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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公安队伍中,有两个管警察的部门,一个是督察,另外就是纪委。督察主要是监督管理警察的日常工作是否符合规定,比如是否存在迟到早退、警容风纪不规范等行为。纪委部门要比督察严厉太多,它的主要工作就是调查警察是否违法违纪,一旦纪委查实,轻则党内处分,重则移交检察院立案侦查。不管卓米是否涉及隐瞒不报,让纪委先行介入调查,是最直接也最稳妥的办法。
“让纪委介入也不一定都是坏事,我们都相信这件事和卓米没有任何关系,纪委调查的材料正好可以帮他洗白,对卓米也是一种保护。”
老陈重重点了点头:“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不过你也不用太担心,卓米现在身份特殊,我会报告赵局,让他安排合适的时间地点,不可能让纪委明目张胆地调查,这件事也会尽量不让更多的人知道。”
这句话,打消了老陈的顾虑。
“我跟你说这些,就是提前给你打个预防针,你可以先跟卓米透个底,让他不要紧张,毕竟他才刚上班,这种场面我怕他适应不了。”邓大队又补了一句。
“没事,这个交给我,我来安排。”
“先不着急,还有时间,等我们先把嫌疑人抓获归案再说,什么时候需要纪委介入,我会通知你。”
十六
“喔喔!”一只花毛公鸡蹲在刑警队楼外的树枝上奋力地叫喊着,它仿佛在向屋内横七竖八躺着的人证明,它才是这一天最勤奋的动物。
“喂,几点了?”一名侦查员最先被惊醒,眯着眼睛问。
“啊……”哈欠声如病毒般在会议室内快速传播。
“才五点。”不知谁说了一句。
“抓捕组有消息了没?”
“那母女俩身上没有钱,乘不了交通工具,根本走不了多远,晚上视线不好,估计天一亮就会有结果了。”
“要我说,这个傻强死了活该,他妈的简直丧尽天良!真替哑巴母女感到不值。”
“同情归同情,法律归法律,这是两码事。”
“你说,这哑巴女人要是被判刑入狱了,那女娃以后咋办?”一位年轻的侦查员插了一句。
“如果她有亲戚,按道理,要交给亲戚抚养。”
“假如没有亲戚呢?咋办?”
“那只能交给福利院。”
“福利院啊……”得到答案的年轻干警不再说话。
“母亲被判刑,自己被性侵,现在又要送到福利院,女娃这辈子算是毁了。”不知谁又说了一句。
“我从警这么多年,这样的事情见得太多了,有时候真希望我们警察能失业该多好。”
“失业?能保证一周有两天不加班就万幸了。太阳都出来了,别做白日梦啦,赶紧收拾收拾干活了!”邓大队推门进来的一句话,让在场的人都振奋起来。
“干活?”
“对,人抓到了,正在往回带的路上。”邓大队往会议桌上扔了一条香烟,笑眯眯地回了句。
“终于能破案了!”所有人脸上的困意一扫而空。
技术科提取了哑巴母女的DNA,经过比对,与现场提取的完全吻合,整个案件形成了稳定的证据链条。
第一遍审讯工作依然由技术科的胡主任主持,当地聋哑学校的老师在一旁充当翻译(法律规定,审讯聋哑人必须有专业的聋哑老师在场)。
由于情况特殊,审讯工作一直持续到日上三竿,才取到了这份“无声的证词”。
邓大队拿着这份笔录,把老陈单独喊进了办公室。
“这是哑巴女人的笔录。”邓大队把问话材料递给老陈,他接着说,“和我们推测的差不多,傻强是趁着哑巴女人熟睡的时候,抱走了她的女儿,并在河滩上实施了强奸。由于傻强处于醉酒状态,和女孩发生性关系后,就直接睡在了河滩上。女孩被强奸后,叫醒了哑巴女人,女人一气之下,用河边的碎石把傻强给砸死了。”
老陈的视线从笔录上逐行扫过。
邓大队接着说:“这里面有一个细节,除了她的女儿,傻强还曾多次强奸哑巴女人,他都是打着帮警察做事的幌子来吓唬这对母女。傻强是卓米的线人,这件事已经闹出了人命,我觉得还是尽早让纪委介入的好。当然,我坚信这件事跟卓米无关,但是我们公安局的线人做出这种事,这个黑锅我们是背定了,纪委快速介入,形成调查材料,也好应对舆论压力,否则时间一长,我们会变得很被动。”
“我联系小米,让他请几天假,配和调查。”老陈知道其中的厉害,参与办案的人数众多,这万一谁漏了风,让一些无良媒体介入,弄一篇“警察线人强奸拾荒母女”的报道,不用想都知道结果是什么。现在消除影响的唯一途径,就是赶在事情没有跑风之前,把这件事调查个水落石出,所以老陈很赞同邓大队的提议。
“行,既然你没意见,我尽快通知纪委调查组。”
“好,我也让小米抓紧时间从风口区回来。”
由于卓米身份的特殊性,经过市局一把手赵局长的批准,纪委的调查工作就设在市公安局最机密的会议室内。
“先自我介绍一下,我是纪委副主任,我姓吴,这位也是我们纪委的副主任,姓邵。”两名中年男子表情严肃地说。
“吴主任,邵主任。”卓米有些慌乱。
“我们这次受上级委托,调查你和你的线人傻强之前是否存在包庇关系,你所说的每一句话,我们都会记录在案,我们的每一个问题你都要想好再回答,不要存在欺骗和侥幸心理。听明白了吗?”吴主任言语中充满警告的意味。
“明白了。”
“请交出警官证!”
