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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焰达到了所谓的“闪燃”:之前是“屋子里着了火”,之后就是“屋子整个烧起来”了。火灾调查员知道闪燃的概念,但普遍认为需要的时间要长得多,尤其是在没有液体助燃剂的情况下。只要一个可燃物——沙发——屋子就在四分半钟内达到了闪燃点。
由于客厅内的家具都被点燃了,火焰蔓延主要就不是看燃料是否充足了,而是看通风是否流畅。科研人员称这个阶段为“后闪燃”阶段。在后闪燃阶段,燃烧路径是由新的氧气来源决定的,可能是敞开的门,也可能是窗户。当时有一名火灾调查员站在客厅一扇敞开的门边上,差点就被从客厅里冲向门厅的大火球烧到。火球很快让走廊也达到了闪燃阶段,催使火焰冲出正门,烧到了门廊。
火焰熄灭之后,调查员勘察了门厅和客厅。地板上有不规则的灼烧痕迹,很像泼洒形状和水坑状过火区域。事实表明,这些所谓的典型纵火迹象也会在闪燃后自行产生。仅凭肉眼观察泼洒形状和水坑状过火区域,我们不可能分清哪些是蓄意纵火,哪些是后闪燃阶段的自然结果。可靠的鉴别方法只有一个,那就是将燃烧形状样本送到实验室,检验是否存在可燃液体。
在酸柠街实验中,有些迹象之前也被认为必须有液体助燃剂才会出现:沿墙面和门口底部的烧灼痕迹、家具底部着火。客厅门口处也有倒三角痕迹,离起火点沙发很远。在小型火灾中,倒三角灼痕或许可以确定起火点。但是,在后闪燃阶段,许多物件都被点燃了,因此这些痕迹可能会多次出现。
一名调查员小声说,他们帮了辩护律师大忙。考虑到实验提出的合理质疑,针对刘易斯的指控很快就被撤销了。酸柠街实验打破了许多关于火灾的流俗之见。后续科学实验表明,在后闪燃阶段,床和家具底部起火、整扇门被烧掉、铝门槛熔化都是常见现象。
关于酸柠街火灾,约翰·兰迪尼说道:“我得到了很大启发。我差点根据满是漏洞的理论把一个人送进了死刑室。”
接下来,赫斯特检查了瓦斯奎斯绘制的威灵汉家平面图,所有被认为是泼洒形状和水坑状过火区域的地方都有标记。由于儿童房的窗户被炸飞了,所以赫斯特知道当时已经达到了闪燃点。赫斯特用手指沿着瓦斯奎斯图中的燃烧轨迹移动,起点是儿童房,接着向右进入走廊,最后冲出前门。检察官约翰·杰克逊告诉我,这条路径太“诡异”了,肯定是由液体助燃剂导致的。但是,赫斯特的结论是,这是后闪燃阶段机制的自然产物。威灵汉是从正门跑出去的,于是火焰就顺着通风的方向延伸了。威灵汉打破儿童房窗户的时候,火焰也是这么冲出来的。
赫斯特回忆道,瓦斯奎斯和福格当时认为,威灵汉在着火的走廊里跑动,不可能不把双脚烧伤。但是,赫斯特推论说,如果泼洒形状和水坑状过火区域都是闪燃的结果,那么它们与威灵汉的解释就合上了。威灵汉跑出自己卧室的时候,走廊还没有着火。当时只有儿童房里有火,于是他沿着天花板看到了里面的“强光”。在酸柠街实验中,闪燃发生几秒钟之前,那位站在门边的检查员并无危险。同样的道理,威灵汉也可以毫发无损地站在儿童房附近。(酸柠街案件之前,火灾调查员普遍认为,着火房屋中的一氧化碳扩散速度很快。实际上,直到闪燃发生之前,高温烟雾底部和四周的一氧化碳浓度都是很低的。)还没等科西卡纳的这场火灾达到闪燃点,威灵汉已经跑到外面,站在前庭了。
