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夫里·迪弗提示您:看后求收藏(350中文350zw.com),接着再看更方便。
“但在法庭上作证必须先宣誓。根据北卡罗来纳州刑事诉讼法,这次讯问将被受理。现在请你上前宣誓。”
莱姆将轮椅驶到台前。拿《圣经》的书记员趋前两步,但显得有点犹豫不决。莱姆说:“对不起,我没办法抬起右手。”然后背诵说,“我在此正式宣誓,我发誓以下证词纯属实情。”他望向萨克斯,想看看她的眼神,但她正低头看着法庭地板上已褪色的马赛克瓷砖。
吉伯斯慢条斯理地走到台前。“莱姆先生,请你报出姓名、地址和职业。”
“林肯·莱姆,纽约市中央公园三百四十五号。我是刑事鉴定专家。”
“那算是刑事鉴定工作,没错吧?”
“有时候做的事不只这样,不过刑事鉴定占了我们工作的绝大部分。”
“你是怎么认识被告阿米莉亚·萨克斯的?”
“她是我的助手,我们搭档侦察过许多起刑事案件。”
“你为什么刚好到田纳斯康纳镇?”
“我们是来协助吉姆·贝尔警长和帕奎诺克郡警察局,调查比利·斯泰尔之死和莉迪娅·约翰逊与玛丽·贝斯·麦康奈尔的绑架案的。”
吉伯斯问:“那么,莱姆先生,请你说说有关这件案子的新证据。”
“好的。”
“什么证据?”
“在我们知道比利·斯泰尔到黑水码头是想杀害玛丽·贝斯·麦康奈尔后,我开始推想他为何这么做,结果我判断他一定是收了别人的钱。他——”
“你为什么认为他收了钱?”
“这很明显。”莱姆不高兴地说。他没什么耐心回答不相干的问题,而吉伯斯的问题已脱离了他的脚本。
“如果可以的话,请你解释一下好吗?”
“比利和玛丽·贝斯没有任何男女朋友关系,他也没有牵涉加勒特·汉隆家人的命案。比利甚至不认识她。所以,他想杀她的动机,除了财务方面,不会有别的理由。”
“请继续说吧。”
莱姆接着说下去。“当然,雇用他的人一定不会付支票,而会用现金。露西·凯尔警官取得搜查令到比利·斯泰尔的父母家搜查他的房间。她在床垫下发现一万美元现金。”
“为什么这时候这笔钱会——”
“你为什么不让我把故事说完?”莱姆问吉伯斯律师。
法官说:“说得对,莱姆先生。我也觉得律师打的基础已经够稳固了。”
“在凯尔警官的帮助下,我针对那两叠钞票表面的指纹做了分析,总共找到六十一个肉眼无法看见的指纹。除去比利的指纹,还有另外两个人的指纹。其中一个属于已经被证明涉案的嫌疑犯所有。至于另外一人,凯尔警官又申请了一张搜索证,去过那个人家中搜查。”
“你也参与搜索行动了吗?”法官问。
莱姆强忍火气。“不,我没有。我没办法到那里去,不过昨晚指挥了搜索行动,由凯尔警官执行。在那个人的家中,她发现一张购买那把凶器铲子的收据和八万三千美元现金,现金包裹的方式与在比利·斯泰尔家中发现的那两沓现金中的一沓相同。”
和过去一样,喜欢加强戏剧效果的莱姆把最精彩的部分留到最后面。“凯尔警官还在这幢房屋后面的烤肉台里找到几块骨头的残片。这些残片经过比对,证明正是加勒特·汉隆家人的遗骸。”
“到底是谁的房子?”
