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窦淑琴一听,顿时慌了神:“柳玥妹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柳玥站在门口左顾右盼,确定四下没人后,她拉上房门:“窦大姐,这事不能让外人听见,否则又会有风言风语,你孙子这病来得突然,会不会是……”

窦淑琴神色一变,她已猜到柳玥接下来要说什么:“妹子,你可看清楚了,我孙儿怎么会沾上那东西?”

村里的砖墙上虽然到处都刷着“破除封建迷信”的标语,但遇事求神拜佛在村里依然盛行。柳玥便是其中的一位虔诚信徒,她对鬼神之事“迷之又迷,信之又信”,她说:“窦大姐,你要是不放心,我去给你找个大仙来看看?”

听柳玥这么一说,窦淑琴有些为难,如果推辞,就等于坏了人一番好意,如果答应,她心里也没有一点谱,纠结良久之后,窦淑琴开口问道:“这能行吗?”

只要是柳玥“专业领域”之内的事,她向来都很热心:“我认识一个特别靠谱的大仙,姓张,据说他可是张果老的后人,他家离我们村不远,我现在就给你请去。”

“哎哎哎。”窦淑琴话还没说完,柳玥便一溜烟儿地飞奔而去。

许多人看到这儿,可能会认为柳玥一定是收了张大仙的好处,帮他招揽生意。可事实绝非如此,乡下人的生活没有城市那么多姿多彩,偶尔能猎奇一把,也是对生活的一种调剂。也正是因此,柳玥才会那么热心。

一个小时后,张大仙徒步而来。“60多岁,双目犀利,骨骼硬朗”,这是窦淑琴对张大仙的第一印象。

“柳玥,你说的是不是躺在床上的男娃?”

“正是。”

张大仙换上道袍,绕着昏睡的冯靖走了一圈:“印堂发黑,四肢抽搐,怕是真被小鬼缠上了。”

张大仙此言一出,吓得窦淑琴双眼一黑,直挺挺地倒在了柳玥怀里。

“窦大姐,窦大姐,窦大姐……”呼喊声在窦淑琴耳中逐渐清晰,她好不容易缓过劲儿来:“大仙,您一定要把小鬼从我孙儿身上赶走,一定要赶走!”

张大仙一甩拂尘,站立不语。柳玥是过来人,见此情景,她立马明白了其中的猫儿腻,她把窦淑琴拉至门外,俯耳低语:“你去拿50元钱,叠成方形,放在大仙的乾坤袋中才能驱鬼。”

“还要放钱?”50元在20世纪90年代可不是小数目,窦淑琴有些犹豫。

“你没听说那句话吗,‘有钱能使鬼推磨’,要想让小鬼走,这钱一定要花!”

窦淑琴一琢磨,似乎有点儿道理,于是她按照柳玥所言,把钱放进了桃木剑下的乾坤袋。

见钱已落袋,张大仙将细绳一收,开始手举桃木剑,嘴中念念有词,几分钟后,大仙端起瓷碗饮了一大口凉水,就在窦淑琴还没看明白怎么回事时,那口凉水就已喷在剑柄之上。

“小鬼哪里跑,快快束手就擒!”张大仙举起木剑在空中一顿乱舞,不知何时,地上已经一摊鲜红液体。

如果不是那红色的液体还在“滴答滴答”落个不停,窦淑琴打死也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大……大……大仙,这……这……这是……”

张大仙擦了擦头上的汗渍:“不用担心了,你孙子身上的小鬼已被我斩杀。”

“斩杀?那这地上的东西难道是……”窦淑琴刚想把“鬼血”二字说出口,柳玥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巴,接着一本正经地警告道:“有些话不能说,你心里清楚就行了!”

之前还对柳玥持怀疑态度的她,现在哪里还有半点儿不服,她点头如啄米,用十分敬畏的眼神看着面前的张大仙。

“窦氏,我来之前,你有没有带你孙儿看过医生?”张大仙问。

“看了。”

“医生怎么说?”

“医生也没怎么说。”

张大仙眼球一转,背过身去:“医生给开药了吗?”

