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笠冈勇市招认一切后就跪地不起,大声哀求。
“打你?”
我啼笑皆非地瞪着他。我们对“报复”的理解未免差太多了。
“随你要怎么揍我都行。条件是,请你不要把这件事说出去,万一说出去我就完了。唯独这一点,请你务必帮忙。”
“完了”是什么意思?是指被老婆知道会有麻烦吗?还是会在银行里待不下去?我凝视着这个极端自私的男人,他这种以为只要挨揍就能了事的心态,和随便玩弄女人、出事之后就逃之夭夭的行为有一脉相承之处。
要是他没有吐出这么廉价的“揍我吧”这种台词,或许我也不会对他产生杀意了。
4
我决定杀死笠冈勇市,促使我下此决心的理由没必要一一详述,简单来说就是憎恨。最根本的原因当然是想报复他对光子的薄情,但从这个原点又衍生出更多情绪。随着时间的流逝,这股情绪就像经过了发酵。我绝对不能允许笠冈勇市在这个世上存活。
关于杀他的方法,我考虑了很久。行动本身其实并没什么好伤神的,杀害的手段也多得很。重点在于,必须是一个不会让人发现我是加害者的方法。如果我因此而被捕坐牢,那就没用了,这种为了报复而报复的做法毫无意义。
为此我看了许多书,发现大部分罪犯为掩饰罪行都煞费苦心到令人同情的地步,但最后都自取灭亡。这是因为他们虽然努力,方法却太幼稚。不过会写进书里的,自然是已查明凶手身份的案例,仅凭此不足质疑完全犯罪是否存在。这世间应该还有许多不为人知的罪行,有很多未被逮捕的凶手。
如果杀人计划成功,我并不打算隐藏笠冈勇市的尸体。大多数罪犯都败在这里,那样太傻了。总之,只要让人看不出来是我干的就行了。
我也看了一些侦探小说,可惜都派不上用场,只有一些虚构的不可行的诡计显得分外刺眼。反正那些本来就是虚构的消遣物,倒也无所谓。不过,其中有些作品实在荒谬到让人喷饭,充斥着只有魔术师才办得到的夸张情节,以及强词夺理、牵强附会的解答。
其中唯一能提供一些参考的就是不在场证明。我认为,要摆脱追捕必须靠这一点。不过,我也知道所谓不在场证明其实都是耍小聪明,为了证明长到一两个小时,短到二三十分钟不在案发现场,罪犯不是要行动宛如幻术师,就是要利用时钟,再不然就是像演员一样迅速变身,或是借用录音机。这些方法固然有趣,但我觉得太不实用。主要是时间太短。我决定想一个时间比较长的不在场证明,我坚信一定可以找到一个方法。
接着,我打算尽量将自己排除在嫌疑犯的范围之外。就算行动再怎么巧妙,一旦被列入嫌疑犯名单,风险还是很高。再碰上当今如此先进的搜查与侦讯技巧,我怕迟早会被逼得露出破绽,最重要的是让自己立于不受怀疑的安全地带。
一个人被杀害以后,警方必然会以这个被害者为中心,对他生活圈的各个方面一一进行清查。亲族关系、交友关系、公私方面的交际,都在这个圈内。警方会抽丝剥茧地寻找动机,把当事人的行动调查得比当事人自己的记忆更清楚。这样的话,到头来还是无法脱身。
我打算让自己站在这个圈子之外。换言之,就是断绝我和笠冈勇市的关系。比方说,如果我现在杀了他,身为银行同事,我自然在他的生活圈里,这样势必会成为嫌疑犯,太危险了。
深思熟虑之后,我渐渐有了腹案。为切断与他的关系,我决定辞去银行的工作。我和他只存在同事关系,所以只要我辞职,就能成为远离他生活圈的外人。不过光是离开银行还不够,住处也必须要一鼓作气地搬离东京。离他越远,就越不容易受到警方的怀疑。若接下来的工作也选择与银行无关的职业,想必效果会更好。
不过,做完这些需要相当长的时间,毕竟只要有人还记得我,风险就还是很高。我——黑井忠男这个名字,需要经过漫长的时间才能从所有人的记忆中彻底删除。先决条件是,当人们发现笠冈勇市遇害时,必须完全想不起黑井忠男这个名字。唯有这个条件成立,我才能完全置身在搜查范围之外。
起先,我把这个时间定为三年,后来又觉得三年似乎不太保险,于是又改为五年。但这样我还是不放心,最后终于定为七年。七年,应该就可以从笠冈勇市的生活圈完全消失了吧。相较之下,一两个小时的不在场证明诡计未免太性急、太小家子气了,难怪会失败。七年听起来似乎太漫长,可想想一旦失手,说不定会被判死刑,这么一想的话,这点时间的等待根本算不了什么。说穿了,就相当于制造了一个很长一段时间的不在场证明。时间久了,人们往往就不会意识到了。
