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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教过,”她仍心不在焉地说,“你的教科书,第十二章,关于纸张。”
萨克斯走向水边,搜查那艘小船。船里没有任何发现。接着她问:“杰西,你能划船带我过去吗?”
当然,他仍然相当乐意,但她不知道这种热情在他第一次开口邀请她喝咖啡之前,还能维持多久。露西没有询问任何其他人的意见,也跟着跳上小船。他们离岸划出,默默地越过河流。河面波浪起伏,水流湍急得让人吃惊。
抵达对岸,萨克斯在泥地上发现一些脚印——有莉迪娅的护士鞋踩出的清晰痕迹。还有加勒特的脚印——一只光脚,另一只慢跑鞋的鞋印她已相当熟悉。她跟着脚印走进树林,这些脚印一直通往埃德被黄蜂螫晕的狩猎小屋。萨克斯停下脚步,气急败坏。
搞什么鬼?这里到底是怎么回事?
“天啊,莱姆,这个现场看来像被清扫过了。”
歹徒时常会用扫帚甚至落叶吹风机来破坏现场或弄乱现场证物。
杰西说:“哦,那是直升机吹的。”
“直升机?”萨克斯问,完全愣住了。
“嗯,是啊。是救援直升机,过来接走埃德。”
“但就因为这样,直升机螺旋桨的气流把现场全破坏了!”萨克斯说,“标准的程序是把伤患移出犯罪现场,再让直升机降落。”
“标准程序?”露西·凯尔有点恼火,“对不起,是我们太担心埃德的安危了,一心只想救他的命。”
萨克斯不想多说。她慢慢走进小屋,没有惊扰绕着破碎蜂巢飞舞的数十只黄蜂。不过,无论舍弗尔警官是否曾在小屋里看到地图或其他线索,现在全都不见了。直升机的强风从屋外灌进来,刮起了屋内表层的泥土,因此想采集泥土标本也已经不可能了。
“咱们回实验室吧。”萨克斯对露西和杰西说。
他们回到河边,后面突然传来一声崩塌的声音,一个壮汉从黑柳树旁的一簇灌木丛中钻出来,拖着沉重的脚步向他们走来。
杰西想掏枪,但他还没来得及把手枪抽出枪套,萨克斯就已把那把借来的史密斯·韦斯手枪拔了出来,拉下扳机保险,对准这个侵入者的胸口。这个人呆住了,双手摊开,惊讶地瞪大眼睛。
他身材高大,蓄着胡子,头发绑成一条辫子。穿着牛仔裤、灰色T恤、牛仔背心和靴子,这让她有似曾相识的感觉。
这个人在哪里见过?
直到杰西叫出这个人的名字,她的记忆才被唤醒:“瑞奇。”
这是今天早些时候他们在郡政府大楼外看见的那三个人中的一个。瑞奇·卡尔波——她记得这个不寻常的名字。萨克斯还记得他和朋友斜睨她的身体又鄙视托马斯的样子。她的枪继续指着他,通常她不会这样;好一会儿后,她才慢慢把枪口指向地上,锁上保险,插回枪套。
“抱歉,”卡尔波说,“我不是有心吓着你们的。你好,杰西。”
“这里是犯罪现场。”萨克斯说。
在耳机中,她听见莱姆的声音:“谁在那儿?”
她背过身去,对着麦克风小声说:“我们今天早上看见那三个被释放出来的人中的一个。”
“我们在这里查案,瑞奇,”露西说,“你别来妨碍我们。”
“我也不想妨碍你们,”他说,转头看向树林,“但我和大家一样,有权利追求这一千块。你们不能禁止我来这里看看。”
“什么一千块?”
“活见鬼,”萨克斯朝着麦克风叫道,“那是赏金,莱姆。”
“啊啊,天哪,真是雪上加霜。”
在破坏犯罪现场和妨碍侦查的主要因素中,最要命的就是赏金和好奇的民众。
卡尔波解释:“是玛丽·贝斯的母亲提供的。那女人很有钱,我敢打赌,如果到晚上她女儿还没回来,她一定会把赏金加到两千块。”他转身看着阿米莉亚,“我不会给你惹任何麻烦的,小姐。你不是本地人,所以你一定把我当成混混了——我听见你对着对讲机说什么释放的事。顺便提一句,我喜欢看书胜过看电影。你一定不知道这事,不过没关系,只要你脸上别再露出太多的惊讶就更好了。杰西,你们告诉她,去年是谁去营救在迪斯默尔沼泽地失踪的少女?是哪个英雄深入险境,搜遍了整个郡找人?”