“开了。”

张大仙捻了捻拂尘:“窦氏,鬼已驱走,但你孙儿现在体虚,医生开的药还要按时给他吃,你听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好的大仙,我一定按大仙说的办。”

十八

小鬼上身,在农村是一大忌,这要是传出去,绝对比“寡妇和光棍儿钻玉米地”来得劲爆。你说你家里鬼被驱走了,谁能证明?这万一鬼再回来,又咋办?窦淑琴之前也遇到过类似的情况,那家人就没有避讳,大张旗鼓地找了个老道开坛做法。事情一过,村里但凡有个风吹草动,所有人都怀疑是冤鬼前来复仇,要找那家讨回公道。后来那户人家被逼无奈,只能搬离了村子。窦淑琴深知这其中的厉害,又掏出50元钱塞给柳玥,要她千万不能把今天的事情透露出去。收人钱财,替人消灾,柳玥装了钱,自然是满口答应。

驱鬼风波暂告一段落,可冯靖的病情却没有因此而好转,乡里卫生院给冯靖开的是一种含有安眠成分的药物,对于任何病情只是治标不治本,所以赤脚医生才建议窦淑琴将冯靖送往大医院。张大仙前来做法时,窦淑琴刻意隐瞒了实情,让张大仙误认为医生已诊断清楚,所以他才敢接这个活儿。就在药物停掉的第3天,冯靖再次病发,柳玥着急忙慌地又把张大仙请到了家里。

张大仙见冯靖如此症状,也是被吓了一跳,他赶忙问道:“医院开的药给孩子吃了吗?”

窦淑琴老实回答:“药刚吃完3天,又复发了,大仙,是不是冤鬼来讨债了?”

张大仙听言,心中暗自推测,孩子病发极有可能是和停药有关,可被奉为“上仙”的他,自然不能大张旗鼓地劝孩子看医生,通常遇到这种状况,张大仙也有自己的一套说辞:“窦氏,上次那只厉鬼已被我斩杀,可无奈,又有一只厉鬼上了你孙儿的身,我担心这些厉鬼是另有所谋。”

“张大仙,您说的是什么意思?”

“我担心这些厉鬼上身目的是要拉走一个活人的魂魄。”

窦淑琴“哇”地哭出了声:“我孙子这么小,这些鬼为什么要这么做?”

“孤魂野鬼不能转世投胎,在外界游荡时间长了,尽想着如何作恶。”

柳玥连忙作揖:“大仙,孩子还那么小,您一定要想想办法!”

张大仙眉头一紧,轻轻摇了摇头:“咱们这片地方,从古至今孤魂野鬼太多了,杀一只、两只,也只是治标不治本,唯一能解决的方法就是……”

窦淑琴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大仙,是什么方法?只要能救我孙儿,你让我干什么我都答应!”

张大仙纠结良久,最终说出了四个字:“以命换命。”

大仙言毕,窦淑琴的哭声戛然而止。就连见多识广的柳玥听到这四个字,心中也是一惊。

张大仙接着说:“这些厉鬼的最终目的就是取走一个人的魂魄,要想救孩子,那我们就只能给他们一个魂魄。”

“那就给我的,只要能救我孙儿,我这条老命不要了!”窦淑琴回答得毅然决然。

张大仙举手制止:“他们要的是孩童的魂魄,你千万不要做傻事,我有一个建议。”

柳玥眼前一亮,似乎捕捉到了峰回路转的机会:“大仙,什么建议?”

张大仙掸了掸自己的中山装,感叹道:“现在时代变了,想当年我们都是身穿道服,脚踩祥云鞋,出行左拥右簇,那是何等气派,你看看现在,我们这行基本算是没落了,若是放在以前,凭我师父一人之力,绝对能把这方圆百里的厉鬼给斩杀得片甲不留,可现在……唉……”大仙长叹一口气后又说,“不过你们也不必太过担心,硬的不行,我们还可以来软的。”

柳玥追问:“大师,您的意思?”

“我用朱砂画道符,可让孩子体内的厉鬼不得安生,你们要抓紧时间把孩子带到一个极阴之地,只要厉鬼能找到合适的魂魄,孩子的命就能保住。”

柳玥:“极阴之地?请大仙明示!”