卓米突然愣在了那里,他的心仿佛失重般难受。
“你也不用紧张,这只是例行的程序罢了。”邵主任看着有些丢魂的卓米,打了圆场。
卓米机械地点了点头,不舍地掏出证件,递了过去。
负责主讯的吴主任把证件远远放在一边,开始问话。
“说说你和傻强认识的经过。”
“从刚认识开始说吗?”卓米不敢确定。
吴主任对卓米翻了翻白眼:“你觉得呢?”
卓米像个犯错的孩子,佝偻着背小声说道:“我是去年在桥头牛肉汤店认识的傻强,当时我看他怪可怜的,就请他吃了一碗牛肉汤,后来我师父让我物色一个线人,我就选择了他。”
“傻强的身份你核实了没有?”
“当时给他采集的血液和指纹,并没有犯罪前科,而且他是超生的黑户,没有户籍资料。”
“你平时和傻强怎么联系?”
“我给他买了一部手机,需要见面的时候我们会约在桥头牛肉汤店门前的梧桐树下。”
“傻强身上有一张以你身份证办理的银行卡,你怎么解释?”
“卡里面都是我给他打的线人费,他没有身份证,我就用我的身份证给他办了一张。”
见卓米对答如流,吴主任哼了一声,语气冰冷地接着问:“根据调查,傻强的银行卡上有多笔转账记录,其中有十一笔打款并不是经过局里的账户,每笔两百元,一共两千两百元,这个你又怎么解释?”
卓米突然双手一紧,额头渗出了汗珠。
“怎么?不说话了?这些钱应该是你私自打给傻强的吧?”吴主任自觉占了上风,意满志得。
“我……”
“看来你和傻强的关系很不一般啊,说说你给他打钱的目的?”
“钱是我打的,但都不是我主动打的。”想通了的卓米,挺了挺腰杆。
“哦?这怎么说?”
“我找傻强当线人时有过约定,平时除了给他线人费外,我还要额外给他一些补助,否则他就不愿意跟着我干,我刚上班,手里就只有这么一个线人,我实在没有办法,只有自己掏钱……所以……”
“奶奶的,傻强还真是贪得无厌啊!”旁边的邵主任啐了一口。
卓米低着头没有出声。
吴主任没有纠结在这个问题上,他接着问:
“傻强平时都干些什么,你掌握吗?”
“我只知道他平时会在市区里捡破烂,别的我一概不知。”
“你有没有告诉傻强线人应该遵守的规定?”
卓米没有着急回答,而是从口袋中掏出了自己的手机。
“线人的规定我拿给傻强看过,他不识字,我读给他听的,我手机里有录音。”卓米说完,点开了一段音频文件。
空荡的会议室内响起有些嘈杂的对话声:
“傻强,你从现在起就是我们公安局的线人了。”
“嗯,知道了小米哥。”
“你不识字,我把线人的一个规定说给你听。”
“嗯,小米哥,你说吧,我听着呢。”
“线人的安全与保密措施:第一条,单线联系。原则上,线人只能与一名警务人员单线联系。严禁警局其他人员以任何形式探询线人的任何情况。第二条,匿名处理。线人举报的案件线索,应采取匿名举报的方式载入案卷;线人作为协助办案的有功人员,领取奖励,允许其以化名或不暴露其真实身份的其他方式领取。第三条,强化提示。部分个案的查处可能会引起当事人对线人的猜疑,警局联络人应在案前、案中、案后反复提示线人,强化其自我保护意识。第四条,严格保密。警局联络人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能泄露线人的任何情况,线人也不得以任何理由暴露自己的身份,对于所参与调查的案件,严格保密,对泄露者,严格追究其责任,造成恶劣影响的,需追究刑事责任。这四条,你记住了吗?”
