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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家,跟我过来。”刑警小张把老疙瘩领进了附近的民房中。
老疙瘩只是单纯的一个发现者,所以笔录做得也相当快,问话材料刚刚谈完,技术科也拉着警报赶到了现场。
邓大队把老疙瘩的笔录递给了技术科的胡主任。
“现在案件有没有什么进展?”胡主任仔细翻看了一遍,问道。
“周围的住户正在调查,暂时没有什么情况反馈。”
“行,那我们先进去再说。”胡主任言毕,带着手下几人穿戴整齐走进了警戒圈。
“老陈,想什么呢?”邓大队走到老陈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心里总感觉有点慌。”老陈倚着自己的老爷车,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远处的案发现场。
“来,抽一支。”邓大队抖出了一根烟。
老陈接过,两人各自点上。
“这里是老城区,监控啥的都没有,办案条件是差了点。”邓大队先开了口。
“去年东风巷的案子条件不比这好多少,我不是在担心这个!”
“那你是……”
“有种不好的预感,说不上来。”
“估计是这段时间累的,小米那边怎么样了?”
“一切正常。”
“等小米这件事结束,你申请退二线的事,我就给你批了。”
“干了这么多年的刑侦,眼看就要到头了。”老陈的语气中透露着不舍和沧桑。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你这些年为刑侦事业抛妻献子,也是时候好好陪陪他们了。对了,嫂子现在恢复得怎么样?”
“还可以,比我想的要好。”
“那正好,到时候我再批你一个长假,带嫂子好好出去转转。”
“我也正有这个想法。”老陈微微一笑。
“这起命案,不行你就不要参与了,你全力盯着小米那边?”邓大队征求老陈的意见。
“没事,那边才刚开始,该安排的我都已经安排了,还是紧着这边来。”
“行,你自己把握。”
“嗯!”
室外凶杀现场要比室内勘查快上很多,技术科只用了三个多小时便把尸体送往殡仪馆进行解剖。一条条线索也被一一核实,专案会定在了中秋节的月圆之夜。
和以往不同的是,在开始会议之前,老陈被单独叫到了邓大队的办公室内。
“邓大队,有情况?”老陈把门关实。
“技术科从死者身上搜出了一张银行卡,还有一部手机。银行卡上有四千五百元余额,户主是卓米。”说着,邓大队又从办公桌里拿出一个物证袋,“这部手机里只存了一个手机号码,经查实也是卓米的。”
“难道死者是傻强?”老陈心里一紧。
“傻强是谁?”
“邓大队,有没有死者的正面照片?”
“有,但是死者的面部受到了钝器的击打,基本分辨不出容貌。”
“这张银行卡的存取记录有没有?”
“有,我给打印出来了!这个就是。”邓大队把纸条递给了老陈。
老陈只看了开头的一笔存款,就确定了自己的想法:“没错,死者应该是傻强,这第一笔两千五百元正好是去年系列抢劫案的线人费,打款的时间也能对得上。”
“线人费?难道他是……”邓大队也是老刑侦,听到“线人”二字,他大概已经猜出了其中的缘由。
老陈抢答道:“对,他是卓米的线人,去年那起系列案件,能摸到嫌疑人的住处,全部靠他。”
“那他的真实身份能不能查到?”
“对了,我曾采集过他的血样,技术科的人应该可以比对上。傻强从小没有上户口,是个黑户,但底子干净,平时在城中心以捡破烂为生。”
“他一个捡破烂的,谁杀他干吗?”邓大队犯起了嘀咕。
“身上没有财物损失,仇杀可能性比较大,难道他得罪了什么人?”老陈快速地做出了分析。
“卓米对他的情况了不了解?”
“这个我也不清楚,不行我跟他联系一下,问问?”
