哪些没有说,比如她的智商在当地学校是最高的,是学校里热捧的神童。如果露西姑妈告诉过医生这些,那么他就不会觉得克莱尔是在哗众取宠,为了博得大人们的关注才这样做。

“克莱尔,继续说好吗?我们来谈谈那场车祸。”

“那场车祸可怕极了,当时我才5岁。我记得很清楚,我和父亲很幸运,从车里被甩了出来。跟我们撞上的那辆车里面是一对年轻夫妇,他们都死了。”

“车祸是发生在你父母带你去波士顿的时候吗?”

“是的,发生在俄亥俄州的一个镇子。”

“那你的母亲呢?”

“母亲活着,她被父亲从爆炸的汽车废墟里救出来,然后医院把她救活了。”克莱尔想起车祸刚刚发生的那几个星期,父亲终日待在医院里陪着母亲,她一个人跟着露西姑妈,非常孤独。

“她的脸被烧毁了,全部。”克莱尔继续说。

“看着她的脸,你会不会感到不舒服?”

会不会不舒服?刚开始一定不舒服,可她毕竟是自己的母亲,而且几年后,母亲会通过一些科学手段好起来,所以克莱尔一直在激励自己,让自己变得快乐起来。在第一年,她就是这么快乐,虽然父母都在医院,可露西姑妈会竭尽全力让她快乐。

卡特的工作被暂时安顿在俄亥俄州,他每天都在医院陪着妻子黛拉,偶尔会回姐姐露西那里看看克莱尔,但停留的时间总是很短暂。

“母亲出院后,父亲就在露西姑妈房子的旁边租了一所房子。我虽然跟他们一起生活,可一到母亲要治疗或休息的时候,父亲就让我去露西姑妈那里。你看,其实我还是跟露西姑妈生活在一起。”

克莱尔喜欢跟露西姑妈生活在一起,特别是在母亲出院后。父亲整天陪着一个面目全非的女人,而那个女人就像幽灵一样跟在父亲身后,一刻都不离开。而且屋里的窗帘总是合上的,没有阳光,没有生气,屋子就像一座坟墓,所以克莱尔更喜欢在姑妈家过日子。

“没过多久,你母亲又要离开家一年,你感觉怎么样?”医生问。

“我很开心。你不知道,那场车祸让我母亲完全变了个人,不是说脸,而是整个性格。她从前是个乐观、慈祥的母亲,而且她在35岁的时候就能继承她叔叔的遗产,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所以她是个快乐的女人。哦,去年到了继承时间,她叔叔的所有财产都转移到了她的名下。”克莱尔忽然叹了口气,继续说,“我父亲说她通过整容能恢复从前的样子,我很高兴。尽管她要离开一年的时间,但我和姑妈还是很高兴,因为一切都要好起来了。”

“在你母亲继承遗产之前,你父亲没有带你母亲去做整容吗?”医生问。

“在此之前还有很多事要做。她要学走路,学用双手,做肢体康复。她的烧伤很严重,不光只有脸需要整容,还有其他方面需要接受治疗。这一切不能同时进行,必须一步步完成。”克莱尔急着为父亲辩解。

“是的,需要一步步来完成,这可是要费很多时间的。”

“而且父亲为了给她治病,已经花光了所有的钱,而露西姑妈收入又很少。”她继续为父亲辩解。

“保险金应该对你们有所帮助吧。”

“露西姑妈说那点儿保险金根本不管用。本来那对年轻夫妇是要为此负全责的,可是他们已经死了,而且没有亲戚,就不可能拿到赔偿。”她又叹了口气,“母亲能继承遗产,对全家人都是件好事。整容手术要花很多钱。我还记得那天他们办完继承手续回家时,母亲的笑声有多快乐。自从车祸发生后,我就没有听母亲那样笑过。”

克莱尔突然从椅子上站起来,冲着医生说:“我能说的都说完了,可是无济于事,你也不会相信我。那个女人根本不是我的母亲!”说完她就愤怒地离开了。

过了一个星期,露西姑妈又带着克莱尔来看医生。这次,克莱尔依旧坚持自己的看法,口口声声说那个女人不是自己的母亲。

医生无可奈何,只能说:“你应该站在你父亲的立场上看待这个问题。”

“他的立场?他认为我是在嫉妒我的母亲。”克莱尔有些激动。

“不,不,克莱尔。我只是提个建议,而不是个问题。”医生依旧十分平和。

“没有人比我更需要母亲的爱。我已经七年没有享受过母爱了,我当然十分渴望重新得到它,重新看到我快乐、温柔的母亲。”

“可你现在不是得到了吗?”