张大仙没有回答,而是抽出黄纸一笔成符,随后他将符文叠好塞进冯靖的口袋,临别时,他只丢下了三个字:“太平间。”

做他们这行,玩的就是故弄玄虚,张大仙心里何尝不明白冯靖的病有些古怪,但如果直接劝窦淑琴去医院,就等于砸了自己的招牌,于是他只能变个法子指路。“太平间”那是大医院的标准配备,让窦淑琴去太平间,潜台词就是让她抓紧时间去大医院寻求良方。试想,如果孩子在大医院犯病,窦淑琴不会傻到不找医生,一旦医生治好了冯靖的病,那他便会顺水推舟,说孩子身上的厉鬼是受到了符文的震慑,上了别人的身。这样一来,既不耽误病情,也不会损了他的形象。

十九

送走了张大仙,柳玥也没了主意:“窦大姐,难不成真按大师说的,把孩子送到太平间啊。”

窦淑琴像是丢了魂:“孩子那么小,我怎么能把他往那种地方带?”

“那怎么办?难不成就看着孩子被鬼上身?”

窦淑琴也想不出两全其美的办法,她只能死马当活马医:“我再去乡卫生院拿点儿药,看多吃几天能不能好些,实在不行,再按大仙说的办。”

既然窦淑琴有了主意,柳玥也不好劝说什么:“窦大姐,这件事也不好往外说,家里就你们祖孙俩,都说远亲不如近邻,有事你吱声,现在农闲,我随叫随到。”

窦淑琴强挤了一丝笑容:“谢谢柳玥妹子,又耽误你半天时间,你也早些回吧。”

柳玥“哎”了一声,关上房门退步离开。

人如鸟散,空荡的房间中,只剩下窦淑琴和还在昏迷中的冯靖。望着地面上还泛着鲜红的“鬼血”,窦淑琴这么多年来,第一次体会到绝望和无助。她一个人风风雨雨几十年,把四个儿女拉扯成家,虽然她心里也期盼可以一家团圆,可一个“忙”字,已让她连续多年没吃上一口团圆饭。窦淑琴知道生活不易,不能强求儿女都在身边,只要能和孙子相依为命,所有的苦,她都能吃,所有的累,她都能受。可现在,孙子病了,天也塌了。她想给小儿子打个电话,可这闹鬼之事若不是亲眼所见,又有谁会相信?而且从福建赶回云汐,要坐两天两夜的火车,就算是现在赶回来,怕也是来不及。

窦淑琴把孙子安顿好,趁着天亮,她又急步朝卫生院赶去。去之前,她拿定了主意,如果再吃两天药还不顶用,那就只能按照张大仙说的办。从楚王村到卫生院需步行十余里,一路上全是坑洼不平的土路,走起来相当费劲儿,窦淑琴每走一段,就要停下来歇息一会儿,如此时走时停,刚好赶在卫生院下班前买到了药。

有了药,她心里的石头也落了大半,返程的步履也比来时轻盈了许多,可就在她踏进楚王村的边界时,一首童谣传进了她的耳朵,这首童谣叫《马兰花》,村里的孩童都会唱,但窦淑琴此时听到的却是没有一点儿韵调的曲子。那费力的唱腔,让窦淑琴立马猜到了对方的身份,她是村里公认的苦命娃,冯瘸子的外孙女单娟。

自打冯瘸子去世,他的二婚老婆邵芬便成了一家之主,俗话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邵芬的儿媳妇范芳,也是十里八乡有名的泼妇。单娟天生智障,在这样的家庭生活,不用想都知道日子会过成什么样。

单娟每天渴了就跑到沟边喝凉水,饿了要么去村民家讨要,要么就去田里生吃蔬菜瓜果。邵芬一家对她从来是不闻不问,不管死也好,活也好,仿佛就当这个人不存在。单娟最喜欢唱的一首歌就是《马兰花》,虽然只能勉强唱个开头,但每每唱出,她都能高兴好一会儿。那时的人都不富裕,尽管有很多村民都同情她的遭遇,可清官难断家务事,面对如此复杂的家庭,也没人愿意去蹚这个浑水。

记得有一次,村主任曾劝过邵芬:“一日夫妻百日恩,百日夫妻似海深,你们一家老小吃着冯瘸子的份子钱,给他外孙女留一口又能咋的,难不成能掉块肉?”

