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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下午,我正在伦敦下榻的酒店客房里待着。突然,电话铃响了。“我要再见你一次,”约翰·吉布森说,“我搭下一班火车过来。”挂断前,他又补了一句:“我有一个想法。”
见面地点是我的客房。他拿了几张草稿纸,上面写着笔记。他靠窗坐下,夕阳映出了他瘦弱的身形。他说:“我认为是自杀。”
他之前过了一遍资料,包括我跟他讲的调查成果。他说,证据有力地表明,他的这位朋友一生推崇理性,但在人生的最后一周却表现出了相反的迹象。一个事实是,格林家没有强行进入的证据。另一个事实是格林手边的木勺,它或许是证据中最有力的一项。
“他肯定是用它来拉紧绳索的,就像止血用的绞压器一样。”他说。“如果是别人勒死他的,要木勺做什么?用双手不就完了?”他继续说,“我觉得他的人生里有太多不如意。佳士得的拍卖只是一个触发点罢了。”
他紧张地看了看自己的笔记。字很小,他又没拿放大镜,只好眯着眼看。“这还没完,”他说,“我觉得,他想要布置成他杀的样子。”
他停下来观察我的反应,接着说道:“所以他才没留下遗书,把自己的声音从答录机里抹掉,给了妹妹一张写着三个电话号码的便条,还跟人讲那个美国人要毁了他。他肯定是蓄谋已久,铺垫也做好了,专门误导我们。”
据我所知,侦探小说里上演的一般是相反的戏码:起初以为是自杀,后来发现是谋杀。正如福尔摩斯在《住院的病人》中所说,“这不是自杀……而是一场筹划精密、冷血无情的谋杀。”但是,也有一个著名的例外。《雷神桥之谜》是福尔摩斯系列的晚期作品,格林还在一篇文章里引用过它。它的情节非常离奇。一名妻子在桥上被杀害,头部近距离中弹。全部证据都指向同一个嫌疑人:女管家。男主人之前跟她眉来眼去的。然而,福尔摩斯却证明,杀死这名妻子的不是任何人,而是忌妒心。她对丈夫的婚外情怒不可遏,于是伪造了他杀的假象,构陷女管家。她把自己的不幸全部归咎于这个女人。它是柯南·道尔的小说中对人类心理和犯罪动机探索最深刻的一部。女管家告诉福尔摩斯:“我来到桥上时,她已经在等我了。直到那一刻,我才发现,这个可怜的人竟恨我入骨。她仿佛发了疯。我觉得她是真的疯了。那种疯狂是隐秘的,很能骗过别人。精神不正常的人有时会这样的。”
我在想,格林会不会是对文档的失落愤怒到了极点,以至于做出了类似的事情,甚至去构陷那个美国人,那个他认为要为自己和琼女爵关系破裂负责的人。我在想,他会不会孤注一掷,在身边的混沌中强行创造出一点秩序。我在想,不管这个理论有多么不可能,它会不会是最不“不可能”的那一个。
我还跟吉布森共享了我之前发现的若干线索:格林在死前几天给记者打过电话,说他可能要“出事”;一篇福尔摩斯故事里称莫里亚蒂的得力干将为“绞杀专业户”;格林的妹妹跟法医说,那张写着三个电话号码的便条让她想起了“一部惊悚片的开场”。
过了一会儿,吉布森抬起头看我,脸色惨白。“你还没明白吗?”他大喊,“这都是他自导自演的。一次完美犯罪。”
返回美国之前,我又去探望了格林的妹妹,普莉希拉·韦斯特。她住在牛津附近的一座三层砖楼中,建于十八世纪,花园用墙围了起来。她长着一头棕色长鬈发,面庞圆润,戴着一副小巧的椭圆镜片眼镜。她把我让进门去,轻声说:“你想去画室还是厨房?”