邓大队把手举在半空:“暂时不需要,情况我已经知道了,看技术科那边的调查情况,我们先去碰个头。”
“行!”老陈夹着笔记本,紧随其后,走进了会议室。
待会议室坐得满满当当,邓大队开口道:“人差不多已经到齐了,胡主任,我们开始吧。”
“我们采集的死者的DNA,经过比对,死者有比对信息,但身份不详。”
胡主任刚一开口,邓大队打断道:“死者名叫傻强,黑户,是我们刑警队的线人。”
此言一出,会议室内瞬间嘈杂起来,很多人都在窃窃私语,相互猜测。
看似劲爆的消息并没有引起胡主任太大的兴趣,他接着说:“死者的死亡时间没有超过十二小时,死亡原因是重度颅脑损伤,面部已经无法辨认,作案工具就是河滩边的大石块。死者颅骨多处粉碎性骨折,这是典型的多次打击造成的损伤,再加上死者身上没有财物损失,我个人倾向于激愤杀人。法医方面暂时就这么多,皮克你来说说痕迹检验的情况。”
皮克点头应道:“我在现场提取到了四种鞋印,排除报案人和死者,剩下的两种均出现在中心现场。第一种鞋印,鞋码为38码,女士布鞋,鞋底的磨损特征十分严重,说明这说双鞋穿了很长时间,从而反映出其经济水平不高。通过分析步幅特征,推测其身高在一米六左右,身材中等,无残疾,走路有明显的外八字。鞋印落足有力,考虑为三十五岁左右的妇女。第二种鞋印,鞋码为32码。应该是一双女式童鞋。”
“童鞋?”邓大队眼皮一跳。
“是的!”
“行,你接着说。”邓大队示意。
皮克继续分析:“现场有很明显的拖拽痕迹,案发时,嫌疑人和死者之间应该发生了激烈的争执。”
“能不能通过鞋印判断出是多大的孩子?”胡主任问了一个专业问题。
皮克摇摇头:“孩童属于生长发育阶段,营养不同,发育的情况也不同,我们痕迹学目前研究的成果都只是针对成年人。”
“别的情况还有没有?”胡主任继续问。
“痕迹学方面就这些。”皮克说完,合上了笔记本。
胡主任看向另外一名技术员方允:“理化检验有没有发现?”
方允翻开一摞报告,回道:“死者胃内容物充盈,说明死前刚吃过晚饭。通过分析食糜,死者当天晚上吃的是烧烤,并且饮用了大量的啤酒,血液内酒精含量为每百毫升一百五十毫克,属于深度醉酒状态。现场沙滩上提取到了大量的精斑,DNA成分与死者的吻合,说明死者死前曾有过性行为。接着我提取了死者的阴茎擦拭物,我在擦拭物上找到了血细胞,基因型为XX,为女性DNA,目前此DNA信息不详。
“最后,我剪取了死者的指甲,并提取了指甲内的皮肤组织,分析出另外一种DNA,基因型也是XX,此DNA信息也不详。虽然这两份检材没有必然相关的信息,但是我发现了一个重要的情况。”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
“死者指甲内的DNA图谱和死者阴茎擦拭物上的DNA谱图有关联,换句话说,她们两人之间应该是母女关系。”
“什么?母女关系?你是说……”胡主任已经猜到了结果。
“对,通过这份检材,完全可以还原现场的情况。”方允推了推眼镜片,“指甲中的DNA为母亲所留,而死者阴茎上有血晕,从而可以推测,死者曾经和那名孩童发生过性关系。也就是说,傻强在案发当晚和女娃发生了性关系,女娃的母亲找到了傻强,两人发生了争执,所以在傻强的指甲中留下了女孩母亲大量的皮屑,又因为傻强当晚饮用了大量的啤酒,处于深度醉酒状态,几乎失去了反抗能力,女孩的母亲因为愤怒举起石块砸死了傻强。”
“嗯,我完全同意方允的分析。”邓大队点了点头。
“邓大队,傻强既然是我们刑警队的线人,他的社会关系我们掌握不掌握?”胡主任问道。
“暂时不清楚。”