“小米哥,你放心吧,我记下了,你给我吩咐的事,我肯定烂在肚子里。”
“好,记下就好,以后有什么困难及时联系我。”
“哎,谢谢小米哥。”
“那挂了。”
对话结束,卓米按动了暂停键,他紧接着说:“视频资料上记录有去年的日期,技术科的人可以分析出来到底是不是原声。”
调查进行到这儿,纪委两名副主任的脸上终于雨过天晴。
“你小子真是实诚,有录音干吗不早拿出来?”两人的语气变得轻松起来。
“我……”卓米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邵主任从口袋中掏出三支烟卷,扔给卓米一支。
“小伙子,别紧张,有了这份录音,就证明你履行了警察该尽的义务,傻强拿我们警察当挡箭牌,只能算是他个人的行为,与你无关。”
虽然洗脱了嫌疑,但卓米依旧笑不起来。
“老吴,你瞅瞅,你都把小伙子给吓坏了。”
“都闹出人命了,我不严厉点怎么行?”吴主任起身把警官证重新递给了卓米。
“手机的录音我们拷贝一份留存,必要时我们要予以公开,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嗯!”卓米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点了点头。
十七
“咚咚咚。”深夜的单元楼内,响起了灵异般的敲门声。
没过多久,防盗门上的猫眼亮了起来。
拖鞋声由远及近。
卓米往后退了几步,让自己尽可能站在猫眼所能覆盖到的范围。
身份被确认后,锁舌“啪嗒啪嗒”脱离了门框,随着房门被打开,客厅的灯光刺得卓米睁不开眼睛。
“小米,你怎么回来了?”开门的是宋蕊。
卓米颤巍巍地走到宋蕊面前,忽然,他的身体失去了重心,跌倒在宋蕊怀里。
“你今天是怎么了?怎么喝这么多酒?”宋蕊吃力地把卓米抱起,一瘸一拐地把他架到客厅的沙发上。
“为什么要利用我,为什么?”在酒精的刺激下,卓米躺在沙发上说着胡话。
宋蕊突然一惊,手中的玻璃杯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利用?谁利用你?”她来不及去清扫地面上的玻璃碴,慌张地问道。
“傻强,是傻强利用我。”卓米嘴中喃喃地回了句。
“傻强?傻强是谁?”听到这个陌生的称谓,宋蕊的语气由急促变得平缓。
“是傻强,是傻强。”卓米嘴里一直重复着这句话。
宋蕊心不在焉地用扫帚把玻璃碎片扫进垃圾桶,接着她拿出一包冰敷在了卓米的脑门上。
刺骨的寒冰,解除了不少醉意,卓米打了个寒战,睁开有些迷离的眼睛。
“你醒了?”宋蕊的声音很轻柔,仿佛妻子照顾自己躺在病床上的丈夫。
“宋蕊……”卓米低声地呼唤,他生怕眼前这个女人会离开自己。
“我在。”宋蕊握紧了卓米伸出的右手。
双手紧握的力量,让卓米安静了许多,他的呼吸也变得均匀起来。
“你今天怎么了?”宋蕊用毛巾擦拭着卓米额头的水渍。
“宋蕊,你有没有觉得我很傻?”
“很傻?你为什么这样说自己?”
卓米抓住宋蕊的右手:“有时候我真觉得你跟我在一起是个错误。”
“卓米,你今天晚上喝多了。”宋蕊有了些怒意。
“你不要生气,听我把话说完。”
宋蕊撩起鬓发,静静地等着下文。
“今天,我被纪委喊去谈话了!”
“纪委?你干了什么事?纪委怎么会找你?”
