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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案件,我看不能用常规的方法来生搬硬套,经验主义的思路到这里应该是它的极限了,现在这个案子变得很古怪了。”
“但是现在我对警察的案情分析还没有那么悲观的看法。”让说。
“是啊,”御手洗接着说,“但是昭和十六年,一个幼女的尸体被残忍地吊在大楠树下,是怎么回事?依然不清不楚嘛!”御手洗冷笑了一下。
下坡之后,我们经过了藤棚商业街。正在甫道上行走时,突然有两只啄面包屑的鸽子跃入了眼帘。
抬起头来看,我们这才发现,不只在雨道上,周围商店的屋顶上也都有鸽子三三两两地落在那里。
“鸽子这种东西啊,你仔细观察过它们的面孔吗?”让突然用他那女性一样的声调对我说。
我摇头做出了否定的回答。
“鸽子的眼神很狂妄,是疯子的眼睛。”让接着说,“你仔细观察它们,那些家伙的面孔令人讨厌,长着疯狂的圆眼睛。”让不停地重复同样的话。但是,我很吃惊的是让在说这些的时候,他自己不正是那个样子吗?高度近视镜后边瞪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黑色的瞳仁就像小钟摆一样不停地左右晃动。并且,他腮帮上还渗出汗来,泛起红晕,厚嘴唇闪着亮光。说话的时候,嘴里的舌头时隐时现,口气显得迫不及待。
“您在欧洲开过车吗?”
我摇摇头。
“欧洲的鸽子很多,这些厚颜无耻的东西!怎么赶它们也不走,就在眼前扑棱扑棱乱飞。所以啊,我在石板路或者山道上开车的时候,惺——嘿——”
让恶狠狠地跺下右脚,轰赶甫道上的两只鸽子。它们受了惊吓,呼啦呼啦地飞开了。
“鸽子在我车前聚集的时候,我就紧踩油门,打方向盘直碾过去。哎呀,血肉模糊,嘿嘿嘿嘿!”
让突然发出猴子一样刺耳的笑声,硕大的身体摇晃着向前弯曲,现出一副不堪人目的丑怪姿态,一个劲儿地大笑。大笑刚刚有所平缓,接着却又像打隔一样咯咯地笑个不停。
“喀嚓喀嚓!惨不忍睹!一下子就轧上了!真叫痛快!喀嚓!哦呵呵,嘿嘿嘿!嘿嘿嘿嘿!”
森真理子瞳目结舌,不住地偷看让的面孔。照夫像没有听见一样,面无表情,满不在乎地向前走。
气氛相当诡异。我看了看御手洗,他皱着眉头,脸色凝重,看来他一直在观察让。
注意到我的眼色后,御手洗左边的眉毛往上挑了一下,我们面面相觑。
“这个,我……”到了黑暗坡下边的时候,森真理子畏畏缩缩地站住了,“我现在稍有些不舒服,今天到这里就失陪了可以吗?非常对不起……”
也许,御手洗考虑到需要她的时候已经过去了。“是吗?没关系。”御手洗高兴地答应,“请便!一路平安!我以后给您打电话,或者将来预约之后登门拜访。”
森真理子对御手洗这番话一时不知如何应对才好,总之,她微微地鞠躬,慢慢转过身,没有朝着黑暗坡,而是从左边的路绕过这个高地,一个人往户部车站的方向去了。
我一直目送着她孤单的背影逐渐远去。
“八千代夫人的外伤,只在头盖骨的部位吗?”
“不仅是头部。胸骨也有两处伤,脊椎骨也受伤了。医生说,就是进行了治疗,因为年龄关系,将来恐怕也只能在轮椅里度过余生了。”让回答道。
“真惨啊!”御手洗发出了感叹。
“被殴打后,我母亲狼狈地摔倒,还挨了几脚,遍体鳞伤。”
“只能判断很可能是八千代夫人的什么仇家干的吧。作为儿子,凶手是谁您心里有数吗?”