“那下一步只能靠走访和调取监控了。”胡主任结合目前掌握的情况做了总结。
邓大队接过了话茬:“我说几点。”他故意停顿,待所有人准备记录,他接着说,“首先,傻强没有交通工具,步行走不了多远,我们可以以中心现场为圆心,结合傻强的衣着特征走访周围的烧烤摊,看看能不能有什么发现。其次,根据我的了解,傻强平时以拾荒为生,没有社会地位,所以他的自卑心很强,他不敢朝普通市民下手,我怀疑这母女俩很有可能也是拾荒者。”
“邓大队说得有道理。”胡主任打断道,“拾荒者犯案我也不是第一次接手,他们几乎都是针对同一阶层的人动手。”
“最后,我们要摸清楚傻强的落脚点,平时和哪些人来往,和他往来的人中,有没有符合条件的人。”邓大队说完,向胡主任投去一个眼神。
“说得很全面,我没有什么补充的!”胡主任合上了笔记本。
“那行,胡主任你们技术科先回去等消息,接下来的事情交给我们。”
“兄弟们辛苦!”胡主任寒暄一句,带着科室所有人退出了会议室。
十三
旧城区人员分散,像样的烧烤摊也没有几个,排查难度并不是很大,侦查员拿着傻强的照片按图索骥,很快找到了当晚的那个摊位。这是一家挂着“小马烧烤”招牌的小门脸,面积最多十平方米,店主是一位四十多岁胡子拉碴的中年男子,侦查员赶到时,他正蹲坐在店内用竹签把一片片切好的碎肉穿起。
店内的味道刺鼻难闻,侦查员只能强装淡定翻出警官证。
“我们是刑警队的。”
店老板瞟了一眼,并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啥事?”
“这个人你见过没?”侦查员抽出一张照片。
店老板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眉毛也跟着挤在一起,没过多久,他把竹签往盆里一扔:“我想起来了,这个人我认识,经常来我这儿。”说着,他指向门口用红色油漆书写的“消费六十,瓶酒免费畅饮”的木板,“这家伙每次都是六十串肉,二十瓶啤酒,喝得我连本都不够,我又不好赶他走,怕砸了招牌。”
“最近一次是什么时候来的?”
“记不太清了,反正他隔三岔五都会来一次,每次都喝到我关门打烊。”
“那您每天啥时候收摊?”侦查员继续问。
“这里的生意不好做,大概夜里十一二点的样子。”
“每天都是这个点关门?”侦查员再三确认。
“咱这儿比不上城中心彻夜都人来人往,我们这里,一过十二点,扔棍子都打不到人,开门只能赔本赚吆喝。”
侦查员点了点头,表示理解,他把关键的时间点记录在笔记本上,接着问:“那您能不能回忆起,这个人每次离开时都是往哪个方向走的?”
店老板脸上阴沉:“这个鬼地方,政府连盏路灯都不舍得装,一到晚上,天黑得跟阴曹地府似的,我哪知道他往哪里走了。”
见店老板抵触情绪很高,侦查员只能道了句:“麻烦您了!”便开始以烧烤摊为圆心,观察周围的监控设备。
“这里,红府超市门口有一个。”一位侦查员负责寻找,另外一位侦查员负责记录。两人一步步地开始往前推进,目的就是把傻强可能经过的路线全部标注在纸上。待沿途所有的店铺全部记录在案,剩下的便是海量的视频分析工作。
因为卓米的关系,调查傻强关系网的活儿,很自然落在了老陈的肩上。
“喂,什么事?”卓米看了一眼熟悉的号码,故意装出陌生的口吻。
电话那头的韩语舞曲很刺耳,老陈把听筒拿开,对着话筒问道:“你在理发店?”
“有什么事吗?”卓米依旧是一种不冷不热的语气。
“你找一个背静的地方,我有重要的事情问你!”
老陈低沉的语气让卓米心中暗惊,他赶忙挂断电话,对着旁边的工友道:“毛蛋,你先帮我搭把手,我出去有个事。”
“去吧,小米哥!”