克莱尔摇摇头,一副失望的样子:“医生,我说过你不会相信我。我不能说服你,你也不能说服我。她不是我母亲,这点我坚信不疑。如果还是这么谈下去,根本毫无意义。”

这样的心理谈话进行了十几次,克莱尔渐渐失去了耐心,央求露西姑妈能不能不让自己再去见医生。露西姑妈十分疼爱她,便答应了她的要求。

克莱尔依旧坚持自己的想法,这让她的父亲十分生气。终于,父亲决定带着妻子黛拉出去旅行,散散心。

克莱尔坐在姑妈家里一动不动,耳朵里充斥着父亲的吵嚷声:“克莱尔,等你恢复理智后我们再回来。你的母亲实在无法忍受你的无理取闹,你知不知道你的行为对她造成了多大的伤害?”

“卡特,别说了。”露西姑妈怜惜地看着克莱尔。

卡特平息了一下怒气,看着克莱尔,露出些许温和:“对不起,克莱尔,我常常忘记你还是个孩子,但是你要相信我,相信你的父亲。”

克莱尔没有说话,只是一动不动地坐着,胃部隐隐作痛。

露西姑妈在一旁不停劝解:“卡特,你不能心急,你得给她一点儿时间。你和黛拉去旅行,这是个不错的主意。”

“我希望这件事能快点结束。我对她一点儿办法都没有,就麻烦你照顾她了。”卡特说完后,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露西姑妈家。

克莱尔没有哭,也没有阻拦父亲,她无动于衷。此刻她不是嫉妒父亲只带母亲去旅行,也不是因为父亲的怒火,而是在考虑如何证明自己的想法,证明那个女人不是自己的母亲。

父亲去旅行后,克莱尔向露西姑妈提出了一个要求,她想向警方求助,让警方介入调查,看看那个女人到底是谁。如果父亲在这里,一定不会同意,但露西姑妈太疼爱她了,只好答应。而且露西姑妈认为,或许经过警察的证实,能够消除克莱尔心中的疑虑,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总之,只要能让克莱尔找回快乐,她什么都肯做。

在露西姑妈的带领下,克莱尔来到了警察局。接待她们的是局长科斯塔,一个单身的中年汉子,把工作视为一切。听了克莱尔的讲述后,他从开始的漫不经心变得兴趣盎然。他问露西姑妈:“你相信她说的话吗?”

露西姑妈没有作答,一脸的窘相。

“看样子你是不相信。我听了整件事情,有一点我很赞同,就是她来这里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如果你不愿意参与到这件事里,我们会为你保密。”科斯塔说。

露西姑妈沉默了两三秒,很坚定地说:“她只有12岁,可她的思想很成熟,她的父亲小时候也是这样。我希望你能帮助她打消疑虑。”

科斯塔转向克莱尔,问:“你说她光是整容就花了一年多的时间,对吗?你应该知道整容不会让人的容貌恢复到跟以前百分之百相同吧?”

“我当然知道。我父亲跟我说,即使拿出所有我母亲的照片,医生也无法让她恢复过去的容貌。”

“出车祸的时候你只有5岁,你能清楚记得你母亲原来的长相吗?”

“记得不是很清楚。”

“那你凭什么说现在这个女人不是你的母亲呢?”

“凭眼睛。她虽然跟我母亲一样有一双蓝色的眼睛,跟照片上也很像,但我知道她不是我母亲。我得承认,在她继承了叔叔遗产后的那一天,露出的笑容的确跟我母亲很像,连我一时间都难以分辨。但一看她的眼睛,我就能清楚地知道她不是我的母亲。”

“你怎么如此肯定呢?”

“小的时候,父母经常会跟我玩一个游戏,嗯,说简单点就是编故事,故事接龙,你应该知道。他们会一起编一些奇怪、荒唐的故事,就是为了哄我开心。为了能辨别他们说的故事哪个是真的,哪个是在哄我,我就看着他们的眼睛。眼睛是没法撒谎的,我每次都能准确分辨出真假。我太熟悉他们的眼睛了,特别是我母亲的,我一辈子都不可能忘记。”

“好吧,克莱尔,假设你说的都是真的。你母亲去纽约整容期间,你去探望过她吗?”科斯塔问。

“没有,只有我父亲去过。父亲说她在没有完成手术前不见其他人,也包括我在内。本来父亲是一个星期去看她一次的,但后来她拒绝了。这要看她的心情,如果她心情好,就会让我父亲去探望。医生也跟我父亲说,病人在此期间脾气会变得古怪,最好多给她一些空间和时间。”

“克莱尔,如果你说的一切都是真的,她不是你母亲,那么你的父亲也是同谋,你认为呢?”