“我的一个线人,一个拾荒者,打着我的旗号恃强凌弱,他强奸了一对母女,那女孩还不到八岁。”卓米捶打着自己的胸口,懊悔不已。
听了这番话,宋蕊并没有表现出太大的反应,她冷静得有些可怕。
“我本是看他可怜,只是想帮帮他,没想到他竟然利用我!他利用我的同情心,干出这种十恶不赦的事情,我他妈就是帮凶,我就是帮凶,我就是帮凶。”卓米一巴掌、一巴掌扇在自己的脸上。
奇怪的是,面对卓米的失态,宋蕊只是冷冷地看着他,并没有上前阻拦的意思。
卓米的嘴角渗出了鲜血,身心疲惫的他,已经无力举起自己的双手。
“够了!”宋蕊在这一刻爆发,她失声喊道。
“够什么够?”卓米的声音盖过了她,“我这辈子都不能原谅我自己,就是因为我,我伤害了一对可怜的母女,还是因为我,我放过了一个罪大恶极的凶手。”
卓米额头的青筋暴起,加上酒精的刺激,他仿佛变了一个人:“这个秘密已经憋在我心里一年多了,我不敢向任何人提起,我难受,我心里好难受。”
“秘密?什么秘密?”宋蕊使劲晃动着卓米的肩膀,她好像嗅到了一丝信息。
卓米目光呆滞地看着窗外,从他扭曲的表情,不难看出他的痛苦,他心口的伤疤正在一点一点揭开。
“去年夏天,东风巷发生了一起命案,死者叫吴思浩,凶手叫谭子明。”
听到卓米的开场白,宋蕊的双手无力地从他的肩膀上滑落。
卓米仿佛并没有发现宋蕊的异样,他接着说:“当时我刚上班,就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愣小子,刑警队的一切对我来说都是那么新鲜,审讯谭子明那天晚上,我就傻呵呵地趴在窗外,技术科审讯结束后,让我临时看押一会儿。我为了证明自己,就奓着胆子进去了。”
卓米说到这儿,无奈地一笑:“我估计谭子明都觉得我很傻,很好骗,他就编造了一个理由,让我相信他、可怜他。谭子明当时告诉我,他要跟他母亲交代一下身后事,希望我能成全。”
卓米忽然一拳砸在了自己胸口:“我真不知道我哪里来的同情心,去同情一个杀人犯。我还用我自己的手机拨通了谭子明母亲的电话。可万万没想到,我竟然成了他的帮凶。”
泪水,顺着他的眼角落下,此时的宋蕊,眼眶也跟着红肿起来。
“电话刚打完,就有人举报谭子明还涉毒,而且是整整两公斤。毒品就藏在他的另外一个住处,等我们赶到时,屋子已经被彻底打扫过,两公斤的毒品就这样人间蒸发了。”
卓米懊悔不已:“当时所有人都以为举报人撒了谎,两公斤毒品可能根本不存在,但是我心里清楚,这些毒品很有可能被谭子明的母亲在第一时间处理掉了,可悲的是,帮他们传话的人竟然是我这个无知的警察。谭子明应该直接被枪毙,但是因为我,他依旧能在这个世界上苟延残喘。”
身体失去控制的卓米,缓缓地往后退了几步,再次涌出的泪水,顺着早已干涸的泪痕又流了下来,他咆哮着:“只要谭子明还活在这个世界上,我这辈子良心都不得安宁,我对不起吴思浩,我对不起他们家的每一个人。”
宋蕊已经泣不成声。
感情得以宣泄的卓米,忽然发现了宋蕊的异样。
“你怎么了……”卓米怜惜地捧起了宋蕊的脸颊。
她仿佛一只折翼的天使,眼睛里有流淌不完的忧伤。
“你怎么了?你到底怎么了?”卓米有些慌乱。
宋蕊小声呜咽,依旧默不作声。
“对不起,我不该对你发火,对不起。”卓米把宋蕊拥入怀中。
“呜呜呜……”抽泣已经变成痛哭。
“对不起,我下次不会了,我心里有苦,我只想说给我爱的人听,我真的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卓米无力地摇着头。
忽然,一股巨大的力量推开了卓米。
“宋蕊,你……”
话音未落,两瓣粉嫩的双唇堵住了卓米的嘴巴。
他双手撑起自己的身躯,奋力迎合宋蕊蜜汁般的深吻。
宋蕊一把将卓米推倒在沙发上,白色的衬衫被她硬生生地扯开,这是原始欲望展现出来的惊人力量。
衣服一件件褪去,两人很快缠绵在一起,这一刻的爱,让他们忘却了一切。
十八
对卓米来说,这是一场很深很深的睡眠,得以放松的大脑,在梦中极力编织着一场又一场美妙的场景,这种幻觉让卓米沉醉其中,不能自拔。他真想就这样永远地睡过去。渐渐地,他的听觉变得清晰起来。
“是汽笛声。”
“哗。”
卧室内忽然变得亮堂起来,一米阳光倾洒在屋中。
“有点刺眼,是不是宋蕊拉开了窗帘?”卓米的思维游走在虚幻与现实当中,绵绵的困意令他始终不想睁开双眼。
“吧嗒”一声脆响。
“嗯?这是什么声音?”他在心里猜测。
“刺啦……”仿佛什么东西在灼烧。
卓米皱起了眉头。
很快,屋内弥漫起呛人的烟草味道。
卓米艰难地扭动着有些沉重的头颅,缓缓地睁开眼睛。
“你醒了?”宋蕊披头散发坐在窗沿边,右手上那支在灼烧的烟让她变得有些风尘女子的味道。
“你……”卓米本想起身,可他的双手双脚却感受到了强大的束缚力。