“杰西·科恩警员。”
旁听席上立即掀起了一阵骚动。检察官仍保持镇定,但还是微微坐直了身子,鞋子在地砖上刮来刮去,低头和同事讨论这个发现对案情的影响。在旁听席最前排,杰西的父母转身相对而视,眼神充满惊讶;他的母亲摇摇头,开始大哭起来。
“莱姆先生,你到底想说什么?”法官问。
莱姆忍住冲动,没直接向法官说结果已非常明显。他说:“法官大人,杰西·科恩是吉姆·贝尔和史蒂夫·法尔的同党,在五年前一起参与谋杀加勒特一家人的行动,如今又参与谋害玛丽·贝斯·麦康奈尔的计划。”
哦,是的。这个小镇确实有一些黄蜂。
法官把身体往椅背上一靠。“这不干我的事了,你们两位自己解决吧。”他对检察官和律师点点头,“你们有五分钟时间,看是要进行认罪求情协议,还是要我判被除告交保择日公审。”
检察官对吉伯斯说:“这不表示她没杀害科恩。就算科恩是共犯之一,但他仍是这次公审命案的被害人。”
现在这位北方律师可有话说了。“少来这套。”吉伯斯驳斥他,好像把他看成一个笨学生,“这表示科恩的作为已超过他身为警察的权限,如果让他找到加勒特,他就会摇身一变成为携带武器的危险重犯。吉姆·贝尔已经承认他们计划拷打那个男孩,以问出玛丽·贝斯的下落。一旦他们找到她,科恩就可能联合卡尔波和其他人,一起杀掉露西·凯尔和其他警员。”
坐在台上的法官一会儿看左,一会儿又看右,仿佛在观赏一场盛况空前的网球大赛。
检察官说:“我的焦点只放在这件刑事案件上。至于杰西·科恩是否计划杀谁,完全与本案不相关。”
吉伯斯缓缓地摇头。他转身对法庭书记官说:“我们先暂停一下,以下的话别列入记录。”接着,他又对检察官说:“你提出诉讼的目的是为了什么?科恩是杀人凶手。”
莱姆也加入了,开口对检察官说:“如果把这案子交付公审,当我们告诉陪审团被害人是个堕落变节的警察,打算折磨一个无辜男孩找出那女孩的下落,好把她杀掉,你想陪审团会有什么感觉?”
吉伯斯接着说:“你不需要再多打赢这场官司为你增光添彩了。你已经逮到贝尔,也起诉了他的妹夫,还有那个验尸官……”
检察官还来不及反驳,莱姆便抬起头看着他,以柔和的声音说:“我愿意帮你的忙。”
“什么?”检察官问。
“你知道这一切躲在幕后的黑手是谁,不是吗?你难道不知道是谁杀掉田纳斯康镇半数以上的居民?”
“是亨利·戴维特。”检察官说,“档案和笔录资料我都研究过了。”
莱姆问:“你觉得想成功起诉他的可能性有多少?”
“不太高。没有证据,没有任何线索能证明他与贝尔或镇上其他人有利益输送关系。他通过中间人转手。这些人很难查出来,要不就是都在管辖区外。”
“可是,”莱姆说,“你难道不想逮住他吗?在还有人因癌症而死之前?在更多孩子患病或自杀之前?在更多婴儿带着缺陷出生之前?”
“我当然想。”
“那你就会需要我。你在本州找不到第二个能将戴维特绳之以法的刑事鉴定专家。只有我能。”莱姆转头看向萨克斯,看见她眼眶里满是泪光。他知道她脑海里现在只想着一件事:不管他们会不会把她送进监狱,至少她没有杀害无辜的人。
检察官长长叹了口气,然后点点头。很快地,好像怕自己随时会改变主意那样,他说:“成交。”他抬头看向法官席,“法官大人,就本次州政府控告萨克斯一案,我代表州政府撤回控诉。”
“既然这样,我宣布,”百无聊赖的法官说,“被告当庭释放。下一件案子。”他连法官槌都懒得敲了。
45
“我不知道你会不会来。”林肯·莱姆说。
事实上,他感到相当惊讶。
“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来。”萨克斯回答。
他们坐在艾维利医学中心的病房里。
莱姆说:“我才刚看完托马斯回来,他在十五层。这种感觉真奇怪,我竟然比他还有活力。”
“他好吗?”
“很好,大概再有一两天就能出院了。我对他说,以后他将会用全新的观点看待物理治疗,但是他笑不出来。”
病房角落里坐着一位危地马拉妇女,她是医院派来的临时看护,正快乐地织着一条红黄相间的围巾。虽然莱姆认为她英语还不够好,无法欣赏他话中的讽刺和挖苦,但看来她还是感染到了莱姆愉快的情绪。
“你知道吗,萨克斯,”莱姆接着说,“当我听说你从拘留所劫走加勒特时,我以为你这样做,有一半的理由是给我一个机会重新思考手术。”
萨克斯酷似茱莉亚·罗伯茨的嘴唇弯起了微笑。“也许是有那么一点。”
“所以,你现在来这里,是想要我离开?”
她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向窗户。“风景真美。”
“很宁静,不是吗?喷泉和花园,还有一大片植物。不知道是哪一种?”
“可以问露西,她对植物的了解,就像加勒特对毛毛虫一样。啊,我说错了,是昆虫。毛毛虫只是昆虫的一种……你错了,莱姆,我来这里不是要你离开。我是过来陪你的,我会等你从恢复室中醒来。”
“改变主意了?”