卓米仰仗自己炉火纯青的洗头手艺,现在已经混成了洗头小弟们的首脑,有了手下帮衬,卓米在理发店基本上可以做到来去自如。他脱掉制服,换上便装,和王经理说了句“去去就回”,接着推门走了出去。
为了避免人多口杂,卓米单独租了一间破旧的四合院作为临时居所,虽然条件简陋了些,但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说话十分方便。卓米回到家中,把门关实,接着拨通了老陈的电话。
“怎么了,师父?”
老陈并没有着急回话,而是问了句:“你现在在哪里?”
“我在自己的出租屋,就我一个。”卓米小声回答。
“唉。”老陈长叹了口气。
这一声叹息,让卓米的心沉到了谷底,他已经感觉到大事不妙,这么长时间的相处,卓米对老陈的性格再了解不过,如果不是出了他都摆不平的事,他不会是这种状态,卓米感觉自己心口压抑得难受,但老陈迟迟没有回答,他只能又问了一遍:“师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面对卓米的追问,老陈只能道出实情:“傻强出事了。”
“什么?他怎么了?”卓米的额头瞬间冒出了冷汗。
电话那边,卓米已经吓得有些失态,老陈感觉到了卓米的变化,为了能让卓米不去多想,他赶忙换了轻松的语气安慰道:“你小子心理素质真差,瞧把你吓得,这件事与你无关,是他自己闯祸了。”
“他,他,他,他闯了什么祸?”卓米舌头已经打了结。
“昨天凌晨,他被人杀死在了河滩上。”
“什么?傻强被人杀了?这,这,这,这怎么可能?”
“我们也没想到,不过这是实情。”
“那知道凶手是谁了吗?”卓米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
“暂时还不清楚。”
“作案动机呢?”
“我们目前怀疑他性侵了一个小女孩,凶手应该是女孩的母亲。”
“女孩?母亲?”
“而且我们分析,这对母女也有可能是拾荒者。”
“也是拾荒者?”卓米已经稍稍开始平复心情。
“对了,你对傻强的社会关系是否了解?”老陈问出了重点。
“只有在有任务的时候我才会和他联系,他别的事情我一概不知……”卓米有些歉意。
卓米的回答,老陈似乎早已预料到,他劝慰道:“你也别太过自责,这都是傻强自己的行为,我们控制不了。”
“师父,可是他是我的线人……”
“天子犯法还与庶民同罪呢,何况是线人。”
“可是,发生这么大的事,我还是觉得自己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卓米依旧不能释怀。
“不要想太多,你目前要做的是把这个涉黑的案件调查清楚,其他的事,师父给你顶着。”
“知道了,师父。”
“对了,傻强平时有没有住的地方?”
“他以前住在河坝的涵洞里,后来有钱了,自己租了一个小院子。”
“院子在哪里?”
“我听他说过一次,好像在东风巷28号,离去年吴思浩被杀的案发现场不远。”
老陈拿起笔,“唰唰”地记录:“那他平时跟哪些人来往你清楚吗?”