“宋蕊,你这是干什么?”卓米这才发现自己的四肢已经被绳索牢牢捆住。
“想不想听一个故事?”宋蕊始终望着窗外,平静得可怕。
“你到底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卓米此刻彻底清醒,他仿佛已经意识到将有什么不寻常的事情发生。
“我的母亲是一个舞厅的小姐。”宋蕊忽然的一句话,让卓米变得安静下来。
“她在年轻的时候被一个老板包养了,男人最擅长的就是花言巧语,我母亲被包养半年后,怀上了那个男人的孩子。男人口口声声说会给我母亲一个名分,可当B超显示她肚子里的是个女孩时,男人把我母亲一个人丢在了医院,再也没有回来。母亲的所有朋友都劝她打掉这个孩子,最后,她还是坚持把孩子给生了下来,取名叫宋蕊,她希望我长大能像花蕊一样被呵护,不再过像她一样的日子。”
宋蕊面无表情地依在窗边:“人家都说,婊子无情,戏子无义。在我上初中的时候,母亲遇上了自己的真爱,为了这个男人,她情愿扔下自己的亲生女儿,就这样,悲剧再次重演,她和当年那个负心汉一样,离我而去。”
卓米忽然感觉一阵心塞,就好像有个人在掐着自己的脖子,让他心痛得有些窒息。
宋蕊把手伸出窗外,弹了弹烟灰,接着深吸一口,烟雾吐出,屋内又响起了她的声音:“好就好在,母亲没有把事情做绝,在临走时给我留下了足够的积蓄。母亲的离去在我心里留下了很大的阴影,我很害怕孤独,我渴望有人可以依靠,在上高一时,我终于找到了这个人,他叫吴思浩。”
“咯噔!”卓米的心仿佛被掏空了一般:“你,你,你难道……”
宋蕊没有理会,她接着说:“他很帅,是公认的班草,我们班漂亮的女孩有很多,可他偏对我情有独钟,他总是对我说,我身上有种特殊的魅力吸引着他。就这样,我们很自然地在一起了。”
宋蕊脸上露出幸福的笑容:“我和别的女孩不同,我不需要担心家人反对,我可以明目张胆地和自己爱的人在一起,我租住的小屋就是我俩爱的天堂。上高二时,我把自己给了他,那一夜,我这辈子都忘不掉。”
可能是一切来得太突然,卓米短时间内根本无法接受,他不知道该如何去形容自己的心情,接连的打击,让他已经有些麻木,他只是傻傻地坐在床上听着宋蕊继续说下去。
“时间一晃就到了高考,因为我们两个人的成绩都不怎么样,所以只能选了一个差不多的大专院校。思浩的父亲是个地产商,家里很殷实,我们两个不用为钱的事情发愁,课本上不是有这么一句话吗,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当一对情侣不再为柴米油盐发愁时,那他们的世界里只会有感情。那时候,我的世界里只有思浩,而他的世界里也只能容得下我一个人。”
话说到这里,宋蕊的语气有些转变:“恋爱时的女人,她的世界里只能容下一个男人,而对于男人来说,他的世界里却还有另一类人,他们有时候甚至比自己的爱人还重要,那就是兄弟。谭子明、思浩是大学时最好的兄弟,因为他们两人的父亲都是做地产生意的,所以他们有共同的话题、共同的爱好、共同的未来,久而久之,他们变得无话不说。”
随着时间的推移,屋外的阳光照得卓米有些睁不开眼睛,唯一能看清的只有宋蕊那不停张合的红唇,她接着说:“大三时,我发现自己怀孕了,我和思浩心里都清楚,这个孩子来得太不是时候,在万分艰难的抉择后,我们还是选择流掉这个孩子。那天早上,思浩带我去了省城最好的妇幼保健院,找了最好的大夫,用了最好的仪器,他这样做的目的就是让我少受到点伤害。那天的手术很成功,医生在我体内刮去了一个葡萄大小的孕囊,也正是这个孕囊让我感到了什么叫绝望。”
心烦意乱的宋蕊,有些神经质地撕扯着自己的长发,她一度陷入痛苦中不能自拔。卓米靠在床头,像个听故事的局外人,不,他本来就是一个局外人。
平静下来的宋蕊接着说:“孕囊需要做病理检验,检验结果显示,我和思浩属于近亲结合,为了证实这一结果,医生又分别给我们抽血做了最为细致的化验。化验的结果显示,我和思浩真的有血缘关系。当天,我发疯似的跑回家里,翻出了母亲留下的影集,原来思浩的父亲,就是曾经包养过我母亲的那个老板,我和思浩是同父异母的兄妹。这个结果在狗血的韩剧中都看不到,竟然被我们撞上了。我以为思浩在得知这个结果后会离我而去,可他告诉我说,我是他的女人,这辈子都是。其实他不知道,在我心里,他是我的全部,是我的命。”
“他……是……我……的……命……”一个字,一个字,就像一把把刺刀,狠狠地扎在卓米的心口,虽然很痛,但是他的嘴角却挂着微笑,这个笑容包含了太多的深意。
宋蕊根本没有在意卓米的情感,她只是一味地在述说:“我以为事情会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冲淡,可令我万万没想到的是,思浩竟然在一次醉酒之后把这件事告诉了谭子明。思浩傻乎乎地把他当兄弟,可我心里清楚,谭子明曾对我有非分之想。他每次看我的眼神都透着两个字——占有。”