“猜测谁是凶手的话……我嘛……实在是说不上来。我专注于自己的爱好,整日埋头于自己的研究,如果谈到母亲和谁起了摩擦,或者招致他人的怨恨,我的反应只可能是诧异。事实上我对这些事既不了解,也不关心。”
这个人真奇怪,怎么回事呢?我想御手洗的看法应该和我一样。“令堂性格如何?”我们路过狮子堂模型玩具店,开始向黑暗坡上走的时候,御手洗这样问道。
已经到了黑暗坡的中间,左边陆陆续续出现了住家。从这里向高地下边宽阔的街区望去,夕阳西下,天空片橙红。微风徐来,平添几分寒气。
“我母亲的性格,一言以蔽之,就是孤僻偏执。她和谁也不说话,经常独自在房间里待一整天。她会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突然发脾气,对家里人唠叨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嗯,母亲所怨恨的人,应该还是存在的吧……”
“令尊詹姆斯·培恩先生是什么样的人呢?”
“这个呀,他终究是个英国人,一个和我们印象中的英国绅士一样的家伙。性格内敛,循规蹈矩,所以我们不知道他内心在思考什么。他不善言辞,也不和人交往,但他毫无疑问是个好人。我已经知足了。印象中他虽然为人冷漠,但是外表还不错,高个子,总是穿戴得整整齐齐。”
“他会说日语吗?”
“他完全不懂日语,一句日语也听不懂,一句日语也不会说,就这么在日本养育了好几个孩子,而后就回国了。”
“现在他做什么呢?”
“嗯,据说他在英国的某个地方安度晚年呢。那里的社会福利养老体制很完善。”
“那么他的出身是怎样的呢?从事什么职业啊?”
“他以前好像是位画家。从前我的爷爷参与军需物资制造这个行业,恰好战争爆发,获利丰厚,因而成就了第一桶金。据说在昭和二十年父亲与美军一起来到日本,他小时候就经常听说日本和日本文化,还有日本的女人,对这些东西一直怀有憧憬和向往。来到了日本后不久,就和当时在伊势佐木叮饭馆里打工的母亲一见钟情,于是不顾一切地结了婚。”
“但是另一方面,父亲也有着商人敏锐的嗅觉。当时盟军还有跟随盟军的一大批外国人为他们子女的上学问题发愁,急需适合外国学生的学校。于是父亲就开始寻找能够开设学校的开阔地。这里离横滨的中心区域不远,比较适合,停战之后一片混乱,谣言盛行,据说原来的土地所有者死于盟军空袭,地价就跟白送一样。父亲马上买了下来,建起学校,母亲也搬进了校长宿舍。”
“原来如此。学校的经营很顺利吧?”
“一度相当不错。招生也满额了,也不曾发生过亏损。教师方面也集中了相当多的优秀人才,教学水平口碑良好。”
“那学校为什么在昭和四十五年就关闭了呢?”
“直接的原因是我父亲过够了日本的生活,想回英国了。他好像决定之后很快就回去了。”
“好像?您难道没有去机场送行吗?”
“那时我正在上大学。我在仙台上大学,我哥哥在东京上大学,我们都住校,而妹妹患上了幼儿肺结核住进了医院。暑假回来时,父亲已经不在了。母亲说他已经回英国了。当时虽然很吃惊,但是父亲本来对我们也不怎么亲近。现在回想起来,这样的事情难道不是很常见吗?好像到新加坡那样远东的异邦去游玩一回——我父亲不远万里来到日本,和一位东方的女子一起享受了一段浪漫的时光,还养育了后代——这样的事情,从对方的角度来讲,难道不正是向往的冒险之旅吗?如果说他是没有责任感的男人,那他的确是不负责任了些,但是他给我们留下了家产。得到这么丰厚的财产,我们的生活不成问题。所以他的离去我并不介意。母亲似乎也没有在意,从未说过她想跟到英国之类的话。我的母亲。能够在伊势佐木盯的饭馆里劳作一生就很满足了,现在得到了这么多,对她来讲已经很不错了!”