“我知道的只有我,其他的一概不知。”
“那行,这件事发生得比较突然,千万不要影响你自己的心情,还是那句话,一切有我在。”
“嗯。”
一般发生命案,除非案件告破,否则刑警队是全程无休。而案件的进展情况会在每天晚上的专案会上汇总,接着由专案内勤进行梳理整合。
“邓大队,视频分析的结果已经出来了。”开口的是技术科负责视频侦查的李元。
“快说说看。”
“根据老陈提供的情况,傻强一共有两个落脚点,一处是河坝的涵洞,另一处便是他自己租住的房屋。我们沿着这两个点,调取了所有的视频录像。虽然沿途的视频监控质量并不是很好,但好就好在傻强当晚从烧烤摊离开时,手中提了一瓶啤酒,我们根据啤酒瓶的反光度锁定了他案发当晚的行走路线。”
李元把一张电子地图打在了会议室的投影仪上,接着他把激光笔按亮,红色的激光点刚好落在一处模糊的建筑物上。
“这里是烧烤摊,”激光点继续移动,“从烧烤摊出来往东边走大约一公里,是傻强租住处。”激光点又移动到了另外一处,“这里是一排涵洞,位于烧烤摊的正北方,通往涵洞的必经之路上正好有一处监控,监控机安装在一家商店门口,虽然拍不到路的全貌,我们通过监控可以观察到过往行人膝盖以下的位置。傻强手上始终拿着一个酒瓶,我以此为参照物,可以很清楚地判定,傻强从烧烤摊出来之后,直接去的涵洞。”
这一关键点被与会人员记录下来。
李元用激光笔在地图上画了一条直线:“这是那条通往大坝涵洞的唯一单行道,我调取了全天的影像,并没有找到傻强返回的监控画面,很显然,他当晚在大坝那一边已经遇害。”
李元把电子地图再次放大:“下面我们来看一下大坝那边的情况。”
激光点继续游走,李元接着道:“大坝下面是一排涵洞,这些涵洞早年用于泄洪,后来为了阻止行人从涵洞经过,避免发生危险,政府已经把这一排涵洞给封死,种种原因,这些涵洞只被封了一边,而靠近河岸的那边保留有足够长的距离,这就形成了类似于窑洞的建筑,据我了解,其中有几个窑洞中常年居住着一些拾荒者。
“涵洞再往前就是河滩,而案发现场就在河滩的这个位置,距离这一排涵洞只有五百三十七米,由于河滩上长满了杂草,痕迹检验方面也没有提取到相应的鞋印,但是依据我的推测,傻强应该是从涵洞步行至案发现场。根据烧烤摊老板的介绍,傻强是凌晨一点钟离开的烧烤摊,这一点从监控录像上也可以证实,凌晨一点,河岸上根本不可能有人行走。我们之前也已经分析过,嫌疑人是一对母女,很有可能也是拾荒者,我有理由怀疑,傻强案发当晚没有回家,而是来这边的涵洞,他一定是带有目的性的,所以我们想要的答案,一定藏在这排涵洞之中。”
邓大队眉头舒展:“现在案情越来越明朗了。老陈!”
“在!”
邓大队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LED灯显出“22时30分”的字样:“快到后半夜了,拾荒者应该不会离开涵洞,你带几个人去摸摸情况。”
“好的。”
十四
二十分钟后,老陈带着五名侦查员站在了那条通往涵洞的必经之路上。
“小刘,你腿脚好,先进去看看有几个涵洞还住着人。”
“好嘞。”
“我们几个先在车里窝一会儿。”老陈拿出烟盒抽出烟分发下去。
“哎,我说老陈,你知不知道这个傻强是谁的线人?”闲来无事,车上的人攀谈起来。
“知道!”
“什么?你当真知道?”
“嗯!”
“是谁的?快说来听听。”
老陈寒着脸:“你干刑侦也有十年了,我怎么没见你把自己的线人给卖了?规矩你又不是不懂。”
老陈是刑侦老前辈,被训斥的侦查员丝毫没有生气,而是歉意地双手合十:“得,我不问了。”
之后的十几分钟里,车内除了烟头灼烧的声响,再听不见半点声音。
车窗外的脚步声逐渐清晰,老陈按下了副驾驶的车窗。
“是小刘回来了。”坐在副驾驶的侦查员小声说道。
老陈扔掉了烟头:“情况怎么样?”
小刘咽了口唾沫:“以这条路为分割点,东西两边各四个涵洞,目前只有东边第三个涵洞有人住,其他全部都是空的。”
为了权衡力量是否悬殊,老陈问:“里面有几个人?”
