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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最不可思议的,是从古井出发,又消失在古井边的脚印吧!”弘一闭着眼睛说,“古井本身不知意味着什么……不,这么揣测是很危险的,一定有其他解释方式,松村,你还记得吗?前几天波多野先生让我看过现场平面图,重点我应该都还记得。地面上的脚印,无论怎么看都有一些自相矛盾之处。小偷走路的方式像个女人般呈内八字也是很重要的特征。不过,我发现了一个更无法理解的细节。我曾提醒波多野先生,但他一副不放在心上的样子。我想,你应该也没注意到吧?就是去程与回程两列脚印的间隔似乎远得有点不自然。在那种情况下,任何人都会选择最近、最熟悉的路径逃离现场,这是人之常情。换句话说,一般人应是选择两点间最短的距离逃跑才对。然而,看那张平面图,去程与回程的脚印却是以古井及别馆窗户为两个基点,连上后形成两道弧形,两道弧形的中间仿佛有广阔的树林阻隔一般。我觉得这是很值得深思的。”

这就是弘一的表达方式。他非常热爱推理小说,是个热衷于逻辑游戏的男子。

“可是,事情发生在夜里。小偷开枪之后想必也很慌张,怎么会有余力在意这些事?回程路径不同我觉得没什么不自然的。”对于他仅纠缠在这些小事上,我完全无法苟同。

“不,正因为是在黑夜,才会出现这样的脚印。你似乎有些误解,我想表达的不只来回路径不同,而是这两道脚印是刻意(确确实实是刻意地)岔开的。我在想,小偷或许是故意避开来时的路吧。由于是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更必须小心谨慎才不至于踩到来时的脚印,我觉得这很有意思。为慎重起见,我也问过波多野先生,两道脚印是否有重叠之处,答案是否定的。在一片漆黑中,往返于两点之间的脚印却没有一处重叠,若说是偶然也太牵强了,不是吗?”

“原来如此,这么说来倒是有点儿奇怪。但我想不通,小偷为何要特意避开来时的脚印呢?这不是很没有意义的行为吗?”

“不,当然有意义。接着思考下一件事吧!”

弘一模仿起歇洛克·福尔摩斯,故意隐瞒结论,他向来如此。

眼前的他,不仅脸色苍白、呼吸急促,有时甚至皱起眉头,伤口包裹着一层厚厚的绷带,看来依然令他疼痛不已,只是一聊到推理,弘一总是热情十足的,他是这次事件的被害者,而且似乎感受到背后潜藏着某种骇人的阴谋,也难怪他会如此审慎地对待。

“第二个不可思议的是,被偷的全是金制品,小偷为什么对近在咫尺的巨款完全没有兴趣?这两个疑点,乍一听,让我立刻想起某人。这是极少数人才知道的秘密,连波多野先生都没注意到他。”

“是我不认识的人吗?”

“嗯,肯定不认识。我的朋友中也只有甲田知道,因为我跟他提起过。”

“到底是谁?你是说,他就是犯人吗?”

“不,我认为不是。因此我并未向波多野先生提起这号人物。你对他一无所知,所以就算我说了也没用。我只是怀疑他,所幸这纯粹是我的误解。其他证据并不吻合他是犯人的结论。”

说完,弘一又闭上双眼。我心想,这男人真爱吊人胃口。但在推理上他的确高明得多,眼下我也拿他没辙。

我索性当做陪病人谈心,耐着性子等候。不久,他张开双眼,眼里绽放出欣喜的光芒。

“嘿,你觉得,被偷走的金制品中,体积最大的是什么?应该是那座时钟吧。我记得它的高度约三寸、长与宽都是两寸,而重量则差不多是三百匁<sup><a id="fhzs16" href="#zhushi16">【16】</a></sup>”

“我对那座时钟没什么印象,不过根据令尊的形容,似乎差不多是这样的大小。但是,这座时钟的大小、重量跟这件事又有什么关系?你怎么会突然对时钟那么好奇?”

我以为弘一因为发烧而精神恍惚,才说出这样的话,差点儿伸手摸摸他的额头。但从他的脸色看来,应该只是兴奋,完全看不出发高烧的病态。

“不,这很重要。我刚刚才发觉,失窃物的大小与重量,具有非比寻常的意义。”

“跟小偷能否搬得动有关吗?”

事后回想起来,我的问题多么愚蠢啊!弘一当时没回答我,反而说出更让人百思不得其解的话。

“喂,麻烦你把那花瓶的花拿出来,然后把花瓶从窗口尽力扔到围墙上去。”

这简直是疯子的行为。弘一要我把用来装饰病房的花瓶扔到窗外的围墙上。花瓶高约五寸,只是一般的濑户瓷器。

“你在说什么?把花瓶扔到围墙上不就碎掉了吗?这无异于疯子的行为啊!”