“不,我父亲才不是!”

“你瞧,自从你母亲出车祸以来,你父亲是她身边唯一一个贴身又贴心的人,几乎是形影不离。而且在她住院期间,也只有你父亲一个人能接近她,还有比你父亲更可疑的同谋吗?”

“不,我父亲不是同谋!反正她不是我母亲。”克莱尔一脸倔强。

“你有她最近的照片吗?出车祸后的。”

“没有,谁会给那样一张脸拍照呢?”克莱尔想了想,忽然睁大了双眼,“医院应该有,不是病人都要在手术前和手术后拍照吗?这是病历吧,甚至指纹都有。”

科斯塔看着克莱尔,真不觉得她才12岁:“或许。”

他把头转向露西姑妈,说:“如果我们介入这件事,对她会有帮助吗?”

“我觉得有。我们试过了所有办法,恐怕这是最后的办法了。”

临走时,科斯塔对克莱尔说:“别急,孩子,调查这东西可是需要时间的,可我保证一定会查出真相。”

克莱尔无比激动地说:“或许我可以找到些指纹,到时候可以送来吗?”

“当然,孩子,我很乐意你能提供线索。”科斯塔眼里充满了怜惜。

从警察局回家后,克莱尔便开始搜集指纹。但是在父亲的房子里根本找不到有用的指纹,因为所有家具和地板都被清洁工擦得一干二净。但她还是尽力拿些指纹去警察局,给专门负责指纹对比的凯勒警官看。克莱尔很自信地告诉凯勒,哪些东西是她真正的母亲碰过的,哪些东西是假母亲碰过的。可是经过提取,根本没有有用的指纹,要么是清洁工的,要么是克莱尔自己的,要么就是一些模糊到无法辨认的指纹。

克莱尔没有放弃,她不断拿新的指纹给凯勒,又不断失望。有时候,她会拿着父母从旅行地寄来的明信片找凯勒,可依旧一无所获。碰过明信片的人实在太多了,上面的指纹混乱不堪。

时间逐渐过去,克莱尔再也找不到什么新的指纹。但她依然会去警察局,就像去邻居家做客一样,跟那里的警察们聊天。警察表现出的热情让她感到温暖,看到希望。

有一天,科斯塔局长打电话叫来了克莱尔,说他有证据可以证明那个女人就是她的母亲。克莱尔到了警察局,科斯塔递给她一沓照片。“这是从你母亲整容的那家纽约医院寄来的。他们不采集指纹,只拍照。每做一次手术,就会拍一张照片。你看,医生证明了这个女人的外形跟你的母亲一样。这下你总该打消所有疑虑了吧?她就是你的母亲,没错的。”

克莱尔把照片交给露西姑妈,一言不发。露西姑妈倒是挺激动,拿着照片不停地说:“是的,没错,是黛拉。克莱尔,你这下总该相信了吧?”

克莱尔还是不说话,紧紧攥着手里的一个信封。

等了许久,克莱尔把信封递到科斯塔面前:“这是我今天收到的信,是她写的,她说她想家了。我本来想把信给凯勒警官,好让他提取出指纹,这封信里的指纹应该是清晰的。但我想,你现在不需要它了。”

“克莱尔,宝贝,你听我说,那些证据都是铁证,统统证明了她是你的母亲。我们无能为力了。”

克莱尔彻底失望了,转身朝门外走去,露西姑妈紧紧跟在她的身后。

两天之后,克莱尔又接到了科斯塔的电话,让她和姑妈到他办公室聊一聊。

科斯塔先寒暄了几句,然后清了清嗓子,显得有些不自在。

“你们是不是发现了什么?”克莱尔平静地问。

“不算是,只是我看了你给我的那封信,然后有很多感触。”科斯塔说完后转向露西姑妈,说,“这是你侄女那天给我的信,我看了里面的内容很感动。我想问,如果你侄女的怀疑没错呢?”

