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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
她是莫妮卡。
她已回到“狼穴”,回到原来压抑的办公室。
谁都知道她是跟着老板回来的,据说她在非洲救了老板的命,因此即将要飞黄腾达——同事们对她不再冷淡无情,而是殷勤地嘘寒问暖,小喽啰似的争先恐后来服侍——看来这些人既不聋也不哑,也没有彻底遵守“狼穴”纪律,反而是耳聪目明心领神会,只不过戴上了一副“势利”牌眼镜。
但她依然保持低调,遇到有意接近她的那些人,只是报以礼貌而平等的微笑,没有居高临下的态度,她仍是办公室里普通一员。自己还是一只丑小鸭,永远不会变回白天鹅,也不会改变自己在他人心中的位置——别人给予她的关注,仅仅来自于那个人的财富与权力——如果他失去这一切,那么他本人以及他身边的全部,必将一文不值,遭到更猛烈的报复。
等到大家轮流请安与朝拜结束,她才有空抬眼注意那条走廊。秘密会议室就在那个方向,他带着白展龙、史陶芬伯格,以及中国区的众多大老进去开会,已经超过了半个钟头。不知他今天会不会再发脾气?又让他的属下们增加一份仇恨,每当这种时候她就担心,担心他的暴躁情绪会伤害内脏与精神,甚至危害自己的生命。
忽然,她看到一个金发碧眼的高大洋人走出来,正是全球助理史陶芬伯格。
出于秘书工作的职业精神,她迎上去礼貌地问:“史陶芬伯格先生,有什么需要帮助吗?”
“哦,蓝小姐,请问卫生间在哪里?”
他非常有贵族风范地微笑。不过,他脸颊的肌肉在颤抖,就连裤腿管也有剧烈晃动——这些微小的细节,只有敏感的她才能发现。但她不能当面点破,只能礼貌地指出卫生间方向。
史陶芬伯格转过挺拔的身材,快速离开办公区域。她困惑地回想他的反常举动,不会是对自己感到害怕吧?他的绿色眼珠里埋着什么,她记得这种特别的眼神,就像自己也曾经遭遇过的……想起来了,这种眼神的名字叫“绝望”。
绝望?
就在暗暗咀嚼这种眼神之际,突然身后响起震耳欲聋的巨响,几乎震碎她坚强的心。接着感到一记重拳打在背后,五脏六腑都被翻腾起来,竟让她整个人平飞出去,仿佛被送上月球,无助地失去了重力。
刹那间,世界已完全变形,烟尘与碎穴如同沙尘暴,自会议室方向席卷而来,冲起无数破碎的纸张、玻璃残渣与办公用品……天旋地转之间,耳边依然回荡轰隆隆的声音,还有男人的惨叫与女人的尖叫,世界末日即刻降临?
惊心动魄的数秒内,强大的冲击波已摧毁一切,她竟被抛出数米之远,埋在浓浓的烟尘里。什么都看不到了,后背火辣辣地疼痛,浑身骨头似乎被扭断,重回一年多前非洲炼狱。
不知是谁在大喊:“地震啦!逃命啊!”
地震?自己在519米深的地下,不可能再有机会逃生了!
不,是天谴!是老天对深入地底的“狼穴”,妄图以科学亵渎神灵的惩罚?
她有些后悔,为什么不立刻被震死?还要继续活一段时间忍受痛苦?不过,既然忍受过凡人从未想象过的痛苦,她想自己应该可以挺过去——只要,只要他还活着!
啊!他还活着吗?
冲击波,抑或爆炸,不正来自会议室的方向?
不,你不要死!你必须活着!