“天太黑,我又不敢打手电筒,我只是从旁边经过,听见有人打呼噜,具体几个人我也没留意。”小刘如实回答。
“嗨,管他几个人,我们只要把洞口封死,他们还能飞了不成?”副驾驶上的侦查员不以为然。
“走,去看看。”老陈几人在小刘的指引下,快速朝目标涵洞悄然走去。
“就是这里。”小刘指了指一个半圆形的洞口,示意众人停下脚步。
老陈打了个战术手势,六人呈弧形把洞口围得严严实实。
手电筒刺眼的光把整个涵洞照得灯火通明。
“你们是谁啊?”睡在最外面的人用手挡住了眼睛。
“敬礼,日本鬼子我跟你拼了!”睡在最里面的一位老年男子疯疯癫癫地喊叫着。
此时,睡在他身边的另外一位五十多岁的男子也慢悠悠地起身。
老陈放眼望去,整个涵洞只有这三个人。
为了防止照伤人眼睛,光打在了地面上。
“你不就是那个报案人,叫什么来着?”其中一名侦查员皱眉回忆起来。
“警官,叫我老疙瘩就行。”
“对对对,老疙瘩。”侦查员面向老陈,“他就是报案人,他的报案材料还是我给做的。”
老陈“嗯”了一声,看向老疙瘩:“请问另外两位怎么称呼?”
“哦,那个整天要打日本的叫老兵,旁边的是他的老伙计,叫长福,他们两个都是外地人,刚刚流浪到此。”
老陈转头望向那位神色有些慌张的中年男子:“长福?”
“是俺。”
“你和老兵是一起的?”
“对,流浪时认识的。”长福坐起靠着布满苔藓的墙壁边回道。
“你俩打哪里来?”老陈继续发问。
“我祖籍在东北,我和老兵是打徐州过来的。”
“来多久了?”
“没多久,不到一个月。”
“他怎么了?”老陈朝老兵的方向抬了抬下巴。
“疯了。”
长福一句“疯了”回答得看似轻松,但听在老陈耳朵里,却有着万千感慨,现在都流行说人人平等,但这句话对于干了几十年刑警的老陈来说,就是一句街边笑谈。
凭借着自己多年的刑侦经验,老陈基本可以肯定,长福和老兵并非案件的知情人,所以这三个人中,老陈只能把希望寄托在老疙瘩身上。
老陈走到老疙瘩面前按照程序掏出警官证:“老哥,我们是刑警队的,有件事想单独问问你,不知道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这声“老哥”对老疙瘩来说,相当受用,他咧开嘴巴,露出那一排已经快掉光的黄牙:“行啊!”
“那老哥跟我来!”
“我们去哪里?”说着,老疙瘩已经掀开被子,站起身来。
“不远,我们的车就停在大坝那边,几步路就到。”
“那行,警官,你们带路。”
老陈客气地道了声谢,走在前面引路,老疙瘩紧随其后,侦查员小刘排在末尾,三人呈一条直线,步行到了大坝另一边的警用商务车前。
“老哥,上车说,外面有点冷!”老陈亲自给老疙瘩拉开了车门。
老疙瘩低头看了一眼已经不知道多久没洗过的老棉裤,有些尴尬:“我就……不上去了吧,在这里说一样。”
“没事儿!”老陈一把搂住老疙瘩的肩膀,把他送上了车。
老陈的这一举动,让老疙瘩心中一暖。
“抽烟不?”老陈掏出烟盒。
“大中华?”老疙瘩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老陈笑眯眯地从烟盒中抽出一支,接着把剩下的都塞给了老疙瘩:“不用客气,烟管够。”
“哎!”老疙瘩使劲点了点头。
“傻强你认不认识?”老陈摇开车窗,吐了一口烟雾。
“傻强?哪个傻强?”
“小刘,把照片拿给老哥看看!”
小刘会意,从包中抽出一张打印的彩色相片递给了老疙瘩。“就是这个!”
可能是因为上了年纪,老疙瘩眼睛有点昏花,他眯起眼睛,把照片举到自己视线的最远处,忽然,他的瞳孔快速放大:“是他?”
“你认识?”