杰西说:“是瑞奇和哈瑞斯·托梅尔,他们在她失踪三天后在沼泽区发现了她。那时她已经死了,没等得及他们赶到。”
“我们差点儿就成功了,”卡尔波嘟囔着说,“都怪哈瑞斯,不想弄脏靴子。”
“很好,”萨克斯口气强硬地说,“我只希望你没有让我们错过找到那两个女孩的机会。”
“不会的,我不会让你们有理由把土倒在我身上。”卡尔波转身,踏着大步离开了。
“土?”萨克斯问。
“哦,意思就是生气。”
她回报莱姆,告诉他遇到这个人的事。
他不理会他。“我们没时间管当地人的事,萨克斯。我们得继续找线索,动作要快,把你找到的东西都带回来。”
当他们坐上船掉转头划过运河时,萨克斯问:“这个人有多麻烦?”
“卡尔波吗?”露西回答,“他是个游手好闲的人,爱抽大麻也爱酗酒。但他除了在酒吧打伤别人的下巴外,没出过更大的乱子。我猜他在某处有一个酿酒厂,即使奖金有一千块,我也不觉得他会愿意为这事花太多气力。”
“他和他两个同伴做过什么事?”
杰西问:“哦,你见过他们了?呃……西恩——那个最瘦的——和瑞奇都没有正式工作,他们有时帮人清理垃圾或打一天的零工。哈瑞斯·托梅尔好几年前上过大学,他总是琢磨着想做一些生意,但到目前为止还没听说他赚到什么钱。假如这三个家伙身上有钱,表示他们一定在经营私酒。”
“酿月光酒吗?你怎么不逮捕他们?”
杰西沉默了一下才又开口:“在这里,有时候你会自找麻烦,有时候又不想。”
萨克斯明白这句话里暗藏着深刻的执法者哲学。在南方,你很难严格要求这些人。
他们又回到南岸的犯罪现场旁边。萨克斯不等先下船的杰西把手伸给她,就已经跳出了小船。不过,杰西还是把手伸了出来。
突然间,河上有个巨大、阴暗的物体映入眼帘。这是一艘黑色的平底货船,有四十英尺长;船从运河上游驶来,驶过他们,朝河流汇合处而去。船身上有几个大字:戴维特公司。
萨克斯问:“那是什么?”
露西回答:“镇外一家公司。他们利用迪斯默尔沼泽地和内陆水路,把沥青或焦油纸之类的货物运送到诺福克郡去。”
莱姆也通过无线对讲机听见了。他说:“问问案发时间现场有没有船只经过,把船员名字记下来。”
萨克斯问了露西,但她说:“我已经问过了。案发后我和吉姆首先做的就是这件事,”她说得很干脆,“答案是否定的。不仅如此,我们还问过镇里所有平常上班会经过运河路和一一二号公路的人,但都是无功而返。”
“这个做法很不错。”萨克斯说。
“只是标准程序而已。”露西冷冷地说,大步走回车上,像一个终于抓到机会狠狠羞辱拉拉队长一番的高中丑女生。
7
“我不会让他做任何事,除非你们把空调拿到这里来。”
“托马斯,我们没时间了。”莱姆厉声说道,然后又指挥着搬货进来的工人们,要他们把从州警察局借来的装备放在指定位置。
吉姆·贝尔说:“史蒂夫正在想办法,不过可能没有我想的那么简单。”
“我不需要空调。”
托马斯耐心地解释道:“我担心的是你的自主神经有异常反射。”
“我没听说过温度对血压不好,托马斯,”莱姆说,“你在哪儿读过吗?我没读过,也许你可以告诉我从哪儿看来的。”
“别讽刺我,林肯。”
“哦,我是那种会讽刺的人吗?”
助理托马斯给贝尔详细解释:“高温会使身体的组织开始排汗,流汗导致血压上升和刺激增加,而这可能会造成自主神经出现异常反射,其结果是要他的命。我们需要空调,就这么简单。”
在莱姆雇佣过的众多助理中,托马斯是唯一能持续超过几个月的人。其他人不是主动辞职,就是突然被解雇。
“把电源插上。”莱姆对一位警员说,这个人正把一台破旧的气相色谱分析仪推进房里。
“不行。”托马斯双臂交叉抱在胸前,挡在延长线的插座前。那位警员看着他的脸,不安地踌躇着,似乎不打算和这个态度相当执著的年轻人起冲突,“等空调送来开始运行……才能把电源插上。”
“老天爷。”莱姆的脸皱成一团。最令四肢麻痹者感到沮丧的事,便是不能够尽情发怒。自从发生意外后,没过多久莱姆便明白了一件事:即使是像走路或握紧拳头那样的简单动作(更别提乱扔一两件重物——那是莱姆的前妻布莱恩最喜欢的娱乐),都能适当宣泄愤怒。“如果让我生气,我可能会发生痉挛。”莱姆恼火地说。
“两种都会置你于死地——和自主神经异常反射一样。”托马斯说这句话时,脸上刻意地露出笑容,使得莱姆更加恼怒。
贝尔战战兢兢地说:“再给我五分钟。”他离开房间,其他警员则继续把设备搬进来。气相色谱分析仪还是没插上电。
莱姆审视着这台机器,很想知道如果自己的手指能再次触摸物体,那感觉将是怎样的。他左手的无名指还有触觉,能隐隐感觉到触摸物体时的压力。但真正抓握物体,感觉其材质、重量、温度……这些都已是难以想象的事了。
当莱姆从犯罪现场的意外中苏醒过来时,纽约市警察局的泰瑞·多宾斯医生就坐在莱姆床边,对他说了一堆安慰人的老话。莱姆曾以为,他就此已经历、也已撑过该承受的所有痛苦了。但医生却没告诉他后来竟然还有其他症状,就像潜伏的病毒般躲藏在体内,随时有可能发作。
过去的几年中,他又再次经历过新的绝望和挫败。
现在,他连气都不能生。天哪,这里有两个被挟持的女人和一个逃亡的凶手。他多么希望能像以前一样火速赶到犯罪现场,走格子,从地上找出难以理解的证物,透过精细显微镜的观察,踱步思考后做出结论。
他想回到工作中去,而不必担心他妈的酷暑会要他的命。他又想起了韦弗医生的妙手,想起了手术。
“你怎么突然安静了,”托马斯谨慎地说,“在暗地打什么主意?”