露西姑妈张大嘴巴,惊呼道:“不会吧?现在连克莱尔都承认她是母亲了。”

“如果她不是黛拉,只是个替身。如果真正的黛拉已经死了呢?”

克莱尔睁大了眼睛:“我母亲死了?”

“我只是做个假设。你送来的这封信上有清晰的指纹可采。过去这段日子,你跟着凯勒警官也学到了不少关于指纹的知识。你应该知道,如果这封信上的指纹采集下来送到华盛顿,就可以获得许多信息。同时你也应该知道,华盛顿会对哪些人的指纹记录在案,一是政府工作人员,二是军队服役人员,三是犯罪分子。我把指纹寄给了华盛顿,那边给了我一个答复。”科斯塔叹口气,接着说,“如果我说这个指纹是属于黛西·安布罗斯的,你会作何感想?”

露西姑妈惊得不知所措。

“黛西·安布罗斯就是在七年前那场车祸里跟丈夫一起死了的年轻太太。我这么说不准确,因为她没有死,死的那个女人是你的母亲,克莱尔。”

“这不可能,卡特不会……”露西姑妈想反驳,但科斯塔打断了她的话。

“是的,卡特不会连自己的妻子都认错,但有些状况我们得连起来想一想。黛西虽然是个陌生人,但是她活着。再说黛拉,如果她能活到六年后,也就是35岁的时候,就可以继承她叔叔的一大笔遗产。也就是说,只要她活着,你的弟弟,卡特先生就会有不少收入进账。”

“可是他不认识这个黛西,怎么会跟她串通呢?”露西姑妈仍然难以相信。

“他有的是时间跟黛西沟通。在车祸后的几个星期里,黛西都在昏迷之中,守在她身边的就只有卡特一个人。要知道黛西没有亲戚,她的丈夫又在车祸里死了,没人会追究她的真实身份。她清醒后,卡特完全有时间跟她串通好这一切。对于一个毁了容又死了丈夫的女人,对卡特提出的优厚条件一定会动心。卡特为什么会大胆地选中她?因为她恰好和黛拉肤色相近,身高相近,甚至连眼睛都很相似。她容貌全毁,谁会怀疑她是假的?就算克莱尔始终怀疑,可她毕竟是个小女孩,谁会相信一个小女孩的话呢?”

“你的意思是从出车祸起,我母亲就被掉包了,我母亲已经死了?”克莱尔神情落寞。

“有这个可能。自从车祸之后,你是不是很少能跟母亲四目相对?她要么背对着你,要么就躲在拉上窗帘的黑屋子里?”

克莱尔点点头,科斯塔继续说:“从你5岁起,就一直是露西姑妈在照顾你,对吗?你很少能跟她有什么近距离接触。”

“那我父亲岂不是……”克莱尔不敢想。

“亲爱的,医院给的那些照片可能也是动过手脚的。在这个过程中,只有你的父亲有机会办到。”科斯塔重重出了口气,“好了,我都说完了。现在这封信你打算怎么处置?如果要我们着手全面调查的话,你的父亲和假母亲都会被起诉。当然,政府对这些初犯者很宽容,大概只需要坐几年牢。”

克莱尔死死盯着桌上的那封信:“你从一个指纹就推出整个事情,就是这个指纹对吗?”

科斯塔点点头。

克莱尔忽然站起来,拿起桌上的信,把它撕得粉碎:“现在这些证据都没有了。”

科斯塔淡定地说:“你知道警察办事不会如此马虎的,可能这封信已经有了复本,而且复本已经入档,以防你哪天后悔。不过,”他叹了口气,如释重负,“也许没有复本,你把唯一可以揭穿真相的证据给撕毁了。”

克莱尔看着科斯塔,没说什么,只是笑了笑,然后缠着露西姑妈回家了。

一个星期后,克莱尔和露西姑妈在飞机场接机。克莱尔看着母亲,眼睛里流露出一些不安和犹豫。她勉强抱了抱母亲,然后笑着说:“欢迎你回来,母亲。”

慰问信

〔美国〕希区柯克

杰里是个年轻英俊的食品店老板,凡是到他店里买东西的女人,都被他的长相吸引。

这天,他坐在店后面的办公室里,他的太太露易丝在外面接待客人。真是很有趣,杰里如此俊朗,可露易丝却是个体态臃肿的胖女人,没有一丝美感。杰里以前并不认为太太不美,直到他碰到约翰太太。

