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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在我对面坐下,车夫立刻扬鞭策马,我们出发了。我只能看见一盏盏煤气灯在窗外掠过,当我们离开城市,往北——我猜测——行驶时,就连煤气灯也消失了。座位上放着一条毛毯,我拿过来盖在膝头,因为天气非常寒冷,就像所有十二月的夜晚一样。我的同伴一言不发,似乎睡着了,他的脑袋往前耷拉,手枪随意地放在腿上。然而,大约一个小时后,当我伸手去开窗,想看看外面的风景,判断到了什么地方时,他突然警醒,像责备一个调皮的男生一样摇了摇头。“说真的,华生医生,我以为您不会这么做呢。我的主人煞费苦心地不让您知道他的地址。他是一个离群索居的人。我希望您把双手放回原处,让车窗就这样关着。”
“我们还要走多久?”
“需要走多久就走多久。”
“您有名字吗?”
“我有名字,先生,但恐怕不能擅自透露给您。”
“关于您的主人,您有什么能告诉我的?”
“这个话题我可以一路说到北极,先生。他是个非常出色的人。但是他不会欣赏我这么做的。总的来说,说得越少越好。”
我觉得这趟旅行简直难以忍受。我的表显示马车走了两个小时,但没有办法知道我们是往哪个方向走的、走了多远,我甚至想到我们在不断地兜圈子,目的地实际上就在附近。有一两次,马车改变方向,我觉得自己被甩向一边。大多数时候,车轮似乎行驶在光滑的柏油马路上,偶尔会出现一阵“嗒嗒”声,我感到是走过了一条铺砌的堤道。有一次,我还听见一辆蒸汽机车牵引的列车从头顶上经过。我们肯定是在桥下。其余时候,我感到自己被周围的黑暗吞没,最后竟打起了瞌睡。我醒来时,马车颤动着停住了,那位旅伴隔着我探身打开车门。
“我们直接进去,华生医生。”他说,“这是我得到的吩咐。请不要在外面逗留。这是个寒冷阴郁的夜晚。如果您不赶紧进去,我担心您会把命送掉。”
一瞥之下,我只看见一座巨大的阴森森的房子。房子的正面覆盖着常春藤,花园里长满了杂草。我们可能是在汉普斯特德郡或汉普夏郡,因为场院周围是高高的围墙,还有沉重的锻铁大门。此时大门已经在我们身后关上了。房子本身使我想起了修道院,细圆齿状的窗户、怪兽状滴水嘴,还有一座高出屋顶许多的塔楼。楼上的窗户漆黑一片,楼下有几个房间亮着灯。门廊下面的一扇门开着,但没有人出来欢迎我,不过,即使是在阳光普照的下午,这样一个地方也不可能带有任何欢迎的色彩。在那位旅伴的催促下,我匆匆地走了进去。他在我身后把门重重地关上,关门声在昏暗的走廊里回荡。
“先生,请走这边。”他拿来了一盏灯。我跟着他走进一道走廊,两侧是彩色玻璃窗、栎木镶板和一些图画。那些画年深日久,颜色发黑,如果没有画框,我根本注意不到它们。我们走到一扇门前。“进去吧。我会让他知道您已经到了。他很快就会来的。别碰任何东西。别去任何地方。保持克制!”说完这些奇怪的指令,他就顺原路退了回去。
我是在一间藏书室里,石头壁炉里燃烧着木头,壁炉架上摆着一些蜡烛。一张深色的木头圆桌和几把椅子占据了房间中央,桌上点着更多的蜡烛。房间里有两扇窗户,都拉着厚厚的窗帘,木头地板上只铺了一张厚厚的小地毯。藏书室里的图书足有好几百种。书从一个书架摞到另一个书架。我拿起一根蜡烛,查看了几本书的封面。这座房子的主人肯定精通法语、德语和意大利语,这三种语言跟英语一起出现在书架上。他的兴趣包括物理学、植物学、哲学、地质学、历史和数学。我没有看到文学作品。说实在的,这些藏书使我一下子想到了夏洛克·福尔摩斯。它们似乎恰好也反映了他的趣味。从这个房间的建筑结构、壁炉的形状以及华丽的天花板,我能看出房子肯定是按詹姆斯一世风格建造的。我听从那位旅伴的建议,在一把椅子上坐下来,把双手伸在炉火前。温暖的炉火让我感到欣慰,一路上虽然有毯子,但还是冷得够呛。