“我没有暗地里打主意。请你把气相色谱分析仪的电源插上好吗?它需要时间预热。”
托马斯犹豫了一下,然后走到仪器前,插电启动。接着,把剩下的装备放在纤维板桌上。
史蒂夫·法尔走进房间,吃力地抱着一台开利牌空调。这位警员的力量显然和身高成正比,唯一透露出他有些吃力的,就是他那对大耳朵变得通红。
他喘着气说:“这是我从城市规划局偷来的,反正我们不太喜欢他们。”
贝尔帮法尔把空调安在窗户上。过了一会儿,凉风便开始徐徐送入房间。
一个人影出现在门口——事实上,他几乎塞满了整个门。一个二十出头的男人,双肩魁梧,前额凸出,他身高六英尺五英寸,体重接近三百磅。莱姆以为这个人是加勒特的亲戚,是来威胁他们的。但这个人却以尖细、羞涩的声音说:“我是班尼。”
房里的三个人看向他,而他则不安地盯着莱姆的轮椅和脚。
贝尔说:“有什么事吗?”
“呃,我想找贝尔先生。”
“我就是贝尔警长。”
他的眼光仍充满惊讶地观察莱姆的脚,停了好一会儿才移开。他清清喉咙,吞了口口水。“噢……呃……是这样的……我是露西·凯尔的外甥?”他的语气像是在问问题,而不是陈述事实。
“哦,我的刑事鉴定助手!”莱姆说,“太好了!你来得正是时候。”
他又瞄向他的腿,他的轮椅。“露西阿姨没说——”
没说什么?莱姆很想知道。
“——没说任何关于刑事鉴定的事,”他喃喃说,“我只是个学生,在艾维利的北卡罗来纳大学读研究生。呃……你是什么意思,先生,‘正是时候’?”这个问题是问莱姆,但班尼的目光却看着警长。
“我的意思是:到那张桌子跟前去,马上就会有一些样本送来,我要你帮我分析它们。”
“样本……好吧。是哪一种鱼呢?”他问贝尔。
“鱼?”莱姆回答,“鱼?”
“是什么,先生,”这个大块头男人柔声说,仍看着贝尔,“我很高兴帮忙,不过我得先告诉您,我的经验不是很丰富。”
“我们说的不是鱼。我们说的是犯罪现场的样本!你想到哪儿去了。”
“犯罪现场?呃,我不知道。”班尼对警长说。
“你可以直接对我说话。”莱姆厉声纠正他。
这个人的脸泛起一阵红潮,眼神变得十分紧张。他强迫自己看着莱姆,头部却开始微微发抖。“我只是……我是说,他是警长。”
贝尔说:“不过这里是由林肯做主。他是从纽约来的刑事鉴定专家,是来帮我们解决难题的。”
“当然。”班尼的眼睛看向轮椅,看向莱姆的脚,看向吹吸控制器,最后停在地板上。
莱姆觉得自己不喜欢这个人。他的表现似乎表明这位刑事鉴定家像是马戏团里最怪异的畸形人。
他也怪阿米莉亚·萨克斯——都是她搞出了这次意外事件,硬是把他拖离鲨鱼细胞和韦弗医生的双手。
“呃,先生……”
“叫我林肯就可以了。”
“问题是,我攻读的是海洋动物社会学。”
“这是什么?”莱姆不耐烦地问。
“基本上是,研究海洋动物生命的行为。”
哦,很好,莱姆心想。我找来的助手不只患有残障恐惧症,还是个鱼类专家。“嗯,没关系。你是学科学的,一就是一,二就是二。你会使用气相色谱分析仪吧?”
“是的,先生。”
“复合式和比较式显微镜呢?”