约翰太太经常光顾杰里的店,是这个镇里最有名的律师约翰的妻子。她长得十分美丽,婀娜多姿,气质高雅,还有一头迷人的金发。

通过约翰太太就可以想象约翰先生的成就,如果不是十分优秀,怎么能娶到如此美貌的妻子?杰里也很羡慕约翰先生的能力,他每天晚上在店外呼吸新鲜空气的时候,总是能看到约翰先生从火车站出来,他在城里上班。看看他的装扮,就可以知道他很有本事,也很有财力。同时杰里也想,如果自己也受过约翰先生那样的教育,自己也一定比现在更成功,说不定也是个赫赫有名的大律师,或者是个医术精湛的外科医生。谁知道呢,反正比现在体面。还有更重要的一点,他如果有体面的社会地位,就一定会娶到约翰太太那样的女人。

杰里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约翰太太,希望能跟她有进一步发展。约翰太太起初并不知道杰里的想法,直到前几天杰里向她表达了爱慕,而这一幕也成了杰里最美好的回忆。

那天傍晚,露易丝回家准备晚饭,杰里留在店铺里继续工作。没过多久,约翰太太来了。她进门后像往常一样跟杰里打招呼:“你好,杰里先生,今天的天气真是可爱。”

“是啊,约翰太太,现在尤其可爱。”他目不转睛地盯着约翰太太,脸上露出和蔼的笑容。

约翰太太吃了一惊,转而又变得愉快,女人怎么会厌恶别人夸赞自己呢?

杰里看到她的神情,确定她对自己也有非同一般的感觉。杰里总是这样坚定,他认为所有光顾他店铺的女人都为他着迷。约翰太太走到货架前挑选食品,这样的举动在杰里看来是女人用来掩饰内心激动的一种方式。

杰里认为这个时候向她表白,一定马到成功,于是说:“你瞧,你一直在这儿购买食物,乳酪、肉、蛋什么的,我们之间一直只有买卖关系。我想我们可以更深入的交往一下,你明白的,我说的是私人交往。”

约翰太太停下脚步,说:“从某个方面说,我们是该深入了解一下,可是我不太明白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杰里笑着说:“我的意思是,能够认识你,能够常常看到你,是一件十分美妙的事情。”

约翰太太冷静地问:“除此之外呢?”

杰里内心荡起层层涟漪,认为约翰太太对自己一定有意思:“我认为我们能多了解彼此一些!”

“怎么了解?”

“比如,我们现在可以一起去喝一杯,找个安静的地方,就现在。”

约翰太太没有应答。

杰里接着说:“我妻子回家准备晚饭了,我有时候回家很晚。”

“哦。”

“约翰先生要很晚才回家,不是吗?我经常看到他很晚才从火车站出来,我想他一定是个大忙人。”

“是的,他很忙,一天到晚都在工作,导致连运动的时间都没有。你看他每天走路去火车站,再走路回家,是一种锻炼方式。”她停顿了一下,接着说,“你要和我去喝一杯,现在吗?”

“是的。我知道半岛那里有个安静的地方,环境很好,那里的人也不认识我们。我们可以找个坐在一起的理由,比如你家里要招待客人,专门向我请教一些食物问题。这就很正常了,对不对?在这个年代,男女之间讨论些问题是很正常的。”

“你认为我会去吗?”约翰太太沉着地问。

“我希望你会。我妻子回家的时候开走了我的车,不过……”

“不过我有车,是吗?”

“我可以沿着街道走路回家,然后你开车在半路截住我。这样就像是你好心送我一程,别人不会多想。你觉得怎么样?”

约翰太太摇摇头,一字一句地说:“你知道,我结婚了,我有丈夫,而且他很了不起,我们彼此相爱,我生活得十分幸福。如果我给你造成了什么误会,那真是万分抱歉,希望你不要介意。这些东西一共多少钱,杰里老板?”