没想到邵芬没开口,范芳带头踢开了村委会的大门,她阴阳怪气地说:“哟,咱们村主任真是长本事了,你哪只眼看见我没给单娟饭吃了,您这无缘无故把屎盆子往咱们家头上盖,是不是嫌咱们一家是外来户,好欺负?今天父老乡亲都在,这件事我只说一遍:我们家的事,以后都给我少议论!谁要是觉得单娟可怜,谁领回家养去,我没一点儿意见!好话谁都会说,只要今天谁敢开这个口,我明天就让单娟到谁家门口待着去!”被范芳这么一闹,村主任也被弄得颜面扫地,从那以后,单娟的事再也无人过问。

窦淑琴寻着声音走了几步,看到单娟正蹲在水塘边发呆。窦淑琴上前叮嘱了几句便继续赶路。可她没走几步,一声惨叫从身后传来,她回头一看,单娟的身体已在水塘中时上时下。

水塘离村子还有一段距离,四周没个人影,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窦淑琴情急之中,从地里薅了几根高粱秆攥在手心中。

“娟子,听奶奶的话,抓住高粱秆,我拉你上来。”她趴在地上,用尽全力把高粱秆伸向塘中心。

“咕噜,咕噜……”单娟似乎听懂了窦淑琴的话,双手死死地攥住。

窦淑琴见单娟的身体还在一上一下,救人心切的她,使劲儿将高粱秆往回拉。可就在回拉的一瞬间,单娟双手一打滑,再次沉入了水塘中。

“快来人啊,救人啊!”窦淑琴拼命地嘶喊,但没有换来一丝回应。

她折回高粱地,又拔了一些更长的高粱秆,然而当她再次折回时,单娟却超出了她的施救范围。

窦淑琴无助地蹲在岸边,单娟的呼救声越来越小,在绝望之际,她的脑海里突然蹦出了四个字:“以命换命”。想想自己的孙儿还在被厉鬼缠身,她突然间放弃了继续施救的念头。此刻的窦淑琴,内心毫无波澜,她冷冷地望着水塘中的单娟,心里竟多了一丝期盼,她盼望那盘踞在孙儿身上的厉鬼能赶紧过来以命换命。不久后,水面恢复平静,平静到看不见一圈涟漪,窦淑琴将岸边的高粱秆清理干净,独自回到了家中。

夜幕还未低垂,村里的大喇叭便播报了“单娟溺水而亡”的消息,出了这么大的事,几乎全村的人都前去帮忙,唯独窦淑琴躲在家中闭门不见。她如中邪般守在孙子身边,嘴里不停地念叨四个字:“以命换命。”

3天后,单娟下葬,窦淑琴本以为孙子的病会被根治,可她哪里料到,冯靖的病再次发作,这次发病的症状,甚至比之前还要恐怖许多。

柳玥见状,也是吓了一跳:“窦大姐,可不能耽误了,赶紧按照大仙说的做,送到县医院的太平间吧!”

事已至此,她只能死马当成活马医,在村里人的帮助下,冯靖被紧急送往50里开外的县第一人民医院。和别的病人家属不同,窦淑琴一进门就要找太平间,虽然那时候“医闹”还没有现在这么极端,但医院也不想找虱子在自己头上挠,窦淑琴奇怪的举动,被门口的保安汇报给了医院的高层。

医院领导问明缘由后,将冯靖送进了急诊病房,后经医生诊断,冯靖患上的是轻微性脑癫痫,这种病很常见,多为孩童时期大脑发育不良所致,好在冯靖的病情并不严重,只能划入“轻微”的范畴。住院观察两天后,医生开了一瓶价值10元钱的药,便让窦淑琴带着孙子回了家。

对症下药后的冯靖终于恢复了血色。然而孙子的痊愈,并没有让窦淑琴感到喜悦,相反她的心口像是堵了一块巨石,压得她喘不过气。她现在就算是再无知,也知道了“以命换命”是个骗局。令她难以释怀的是,在这个骗局背后,却真的牺牲了一个人的性命。窦淑琴一直在想,如果她当时没有袖手旁观,兴许就能救单娟一命。她是个老实本分的农村妇女,心地单纯而善良,这种用生命陪葬的负罪感,对她来说是这辈子最大的煎熬。从那天起,窦淑琴突然沉默了,变得不愿说话,无人时去单娟坟前赔罪,成了她和单娟之间不能说的秘密。

二十

俗话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也许是癫痫的刺激让大脑有了二次发育,冯靖痊愈之后,脑子突然变得灵光许多,原本学习成绩一般的他,不知怎的,名次猛然就上去一大截。冯靖就读的学校叫孔融乡第一中心小学,那里是周围村落适龄儿童念书的唯一去处。

在楚王村,和冯靖同一年上学的还有两个人,一个是邵芬的孙子葛亮,另外一个是村主任的孙女冯芷萱。楚王村是矿村,每家每户都能按月领到份子钱,村主任作为最后一道“过滤网”,收入要比普通村民高得多。冯芷萱是村主任的亲孙女,有了钱自然舍得给她花,所以她的穿衣打扮和许多农村丫头相比洋气不少。