宋蕊又续了一支烟:“谭子明的父亲是个大地产商,非常有钱,思浩的父亲在他面前简直不值一提,但谭子明的身份很尴尬,他是私生子,他的母亲只是一个被包养的情妇。因为身份卑微,所以他得到的财产也少得可怜,谭子明很拜金,他会利用一切资源,不惜一切代价去赚钱。”
“不惜一切代价?是贩毒吗?”卓米已经彻底冷静下来。
“对。谭子明的朋友圈都是一些富二代,毒品对他们来说是一种时尚,谭子明大学毕业后,就干起了贩毒的勾当,而且他的母亲也参与其中。他只向熟人供货,你们公安局想查他,根本无从下手。渐渐地,谭子明因为贩毒赚足了资本,有了钱的他开始变得狂妄,变得目中无人,他曾不止一次威胁我让我离开思浩,否则他就会把我们是兄妹的事抖搂出去。”
宋蕊忽然没了下文,她静静地看着那一缕缕青烟愣神,仿佛元神出窍般钉在那里,一动不动。
烟灼烧后的死灰成团地落在她的指间,她捋了捋垂下的秀发:“那天晚上,谭子明喝多了给思浩打电话,两人相约在淮阳河边,他借着酒劲告诉思浩,他喜欢我,既然思浩不能给我一个名分,为什么不让给他。谭子明是什么人,思浩后来也看得清清楚楚,他想得到我,绝对不是因为爱我,而是想证明自己无所不能,他曾在很多人面前夸下海口,一定要把我从思浩身边抢过来,我在他眼里只不过是一个暂时得不到的玩物。因为这件事,思浩和谭子明彻底翻了脸,撕破脸皮的谭子明威胁思浩,一定会把我们的秘密抖出去,让思浩和我一辈子背上乱伦的骂名。”
“当天晚上你也在场?”事情发展到了这个地步,卓米看着悲痛欲绝的宋蕊,依旧有些心疼。
“我不在……”宋蕊掐灭烟卷,接着说,“其间思浩曾给我打了一个电话。我当时真的很担心,别的不说,如果这件事抖出去,思浩的父亲肯定第一个不同意,思浩在电话里安慰我说:‘我知道谭子明一个秘密,在他住的地方藏有毒品,如果他敢把我们的事情说出去,我们就报警。’思浩为了证实这件事,还给我发了一张他偷拍的毒品照片。可没想到,这通电话竟然成了思浩的临终遗言。”
卓米闭上眼睛,他不想去看眼前的宋蕊,他自己都觉得老天这样一次次地戏耍他没有任何意思。他累了,他真的累了,要不是还能闻到宋蕊身上那特有的体香,他真觉得这就是一场荒诞的梦。
“是报应吗?这是报应吗?”卓米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问着自己。
宋蕊没有理会,继续说道:“得知了思浩的死讯,我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杀了谭子明,我恨不得把他给碎尸万段。”宋蕊的声音又在这狭小的空间里回荡,“但后来一想,这根本不值得,思浩已经死了,他一定不想看到我因为谭子明把自己的命也搭进去,用不着我出手,故意杀人加上贩卖毒品,足够他死一万回!想到这里我也释然了。事发的第二天,我以同学的身份参加了思浩的葬礼,那天正巧你和你师父过来调查这起案件,我本以为你们警察会很快抓到凶手,可没想到,案件竟然还没有任何进展。我在警民联系卡上找到了你师父的电话,把他约在小区的一个巷子里,交给他一封举报信,里面详细记录了谭子明的两个落脚点,我也明确地告诉他,那两块毒品就在他其中一个住处。我本以为这些足以置谭子明于死地,可没想到,他贩毒的事情到后来竟然没有一个人提及,谭子明这个人渣还是活了下来。我以为这一切都是你师父捣的鬼。之后的很长时间里,我开始疯狂地调查你师父,甚至跟你师父的女儿成了微信好友。调查的结果是,你师父身上没有任何疑点,他在第一时间把这个消息公布了出去,只是有人先行一步,把现场给清理了。我第一个反应是,公安局里有内鬼,是他给谭子明通的风、报的信,于是我雇用了私家侦探开始调查,最终让我查出,有人在谭子明被抓期间给他母亲打过一个电话,这个电话的机主就是你。”
宋蕊说完,转头瞟了一眼没有任何表情的卓米:“你师娘曾做过一次换肾手术,手术很成功,术后你师父的女儿拍了一张合影发到了朋友圈中,也是那一次,我终于把你的名字和真人对上了号,你和你师父形影不离,当天你们两个一同来到思浩家调查情况,你完全有机会在第一时间得知举报信的内容,一切似乎都能说得通,于是我认定,你就是我要找的那个人,那个比谭子明还要可恶万倍的内鬼,我把所有的恨,全部发泄在了你身上。”
“你是不是想杀了我?”卓米平静地问道。
“想!”宋蕊没有反驳,“你是警察,却干着见不得人的勾当,在我心里,你就是披着人皮的鬼。”
“披着人皮的鬼,多好的形容。”卓米自嘲地笑了笑。
宋蕊接着说:“谭子明还活着,我们之间的账还没有算清,所以我不能死,但是我也不能看着你就这么安心地活在这世上,我想让你生不如死。”
“所以你就主动接近我?”