强迫自己艰难地爬起来,顶开压在身上的文件柜。鼻孔里全是灰尘碎屑,只得用力地往外出气。好不容易睁开眼睛,又被尘土刺激得泪流满面,才从弥漫的烟雾中,看到办公室已面目全非,就像经过一场大爆炸。
就是爆炸。
摸摸自己的身体,虽然到处都很疼痛,但还能活动自如,至少没有性命之虞。顾不上灰头土脸的狼狈形象,她首先摸清楚会议室方向,便踉踉跄跄直冲而去。脚下到处是被震碎的水泥块,如同走过大轰炸后的废墟,幸好“狼穴”结构极其坚固,走廊居然没被炸塌,稳稳地托住了天花板。
前头不断喷涌出灼人的烟雾,已被改造为一座火葬场,或许应该考虑他能否还有全尸?抑或已被炸成碎片无法辨认?
泪水——这回不是被烟尘刺激的,大颗眼泪滑下布满尘土的脸颊,冲刷出两道灰色泪痕。想起几天在非洲的经历,千辛万苦冲过枪林弹雨,拯救了他的生命,难道又这样要离她而去?
一切原有的标志都看不清了,但她已认准烟雾最浓,温度最高的所在,那一定是会议室——他就在里面!无论是死是活。
她是第一个冲进爆炸现场的人。
回到闷热的蒸笼,眼前烟尘渐渐落下,覆盖疮痍满目的地面。脚下踩到一个软软的东西,低头一看竟是只炸断了的胳膊!来不及发出尖叫,又发现头顶挂着一只炸碎的大腿,接着是满地残破肢体,以及个别相对完整的死尸,却也被炸开了肚子或脑子。
真怕摸到他的头颅——爱人的头颅。
爆炸已过去半分钟,会议室里的视线越来越清楚,最初的灯光却被爆裂,但自动打开了应急备用灯——白色光芒照破渐渐安定下来的灰尘,落到被炸碎的橡木大桌上,矗立着一具巨大的钢铁盔甲,具有十六世纪马克西米里安式样风格,却大到只有姚明才穿得下的尺寸。
尘埃落定……盔甲却动了一下,中间裂开一道缝隙。
她颤抖着冲上去,努力要掰开这道缝,她听到里面有人的声音,剧烈而急促的喘息声,即将窒息的挣扎。
费尽全身力气,盔甲终于被打开,露出一张还算完好的脸。
幸好,这是一张活人的脸——
他。
她的他。
她的死里逃生的他。
他痛苦地睁开灼红的眼睛,第一眼看到的却是她,令他很是惊讶地动了几下,却依然没法挣脱出来。
“别说话!当心伤着自己!”
她像关爱一个男孩似的,抚摸他涨得通红的脸。
“啊?”
处于发生爆炸的中心,他的耳朵显然被震坏了,听不清她说什么?他可能还有些脑震荡,茫然地看着她的身后。
她难过地摸着他的嘴唇,就像从前最喜欢的样子,尽管那些时刻也异常短暂。
“我死了吗?”
终于,他大声地说出话来,就像耳背的老人说话那样。
“不,你还活着。”
“什么?”
他仍瞪大眼睛听不清,她只能趴到他耳边,用更大的声音一字一顿喊道:“你……还……活……着……”
终于,他的目光表明自己听到了:“是你?莫妮卡?”
“是我!”这是她仅有一次忘乎所以,大概她的脑子也被震坏了,“我就是莫妮卡啊!”
“我的莫妮卡!我的莫妮卡!”
他激动地狂喊起来,即便面对的只是一个丑小鸭。
这反而令她冷静下来,没有跟他一起疯狂——也许爆炸造成的脑震荡,使他从死神唇边逃走后第一眼看到她时,想到自己曾经最爱的女子,想到当年那张混血的美丽脸庞,恰好眼前的女子也叫“莫妮卡”,那个无法忘却的幻想,便和这张平凡的面孔重叠在一起。
没错,几秒钟激动过后,他的身体微微一震,目光变得无限忧伤,绝望地叹息:“不!你不是莫妮卡!你不是她!为什么你不是她!为什么不把我炸死算了?为什么还让我一个人活着?为什么一个人承受全部苦难?”