房间里还有一扇门,就在我进来的那扇门对面。突然,这扇门打开了,出现一个很高很瘦的男人,他的体形似乎跟那个门框完全不成比例,简直要弯腰低头才能进来。他穿着深色长裤、土耳其拖鞋和一件男子晚间在家穿的便服。他进来时,我发现他的头顶几乎全秃,额头很高,有一双深陷的眼睛。他行动缓慢,两只骨瘦如柴的胳膊在胸前交叉,互相紧紧抓住,似乎把自己搂抱着。我注意到藏书室跟一个化学实验室相连,他刚才就是在那里忙碌。在他身后,我看见了一张长长的桌子,上面杂乱地摆着试管、蒸馏器、小口瓶、大玻璃杯和滋滋作响的本生灯。来人身上有一股强烈的化学品的气味。我虽然很想知道他在做什么性质的实验,但觉得还是不问为好。
“华生医生,”他说,“抱歉让您久等了。有一个棘手的问题需要我去关注,现在已经有了丰硕的结果。给您倒酒了吗?没有?昂德。昂德的恪尽职守是毫无疑问的,却不能说是一个特别体贴周到的人。不幸的是,在我这个行业里,是容不得挑肥拣瘦的。我相信,在刚才的长途旅行中,他对您多有照顾。”
“他甚至没有把他的名字告诉我。”
“这并不令人感到意外。我也不打算把我的名字告诉您。不过,时间已经不早了,我们还有正事要谈。希望您跟我共进晚餐。”
“我不习惯跟不肯作自我介绍的人共进晚餐。”
“也许是这样,但我请求您考虑一下:在这座房子里什么都会发生。要说您完全受我摆布,听起来有点儿夸张和愚蠢,但事实就是这样。您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没有人看见您来到这里。如果您永远不从这里离开,全世界都不会有人知道。因此,我建议,在您面临的几个选择中,跟我一起愉快地共进晚餐是比较可取的。食物比较简单,但酒很好。餐桌就在隔壁。请这边来。”
他领着我回到外面的走廊上,走向一个几乎占据房子整个侧翼的餐厅。餐厅的一头是说唱表演台,另一头是庞大的壁炉。一张长餐桌横贯两头,足够容纳三十个人,很容易想象在往昔的岁月里,家人和朋友聚在餐桌周围,音乐在演奏,炉火在燃烧,一道道菜肴没完没了地被端上来。但是今晚餐厅里空荡荡的。一盏带灯罩的灯投下的亮光照着几样冷餐、面包和一瓶红酒。看样子,房子的主人要和我在阴影的包围下单独进餐。我心情压抑、食欲不振地坐了下来。他坐在桌首,弯腰驼背,那把椅子似乎很不适合他这样身材笨拙的人。
“我经常希望认识您,华生医生。”东道主一边给自己布菜,一边说道,“也许您会感到意外。我是您的一个忠实的崇拜者,读过您写的每一篇故事。”他随身带着一本《康希尔杂志》,摊开放在桌上。“我刚读完这一篇——《铜山毛榉案》,认为写得相当精彩。”虽然这个夜晚气氛诡异,但我还是忍不住感到一些自得,实际上,我对这个故事的结尾也特别满意。“杰夫罗·鲁卡斯尔显然是一个最残忍的禽兽。我感到吃惊的是,那个姑娘竟然这样轻信他。不过,我被您对夏洛克·福尔摩斯先生及其破案方法的描写深深地吸引住了,一向都是如此。可惜您没有把他向您提到的对罪案的七种不同解释都写出来,那样肯定特别令人受益。尽管如此,您也已经让读者看到了一颗了不起的大脑的运作方法,我们都应该为此心怀感激。来点儿红酒?”
“谢谢。”
他倒了两杯,然后继续说道:“可惜福尔摩斯没有专门致力于破解这种罪案,也就是说,家庭犯罪,动机无关紧要,受害者微不足道。鲁卡斯尔甚至没有因为所扮演的角色而被捕,不过倒是遭到了严重毁容,是不是?”
“惨不忍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