人长得漂亮,穿着又时尚,冯芷萱在学校走到哪里都能引来同学的注目。作为同村伙伴的葛亮,为了防止冯芷萱“吃亏”,主动担任起了“护花使者”的职责。不管冯芷萱在哪里,葛亮永远像个保镖一样,始终保持和她一米的距离。只要冯芷萱稍有不悦,葛亮便会一个箭步冲上前,帮她扫除障碍。

相比葛亮,冯靖就是个闷葫芦,3人每天组队回家时,他经常是低头不语,心事重重。并不是冯芷萱对他没有任何吸引力,恰恰相反,他也很想像葛亮那样,有事没事就围在冯芷萱身边。言情小说上有这么一句话,大多数人对待爱情有两种方式,一种是默默喜欢,另外一种就是放手去爱。冯靖和葛亮恰好就属于这两个极端。从小到大,葛亮对冯芷萱的追求如同似火的骄阳,而冯靖则一直保持着那种若即若离的情意。

从小学时的懵懂,到初中时的青涩,再到高中时的蠢蠢欲动,3人间的情感,因为葛亮的冲动,那种微妙的平衡被打破了。

那是高一下半学期的一天夜晚,冯芷萱和冯靖相对而立,站在校园的操场之上。

“葛亮向我表白了。”

冯芷萱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在冯靖心中激起了万道波澜,从小到大,他没有一天不想着能牵着冯芷萱的手,一起闻着花香,一起走进日落,但这也仅仅停留在“想”的层面上,他从来不敢像葛亮那样随意宣泄自己的情感。那天的夜很黑,他看不清冯芷萱的表情,若不是风儿卷起的草根时不时地擦过他的脸颊,他甚至都觉得这就是一场梦。冯靖沉默良久,开口回了一句:“哦,他不是经常向你表白吗?”

“不,不一样。”冯芷萱说话时的语气带着些焦急,“我能感觉到,这次他是认真的!”

“认……认真的?”冯靖仔细品味着这三个字的意思,“他……他想怎么样?”

“他想怎么样,不重要,我想知道你的想法。”

冯芷萱急转的话锋,让冯靖有些措手不及:“我的想法?我的什么想法?”

“都到这个份儿上了,你还要忍到什么时候?”

“我……”

“冯靖,今天就我们两个人,你敢说从小到大你没喜欢过我?你难道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喜欢的女孩儿被别人追走?如果我真的跟葛亮在一起,难道你就不会后悔?你敢说……”

冯芷萱话还没说完,就感觉到一股巨大的牵引力把她拽了过去,黑暗的那一边,是一个男人的臂膀。“别说了,我喜欢你!”那个男人回答得铿锵有力。

“冯靖你……”冯芷萱微红着脸,有些忸怩地趴在男人的肩膀上,一动不动。

冯靖的感情像是开闸的洪水,再也抵挡不住,他用力把冯芷萱搂在怀中:“芷萱,从小我就喜欢你,你几乎占据了我的心,我不善于表达,我也不知道怎么表达,但此时此刻我只想对你说,我以后永远都不想离开你,只要你愿意,我们可以一直在一起!”

这段琼瑶式的对白,通用于那个年代的所有校园情侣,冯芷萱从未想过,一直沉默寡言的冯靖,竟然也有这么浪漫的一面。

对于葛亮与冯靖的情感,冯芷萱也不是一成不变。在小学时期,葛亮像是一个大哥哥,处处为她着想,只要葛亮在身边,冯芷萱每天都能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而那时候,她对冯靖的感情也仅仅是停留在玩伴的层面。到了初中,葛亮顽劣的性格逐渐加剧,对比之下,冯靖的成熟稳重开始更得人心,当看到葛亮经常为了自己打架斗殴时,冯芷萱心里非但没有感激,反而有了一种抵触的情绪。

葛亮骨子里始终认为,刀疤是男人最荣耀的见证;可冯靖却认为,一个成功男人的标志是学识和涵养,说话句句爆粗口,绝对不是冯芷萱想要的样子。观念的不同,让两人变得越来越不一样。受电视剧的影响,冯芷萱心中幻想的青葱岁月绝不是和一帮小混混待在一起。从那时起,帅气、稳重的冯靖悄悄地钻入了冯芷萱的内心,也许是距离产生美,冯靖越是表现得不远不近,冯芷萱的心中对他的好感便越是增加几分。

