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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顶是宝蓝色的天空,荒原清晨五点的晨曦,空气新鲜得让人沉醉,贪婪地深深深呼吸,想把整个世界吸入肺中!
我的声音在荒野间回荡,宛如雷鸣惊醒这座沉睡谷,脚下是一片陡峭的山坡,背后是一块刀削般的悬崖,连绵不绝的黑色山谷寸草不生,巧妙掩盖了这道岩石间的缝隙。
感谢上苍赐予我诞生的产房——黎明雄壮的天空作天花板,乱石嶙峋的大地作地板,鬼怪般耸立的山谷作墙壁,古老地球是我的母亲,日月星辰是我的父亲,无尽的时间与空间是我的祖先……
来不及抒情了,想到身后的阿帕奇,随时可能改变主意,我紧张地爬下山坡,几乎从碎石堆中滑了下去。一路上衣服破了许多,胳膊和小腿也被划破,但丝毫不感到疼痛,倒有一股强烈的兴奋感,如电流传遍全身血管,就像回到不曾记忆过的童年。
来到山谷的最底部,几乎没有一块平地,想起童建国说的秘密泉水,我慌张地四处寻找。可那么大一片荒野,到处崎岖不平的岩石,连一点点绿色都看不到,哪里去找什么水源呢?
但是,童建国不是说他不但看到,而且还喝到了甘甜泉水吗?
想到这喉咙又燃烧起来,实在忍耐不住便拿出水瓶,把剩下的半瓶水喝光了。
当喝到一滴不剩才追悔莫及——我已经没有水了,如果找不到水源,靠什么走出这无垠的荒漠?
眼前浮现自己渴死在黄沙上渐渐腐烂的景象……
在荒凉山谷中绝望徘徊之际,一线金黄色的光芒,不经意间照到我的脸上,刺的我双眼无法睁开,只能抬手挡着脸,在指缝中看到一圈红色的发光体。
万丈阳光!
山谷已变成锯齿状剪影,初生太阳露出半圆形,桔红色的光芒徐徐拱起,不似正午那么灼烈,反而凄凉悲壮。
风萧萧兮日出寒。
就像一帧帧电影画面,太阳也一格格跳起,渐渐离开山谷的地平线,直至完全跃入空中。
记忆中第一次观看日出。
阳光仿佛无数道冲击波,竟将我重重击倒在地,我坐在凹凸的岩石上,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色竟是真实的?究竟是荒原上的日出,还是世界末日的盛大演出?如此壮美瑰丽,无法用语言形容,更无法寻找赞美之辞!
终于明白什么叫震撼!
而我只是一个渺小的越狱犯,一个狼狈的逃亡者,在这轮太阳面前如此微不足道。
跪倒在地顶礼膜拜,正如摩尼对光明的虔诚——我的太阳,你拯救了我……
不是夸张与想象,太阳确实拯救了我,因为在前方的绝壁上,我看到一处闪亮的反光。
在这荒无人烟的山谷,除了一汪水源之外,还有什么能反射阳光呢?
即刻向那片反光奔过去,清晨的阳光下跑了几十步,感到一阵刺眼的光芒,从下往上反射到脸上。
就在那!我看到了,在几块巨大岩石掩护下,隐藏着一汪平静的池水。
疯狂地冲过去趴倒在地,将头深深埋入水中。冰凉的泉水包围着我,虽然只有浴缸那么大,却好像在太平洋的海底!
抬起头浑身都已湿透,放肆地大喊:“谢谢你!童建国!”
再度把头埋下,大口狂饮泉水。果然如老头所说,甘甜鲜美到无以复加!这是纯天然的矿泉水,附近既无动物也无人迹,数万年来未曾受过污染,甚至还集合天地的灵气。
贪婪地龙吸鲸吞,泉水顺着喉管,源源不断涌入,一口气把肚子灌满,撑得我身体里晃来晃去,像装下了一头小动物。
连续打了几个嗝,躺倒在岩石上晒着太阳,这就是自由的感觉,那么简单也那么幸福!
虽然这池水看起来那么小,但清澈可见两三米深的水底,岩石缝里不断有泉水涌上来。
这里被几块大岩石遮挡,恐怕只有日出才能照到,要是没有反光的帮忙,大概几天几夜都找不到。
我很快冷静下来,脱掉衣服清洗身体。伤痕仍不感疼痛,或许泉水还有疗伤奇效。将空瓶子灌满了水,又在背包里找到两个塑料袋,灌满水扎紧袋口,牢牢地抓在手里。
最后,池水倒映着我洗干净的脸,竟然第一次觉得自己好看了!