“碎了也没关系,反正那也是从我家带来的。快,去看看。”

但我还是很犹豫。弘一不耐烦得差点儿从病床上跳起来。要是他真的下床就糟了,医生可是明言禁止他做任何太过剧烈运动的。

虽然觉得很疯狂,不过在病人的任性驱使下,我也只能无奈地接受他这不合情理的请托,拼尽全力把花瓶从窗户朝三间远的水泥围墙丢过去。花瓶刚好撞到墙壁上,砸了个粉碎。

弘一抬起头,看到花瓶最后的结局,才一副安心的样子,全身无力地倒到床上去了。

“好、好,这样就够了,谢谢!”他的感谢简直更让我不明所以。听到刚才的花瓶破碎的声音,我提心吊胆,担心有人过来责怪我们。

“接着,来谈谈阿常爷那出人意料的举动吧!”

弘一忽然把话题转到其他事情上。他现在的思考是跳跃性的,前后逻辑似乎也不太一致,我渐渐担忧起来。

“我想,这应该是这次犯罪最有力的线索。”无视我一脸担忧的表情,弘一径自自言自语地做起他的推理来。“当大家在书房里都乱成一团时,只有阿常爷一个人坐在窗户旁,这景象真是有趣,你明白吗?这当中必定有道理。阿常爷又没发疯,绝不可能莫名其妙地做出这般与别人格格不入的举动。”

“一定是有原因的吧!只是不清楚到底是什么原因,才会觉得那景象实在反常。”弘一的话有点儿激怒我,因此我的口吻也不客气起来了。

“我倒是能理解呢!”弘一笑着说,“你回忆一下,隔天早上阿常爷在做什么?”

“隔天早上阿常爷在做什么?”我全然猜不透他的用意。

“怎么,你不是亲眼看见了吗?当时你全副心思都在赤井先生身上,因而忽略了阿常爷。你刚刚不也说当时赤井先生正在偷窥别馆对面的什么地方?”

“嗯,我觉得他的举止很奇怪。”

“不,你不应该把二者分成两件事情思考。赤并先生当时观察的不是别人,正是阿常爷啊。除此之外,没有其他可能。”

“啊,原来如此!”我竟然没意识到这一点,我还真是搞不清楚状况啊!

“阿常爷当时正在整理花坛。但花坛里根本没有花,此时也不是播种的季节,若说他在整理花坛不是很奇怪吗?所以,更合理的猜测,他其实是在做其他事情!”

“所谓的其他事情是什么?”

“你回想一下,那天晚上阿常爷坐在书房里那极其突兀的位置,隔天一早又忙着整理花坛。将两件事联系起来,得到的结论只有一种可能,对吧?这表示阿常爷必定藏了什么东西啊!

“他究竟藏了什么,为什么要藏,我还完全没有头绪,但这至少表示阿常爷手里一定有什么不得不尽快藏起来的东西。如果阿常爷真要藏什么东西,距离厨房最近的地点当然就是花坛,而他亦能顺势伪装成正在整理花坛的样子,可谓一举两得。因此我想拜托你一件事,请立刻把我家的花坛翻挖一遍,将藏在那边的东西拿来给我,好吗?至于埋藏地点,只要观察土壤的颜色应该马上就知道了。”

对于弘一的明察秋毫,我着实佩服得五体投地。我虽然亲眼目睹阿常爷的举止,却全然无法理解其深意,而他竟只需一会儿工夫就把谜语解开了。

“要我跑这一趟当然没问题。但你方才提到这不是小偷的行为,而是恶魔所为,这话有什么根据吗?另一件我不明白的,是刚才花瓶的事。在我离开前,希望你简单说明一下。”

“不,这一切都还只是停留在我的想象阶段,况且这些也不是能信口胡诌的事,请暂且不要刨根问底,只不过,若我的推理没错,这起事件绝对是比我们所看到的更为残酷的犯罪,这点希望你牢记在心。如果不是证据不足,我这个病人也没必要如此激动。”

拜托护士照顾病人后,我先行离开。离开病房前,我听见弘一口中念念有词,仿佛哼着一首德语歌曲:“寻找女人,寻找女人……”

来到结城家时已是黄昏时分。少将正好外出,于是,我跟书生打声招呼后,赶紧来到庭院。我把花坛挖开一看,当然如弘一所说的,花坛里埋着一件颇令人费解的东西,那是一个很旧的铝制眼镜盒,看起来像刚被埋进去不久。我不时留意四周,以免阿常爷发现,并私底下找来一名女佣询问是否知道眼镜盒的主人是谁,没想到,这竟是阿常爷自己的老花眼镜盒。女佣强调盒上有记号,错不了。

阿常爷藏的是自己的东西?这实在太荒谬了。纵使那是掉落在犯罪现场的物品,若是阿常爷自己的所有物,只要默不吭声地继续使用不就好了?日常用的眼镜盒突然不见了,不是更叫人起疑吗?