“怎么可能不认识?以前我们就住在一起,他和我一样,也是个捡破烂的。”
“那现在这个人呢?去哪里了?”老陈开始下迷魂阵。
“去哪里了你们不知道?”老疙瘩反问。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侦查员小刘是个急性子,一句话不中听,就有些上火。
老陈没有像小刘那样喜怒形于色,他坐在老疙瘩身边,很是沉稳地等待下文。
“警官,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小刘气得脸通红,今天非要问出个所以然。
“傻强不是在帮你们警察做事?你们怎么可能不知道他的下落?”老疙瘩道出了缘由。
“你听谁说的?”老陈眯起眼睛。
“傻强他自己说的。”
“他自己说的?”听老疙瘩这么说,老陈有些吃惊,毕竟作为线人的首要一点,就是嘴巴要严,而且在老陈心里,傻强应该是一个非常出色的线人,刑警队很多案件能成功告破,都有傻强的功劳,所以老陈没有想到,傻强竟然拿这件事到处炫耀。
老疙瘩见老陈有些不信,接着说:“这孩子以前跟我们没两样,就是靠拾荒为生,可如今不一样了,说现在帮警察做事,如果我们有人敢惹他,就让警察把我们枪毙了!”
老疙瘩撇撇嘴继续说:“他身上有张银行卡,还有一部手机,听说都是那警察送的,天天在我们面前显摆。”
从老疙瘩的描述,傻强故意暴露身份应该是事实,老陈现在唯一关心的,就是卓米对整件事知不知情。为了搞清楚来龙去脉,老陈问道:“你们有没有见过他嘴里说的那个警察?”
老疙瘩摇摇头:“这个倒没有,都只是听傻强在说,谁知道他有没有胡扯?”
“你们当真没有见过那个警察?”为了不让卓米蹚进这个浑水,老陈又不厌其烦地问了句。
“我眼神虽然不好,这记性可不差,肯定没见过。”
看老疙瘩回答得如此肯定,老陈悬着的心终于放下,随后他又问道:“傻强从这里搬出去有多久了?”
“时间不长,也就个把月,不就租了一个破院子吗,瞧把他给神的。”
“这附近涵洞一共有多少人住?”
“大概有七八个吧,不过最近几天就我们三个在这里,其他人我也不知道去哪里了。”
“涵洞里有没有母女俩一起出来拾荒的?”
“有啊!”
“真的?”到底是年轻气盛,憋了半天的小刘又喊了出来。
“当然是真的,就住在西边第一个涵洞。”
老陈压住小刘的肩膀,示意他不要激动,他接着问道:“能不能形容一下这母女俩的长相?”
“女的三十多岁,是个哑巴,带个八九岁的女娃。”
“除了她们,还有没有母女在这里拾荒?”
“我在这儿住了六七年,就见过她们母女俩,虽然我不知道她们的身世,但是觉得她们可怜得很。”
“哦?这又从何说起?”老陈给老疙瘩续上一支烟。
老疙瘩深吸一口吐出,捏了捏烟屁股说道:“你们可能没见过那个女子的眼睛,一点神都没有,指不定心里有多苦呢,我们正常人有张嘴,能说会道,可她连说句话的机会都没有,这得憋成什么样子。”
“你多久没有见到这对母女了?”
“两天前我还去给女娃送了块烧饼,也就这两天的事儿。”
“要是有这母女俩的照片就好办了!”小刘小声嘀咕了一句。
“照片?有啊。”老疙瘩顺嘴接了一句。
“什么?有?在哪里?”小刘兴奋地接连甩出三个问题。
“你们是不是要她们娘儿俩的照片?”老疙瘩为了确定自己没听错,又问了一遍。
“对,对,在哪里?”
“去找傻强。”
“找他?”
“对啊,那个警察不是给了他一部手机吗,他一拿回来就给那对母女一人拍了一张照片,不过是趁人家睡着偷偷拍的,我当时瞅见了。”
老陈和小刘对视一眼,没有说话。
“这个王八羔子准想人家的好事呢,谁不是被逼得没有活路才出来讨饭,这孩子做事太缺德。”老疙瘩对傻强的评价低到了极点。
“傻强有没有对这对母女做过什么出格的事?”老陈接着问。
“虽然我没有亲眼所见,但是我觉得傻强肯定动过这方面的歪心思,我看着这家伙看她们母女俩的眼神明显不对。”
“对了,跟你同住的那两个人是否知情?”