虽然还是以前这张脸,至少不似过去那么猥琐,眉宇之间透着一股特别气质。尤其是这双眼睛,一如这池甘泉清澈明亮,大概除了莫妮卡之外,还会有其他女孩子喜欢的吧?
莫妮卡——脑中突然充满她的倩影,多么强烈渴望现在就能拥抱她啊!
又强迫自己喝了几大口水,吃下背包里的吐司面包,这顿早餐可以补充很久的体能。背上行囊回头看了一眼山谷,不知肖申克州立监狱会怎样?突然发现有两个囚犯失踪,真的难以想象典狱长的脸色,阿帕奇又将怎么回去汇报?至少他不可能坦白把我放走的事。
再见,甘泉山谷!
有了太阳就能辨别方向,面朝阳光走去,艰难地穿过崎岖的谷底。走了大约十几分钟,地势终于渐渐平坦,从谷底来到一望无际的高原,回头只见一片山峦,果然是个极其隐蔽的山谷,大概只有掘墓人才发现过吧。
然而,刚在荒原上走了几步,就看到前头躺了一堆东西,有个物件正在太阳下反光。
小心靠近才发现是具尸骨,散发着恶心气味——正与阿帕奇身上的味道相同。
强忍着反胃仔细查看,死者腐烂得并不彻底,但鉴于这里极端干燥,也很难说死了多久——什么人会死在这里呢?难道是与我一样越狱的囚犯?
然而,那样反光的物件却推翻了我的猜测。
一枚警徽。
没错,我认得狱警们的行头,这是专属于阿尔斯兰州狱警的徽章。
死者是个狱警?
不知怎么又联想到了阿帕奇,他身上那股只有我才能闻到的死尸气味。
抛下尸骨往东走去,好在早上并不热,九月的高原也很凉爽,所以体能消耗不大,但愿能支撑久一些。不知不觉走了十几公里,空气虽稀薄但非常干净,丝毫没有城市的污浊。脚下不是乱石便是黄沙,照旧不见丝毫绿色,只剩下无生命的大地,如一头干渴狂躁的野兽,沉默着迎面扑来。但我并没不恐惧,因为任何凶残的野兽,都不如道貌岸然的人类可怕——这里没有其他人类,只有一个亡命的读心术者。
巍峨的落基雪山,阳光下如天堂的珍珠,遗失在这残酷的环境中。很遗憾只能远远眺望,无法亲手触摸那纯洁的冰雪,它们就像莫妮卡微笑时露出的牙齿,假设我能再度吻到她的嘴唇。于是脚步越走越快,再也感觉不到疲倦,腹中的水还很多,毋需动用宝贵的储备水份。
忽然,眼前跳出许多巨大的石头,每块都有两三米高度,如纪念碑矗立在荒野中。它们排列成三圈奇怪的组合,最外圈几乎是标准的圆形,中圈则是镂空的五角形,内圈是鸡心形。这些石头总共有上百个,只有少数还保持完好。目瞪口呆地走进去,明显是人工搬运组成,有的还有雕刻痕迹,画着古老的图案符号。石头内圈最中心的位置,是大得足以容纳一个成年人的石缸——也许是上古时期的祭坛,如同玛雅文明将活人屠杀祭献给神。
也许从未被现代人发现过?古代印第安人的遗址?但以他们被美国人征服时的生产力水平,能建造起那么宏伟的建筑群吗?想起“教授”研究的史前文明,传说中可怕的“GREAT OLD ONES”——旧日支配者,曾以邪恶统治过地球,就是眼前的“巨石阵”吗?
如果真是远古的邪恶,有过巨大的力量,但不是一样被毁灭了吗?
我轻蔑地大声狂笑,GREAT OLD ONES?去死吧!
不用回头看这些石头了,它们不过是历史的墓碑,而我将去葬送另一种邪恶。
穿过“巨石阵”,来到荒凉的原野上,终于感到一些口渴,我打开左手的塑料袋,小心地喝下三分之一袋水——至少可以支持两个钟头。
除了遥远的雪山,四周什么都看不到了,宛若来到月球向阳面,整个宇宙只剩下我一个人,没有任何人任何物体任何组织可以束缚我,可以大笑可以痛哭可以咆哮可以骂天可以骂地可以骂世界万物!