“但是结婚,或者毫不犹豫地离婚回国,是那么简单的事情吗?总是存在入口登记和注销之类的麻烦吧?”我插嘴说。让摇摇头说:“不,我不是很清楚,但是在英国并没有因为结婚就变更入口登记的习惯。这样问题就简单了。我也喜欢这样自由自在地生活,很可能是因为父亲的遗传基因。”让说着,又是那样高亢地咯咯笑出声来。
我们一行人终于到了大楠树下。就像风暴乍起惊涛拍岸,无数树叶发出嘈杂的声音,在我们头顶不停地晃动。
我和御手洗都情不自禁地仰望天空。斜阳下,大楠树黑黝黝的,沉重繁茂的枝叫,好似笼罩在我们头顶上的滚滚一乌石。我本能地感觉到有什么不吉利的东西可能会从上面降临,十分惊慌。幸好,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
3
终于到了花岗石的门柱前。原先锁在门闩上的挂锁已经不见了,门闩也没有了,右边的半扇铁门向内侧半开着。看来,照夫的女儿三幸已经放学回家了。
“嘿,好漂亮的庭院啊!”从门柱之间穿过,御手洗说,“这个院子的规格还真是不错。”虽然从外边小路的绿化程度就能对里面形成大致印象,但是一踏入院内,就如同置身于一个植物王国,植物散发出的特有芳香扑面而来。
庭院比外边想象的更宽敞。从考究的门柱,到爬在古老洋楼上的常青藤;从铺满碎石的小径,到依稀可辨的树影,眼前的庭院郁郁葱葱,生机盎然,简直令人难以置信。高大的树木傲然耸立,低矮的灌木把地面掩盖无遗。涉足其间,就好似徜徉在绿色隧道之中。事实上这里真的准备了隧道。随处可见涂着白漆的铁架弯成拱形,常青藤和蔷薇的枝枝蔓蔓依偎而上,一直延伸到天井。树木之间的空地上覆盖着草坪,旁边是一个小水池,摆放着石雕和日冕。仅仅站在这里就已经很满足了——真是画家的杰作——这庭院不禁让人联想到莫奈<a id="zw1" href="#zhu1"><sup>[1]</sup></a>或者雷诺阿<a id="zw2" href="#zhu2"><sup>[2]</sup></a>。
这里有数不清的树木,晚风追随着暮色渐吹渐强。树叶婆娑,发出沙沙的声音,仿佛在迎接我们。那景象,好像是一只受到惊吓表达不满的猫,面对着意外的入侵者须毛倒立。这家的后院有一株传说中的大楠树,我喜欢用诗人一样的拟人手法来表现它。我现在体会到了植物也是蕴含着情感的。
我们没有踏入庭院,而是沿着充满欧洲街道情调的石砌小径,走向通往玄关的婉蜒通道。我们踩在精心铺就的石板上,只能听见脚步声。因为森真理子已经回去,所以我们都有意识地加快了步伐。“这条石板路在战前就已经修了吗?”御手洗问。
“不,据说这是由我父亲从英国招来的工匠建造的。”
“哦!”
“不仅是外边的庭院,房子里边的装修也同样经过脱胎换骨的改建,花费了巨资啊。不过,这些都是我出生以前的事情,所以具体哪里改造过,哪里没有改,我也不知道。我出生以后到长大成人,庭院就一直是这个样子。”
随着我们迈动脚步,前面的洋楼越来越近,黄昏临近,备感凄凉。大部分墙壁覆盖着常青藤,一楼二楼的窗框虽然经过白漆涂刷,但也正在朽坏。这幢洋楼看起来就像是鬼魂之家。横滨地区像这样的建筑还有吗?据我所知还真没有。这幢洋楼让人仿佛置身于遥远的异国。
太阳还没有完全落下去,而一楼的窗户已经闪烁出昏黄的灯光。屋檐之上,当然没有青铜风向鸡的影子了,只有电视天线和三座兽头瓦的小烟囱耸立在那里。在屋顶中间稍稍靠近黑暗坡的一侧,能看见一个四角形的水泥基座,我推测那里就是从前安放青铜风向鸡的地方。
“这地面上,怎么好像是撒了一层银粉啊?”御手洗说。银色粉末在石板小径左右两侧的黑土地上泛出亮光。这些,我早在门柱之外时就注意到了。
“那是以前玻璃工厂时代的残留物,具体是什么我不太清楚。很可能是制造玻璃时所使用的什么药品,落在地面上经过长时间沉积而成的。”让回答说。
从花岗岩门柱的位置看洋楼,那姿态似乎有些倾斜。一楼的前边是由两根石柱构成的漂亮玄关,两扇白色大门庄严肃穆地立在那里,却无法隐藏其背后的沧桑。
“请进!”让说着,先迈上了两级台阶,迅速进入了玄关。“且慢!”御手洗叫道,“进屋之前,能否让我们参见一下传说中的那株大楠树?”
