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贝尔方特大楼是一幢毫无特色的八层楼房,被挤在另外四座建筑物中间。一边是装着镀铬窗框的大玻璃窗、专售廉价商品、被涂成绿色的商业大厦。另一边是一座带地下室的三层停车场。车辆开进开出,喧闹得像正在给几只狮子投食一样。贝尔方特大楼的过道很脏,活像养鸡的院子。大楼的租户姓名牌镶在一面墙上,中间有不少空缺。我感觉兴趣的只是其中一个,不用看我就已经知道了。在这排牌号对面,斜倚在人造大理石墙面上的是一个广告牌:现有地盘出租,适合经营香烟摊位。如有意租赁,请与三一六室面谈。
大楼装着两部铁笼式的升降机,但似乎只有一座在运转,因为上下楼的人并不多。一个下巴耷拉着、两眼泪汪汪的老头儿,坐在电梯间里的一只木凳上,屁股底下垫着一块折叠起来的粗麻布。看他的样子,好像自从南北战争之后就一直坐在这里了,而且那次内战并没给他带来什么好处。
我上了电梯,告诉他我去八层。老头儿费力地关好电梯门,搬动一个手柄,于是这台老机器一摇一晃地向上爬去。老头儿嘘嘘地喘着气,倒好像他在往上搬运这台电梯似的。
到了我要去的那一层,我走出电梯,从过道往前走。老头儿探出脑袋,手捏着鼻子挤了一下,把鼻涕甩在一个装垃圾的纸盒里。
莫宁斯塔尔的办公间在楼道靠后的一端,对着防火门。他有两间屋子,每间屋子的磨砂玻璃上都刷着黑漆字:莫宁斯塔尔,钱币商。靠里的一间挂着“入口”的牌子。
我扭动门柄,走进一间窄小的屋子。两扇窗,一张破旧的打字桌,几只木柜,柜里摆着一枚枚颜色暗淡的钱币,嵌在斜立的底托上。每枚币下面附有一张打着字的标签。此外,这间屋子还有两只靠墙立着的资料柜。窗户没挂窗帘。颜色灰暗的旧地毯已经破了许多洞。要是不小心的话,很可能就要把你绊个跟头。
绕过资料柜,小打字台后面有一扇木头门通向里面的屋子。门没有关,从门里边传出一些琐细的声响,看来屋里的人并没有专心致志做什么事。果然,莫宁斯塔尔干涩的声音对我喊:“请进。请到里屋来。”
我走进去,里面的这间屋子同外面一样窄小,但是装的东西更多,一只绿颜色的保险柜几乎把半间屋子挡住。保险柜后面,一张桃花心木桌子堵住这间屋子通向过道那扇门。桌子上摆着几本颜色发黄的旧书、一摞旧杂志和不少尘土。后墙的窗户开着,但并没有减轻屋子的霉味。衣架上挂着一顶沾满油污的皮帽。三张带玻璃罩的长脚桌,玻璃罩下面摆着更多的钱币。屋子中间放着一张又沉又大的皮桌面写字台。写字台上除了该有的一些文具外,还有一台罩在玻璃罩下面的珠宝商使用的天平,两只金属柄放大镜。拍纸簿上放着只钟表修理匠用的那种倍数很高的单眼放大镜,旁边扔着一条墨渍斑斑的黄绸手绢。
写字台后面的转椅上坐着一个穿黑灰色西服的老人。西服的领子很高,前襟钉着一大排扣子。有绺白头发一直耷拉到耳朵上,脑门上面是一块灰白色的头顶,像是童山濯濯突露出一块岩石。他的两只耳朵里都长着细绒毛,足捕住一只飞蛾。
老人的黑眼睛眼神锐利。两只眼睛下面悬着紫红色的下眼泡,眼泡上布满皱纹。双颊发着油光,小尖鼻子看来成年累月一直受着酒店熏染。老人脖子上的一副硬领紧紧卡住喉结。这副硬领如果拿去洗涤,哪个像点儿样的洗衣房都不会接活。一根黑领带套在领子上,前面打了个小结,从远处看像是个小老鼠正从鼠洞里往外钻。
老人开口说:“我的助手,那位年轻小姐度假去了。你就是马洛先生吧?”
我点了点头。
“请坐。”他的一只瘦手指了指写字台对面的一把椅子,我在椅子上坐下。“我想你没忘记带着点儿什么证明你的身份吧?”我拿出名片给他。在他看我名片的时候,我闻到一股气味,那是从他身上散发的霉味。
他把我的名片翻过来放在写字台上,交叠双手按在名片上。他的一双锐利的黑眼睛没有漏掉我脸上的每个细节。
“好吧,马洛先生。我能替你做点儿什么?”
“给我讲讲布拉舍金币的事。”
“啊,是这样的。”他说,“布拉舍金币,这是一枚令人感兴趣的钱币。”他把手从桌面上抬起一点儿来,两手手指搭成宝塔尖形状。他的样子像老年的顾问律师在剖析一个复杂问题。“从某个意义上讲,可以说是美国早期钱币中最令人感兴趣、也是最宝贵的钱币。这无疑你是知道的。”
“我对美国早期钱币知道的不多。”
“是吗?”他说,“真是这样?你是想叫我给你讲讲?”
“我就是为这个来的,莫宁斯塔尔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