“报复一个人,不一定要成为仇人,也可以成为恋人。”
“好一个恋人。”卓米有说不出的心酸。
宋蕊起身走到了卓米面前:“你有没有想过,我要是悄悄给那些黑老大打个匿名电话,说在理发店有个洗头的小弟是卧底,你觉得你的结果会怎样?
“再或者我们结婚,我每天在你的饭菜里放点毒药,你这辈子的生活又是怎样?
“实在不行,我还可以给你生个孩子,用孩子去折磨你,或许也是一个不错的办法。
“我能想到一万种让你痛不欲生的办法,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你根本就不是那个十恶不赦的人?原来这一切只是一个天大的玩笑,你也是玩笑的受害者。”
“不,这一切的罪孽因我而起,我应该承担责任。”卓米毅然决然。
“昨天晚上我突然想明白了,一切都应该结束了。”宋蕊的眼神很空洞,像是看破了尘世。
“结束?你想怎么结束?”卓米没有明白她的意思。
宋蕊看了一眼卓米,她的瞳孔蒙上了一层灰白。
“我有句话想问你!”卓米喊住了将要走出房门的她。
宋蕊停下了脚步:“你觉得还有这个必要吗?”
“有,当然有!”卓米在绝望中挣扎,“我就想知道,你有没有爱过我?”
宋蕊微微一怔:“这个问题,应该马上就会有个答案。”
“宋蕊,你干吗,你到底要干吗,你回答我!你回答我!”卓米奋力想坐起,但无济于事。
宋蕊这次再也没有回头,卧室外,传来了防盗门锁死的声响。
冷汗,顺着卓米的额头流下,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宋蕊……”他一边呼喊,一边拼命地挣脱,可绳索依旧死死地将他捆住,让他动弹不得。
“宋蕊……宋蕊……”他一遍又一遍地喊着她的名字,他多么希望自己的呐喊能得到哪怕一丝回应。
忽然,他的手指触碰到了枕边的苹果手机,他用力地将自己的身体翻滚过来,用下巴抵住了手机的HOME键。
“您好,Siri。”手机的自动提示音响起。
“呼叫师父。”卓米几乎是喊出了声。
“嘟……嘟……”手机信号正在连接。
“师父,快接电话,快接电话。”卓米趴在窗边催促着。
“喂,小……”
“师父……”老陈的话还没说完,卓米便焦急打断。
声音落在老陈耳朵里,已经没有了人腔,一想到卓米还在卧底期间,老陈心中早已奓毛,他心急火燎地问:“发生什么事了?”
“河岸小区,8号楼,2单元406室,我被锁在了屋里,师父快过来!”
挂掉电话的老陈不敢怠慢,他从保险柜中拿出配枪插在腰间。卓米目前的身份很特殊,为了不暴露目标,他只能只身前往。
二十分钟的路程,对卓米来说是那么漫长,一种可怕的预感笼罩在他的心头。
几次剧烈的撞击后,防盗门开了。
“师父,我在这里!”
老陈拉上枪膛,循声跑进了卧室,四处观察之后,屋内除了被五花大绑的卓米,再无其他人,老陈把枪重新放回枪套,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师父,快帮我解开,我一会儿再跟你解释。”
老陈从没见过自己的徒弟如此紧张,他看了一眼系死的绳结,冲进厨房拿出了菜刀。
很快,卓米恢复了自由,他抓起床边的衣服胡乱套上,起身朝门外飞奔。
老陈也快步跟了上去。
短暂可怜的爱情,没有给卓米留下一丝关于宋蕊的线索,卓米甚至开始怀疑,他现在嘴中呼唤的名字是不是也是虚构的?