她转向他,“我和加勒特在逃亡时,他告诉我一些他从书上读来的知识。那本《微小的世界》。”
“我读过那本书后,也开始尊敬粪金龟了。”莱姆说。
“他给我看了书中的一页,那是一张长长的清单,列出各种生物的特质。上面写道:健康的生物会努力成长并适应环境。我那时才明白你也得这么做,莱姆——你应该接受手术。我不能妨碍你。”
他沉默了一下,才开口说:“萨克斯,我知道手术治不好我。但干我们这行的本质是什么?是小小的胜利。我们找到一丝纤维,一部分残缺的指纹,少许沙土,就可能找到凶手的家。这就是我来这里的目的——只希望一点点改善。我知道,我不会从这张轮椅上站起来。但我需要一点点胜利。”
也有机会能真正握住你的手。
她俯下身,深深吻了他一下,然后坐回床上。
“你刚才说什么,萨克斯?你讲得有点含糊。”
“你是指加勒特那本书吗?”
“没错。”
“生物还有其他特质,我可以再讲一点。”
“哪一点?”他问。
“所有生物都努力繁衍种族。”
莱姆很不高兴地说:“我是不是又发觉另一次认罪求情了?某种协议?”
她说:“等我们回纽约,也许可以好好谈谈。”
一个护士出现在门口。“莱姆先生,我们得去做术前准备了。你可以了吗?”
“哦,你说呢……”他转头对萨克斯说,“没问题,我们到时再谈。”
她再次吻了他,捏捏他的左手。他只能微微感觉到无名指上有一点压力传来。
两个女人肩并肩坐在阳光底下。
两个自动咖啡售货机的纸杯放在她们面前的一张橙色桌子上。自从医院室内全面禁烟后,放在户外的这张桌子便被烟头烧出斑驳棕色的焦痕。
阿米莉亚·萨克斯看着露西·凯尔。她坐得笔直,双手紧握,一副不自在的样子。
“怎么了?”萨克斯问她,“你没事吧?”
露西踌躇了一下,然后说:“肿瘤科就在隔壁那幢楼里。我动手术前后,在那住了几个月。”她摇摇头,“我从没对任何人说。但在巴迪离开我的那年感恩节,我又回到医院。只是暂住一晚,和这里的护士一起喝咖啡、吃鲔鱼三明治。来这里不也是放松吗?我不能到洛利市去看我父母,和亲人共享火鸡大餐。也不能去马丁塞维利找我的姐姐和姐夫——他们是班尼的父母。我只想去一个让我感觉像家的地方,而那当然不是我住的地方。”
萨克斯说:“我爸爸快死的时候,我和妈妈在医院过了一个节日。感恩节、圣诞节和新年。爸爸开玩笑说,我们应该早点预定复活节的位子。不过,他却没撑到那个时候。”
“你妈妈还健在吗?”
“哦,是啊。她活得还比我好。我和爸爸一样,两条腿都得了关节炎。”萨克斯差点开了一个玩笑,想说所以她才会把枪法练得这么好——因为她没办法追逐人犯。但这时她想起了杰西·科恩,脑海闪过了子弹在他额头上钻出一个黑洞的画面,于是她便住嘴了。
露西说:“他不会有事的,你知道。林肯。”
“不,我不知道。”萨克斯回答。
“我有这种预感。如果你像我一样在医院住过这么久,你就会有这种感觉。”
“谢谢。”萨克斯说。
“你知道手术会进行多久吗?”露西问。
永远……
“四小时,韦弗医生说的。”
远方传来细微的、很不自然的肥皂剧对话声。她们依稀听见呼叫某位医生的广播。一阵铃声。一阵笑声。
有人经过她们面前,停了下来。
“嗨,小姐们。”
“莉迪娅,”露西微笑说,“你好吗?”
这个人是莉迪娅·约翰逊。萨克斯一开始还认不出来,因为她穿着绿色制服,又戴着帽子。一会儿后她才想起,这女人是这里的护士。
“你听说了吗?”露西问,“关于吉姆和史蒂夫被逮捕的事?谁想得到?”
“给我一百年也想不到,”莉迪娅说,“整个镇上都在谈论这件事。”接着,她又问露西:“你回肿瘤科复诊吗?”
“不。莱姆先生今天要动手术,脊椎手术。我们是来替他打气的。”
“哦,希望他顺利。”莉迪娅对萨克斯说。
“谢谢。”
莉迪娅继续朝走廊走去,然后推开一扇房门。
“好可爱的女孩。”萨克斯说。
“你能想象做肿瘤科护士这种工作吗?我在这里开刀的那段时间,她每天都到病房来陪我,而且尽可能表现出快乐的样子。她的勇气比我大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