杰里犹如跌入了冰谷,心里一片冰凉,他觉得没有希望了。不过他仍然坚信她对自己是有好感的,因为他能感觉得到。她说她很爱她的丈夫,或许这只是个说辞而已,她真正爱的是她丈夫的金钱和地位。她不接受自己的表白,只是怕失去目前的安稳生活而已。

杰里这么想着,心里的爱火再次燃烧起来。他想如果没有约翰先生,那么情况可能会大不一样,她可能会接受自己,并疯狂地爱上自己。

此时,约翰太太拿起买好的食物,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件事已经过去三个星期了,可杰里一想起来就心潮澎湃。然而从那以后,约翰太太再也没有光顾过他的食品店。“她一定是害怕再见到我,会禁不住迷上我,一定是这样的。她担心爱火会灼伤她的生活,毁坏她的婚姻。她不得不压制住对我的感情,而选择现实生活。如果她丈夫消失的话……”杰里坐在陈旧的办公桌前胡思乱想。

“杰里。”门外传来了露易丝的叫喊声,打断了杰里的美梦。他很讨厌妻子在他需要安静的时候喋喋不休。

“干什么?”杰里没好气地问。

“你在里面干什么?”

“我在工作。”

“做什么工作?”

“听着,我工作时不想被打扰。”“但我想知道你到底在做什么。”

“你叫我就是为了问我在干什么吗?”“当然不是,店里没乳酪了。”

“那就打电话让乳酪厂送货来。”“那你的工作什么时候能做完?”“我做完的时候自然会告诉你。”“那是什么时候?”

“我永远也做不完,我不出去了。”杰里气急败坏地吼叫着。

露易丝终于安静了,杰里又陷入了对约翰太太的思念中。他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纸,用笔在上面写了一段话:

亲爱的约翰太太:

谢谢你对本店的光顾,我一直很尊敬你。当我得知约翰先生不幸辞世的消息后,万分惊讶,非常难过。特地书信一封表示安慰,望你保重身体,节哀顺变。

杰里夫妇字

杰里写完这段话后,掩纸长叹:“如果这信是真的该有多好,现在也只能写封假信来聊以自慰。”杰里越想越失落,他开始期待有朝一日这信能寄出去。也不是没有可能,约翰先生迟早有一天会去世的,可是那天是哪一天呢?鬼才知道!杰里想到这里,愈发恼火,关了店门,悻悻地回家去了。

当天晚上,杰里失眠了,满脑子都是约翰太太,根本无法入睡。他索性下床,倒杯酒在客厅沉思。如果那封信是真的多好,怎么能让它变成真的呢?

第二天,杰里闷声不响,也不理睬露易丝,就像丢了魂一样。露易丝在一旁一直追问他到底怎么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他不回答,露易丝就一直问,直到他不耐烦。

“我想什么跟你有什么关系?露易丝!”杰里大吼一声。

“我只是关心你,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回家做饭去吧!我想吃通心粉沙拉!”

吃过晚饭后,杰里说要回店里作账,便匆忙离开了家。临走时还嘱咐妻子,一定不要给他打电话,因为他必须集中精力,不然会算错账。妻子埋怨了几句,让他出门了。

杰里开车行驶在大路上,脑子里都是约翰太太甜美的笑容和温情的眼神,他愈发肯定她对自己有好感,不然不会轻易流露出温柔。如果她能放弃丈夫的财产,大胆去爱,会是什么样子?不过不用这么麻烦,约翰先生一死,约翰太太照样可以得到那些财产,根本不需要放弃什么。

“就这样干,只要干掉约翰先生,她就可以敞开怀抱接受我了,这是肯定的。这样一来,我就可以跟露易丝离婚,娶了约翰太太,我们幸福快乐地过完此生。”杰里一边想,一边驱车来到图书馆。他要查找一些跟汽车改装和维修有关的书,并详细记录下来,然后去火车站阅读列车时刻表,看约翰先生搭乘的火车每天在什么时候进站。

这些事情都办好后,杰里开车回到店里,拿出时刻表和从图书馆抄来的资料仔细研究。天黑之后,他关掉店里的灯,专注地看着窗外。没过一会儿,一个身着高档西服、手拿真皮公文包的瘦高男人走到这条街上。杰里看看时间,确定约翰先生每晚都坐8点6分的火车回家。

到了第二天,杰里跟露易丝说有事外出,独自开车到了半岛的一个小镇上,购买了一些工具,然后把这些工具都放在了家里的车库中。他开始在车库里研究汽车金属线、弯铁钩之类的东西。他还真是有点天赋,大概几小时后,他已经可以不用钥匙开自己的汽车门和发动引擎了。

他松了口气,藏好所有工具,然后若无其事地回到店里。

“你去哪儿了?”露易丝没好气地问。

杰里慌忙转移话题,看着货架说:“店里的凉菜快没有了,记得添货。”