他肯定地点点头,但肯定的程度还达不到莱姆喜欢的标准。“但是……”他看了贝尔一下,然后又把目光拉回到莱姆的脸,“……露西阿姨只是要我来这里,我不知道她的意思是要我帮你……我不知道……我是说,我还有课——”
“班尼,你必须帮助我们。”莱姆简短地说。
警长解释说:“加勒特·汉隆。”
班尼用庞大的脑袋想了一下这个名字。“哦,那个在黑水码头的小子。”
警长向他说明了挟持事件和埃德·舍弗尔被黄蜂攻击的经过。
“唉,我真替埃德难过,”班尼说,“我在露西阿姨家遇到过他一次,还有——”
“所以我们需要你。”莱姆说,试图把话题引回追踪上来。
“他把莉迪娅带到哪里去了,我们没有半点线索,”警长继续说,“而我们援救她们的时间已经不够了。还有,呃,正如你所见……莱姆先生,他需要有人帮忙。”
“这……”他抬起头,但不是看向莱姆,“可是我快要考试了,应该去学校上课才对。”
莱姆耐着性子说:“我们真的没有选择,班尼。加勒特超前我们三小时,他可能在任何时间杀掉他的任何一个人质。”
班尼环顾土灰色的房间,想寻求脱身的理由,但一无所获。“也许我能在这里留一会儿,先生。”
“谢谢。”莱姆说。他对控制器吹了口气,绕过堆放仪器设备的桌子停了下来。观察一下,然后越过仪器看着班尼,“好了,如果你先帮我换一下导尿管,我们就能开始工作了。”
这位大个子男人一脸惊讶。低声说:“你要我帮你……”
“开玩笑的。”托马斯说。
但班尼却没笑出来。他只是不安地点点头,带着一副北美野牛般的表情走到气相色谱分析仪前,开始研究仪器的控制板。
萨克斯跑进郡政府大楼的临时实验室,杰西以同样的速度紧跟其后。
露西更加从容不迫,过了一会儿才走进实验室。她跟侄子打了个招呼,并把萨克斯和杰西也介绍给他。萨克斯拎起一堆袋子。“这是从加勒特的房间找来的证物,”她说,然后举起另一堆袋子,“这是来自黑水码头,主要犯罪现场的。”
莱姆看着这些袋子,十分气馁。除了物证太少之外,莱姆又想到先前的困扰:他必须分析证物,却对附近的环境一无所知。
如鱼离水……
得想个办法。
“班尼,你在这里住了多久了?”莱姆问。
“从出生到现在,先生。”
“很好。这个州一般地区称为什么?”
他清清喉咙。“我猜是北部沿岸平原。”
“你有朋友专攻这个地区的地理学吗?或者制图学?博物学?”
“没有,他们都是海洋生物学家。”
“莱姆,”萨克斯说,“我们在黑水码头看见一艘货船,记得吗?它载运的是附近一家工厂的沥青或焦油纸。”
“亨利·戴维特的公司。”露西说。
萨克斯问:“那家公司有地质学家吗?”
“我不知道,”贝尔说,“但戴维特本人是工程师,在那里住了很多年。也许他对那个地方的了解已不逊于任何人。”
“请你打个电话给他,行吗?”
“没问题。”贝尔出去了。一会儿后又回到实验室,“我联络上戴维特了,他的员工中没有地质学家,但他说他自己或许可以帮上一点忙。他半小时之内就会赶过来。”接着警长又问:“那么,林肯,你打算怎么实施追踪呢?”
“我在这里坐镇,和你与班尼一起研究分析证物。另外,需要成立一支搜索小组到黑水码头区去,到杰西看见加勒特和莉迪娅消失的地方。我会靠这些证物呈现的线索,尽可能地引导小组行动。”
“你想要谁加入这支小组?”
“小组由萨克斯负责,”莱姆说,“让露西跟她去。”
贝尔点点头,但莱姆注意到露西对这一连串命令没有半点反应。
“我志愿参加。”杰西说。
贝尔看向莱姆。莱姆点点头,然后说:“再加一个就够了。”
“才四个人?就这样?”贝尔问,皱起眉头,“天啊,我有几十个志愿者。”
“不用了,办这种案子人少一点比较好。”
“谁是第四个?”露西问,“梅森·杰曼吗?”
莱姆望向门口,看见门外没人。他压低声音说:“梅森的来历是什么?他有一些背景,我不喜欢有历史记录的警察。我喜欢单纯简单的人。”
贝尔耸耸肩。“他以前过得挺艰辛的。他在帕奎诺克河北岸长大,生在错误的那一岸。他父亲想做点生意改善家境,就从事了月光酒生意,后来被缉私员查获时竟自杀身亡。梅森是从屈辱中爬起来的。我们这里有个说法——太贫乏的不能上漆,太骄傲的不能粉刷。那就是梅森。他总是抱怨不受重视,得不到他要的东西。他是个有野心的人,但在这个镇上,他的野心却毫无用处。”
莱姆说:“他一直在追踪加勒特。”
“你说得没错。”
“为什么?”