此外,还有一点也很重要,那就是不能让外人发觉,这一点很重要。幸好,没人把光子的死和笠冈联想到一起,我也没向任何人透露。知情的,只有我和笠冈。
笠冈恳求我别把这件事说出去,我答应了他。如果只有我们俩知道这个秘密,外人就绝不可能发觉我的动机。
我已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再次找来笠冈谈判。
“事到如今,生你的气也于事无补。毕竟我妹妹生前爱过你,所以我决定不追究了。不过为了我妹妹,我希望这件事你能永远保密。”
笠冈听了两眼发亮,热泪盈眶,喜出望外。
“真的吗?老弟。谢谢,谢谢!我是个罪人,任你怎么揍都无话可说。谢谢你肯原谅我。当然,我一定会把这个秘密带进坟墓。”
就因为他能面不改色地说出这种话,我对他的憎恨才会愈发强烈。我执拗地苦等七年也是理所当然的。
笠冈看起来真的很高兴,接下来的日子动不动就想和我拉近关系,我也努力地假意迎合。在我离职之前,绝不能在他人眼中留下我们俩不合的印象。
一个月以后,我找了个借口离职了。
5
通过朋友介绍,我在山口县的宇部这个小城市的一家水泥公司找到了新工作,宇部是一个位于东京与本州边际的沿海小城。而从银行到水泥公司,单就环境而言,这样的隔绝条件已是无懈可击。
在我的送别会上,笠冈勇市是最激动的一个,他再三握住我的手,说我的离开让他很伤心。此人本就好酒贪杯,借着祝福我日后前途似锦的机会,不停率领众人一起举杯,那轻浮的举动就像离开的是他似的。对他来说,我的存在想必很碍眼吧。我一边冷眼旁观一边推测。
他与其他同事一起到东京站为我送行,在站台上高呼万岁、频频挥手。真不知那声声万岁究竟是为谁而喊的,我相信看到此情此景,绝对无人能想象我们俩之间曾有过节。我看着品川附近的灯光消逝,暂时告别了东京,主动将自己隔离到远距离之外。
然而,我并非毫无作为地离开了东京,而是早已事先做好了安排。在我原来工作的单位,有一名从杂役升上来的部下,名叫重村,我一直对他颇为照顾,他也很敬重我。
“重村老弟,我虽然离开了银行,但毕竟在这里待了很多年,还是很怀念。等我到了那边,请你一定要把大家的消息告诉我。如果有人事变动,也请你写信告诉我!”
重村答应了。事实上,这几年来他也的确信守承诺,只要有变动,他就会来信,并附上社内通讯簿。
我担心的是笠冈勇市会有什么变化。要是七年后失去了他的下落可就无计可施了,因此即便身在远方,我也要继续监视他。幸好靠着重村的报告,总算可以掌握笠冈的动向。七年来,为了让重村为我报信,我只好不断送礼给他,以表达善意。
就这样,我在乡下待了两年,好几次也曾一时冲动想回东京看看,但每一次我都忍住了。对于乡居生活已逐渐习惯,我的决心不动如山。这期间不时有人劝我结婚,但都被我婉拒了,因为我怕环境会消磨意志。
度过了第三年和第四年。笠冈先是当上了吉祥寺分行的副行长,接着又调任目黑分行任副行长。重村的报告从没中断过。第五年时,笠冈调任为涩谷分行副行长。
还剩两年。我耐心等待,意志未曾改变,有人知情的话或许会说我是偏执狂。我内心里对笠冈勇市的憎恨与敌意丝毫未减,从这点来看,为妹妹报仇的正当念头反而显得有些薄弱。
我的境遇也有一点变化,公司升我为组长了,我也有了喜欢的女人,但没有和她许下婚约。宇部是个水泥城,住宅的屋顶都覆盖着一层白灰,仿佛薄薄的一层积雪。连栋住宅楼的彼端,是平静无波的浩渺沧海。晴天时,还可以欣赏到九州的山。可即便是如此平和悠然的景色,也没能软化我的意志。
第六年,笠冈再次升官,当上了大森分行的行长。还剩一年,六年的时光果然漫长。
现在,笠冈的生活圈里已经完全没有我的存在了。不管再怎么扩大半径搜寻,也不会出现黑井忠男这个人。我与他的关系已完全切断,无论在时间还是空间上,都彻底隔绝了。就算笠冈身上发生什么怪事,也不可能有人联想到我。与其说我不存在,不如说是消失了吧。
到第六年年末时,笠冈又调任为中野分行的行长。幸运的是,重村成为同一家分行的出纳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