不管我怎么苦苦思索还是想不出个所以然,索性决定不做无谓的揣测,直接将眼镜盒带到医院,也请女佣务必对这件事情守口如瓶。但是,正当我要返回主屋时,又撞见一件莫名其妙的事。

那时夕阳已经快要沉入地平线,天色逐渐昏暗。主屋屋檐下的遮雨板紧紧关着,主人好像不在家,别馆的窗户也没有光线,在昏暗的庭院里,有一道人影慢慢逼近。

凑近一看,原来是只穿了一件衬衫的赤井先生。主人不在家,眼前这个人竟大剌剌地在别人家的庭院里晃荡,而且还是这个时间,他究竟是来做什么的?

当他看见我时,十分惊讶,顿时停下脚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见他只穿一件衬衫、光着脚,腰部以下全部都湿透了,而且还沾满泥泞。

“您怎么了?”

听到我的提问,他用一副羞于启齿似的表情回答:

“我在钓鲤鱼,不小心脚滑了一下……池子里的泥巴好厚啊!”

他的说词在我听来,怎么都像谎话。

五 逮捕黄金狂

不久后,我回到弘一的病房。夫人碰巧早我一步离开回到结城府邸,病房里只有无所事事的护士,弘一见到我,立刻请护士离开。

“就是这个。被你说中了,花坛里藏了这玩意儿!”说着,我将眼镜盒放到床上。弘一一见,用惊讶又了然于胸的口气嘟囔:

“唉,果然……”

“果然?其实你早知道花坛里藏了这眼镜盒,是吗?可是我问过女佣,她说这是阿常爷的老花眼镜盒。阿常爷为什么要把自己的东西埋起来,我怎么也想不通。”

“这确实是阿常爷的,不过有其他意义。你不知道那件事情,才没联想到。”

“那件事是?”

“这么一来,毋庸置疑。太可怕了……那家伙竟然做出这种事情……”

弘一没回答我的问题,反而径自激动地喃喃自语,看来他已找到真正的凶手了。“那家伙”到底是谁?当我想开口问时,门口传来敲门声。

原来是波多野警部来探望。在这之前他也来过好几次了,职责之外,更重要的是他对结城家似乎颇有好感。

“看来您精神好多了!”

“嗯,托您的福,复原得蛮顺利的。”

彼此打完招呼后,警部表情略显严肃:“晚上来拜访,其实是有件要事必须立刻通知你。”接着警部把我从上到下打量一番。

“这位是松村,想必您也见过。他是我多年的好友,不用在意!”弘一催促道。

“不,也算不上什么不可告人的事……那我直说了。我们已找到犯人,并在今天下午将他逮捕了。”

“咦?已逮到犯人?”弘一与我异口同声问道。

“犯人是谁?”

“结城先生,你知道附近有个叫琴野三右卫门的地主吗?”

果然跟琴野三右卫门有关。

各位读者应该还记得吧?那可疑的赤井先生曾在三右卫门家中搞得全身沾满金粉。

“嗯,我知道,所以……”

“他有个精神异常的儿子,名叫光雄。平时总是被监禁在家里,很少放他自由外出,你可能从没听说过,连我也是今天才知道这件事儿的。”

“不,我晓得。那么,您认为他就是犯人吗?”

“是的。警方已逮捕他,也进行过侦讯。只是他毕竟精神有点儿问题,以至于无法明确交代犯罪的每个细节。他患有罕见的精神疾病,或许以黄金狂来形容他最为贴切吧!对于任何金色的物品,他都有很强烈的占有欲。我进到那男人的卧房时当场说不出话来,整间卧房犹如佛坛一般金光闪闪,不论是镀金、黄铜粉还是金箔,与该物品的价值无关,凡是金色的物品,从匾额、金纸到金屑,他一概搜集。”

“我听说过。换言之,您认为从我家偷走金制品的就是这位黄金狂喽?”

“没错。全然漠视放在一旁的巨额现钞,只偷金制品,且连没什么价值的金色钢笔都偷走,肯定是一般道理难以解释的精神病患所为。一开始直觉便告诉我,此事带着疯狂的意味。果然,犯人果真精神异常,还是个黄金狂。完全符合逻辑,不是吗?”

“那么失窃的物品都找到了吗?”

不知为何,虽然轻微难辨,我还是感觉到弘一的话里暗藏的讽刺意味。

“不,这倒还没有。我们搜查过,但在他的卧房里并未找到蛛丝马迹。既然是个精神病患,肯定藏到什么不合常理的地方,今后我们也将继续深入调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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