“梅森只是请求负责侦破那个案子,我之前提过了——那个在黑水码头区被黄蜂螫死的女孩,梅格·布兰查德。说实话,我认为那被害人和……你明白吧,和梅森有一些关联。也许他们曾约会过,也许还有其他瓜葛——我不知道。他真的很想抓住加勒特,却无法让那件案子成立并控告他。老警长退休以后,虽然他比我年长,而且资历也比我深,但镇民代表却都反对他,我才得到这个职务。”
莱姆摇摇头。“我不希望有急躁的人加入这次行动,挑别人吧。”
“奈德·斯波托?”露西提议。
贝尔耸耸肩。“他是好人,没问题,枪法也不错。但他不轻易开枪,除非确定已到必要关头的时候。”
莱姆说:“只要确定梅森不会靠近搜索队就行了。”
“他一定会不高兴。”
“那可不是我们要关心的事儿,”莱姆说,“找点其他事情让他做,一些看上去很重要的事。”
“我会尽量想办法。”贝尔说得不太有把握。
史蒂夫·法尔探头进房间。“我刚和医院联络过了,”他大声说,“埃德的情况还很危险。”
“他说什么话了吗?关于他看到地图的事?”
“一个字也没有。仍然昏迷不醒。”
莱姆转向萨克斯。“好……你们出发吧,到黑水码头线索中断的地方,听我下一步的指示。”
露西难以置信地看着那几个证物袋:“你真的认为这是找到那两个女孩的唯一方式?”
“我知道它是。”莱姆简短地说。
她怀疑地说:“对我来说这太不可思议了,简直像变魔术一样。”
莱姆笑道:“哦,的确是这样。变戏法,从帽子里抓出兔子。但记住,直觉是基于……基于什么,班尼?”
这个大男人清清喉咙,又摇摇头:“呃……我不太清楚你的意思,先生。”
“直觉是基于科学,就这样。”他看向萨克斯,“我一有发现就会通知你。”
这两个女人和杰西一起离开了实验室。
现在,珍贵的证物已摆在莱姆面前,熟悉的仪器已预热好备用,人员调度问题也已处理完毕。林肯·莱姆把头靠在轮椅背的靠枕上,看着萨克斯拿回来的袋子——也许出于自愿,也许勉强自己,也许只是想让他的心神去漫游双脚不能走到的地方,触碰他的手无法感觉的东西。
8
警员们议论纷纷。
走廊上,梅森·杰曼靠在郡警察局办公室门边的墙上,双手抱在胸前,仔细地听他们说些什么。
“我们怎么能只杵在这儿,什么都不做?”
“不不不……你没听见吗?吉姆已经派了一支搜索小组。”
“是吗?没有啊,这我可没听说。”
妈的,梅森心想。我也没听说这件事。
“露西、奈德和杰西,还有那个从华盛顿来的女警。”
“错了,她是从纽约来的。你没看见她头发的颜色吗?”
“我才不在乎她头发是什么颜色,我只在乎要怎么找到玛丽·贝斯和莉迪娅。”
“我也和你一样,我只是说……”
梅森的心绷得更紧了。只派四个人去找昆虫男孩?贝尔难道疯了吗?
他大步冲向警长办公室,在走廊上差点和贝尔撞上——他刚从贮藏室出来,里面正是那个坐轮椅的怪家伙,以及为他安排的各种设备。贝尔一脸惊讶地看着梅森这位资深警官。
“嘿,梅森……我正要找你。”
表情别太僵硬,不过,似乎没办法。
“我想请你到瑞奇·卡尔波那里去一下。”
“卡尔波?为什么?”
“苏·麦康奈尔提供赏金给找到玛丽·贝斯的人,而他想得到这笔钱。我不希望他搞砸这次的搜救行动,所以你得好好看住他。如果他不在家,你就在那里等到他回来。”
梅森完全不理会这个奇怪的要求。“你派露西去找加勒特,没有告诉我。”
贝尔上下打量他。“她和几个人到黑水码头去了,看能不能发现他的踪迹。”
“你应该很清楚我想参加搜索小组。”
“除了你,我没法派任何人去看住卡尔波。他今天已经去过黑水码头一次了,我们不能让他坏了事。”
“少来这套,吉姆。别糊弄我了。”
贝尔叹了口气。“好了,你想听实话?就是因为你一心一意想抓住那小子,所以我才决定不派你去。这是人命关天的事,我不想有任何闪失。我们必须找到他,而且必须在最短的时间里。”
“我也这么想,吉姆。你应该知道,我已经追踪那小子三年了。我真不敢相信你竟然把我排除在外,而把案子交给那个怪人——”
“喂,你的话太多了。”
“少来这套。我对黑水码头的了解胜过露西十倍。我在那里住过,你忘了吗?”