她再也无法残忍地控制自己的眼泪,别过头去轻轻擦拭,不要让他发现自己的脆弱。
然而,他的理智恢复得真快,大声问道:“这是谁干的?”
谁制造了这起骇人听闻的爆炸?
瞬间,她想起爆炸前一分钟,匆匆走出会议室去卫生间的男人。
“史陶芬伯格!”
老子还活着。
爆炸发生的时刻,我根本来不及反应,只记得一阵巨大声响,面前的橡木大桌翻了起来。就在一块破碎锋利的木板,即将扎破我的太阳穴之际,我身下的座位已如变形金刚,瞬间变成一具坚固的欧洲式盔甲——除了白展龙谁都不知道这个秘密,这个座位具有爆炸自动防护装置,只要感受到一定空气压力,就会在十分之一秒内启动,变成一具盔甲的样子,将坐在椅子上的人包裹起来,遮挡全部的爆炸冲击波,以及因此形成的破坏物,保护我几乎毫发无损。不过,爆炸依然震得我昏迷过去,并使我暂时损失了大部分听力。
其他人就惨了!
总共十个人参加会议,有五个当场被炸死(其中两个距离爆炸点最近,被炸得四分五裂,惨不忍睹)。还有两个被炸成重伤奄奄一息,“狼穴”基地常驻医生正在做紧急治疗,并将送往附近最好的医院。只有白展龙坐得离我最近,他知道我的座位的秘密,爆炸发生的瞬间,飞快地躲到我的座位后面,双手抱头蜷缩成一团,宽大而坚固的盔甲阻挡了冲击波,所以侥幸逃过一劫,只是手和脚被木头碎片扎伤,耳膜震破流了很多血,好在医生说并无大碍。
老天护佑,我几乎没受什么伤害,不过还有一个人例外——爆炸发生的时候,他根本就不在会议室。
史陶芬伯格!
记得他做完关于第三次世界大战预测报告的长篇大论之后,便说要上厕所离开了会议室,不到一分钟爆炸就发生了……
史陶芬伯格!史陶芬伯格!史陶芬伯格!
难道他和历史上暗杀希特勒的史陶芬伯格有什么亲戚关系?
他也和他的祖宗一样不走运,不但没有把暗杀对象炸死,反而还被迅速逮捕了——他没有能够逃出“狼穴”,在快步冲进电梯之前,会议室的大爆炸已经发生,根据安全系统的预案,所有电梯一律暂时关闭,他被困在了地下。当我明白史陶芬伯格就是刺客,便无异于瓮中捉鳖,他乖乖地被保镖擒获。
毫无疑问,死伤了那么多人,谁都不可能隐瞒过去,我们立即向警方报案。不过由于“狼穴”地处偏远,警察不可能很快来到这里,我必须抓紧时间审讯凶手。
在一间未遭破坏的密室,这个高大的金发贵族,低头颓丧着坐在我面前,没有手铐更没有五花大绑,也没有对他实施暴力——尽管我很想当场枪毙他!
“为什么!”
我的听力已渐渐恢复,但仍用很大声音说话。我的左半边身体不停颤抖,其实并非受伤,而仅仅是爆炸造成的心理影响。
刺客缓缓抬起头来,还没忘记整理自己的头发,就像历史上所有的失败者——在骨子里从来没有认输,轻蔑地注视着胜利者。
他露出一个帅气的苦笑,好像还在会议上说话:“董事长,我们能不能单独谈谈?”
还没等我发话,旁边的保镖抢先道:“万万不可!这小子太坏了!我们还没收拾他呢?”
“出去!”
我冷冷地扔给保镖两个字,但我那忠诚的保镖说:“好吧,但必须先把他绑起来!”
“出去!”
我再次断然地喝斥,使他们打消了对史陶芬伯格动手的念头,无奈地退出密室。
现在,只剩下我和他两个男人。两个同样手无寸铁,同样没有任何束缚的男人。他完全可以起身与我搏斗,趁我不备将半身颤抖无力的我掐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