痛快!痛快!痛快!
那些我见过的脸庞,记忆中无法抹去的悲伤,那些人那些事那些情景,此刻都已不值一提,渺小得如同我的一根汗毛!伸手触摸天空,揪下那个虚幻神话,人间的真相已昭然若揭。
让我大声狂吼大声宣布,空气与阳光是我的家,大地与岩石是我的床,我就是这个世界,这个世界就是我!
自由!
我的名字叫自由!
多么幸福,多么美好,即便自由一秒钟就死去,也比被囚禁苟活一辈子好!
无论能否活着走出这片荒野,无论能否发现自己的秘密,无论能否找到黑暗中的凶手,我已找到真正的我!
这是比理想更重要的一件事,也比复仇与还我清白更重要,因为我令自己获得自由,令自己拾起自信,令自己感到自豪。
<strong>但我不是为自己而战斗。</strong>
真的自由了吗?
从逃亡的清晨到行走的正午,从日挂中天到黄昏日暮,我在黄沙与戈壁间奔走,万里无人,飞鸟无踪,只有偶尔所见的白骨,还有永远不会消失的雪山。
算不清走了多远的路,反正一直面对阳光。下午太阳就到了背后,但东西南北始终没有搞乱。想起奥运会时的马拉松比赛直播,估计至少跑了四十多公里,却还没有感觉疲倦,大概因为蹲监狱一年的体育锻炼,也是对自由的渴望极度强烈。
整个白天没有任何食物补充,也没发现一滴水源的迹象。只能依靠身上携带的泉水,也许含有某些矿物元素,要比一般的水更解渴,不需要一口气喝太多。两个塑料袋的水刚喝完,背包里的水瓶还没动过,估计可以支持我度过一夜。如果明天上午还走不出去,又没找到新的水源或食物,那就有大麻烦了。
但就算渴死饿死被野兽吃掉,也好过老死在肖申克州立监狱。
荒芜的旷野已被夕阳涂满金色,影子长长地倾泻在身前,再度感到一阵苍凉之气。
终于忍不住回过头,落日化作一个巨大圆盘,燃烧金黄的火焰,天空也不再万里无云,而衬托起火红色的云霞——荒漠中的火烧云,配合灼烤地平线的夕阳,倒是极其稀罕的景象,要有专业相机能拍下来,绝对可以登上国家地理杂志封面。
据说这时容易发生海市蜃楼,天空中会出现千里之外的景象,甚至有清晰的人形可辨,我希望看到一张脸,一张来自丝绸之路的脸,混合着欧亚两个世界,栗色长发下的神秘眼睛,张开热烈狂野的嘴唇……
不,被迫中断对莫妮卡的YY,回到越狱逃犯的荒野现实,绝望地跪倒在地。膝盖顶着坚硬的碎石,磨破囚徒的裤管,影子蜷缩为一团,即将要埋入尘土。
当额头接近地面,我猛然大吼着摇摇头,爬起来继续往东走去。
影子越来越暗淡,金色夕阳化作深蓝,背后的落日彻底陷入荒野,夜色笼罩整个世界。
蹒跚着走向大漠彼岸,喉咙再度灼烧起来,只能拿出背包里的水瓶,极度舍不得地呡了一小口。仅仅几滴甘甜的泉水,暂时熄灭体内的烈焰,这是最后的储备,每一毫升都如金子般珍贵。
往前走了几公里,荒野完全变成黑色,一弯新月升上夜空,悬挂着几颗星星,继续为我指明方向。幸好几天前早有准备,在图书馆读了几本旅游杂志,其中有大量野外徒步旅行知识。秋天的高原之夜迅速降温,狂风越过落基山脉呼啸而下,好在已换上厚囚衣,紧着衣领还能凑活。
忽然,脚下有些异样,不再是松软的黄沙,也不再是坚硬破碎的砾石,而是一片煤渣铺成的平地。我拿出背包里的手电筒,照了照黑夜覆盖的大地,果然不同于一路走来的天然原野,似乎有人工平整痕迹,宽度大约有十米,向南北方向延伸下去,月光之下看不到尽头……
老天!是一条公路!
虽然看起来非常原始,但仍是一条人工开辟的公路,几乎笔直地穿过荒漠。手电照出两道模糊的轮辙印子,甚至捡到一枚香烟屁股,显然最近还有车辆通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