贝尔压低声音说:“你太想抓住他了,梅森,这可能会影响你的判断。”
“这是你的想法,还是他的?”梅森用头指向那个房间,他听见房间里有轮椅发出的怪异的嘶嘶声,使他想起牙医的钻头。贝尔请这个怪人来帮忙可能造成许多问题,后果严重得让梅森不敢多想。
“算了吧,事实就是事实。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你对加勒特的想法。”
“但是全世界的人都站在我这边。”
“够了,我的话说了就算,你必须服从命令。”
梅森惨然地笑了笑:“所以,我现在在保护一个酿月光酒的红脖子<a id="zw27" href="#zhu27"><sup>[27]</sup></a>。”
贝尔看向梅森身后,向另一位警员招手。“喂,弗兰克——”
一位身材高大的、圆滚滚的警员慢悠悠地向他们走来。
“弗兰克,你现在和梅森一起去瑞奇·卡尔波那里。”
“要申请逮捕令吗?他干了什么?”
“不用,不需要文件,梅森会告诉你细节。如果卡尔波不在就等着他,要确定不让他和他兄弟接近搜索小组。明白吗,梅森?”
梅森没有回答,径自转身离开。他的上司贝尔在后面喊道:“这样做对大家都好。”
我可不这么认为,梅森心想。
“梅森……”
他还是一言不发,大步走进警员办公室,弗兰克旋即也跟着走进去。办公室有几个穿着制服的警员聚在一起聊天,谈论昆虫男孩、漂亮的玛丽·贝斯和比利·斯泰尔那次不可思议的带球回跑九十二码。梅森没有和这些同事打招呼,直接走进他的办公室,从兜里掏出一把钥匙。他打开办公室抽屉的锁,拿出另一个弹匣,上面装有六发点三五七口径的子弹。他把弹匣塞进皮套,挂在腰带上,走到办公室门口,以盖过办公室其他人聊天声的音量,挥手向内森·格鲁默——年约三十五岁、黄红色头发的警员大喊:“格鲁默,我要去和卡尔波谈谈,你跟我来。”
“可是,”弗兰克举着刚从办公室隔间里拿出的帽子,慢条斯理地说,“我想吉姆是让我陪你去。”
“我要内森去。”梅森说。
“瑞奇·卡尔波?”内森问,“他和我的过节就像油和水。他因酒醉驾车被我抓过三次,最后一次我还把他修理了一顿。我看还是让弗兰克去吧。”
“是啊,”弗兰克十分赞同,“卡尔波的堂兄和我岳父是同事,他把我当成亲戚,肯定会听我的话。”
梅森冷冷地看着内森。“我要你去。”
弗兰克继续努力。“但吉姆说——”
“我要你现在就来。”
“别这样,梅森,”内森冷冷地说:“你有你的做法,但别把我扯进去。”
梅森看着内森办公桌上一个精致的绿头鸭雕像,这是他最近才刚刻好的。这个人真有点天分,梅森心想,然后对他说:“你准备好了吗?”
内森叹了口气,站了起来。
弗兰克问:“但我该怎么对吉姆说?”
梅森没有回答,径自走出办公室,内森跟在后面,向梅森的巡逻车走去。两人上了车,梅森觉得一股炽热之气包裹着他,便急急地发动引擎,将空调开到最强。
他们系好安全带,完全遵照巡逻车车门上的标语——所有负责任的市民都应系上安全带。接着,梅森说:“你听好,我现在——”
“啊,梅森,别这样,我刚才只是觉得这样做比较好。我是说,去年弗兰克和卡尔波——”
“你闭嘴,注意听就行了。”
“好好,我听。但你不用这样说话……好,我在听。卡尔波这次又干了什么事?”
梅森没回答他的问题,只反问他:“你的鲁格呢?”
“我的猎鹿来复枪?M77?”
“没错。”
“在货车上,在我家。”
“上面装了高倍瞄准镜吗?”
“当然装了。”
“我们到你家去拿。”
他们驶出停车场,一转上大街,梅森便拨了“胶姆糖球机”——车顶上的旋转红蓝警示灯——的开关。他没开警笛,加速驶离镇子。
内森往嘴里塞了一把印第安红人牌烟草,跟吉姆在一起时是不可能这么做的,但梅森却不介意。“鲁格枪……原来如此,你是为了这个才叫我来,而不要弗兰克。”
“你说对了。”
内森·格鲁默是警察局里最准的神枪手,甚至是帕奎诺克郡里数一数二的角色。梅森曾见过他在八百码外,一枪就撂倒一头大雄鹿。
“那么,等我拿了来复枪,还要去卡尔波家吗?”
“不。”
“那我们去哪?”