“啊,那株楠树!”让以兴奋的语调回应,他回转身来,“就在这边啊。”又一次在前面带路。照夫则对我们毫不客气,头也不回地进入了玄关。沿着洋楼,我们走向大楠树。晚风渐渐强劲,覆盖着洋楼的常青藤在我旁边不停地摇晃。斜阳照着少许雾气升腾,那是天边出现的阴玻。接近楼角时,我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剧烈跳动。终于要和这株吃人的大楠树面对面了!
楼角处无数的绿叶呼啦呼啦地抖动,我和御手洗争先恐后地拐过去。然后——我倒吸了一口凉气。“啊……”从我的喉咙里不由自主地发出了惊叹。
首先让我们感到惊讶的还不是大楠树本身,而是地面的状况。洋楼内侧的地面上好像有无数毒蛇在翻滚蠕动,毛骨悚然的景象把人吓得两腿发软。再仔细观看,原来是大楠树的根须。后院几乎全是露出地面的树根,在像人的动脉血管一样复杂的根须之间,旅类植物挤得满满的。多么怪异的景象!我叹息之余贪婪地观看着。只要一直凝视它们,厌恶之情就会逐渐消减。虽然看上去好似毒蛇乱舞,但是它们毕竟不会扭动。
但是,我的惊讶还不止这些。当视线从阴暗潮湿的地面向上移动时,我再一次“啊”地发出惊叹的声音。这是树吗?
我认为面前耸立的大楠树确切地说不像是植物,圆滚滚的枝节好像大石头,整棵树就如同黑黝黝的巨大石山盘踞在整个后院。“真可怕……”我嘟咕着,离大楠树更近了些。
自古以来,神灵往往附身于巨树,日本各地都有被称为“神木”的巨树,我现在终于知道了这种称谓的理由。大楠树的树干自有一种威严,不怒自威。连地面都成了它的一部分。它四面出击,张牙舞爪,给人以压倒一切的感觉。我努力控制自己不要跪下。它那粗树干一个人绝对不可能合抱,必须要三个人都尽量伸展双臂,彼此拉起手才能把它围绕起来。我有生以来第一次看见这么粗壮的大楠树。
“树干在接近树根的部分最粗树围将近二十米。”让若无其事地说,“二位感到惊讶吗?二战以前这株大楠树就已经被认定为神奈川县的自然保护遗产了。就是在全日本,恐怕也是数一数二的大楠树了,至于在关东,毫无疑问是最大最古老的树。”
“树龄有多少年了?”御手洗的声音难掩惊讶,他同时小心翼翼地看着脚下,迈过树根,靠近了大楠树。
“树龄嘛,来这里做初步调查的官员说,应该有两千年了。”
“两千年?!”御手洗眼睛都圆了。
“就是说日本有历史记载以来:它就一直冷眼旁观到现在?”