我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她就把我带去了画室,里面摆放着古董家具,书架上是她父亲的童书。坐下之后,我向她解释说,在写关于她哥哥的报道时遇到了一些困难。那个美国人跟我讲“无懈可击的传记是不存在的”,而格林似乎对此特别抵触。
“理查德有些事瞒着我们,”他妹妹说道,“很多事情是他死了以后我们才知道的。”在听证会上,年纪还不到理查德一半的劳伦斯·基恩说,两人多年前曾是情人关系。这件事让死者的家人和大部分朋友大为震惊。她解释道,“家里没人知道”格林是同性恋,“他从来没提起过”。
据韦斯特回忆,格林写的柯南·道尔传记中还有其他一些令人吃惊的片断(为了写一篇小说,他去了一趟西藏),我尽己所能地想象着格林的样子:戴着眼镜,手里拿着塑料袋,嘴角斜挂着微笑。韦斯特看过哥哥的尸体躺在床上的样子。有好几次,她对我欲言又止:“要是……”她递给我几份悼文,都是格林的朋友为追悼会写的。追悼会的日期定于5月22日,也就是柯南·道尔的生日。活动安排的背面是出自福尔摩斯故事的引文:
我看到了一个伟大的心灵,一个伟大的头脑。他似乎对确定、精准的知识拥有火热的激情。
他的生涯无与伦比。
过了一会儿,她起身给自己倒了一杯茶。重新坐下来之后,她说哥哥在遗嘱里把藏书都捐给了朴茨茅斯的一家图书馆,方便其他学者查阅。柯南·道尔写前两篇福尔摩斯探案故事的地方,就在这家图书馆不远处。由于藏书数量庞大,全部运走用了两周时间,货车拉了十二趟。藏书总价值估计高达数百万美元——无论如何,肯定比柯南·道尔那批失踪文档高多了。“他觉得学术就是学术,不能受贪欲支配,”韦斯特说,“他生前如此,死后亦然。”
接着,她告诉了我一些失踪文档的情况,是最近才披露出来的,而她哥哥再也没有机会知道了。琼·柯南·道尔女爵身患癌症,临终前做了遗产分割,一部分归她自己,一部分归前任嫂子安娜·柯南·道尔的三名子女。因此,拍卖的是那三个人的部分,而不是琼女爵的。虽然有人依然从道德角度提出质疑,但大英博物馆已经得出结论:拍卖合法。
另外,拍卖结束后的5月19日,文档中最重要的部分在大英博物馆入库。琼女爵没有把它们分给其他继承人,并在遗嘱中将其中大部分捐赠了。而且,大英博物馆还在拍卖会上购得了不少其余的文献。只可惜,格林无法亲自知道了。吉布森后来对我说:“格林的悲剧就在于,他本来是可以把传记写下去的。他的愿望都实现了。”
但是,此案尚有两处疑点。我问过韦斯特,她哥哥家的答录机里怎么会传出美国人的声音。
“这事恐怕没多复杂。”她说答录机是美国产的,内置了一段录音,她哥哥把自己的声音擦除后就是预置的美音了。
我又问便条上的号码是怎么回事。她失望地摇了摇头。什么都不是,她说。两个号码是记者的,他之前跟他们谈过话。还有一个是佳士得的工作人员。
最后一个问题是她觉得哥哥到底怎么了。有一次,瑟瓦尔德·兰斯林·格林在接受伦敦《观察家报》采访时说,他认为他杀是“完全可能的”。我绞尽脑汁也无法破解全部谜团。闯入者可能锁上格林家的大门,然后从窗户逃走,从而营造出死者身旁无人的假象。这一点警方不是已经跟法医说过了吗?会不会是格林认识犯人,然后把他放了进来呢?还有,一个人就算是疯了,真的能用一根鞋带加一个勺子把自己勒死吗?
他妹妹把头扭到一边,似乎要再试最后一次,解开谜团。然后,她说:“我觉得真相是永远无法知道了。现实不是侦探小说,没有答案也没办法。”
2004年12月
<a id="zhu1" href="#zw1">[1]</a>古希腊神话中的牧神,羊头人身,性好女色。
<a id="zhu2" href="#zw2">[2]</a>亚瑟王传说中纯洁勇敢的“圣杯骑士”。
<a id="zhu3" href="#zw3">[3]</a>原文为Holmes,为福尔摩斯的另译。
<a id="zhu4" href="#zw4">[4]</a>“蓝胡子”是法国诗人夏尔·佩罗笔下人物,曾杀害多名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