“我们去打猎。”
“这儿的房子真漂亮。”阿米莉亚·萨克斯赞叹道。
她和露西·凯尔正开车经过运河路,从镇中心往黑水码头开。杰西·科恩和奈德·斯波托——身材矮壮结实、年近四十岁的警员——开着另一辆警车跟在她们后面。
露西扫了一眼这些高高在上俯瞰运河的房舍,继而将目光投向萨克斯先前就注意到的雅致的新住宅区,但没多说什么。
这些房子的庭院呈现出荒凉的景象,也没有任何孩子出现,这让萨克斯再次感到诧异。这里和田纳斯康纳镇的街上一样。
没有小孩,她再度想到。
接着她告诉自己:别想太多。
露西右转驶上一一二号高速公路,不久便把车停在路肩。此地正是他们一个半小时前停车的地方,从这里可以俯瞰犯罪现场。杰西开的警车在她们后面停下,四个人一起走下斜坡来到河边,登上小船。杰西仍坐在挂桨的位置,口中喃喃地说:“兄弟们,向北帕奎出发。”他的口气相当沉重,一开始萨克斯以为他在开玩笑,但她随即发现他和其他人脸上都没有笑容。到达河对岸后,他们下了船,循着加勒特和莉迪娅的足迹走到埃德·舍弗尔被黄蜂攻击的狩猎小屋,又往树林的方向走了五十英尺,直走到足迹完全消失的地方。
在萨克斯的指示下,他们以扇形散开,排出一个逐渐扩展开来的圆形队形,向四周搜寻所有加勒特留下的痕迹。在一无所获后,他们又向中心聚拢,回到足迹消失不见的地方。
露西对杰西说:“你知道那条路吗?前年那些吸毒者在被弗兰克·斯特吉斯发现后逃跑的小路?”
他点点头,然后对萨克斯说:“那条路大概在北边五十码外的地方。”他伸手指出那个方向,“加勒特可能也认识那条路,那是穿越附近森林和沼泽区的最佳路线。”
“咱们去那儿查。”奈德说。
萨克斯暗自盘算该如何处理这迫在眉睫的冲突,最后断定似乎只有一个方法解决:正面冲突。软弱退让是无法成功的,尤其是在三个人对抗一人的情况下(至于杰西·科恩,她相信,他投向她这方的只有好色之心)。“我们应该留在这里,等莱姆的下一步指示。”
杰西保持微笑,态度有些暧昧。
露西摇摇头。“加勒特一定会走那条路。”
“咱们无法确定。”萨克斯说。
“目前的情况的确有点不明朗。”杰西出来打圆场。
奈德说:“这里都是羽草、茯苓和山冬青,还有一堆爬行动物。你不走那条路,就没法走出这里,也省不了时间。”
“我们必须在这里等。”萨克斯说。她想到林肯·莱姆撰写的刑事鉴定教科书《证物》里的一个章节:
很多嫌疑犯仍逍遥法外的案件,往往会因为侦查人员急于快速行动的冲动和一心只想逮捕嫌疑犯的念头而使侦破遭到破坏。事实上,在许多案件中,慢慢研究证物反而会指出一条通往嫌疑犯家门的清晰路线,并且让逮捕过程开展得更安全、更有效率。
露西说:“城里来的人可能搞不清森林的情况,如果不走那条路,速度至少会放慢一倍。他绝对会往那条路走。”
“他也有可能再返回河边,”萨克斯说,“也许他还有另一条船藏在上游或下游。”
“这样说也有道理。”杰西说,却换来露西冷冷的一瞥。
四人沉默了好一会儿,一动也不动地站着,任由蚊虫在身旁低飞。酷热中,他们的脸上都沁出了汗珠。
最后,萨克斯只得言简意赅地说:“我们留在这儿等。”
做完决定,她一屁股坐在一块肯定是整个森林中最不舒服的石头上,假装兴趣盎然地研究前方一只停在高大橡树上努力钻洞的啄木鸟。
9
“先研究主要犯罪现场,”莱姆对班尼说,“黑水码头。”
他点头指向纤维板桌上的证物袋。“先从加勒特的慢跑鞋开始,那是他在挟持莉迪娅时遗落的。”
班尼拿起证物袋,打开封口,准备把手伸进去拿鞋子。
“手套!”莱姆叫道,“处理证物一定要戴手套。”
“怕留下指纹吗?”班尼问,赶紧把手套戴上。
“除了这点,还有污染的问题。我可不想把你去过的地方和嫌疑犯去过的地方搞混。”
“我知道了。”班尼用力点着他的大平头,似乎生怕自己忘记这条规定。他把鞋子从证物袋中抖出,仔细看着,“鞋里好像有小石子之类的东西。”
“糟了,我没叫阿米莉亚申请无菌检验板。”莱姆环顾房间四周,“看到那边的杂志了吗?是《人物》杂志吗?”
班尼拿起杂志,摇摇头说:“这是三个星期前的。”
“我才不管莱昂纳多·迪卡普里奥最近的感情生活如何,”莱姆嘟囔着说,“把杂志里面的订阅单撕下来……你讨厌这些东西吧?但它们对我们却有用处——它们都是用优良无菌的印刷机印出来的,很适合充当小型检验板。”
班尼照他的指示做了,把泥土和小石子倒在卡纸上。
“把一个样本放在显微镜下让我看。”莱姆控制轮椅滑到桌前,但显微镜的接目镜还高出他的视平线有好几英寸,“妈的。”
班尼立即看出问题所在。“也许我可以端下来给你看。”
莱姆淡淡一笑。“这台显微镜重三十磅。不用了,咱们得找一个——”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这位动物学家就已经用粗大的手臂将显微镜抬了起来,而且拿得非常稳。虽然莱姆没法动手调节旋钮,但他仍能清楚分辨显微镜下的东西。“石灰岩碎片和泥土。这是来自黑水码头区吗?”