“是啊!自从绳文时代开始,历经弥生、奈良、平安、镰仓、室盯,直到江户时代……这株树始终存活着。它以罕见的气势两千年生生不息,堪称自然之谜。”
“自家的后院里居然有这么一株稀世巨树,使我开始详细了解楠树和其他一些植物的情况,写了很多这方面的论文,正在认真考虑将来迈向植物研究领域。”
“您还记得这株大树的有关数据吗?”御手洗问。
“我当然记得。树高大约二十六米,树冠东西二十六米,南北三十一米,在树冠上寄生着毒叶菜、伏石厥、棕搁、木蜡、海桐花、花椒等大量植物。”藤并让流利地说明着。
我从见到大楠树开始就一直屏住了呼吸,没有想到原来树这种东西居然能长成这样的庞然大物。
大楠树的树干就像是地面的裂口处喷出的滚滚熔岩一下子凝固了,树冠则是原子弹爆炸时腾起的蘑菇云。整棵树也可以说是炼油厂发生火灾时漫天的黑烟突然冻结在那里。凹凸嶙峋,神鬼莫测,我辈难以理解和领会的超自然力量正从这里喷薄而出。
这株树无疑是非常丑陋的。树干粗壮,巨大的树瘤一个个堆积重叠,耸立到十几米高处。在那上面又分出无数粗细不等的枝条,其中最粗壮的树枝就像钟乳石或者令人作呕的冰柱般垂下,成为大楠树的一部分。
“树干的顶部变得平坦了,有两个锯齿状的洞口。”——刚才狮子堂的老板曾经这样对我们提到树洞。现在仔细观察树干,的确发现上边有两个洞口隐藏在树皮的褶皱里。树的悲鸣就是从这其中传出来的吧?一直凝视洞口,它的周围可以看出是一张人脸的模样。把耳朵凑近洞口,可以听见封闭在巨树中无数冤魂的悲鸣……这样的传闻不由你不信。
这是一株怪树。站在旁边就能感觉到它沉默的压力,魂魄像要被吸走。树干的枝节弯曲,丑态毕露,而扭曲的树瘤如同是这个世界上潜伏的邪恶的象征。
诡异、变态——从拐过洋楼的瞬间起,我就好像跌进了多维空间的黑暗世界。风停息了,阴震笼罩了巨树。我感到自己似乎被捆绑住了,只想不顾一切地挣扎逃脱。
我向前移动身躯,把手伸向凹凸不平、乱七八糟的树干表面,展开手掌触摸它,感觉如同触碰到阴冷潮湿的袜子。一股模糊的腥臭味道飘来,其他异常的气味也缕缕不绝。树干的下部长着绿色的青苔。这株巨树的确与众不同,它很不简单,就是我也难以很清楚地了解。两千年生生不息的大树成为邪恶精神寄宿的对象,你只要在树旁站一会儿就会失魂落魄,眩晕不已。
“在日本啊,”让完全不在乎我的失神,继续用他的女高音滔滔不绝地解说着,“大楠树是很有名的东西。据我所知,除我家这株,全日本还有另外三株。总的来讲,日本西部的楠树相对多一些,不知什么原因,它们集中生长在九州。楠树的‘楠’字,就是一个‘木’字加上一个南方的‘南’写成的,顾名思义,是南方的温暖地域所生长的树木。首先说说九州熊本县植木盯田原坂公园的大楠树。那里是当年西南战争的舞台,它也是只剩下枯枝败叶的过火树。西南战争的动荡之中,许多枪弹被射进树干残留下来,大楠树也因此很有名。”但是这株树并不是很高大,和我家的这株相比较就是小孙子了。它的树围才六米,树龄也只有三百年。
“其实九州的一号选手在佐贺县武雄市,因为它,楠树被选为佐贺县的县树。这株树,接近树根处的树围达到二十五米,距离地面四米的树围是十二点五米,树冠南北二十九米,东西二十四米,树高二十六米,它和我家的树可以一较高下。树龄是一千年。这株树还有一个别名,叫‘月古楠’,只这一株,当地人就称它为‘森林’。”树干靠近根部的地方摆了一个神完,当地人在此祭祀农神。所以当地也称农神为‘南森大明农神’。在九州,用‘森林’来形容一株树的例子很常见。在树前祭祀农神,在树干上雕刻不动明王的图像作为信仰对象的情况也很多。从前人们的观念中根深蒂固地认为巨树之中栖息着精灵,树洞则是精灵的家。神圣也好,邪恶也罢,总之那里边有不可探知的魂魄。
“作为日本人的信仰对象,神不分善恶,人们只是对可怕的东西怀有朴素的畏惧心理,只好顶礼膜拜,呈上贡品,劳心劳力地伺候,希望它不要发怒。”
“我也有同感。”御手洗附和着说。
“最有名的大楠树在伊豆半岛的热海。从伊东铁路线上的来宫车站下车就能到伊东神社,据说那里的人楠树树龄有两千年。”热海这株树也很大,树干是两株合体的姿态,很漂亮。树干底部的树围十五点六米,树高二十米。(图二)
图二 热海来宫神社的大楠树
“一般来讲,巨树总是附会着民间传说。这株树是来宫神社的‘神木’,是区分神界和凡界的标记。人们用稻草绳把大楠树围绕起来,让信众在绳上悬挂许愿用的千纸鹤。从前有一种说法,围绕大楠树转一圈可以长寿一年,我曾经去那里转了十圈。”
“那您毫无疑问可以长寿啊!”御手洗插嘴说。
“其他地方或许也有,但在日本,大楠树只有这么三株,如果加上我家的这株,那么就是一共四株。楠树只有在温暖的地带才会茁壮生长,所以九州比较多,热海也非常多,但是横滨我家这株大楠树却是个极端的特例。植物学家们也认为这是个谜。”
“原来如此。它吸吮了无数受刑者的鲜血,大家都这么说吧?”