整整一个星期,杰里每晚都会守在店里看约翰先生下班,然后偷偷跟踪他回家,熟悉他的行走路线。约翰先生是个墨守成规的家伙,每天都走同一条路,走马路的同一边。可他也是个幸福的家伙,每晚约翰太太都会准时出现在门口迎接他,两个人亲吻拥抱,十分甜蜜。杰里每次看到这个场景,都会把自己想象成约翰先生,想象着被约翰太太柔软的身体拥抱的感觉,以及被她的香唇亲吻的快感。

这天是星期一,杰里带走了车库里的所有工具,还有一双橡皮手套和一支小手电筒。在约翰先生所搭乘的火车还有半小时到站的时候,杰里驱车离开店里,来到一个街区停下。他的目的地当然不是这里,而是离这里两条街的一个住宅区。他每晚跟踪约翰先生,发现那个住宅区的外面总停着一辆蓝色轿车,而这个住宅区恰好距离约翰先生的住所很近。

杰里拿出工具,戴上橡皮手套,撬开蓝色轿车的门。几分钟后,他发动引擎,开着车来到约翰先生的住所附近。这个地方是他早就挑好的,方便办事。他有些紧张,呼吸变得沉重,手也在不停地发抖。他不断看手表,掐算着约翰先生出现的时间。

五分钟过去了,约翰先生终于出现了。杰里发动引擎,汽车发出低沉的轰鸣声,然后“嗖”的一声飞了出去。正在过马路的约翰先生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杰里撞飞了。杰里开着车一路狂飙,直到开出三条街才停下来。

他跳下车头也不回地往前跑。回到家里后,他又藏起了所有作案工具,然后平复心情,平静地回到屋里。露易丝从他一进门就开始埋怨上了,说他每晚都出去,也不知道在干些什么。杰里像往常一样没有理睬妻子,径直回到卧室,躺在床上,静静等待日出。

这一夜,他没有睡着。第二天早上,他迫不及待回到店里,路上顺便买了份报纸。约翰先生不幸遇到意外的消息刊登在首页。杰里夹着报纸走进办公室,锁上门,开始阅读新闻内容:

本镇著名律师约翰先生在回家途中被一辆蓝色轿车撞倒,当场死亡。肇事者尚未找到。经警方证实,蓝色车辆是被盗窃,不是车主所为……

杰里脸上露出一丝放心的微笑,一切都办妥了,没什么可害怕的,也没什么可担忧的,是时候考虑一下美好的将来了,他要主动出击,跟约翰太太共度美好人生。于是他打开抽屉,想找那封早就写好的慰问信。

但是它不见了!

杰里惊呆了,他坐在那里,脑袋一片空白,一颗心就要跳出胸膛。他控制好自己的情绪,走出办公室,冲着妻子大声嚷道:“你是不是动过我的抽屉?”

露易丝结结巴巴地说:“呃……我……”

“快说!你有没有动过?”

“你最近每晚都出去,回家理都不理我。我很恼火,怀疑你在外面有了女人,所以我打开你的抽屉,想从里面找出些蛛丝马迹,比如定情信物、她的名字什么的。我知道家里有你抽屉的备用钥匙,所以三天前我把你的抽屉打开了。我看到里面有一封信,还没来得及看写了些什么,你就进来了。我急忙把信藏了起来,可一直没时间看。直到我们回家吃完饭,你出门后,我才打开看的。我真是太震惊,也太难过了,杰里。我不知道约翰先生去世了,这对约翰太太一定是个致命打击,她是个善良的女人,对人谦和有礼。她是我们这儿的老顾客了,写封慰问信是应该的。你想得可真周到,亲爱的。我想你一定是因为太忙,所以忘了把信寄出去。我特地查了约翰太太家里的地址,把信寄给她了。我本来想早点儿告诉你,可是又怕你埋怨我随便开你的抽屉。”

这时,店里的电话响了。杰里强忍着怒火和恐惧,走过去接电话。他几乎说不出话来,里面传来了约翰太太的声音。

“是杰里先生吗?”

“是的。”杰里放低了声音。

“今早我收到你的慰问信,可我看日期是两天前寄出的。”约翰太太冷静的声音突然变得尖厉,“你怎么知道约翰会死?”

杰里全身瘫软,再也无力站着,他知道即将发生什么。露易丝吓坏了,不停问他怎么了。杰里死死盯着妻子,眼睛里冒着火,愤怒而又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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