“呃……”班尼缓缓说,“不确定。大部分只是泥土和杂质。”
“拿一些样本到气相色谱分析仪去,我想知道泥土里还有什么成分。”
班尼把样本放入机器中,按下测定按钮。
气相色谱分析仪是刑事科学家的梦幻工具。这是二十世纪初由一位俄国植物学家发明的,而在三十年代以前根本没什么用处。这些装置能分析诸如食物、药品、血液和微量元素之类的东西,分离出这些物质中的元素。气相色谱分析的检验方法有五六种,但刑事科学家最常用的就是气相色谱分析,做法是将样本燃烧,其产生的气体会被分离,仪器会分别分析出样本里所蕴含的物质。在刑事科学实验室中,气相色谱分析仪通常会与一台大型光谱仪连接,用光谱仪来明确指出样本是由多少物质组成。
气相色谱分析仪只能处理能在相对低温下被燃烧气化的物质。当然,石灰岩不会燃烧,但莱姆感兴趣的不是石头,他只想知道有哪些物质附着在泥土和碎石上,因为这能将加勒特去过地方范围缩到最小。
“处理过程需要点时间,”莱姆说,“这段时间我们去检验加勒特鞋底沟纹的泥土。告诉你,班尼,我太爱沟纹了,鞋底、轮胎都有。它们就像海绵一样,你要记住这一点。”
“是的,先生。我会记住。”
“挖一点下来,咱们看看它是否来自黑水码头区以外的地方。”
班尼刮下一些泥土,放在另一张订阅卡上,递到莱姆面前。莱姆很仔细地检查。身为刑事科学家,他深知泥土的重要性。泥土会黏在衣服上,留下的线索就像《奇幻森林历险记》<a id="zw28" href="#zhu28"><sup>[28]</sup></a>里的面包屑,一路通往嫌疑犯的家,并且能把罪犯和犯罪现场连接在一起,像被锁链箍上一样。泥土大约有一千一百多种不同的色度。如果犯罪现场的泥土样本颜色和嫌疑犯家里后院的泥土相同,就表示嫌疑犯去过那里的可能性很大。同样,混合在泥土中的物质也能增强这其中的关联性。法国著名刑事科学家洛卡德曾摸索出一套刑事鉴定法则,并以他的姓氏命名,这个原则指出:在每个犯罪事件中,在罪犯、被害人和犯罪现场之间,总有一些东西会被转移挟带。莱姆发现,在凶杀案或伤害案件中,泥土仅次于血液,是最常被转移的物质。
然而,想让泥土作为证物还有一个问题——它太普遍了。为了让它具有刑事鉴定上的意义,那些来自嫌疑犯身上的少量泥土,一定得和在犯罪现场的泥土有所区别。
泥土分析的第一步是检验从现场采集来的泥土——样土,刑事科学家认为,只要和样土不同的泥土,就可能来自嫌疑犯。
莱姆向班尼解释这些道理,这位大个儿拿起一袋泥土,上面有萨克斯标明的几个字:黑水码头样土,后面还注明了采集的日期和时间。标志上另有一行字迹,不是萨克斯的,这行字写道:采集者——杰西·科恩。莱姆可以想见这位年轻的警察匆匆遵照阿米莉亚嘱咐办事的样子。班尼在第三张订阅卡上倒了一点样土,放在从加勒特鞋纹挖出的泥土旁。“我们要怎么比较?”他看着房里的仪器设备问。
“用眼睛。”
“但——”
“看就行了。观察未知的样土颜色是否和已知的不同。”
“我该怎么做?”
莱姆强忍住脾气,平静回答:“只要看就行了。”
班尼先盯着其中一堆泥土,然后又看向另一堆。
重新看一遍。再一遍。
他接着又来了一遍。
快点,快点……这一点儿也不难。莱姆耐着性子。对他来说,这是世界上最难做到的事。
“你看到什么了?”莱姆问,“这两个来自不同现场的泥土有差异吗?”
“呃,我不太确定,先生。我想其中一堆颜色较淡。”
“放到显微镜下比较。”
班尼把样土放到对比式显微镜下,透过接目镜观察。“还是不太确定,很难说。我猜……似乎有一点不一样。”
“让我看。”
再一次,他粗壮的手臂肌肉稳稳捧住大型显微镜,让莱姆能看见接目镜下的东西。“肯定和已知样土不同,”莱姆说,“颜色较淡。里面水晶的成分较多。有更多的花岗岩和黏土,还有不同种类的植物。所以这并非来自黑水码头区……如果幸运的话,它或许来自他的藏身处。”
班尼的嘴角微微上扬,莱姆发现这是他第一次露出笑容。
“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