“对。它喝了那么多鲜血,所以长成今天这副歪七扭八的样子。嘿嘿嘿嘿……”让还是那副奸笑。此时浓重的夜雾已经开始笼罩后院,他的声音就像妖精的欢呼。现场的气氛越发显得诡异。似乎要和这一切相呼应,这个时候脚下起风了。我们伫立在大楠树下,倾听绿叶沙沙作响,这个世界好像很快就要失去颜色,也感受不到动物的生命迹象,植物就要主宰天下了。
“哎呀!还有一个有趣的例子啊。在东京港区高轮的高松中学也有一株大树,不但树干非常粗,而且树根隆起,拱出地面,成为一座小山。一株树怎么会长成这样呢?有人以为这株树以前曾栽种在江户时代的细川府邸。”
“细川府邸是……”我问道。
“细川府邸啊,在《忠臣藏》里有描述,就是赤穗浪人为主人复仇后切腹报主的地方。”<a id="zw3" href="#zhu3"><sup>[3]</sup></a>
“哦……”我觉得自己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也不是全部的四十七人都自杀在那里,只是大石内藏助以下的十七名主谋于一七〇三年二月四日在细川府邸相继剖腹自尽。那株树吸收了武士的鲜血,从此有了不可思议的灵性,所以才长得那样高大。”
我因震惊而沉默无语。
“那么,警察在前边的庭院和后院都毫无遗漏地搜索过吗?”
“搜索什么?”我和让异口同声地问道。
此时御手洗有些烦躁了。“风向鸡啊,屋顶上的青铜风向鸡。”
“哦,那只鸡,警察好像找过了。”让说。
“但是他们没找到,是吗?”
“是的。”
“他们真找了吗?大楠树上面也找了吗?”
“那上面?”
“嗯!”
“怎么可能在那上面呢?”
“依照常理,在那上面的可能性不大,但是这次的案件不能用常理去思考,所以最好还是搜查一下大楠树。”
“嗯,那么就等明天吧,天亮的时候爬上去搜查,现在天已经黑下来了。”
“喂,御手洗!”
“什么?”
“你真的要爬这株大楠树吗?”
“不爬上去怎么搜?”
我惊讶地张大了嘴。这个家伙在考虑什么呢?只是这么想一想都感到害怕。“算了吧,太危险了。”这株树的上边,吃人的大嘴正张开着呢!
“为什么?你以为我会被吃掉?”
御手洗冷笑起来。气氛阴森的后院里,黑暗中只见御手洗的白牙晃来晃去。他这次是一时冲动呢,还是真打算做一回敢死队?难道他忘记了以前很多悲惨事件都和这株大楠树有关?藤并卓刚死,不能说和大楠树无关。不,应该说十有八九和它有关,凶手不一定是人类。这次情况很不一般,难以预测将来会发生什么。“还有,屋顶上面我也想瞧瞧,不过今天不行了,天黑了。让先生,请允许我们到您家里去看看好吗?”
御手洗发出快活的声音。不过在我听来,那声音和平时不一样,显得很空洞。
4
玄关建得相当宽阔,进门处铺着三合土的门厅也很宽敞。右手边是一个古旧的大鞋架。这种设计颇显日本风格。我们换上拖鞋进入了室内。正对着入口的是二道门,进去后又是一扇大屏风,上面挂着一幅以猛虎为主题的日本画。屏风相当古老,木框之间已经变黑了。但是屋子收拾得很干净,家具擦得铿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