“他们肯定不知道。”老疙瘩摇摇头,“他们俩才流浪到我们这里不久,要不是我,他们连涵洞都住不上。”
“你们这儿总共不才七八个人,那么多涵洞还不够住?”老陈问了句题外话。
“多是多,但很多涵洞都洇水,住时间长了,指定得病,也只有哑巴母女和我的涵洞还好一些。”说到这儿,老疙瘩有些伤感,“像你们有钱人生病可以去医院,我们要有个小病小灾,就只能等死,去年跟我同住的老赵就是得感冒死的,还是我亲手给埋的。”
老疙瘩的一句话,让车内瞬间安静下来。
许久之后,老陈拍了拍老疙瘩的肩膀:“老哥,事情都过去了,咱不提那伤心事,今天晚上谢谢你了。”说着,老陈从口袋中掏出两百块钱,“这个你拿着。”
“警官,你们这是干啥?”老疙瘩慌忙把钱给推了回去。
“老哥,你听我说。”老陈硬生生把钱塞在了他怀中,“这大晚上的把你叫醒,我们也不能让你又熬夜又受罪不是?这两百块钱就算是报答,你拿着买点好酒好菜,跟另外两个老哥一起过个节。”
两百块,对老疙瘩来说绝对是巨款,他实在找不到推托的理由:“可这节都过去了啊……这钱……”
“俗话说得好嘛,十五的月亮十六圆!”
“对对对,十六圆,十六圆。”
“行,今天晚上就不打搅老哥了,我们回了,临走前还有最后一件事麻烦老哥。”
“警官你说。”
“我们来找你这事,一定要保密,不能对任何人提起,另外两位老哥你也交代一下。”
“哎,放心吧。”
十五
“应该就是这两张照片!”邓大队点开了傻强的手机相册,“去把照片冲洗出来,发动一切力量,让兄弟们去找,她们应该跑不远。”
侦查员小刘应声而出。
待小刘离开办公室,邓大队起身把门关死。
“老疙瘩的材料我看了,现在就我们哥儿俩,我问你,你觉得卓米知不知道傻强打着他的旗号在外面胡来?”
老陈的眉毛拧在一起:“我不知道!”
“我很欣慰,你没有偏袒自己的徒弟。”
“一码归一码,如果小米真的涉嫌包庇傻强,那就应该追究他的责任,但是……”老陈欲言又止。
“但是什么?今天没外人,你但说无妨。”
“别人可能对小米的性格不了解,我可是有一本清账,他是一个外地人,心地善良,性格软弱,他根本没有胆子去包庇傻强。”老陈的语速非常快,他恨不得能在最短的时间内解释清楚这件事。
“你别急啊,抽支烟慢慢说。”邓大队给老陈点了一支烟。
“咳咳咳”,可能是担心自己的徒弟,他第一口烟抽得有些猛。
老陈憋了半天,涨红的脸才算褪色:“再说,他包庇傻强有什么好处?他虽然走的是社会招警,但法律是一门不落地全部学过,他如果知道傻强整天打着他的旗号在外面招摇,肯定会第一时间告诉我,他本人没有一点儿主见,让他包庇傻强,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这应该是老陈第一次对自己的徒弟这样没有遮拦地评价。
“老陈,我们俩在刑侦队里都算是老资格了,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就放心了,我也相信,小米并不知情。”邓大队说完,背手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不过既然老疙瘩的问话材料提到这一块,我们最好有一个完美的解释,要不然案件程序走到法院,法官也会提出疑问。”
“不行就让纪委介入吧。”在刑侦队伍摸爬滚打这么多年,这种事老陈也不是第一次经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