皎洁的月光下,两人紧紧相拥,美好的画面定格之后,两人私下有了个约定,那就是把这段情感暂时藏在心里,他们要把爱情带到一个自由的地方——大学。

二十一

在感情确立之前,冯靖对葛亮的搅扰没有太过在意;可如今他和冯芷萱已私订终身,而这时葛亮再像以前那样口无遮拦,冯靖当然就不愿意了。于是每当葛亮调侃冯芷萱时,冯靖不再像以前一样沉默寡言,从开始的言语冲突,到后来的肢体碰撞,使得葛亮都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认识了一个假的冯靖。

逐渐激化的矛盾,被冯芷萱一次次化解:“葛亮的成绩也就上到高中毕业,等我们两个都考上大学,自然就断了联系,如果选择现在公开我们的关系,以他的脾气,咱俩的学业都得被他耽误。你就先忍忍,葛亮再怎么着,最多也就是嘴巴欠一些,他又不敢真对我怎么样。”

不过话虽这么说,但在感情方面,人都是自私的,冯靖表面隐忍,其实心内始终被一团怒火炙烤得难以忍受。

带着这种愤怒,冯靖终于忍到了高考。成绩下来后,如他所愿,他和冯芷萱双双考入了省城的大学。看着只考了100多分的葛亮,冯靖再也没有顾及对方的感受,他当着葛亮的面,将冯芷萱拥入怀里。

心情原本就低落的葛亮,先是一愣,然后一把将冯靖拉开:“干什么呢,干什么呢?!”他突然爆发的咆哮,引来了众多学生的围观。

冯靖这次没有装怂,他不紧不慢地将分数条收起,然后反手一拳打在葛亮的脸上:“现在所有的同学都在,葛亮,我告诉你,两年前,芷萱就已经是我的女朋友,我忍了你两年!”

葛亮捂着脸颊,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冯芷萱,直到他发现冯芷萱不敢与他正视时,他才知道这一切都是真的。

“冯靖,我要杀了你!”葛亮痛得撕心裂肺,他失心风般地扑向对方。

“打架了,打架了!”围观学生的呼救声,引来了老师和学校的保安。

“葛亮,怎么又是你!”训导主任的一个“又”字,很自然地把天平偏向了冯靖一方。

“冯靖,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在一群学生的拉扯中,葛亮依旧拼尽全力要冲到冯靖身边。

“给我把葛亮抓起来,通知他家长,还反了你了!”几名保安听言迅速将葛亮拿下,这场风波在学校的强压下宣告结束。

二十二

走出校园的冯芷萱有些生气:“你刚才为什么这样做?”

冯靖义正词严:“该来的总归要来,与其遮遮掩掩,还不如一次性说清楚,等他缓过劲儿来,一切就都过去了。”

冯芷萱本以为刚才的举动是冯靖意气用事,但现在看来,这确实是一个最好的解决方式。在学校公开,还有师生可以拉架,如果是在家里,保不齐葛亮又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到那时绝对不会像今天这样轻易收场。想通了的冯芷萱,怒气完全消散不说,还对冯靖又增添了几分好感。

晚上7点,校园中已看不见一个人影,葛亮被下班的保安赶出校门。从小学到高中,冯芷萱一直在他心中占据着不可替代的位置,他有时甚至觉得,这份爱不能用任何东西去衡量,包括生命。可就在今天,这份爱被一个潜伏在他身边的“小偷”给无情地夺走,而且夺得那么彻底。

“活着真没意思。”葛亮从街边买了一瓶杀虫剂,做好了轻生的准备。

晚上,葛亮独自一人跑到了冯芷萱家门前,他拧开杀虫剂,带着哭腔喊道:“芷萱,这辈子你我没有缘分,我们来世再见!”话一说完,他就将一瓶杀虫剂一饮而尽。

巧的是,那天夜里冯芷萱的亲戚为了庆祝她考上大学,都在她家聚餐,葛亮这么一喊,院子中的亲戚鱼贯而出,当众人看到葛亮手中的农药瓶时,其中一位当过医生的亲戚连忙大喊:“快去拿水管,给孩子洗胃!”好在救治及时,农药刚喝进去就得到了稀释,葛亮在医院住了一周后,总算保住了一条小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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