“宋蕊……”卓米漫无目的地边走边喊。
忽然,一个闪念出现在他脑海里。
“桥头,对,去桥头!”
卓米发疯似的奔向与她第一次见面的地方。
梧桐树下聚满了人,人群中是一具被河水打湿的尸体。
“怎么回事?”老陈拨开人群,第一个冲了过去。
“不知道,这姑娘突然从这里跳了下去,等我们把她救上来时,已经溺水断气了。”救生员这样回答。
“这么年轻,太可惜了。”周围的人议论纷纷。
卓米木讷地站在远处,他感觉不到悲伤,更谈不上心痛,他的大脑空空如也,他甚至回忆不起前一秒的画面。“这到底是怎么了?”他在心里一遍遍地问着自己。
“小……米……”
“小……米……”
他感觉自己像是一个提线木偶,被人拽来拽去。
呼喊的声音也像放慢了的磁带,扭曲得有些怪异。
很快,他的意识逐渐清醒,呼喊声也变得清晰起来。
“小米!”
“师父!”他机械性地回了一句。
“你没事吧?”
“没,没事。”卓米闭上眼睛,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死者是谁?”
“我女朋友……那个你曾经想找到的举报人。”
十九
正午的太阳如同一个极力炫耀自己的纨绔子弟,生怕别人不知道它会发光发热。它就那样高高地挂在天空,藐视着它脚下的每一个人。阳光刺得人睁不开眼睛,空气中到处夹杂着焦煳的味道。
“该死的秋老虎!”炎热使老陈也变得焦躁起来。
卓米坐在副驾驶上一声不吭,他额头渗出的汗珠密密麻麻地串成了线,他很热,但心很寒。
老陈察觉到了异样,没有再发出声音,只是默默地驾驶车辆一路直行。
此时的罗山安静得有些诡异,除非是特殊日子,否则这里鲜有人来,就算是偶然经过的路人,也会不由得加快脚步,好像很担心会打搅到山中的清净。汽车摩擦地面的声音十分刺耳,墓碑上一排排黑白照片目送着两人离开的方向。
车子一路上行,几分钟后,老陈找了一块平坦的路边,把车停稳:“到了,要不要我陪你?”
卓米轻轻地摇摇头,一滴滴汗水随着他头部的摆动落在了衣服上。
老陈有些心疼地看着卓米:“事情已经过去了,你应该尊重宋蕊的选择,不要想太多。”
“我……我知道……”
老陈拍了拍卓米的肩膀,像父亲安慰自己的孩子:“去吧!”
推开车门,一道强光刺入卓米眼中,他的脑袋一阵眩晕,强烈的不适让他紧闭双眼。
“卓米,卓米……”有一个声音仿佛在他耳旁轻轻地呼喊。
“宋蕊?宋蕊,是你吗?宋蕊……”
卓米站在原地四处寻觅,自始至终他都接受不了这个残酷的现实。他恨自己,为什么那天晚上会把压在心里的秘密说出去,如果一切可以重来,他情愿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哪怕宋蕊心中带着恨,哪怕她会报复他,他也不愿意看到宋蕊就这样死去。
卓米的双脚像灌了铅一样动弹不得,他的心口仿佛病变般疼痛不已,短短的四级台阶,他足足走了二十分钟。
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在他的瞳孔中逐渐放大。
“我来看你了!”
“和你认识这么久,你也没有告诉我你平时喜欢什么,给你打扫屋子时,发现你很喜欢玫瑰,这束白玫瑰送给你!”
卓米停顿了几秒,仿佛在等待着宋蕊的回答。
“自从第一次见到你,我就深深地被你迷住,你很漂亮、很优秀,对我来说简直是无可挑剔,我也从没奢望你能做我的女朋友,你利用了我,但是我不恨你。当你把真相告诉我时,我就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可是我没想到,你走得这样毅然决然。”
卓米慢慢蹲在墓碑前面,他用手轻轻地摸着那张挂着微笑的黑白照片:“还记得我最后问你的那个问题吗?”
“不,你一定还记得!”
“我问你爱不爱我……”
“我现在已经知道答案了。”
“你知道我喜欢坐在码头的梧桐树下,却偏偏选择了那里,你是不是在告诉我,只要我愿意,你永远都在?”
卓米微微一笑:“其实你真该杀了我,我现在活得比死了还痛苦。真不知道这个世界,我还能相信谁?你告诉我,我该怎么走?你能不能告诉我?”
墓地很空旷,宋蕊的墓地近在咫尺,卓米所说的每一句就像是刀片一层接着一层割开了老陈心中最深的地方,眼角涌出的泪水模糊了他的视线,那张写满岁月痕迹的脸一点点变得湿润:
“小米,是师父对不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