瓦斯奎斯拍摄了火灾现场的录像,赫斯特观看了燃烧轨迹那一段。他看了好几次,也没发现哪里有瓦斯奎斯说的三处起火点。(福格最近告诉我,他也看到了一条连续的轨迹,与瓦斯奎斯意见不一。但他补充说,检方和辩护律师都没问过他对这件事的看法。)
赫斯特一一核对了福格与瓦斯奎斯提出的二十多条纵火迹象,他认为只有一项可能成立:正门门槛查到了矿油精。但是,为什么火灾调查员只在此处找到了矿油精呢?根据福格和瓦斯奎斯的理论,威灵汉在整个儿童房内都浇上了助燃剂,一直到门口。相关人员在上述区域进行了大范围检测——包括每一处泼洒形状和水坑状过火区域——结果都没有发现。杰克逊告诉我,他“实在不明白为什么没能找到”矿油精。
赫斯特很难想象威灵汉在前门廊泼上了助燃剂,邻居们可是都能看见的。翻阅档案找线索的过程中,赫斯特注意到了火灾发生前的一张门廊照片,这张照片被采纳为了证据。小小的门廊上有一个焦炭烤炉,那是一家人做烤肉的地方。目击证词确认有烤炉,还有一个打火机油容器,后闪燃阶段,两者都会被引燃。瓦斯奎斯调查房屋时,烤炉已经在清理现场过程中被从门廊搬走了。他在报告里提到了打火机油容器,但没有提烤炉的事。在庭审中,他一直说没有人告诉他烤炉之前的位置。其他部门倒是知道烤炉的事,但都不觉得有什么关联。然而,赫斯特确信自己已经破解了谜团:消防员用水柱灭火时,可能使得一部分打火机油从熔化的容器里流了出来。
赫斯特没有去过现场,所以不能确定火灾发生的原因。但是,基于现有证据,他认为十有八九是意外——可能性最大的是暖气或电线短路。这就解释了作案动机缺失之谜。赫斯特的结论是,此案没有证据能表明是纵火,而一个痛失三女、坐了十二年牢的男人即将因为“垃圾科学知识”被处死。赫斯特奋笔疾书,甚至没来得及修正笔误。
威灵汉在一封给吉尔伯特的信里,曾这样描述证明自己无辜的希望:“我这个人非常现实,不会活在梦里。”但是,2004年2月,他又燃起了希望。赫斯特的发现曾帮助十多个人脱罪,他还审阅过威灵汉的朋友欧内斯特·威利斯的定罪科学证据。后者也因为一项极其相近的纵火指控被判处了死刑。赫斯特说:“我觉得又回到了那个案子,只不过名字不一样。”在威利斯案的调查报告中,赫斯特的结论是,没有“一件物理证据……支持纵火一说”。当时担任地区检察长的是欧瑞·怀特,不是判处他死刑时的那一位。怀特又聘请了一位火灾专家,意见与赫斯特一致。于是,在度过十七年的死囚生涯之后,威利斯终于获释。“我没有放走杀人凶手,”怀特当时说,“如果威利斯有罪,我会马上重审他。我还会让赫斯特当我的证人。他是一位杰出的科学家。”怀特强调,现行司法制度险些害死了一位无辜的人。“谢天谢地,他还没有被处死。”他说。
2月13日,距离威灵汉预定处刑日期还有四天,他接到了辩护律师里弗斯的电话。里弗斯告诉他,宽恕和假释委员会的十五名成员审阅了特赦申请,收到了赫斯特的报告,结果也出来了。
“什么结果?”威灵汉问道。
“抱歉,”里弗斯说,“他们拒绝了。”
投票一致反对。里弗斯完全无法解释:委员会是秘密讨论的,而且成员不受任何具体标准约束。委员会成员甚至不需要审阅威灵汉的材料,而且往往不会现场辩论,而是通过传真投票——俗称“传真死刑”。从1976年到威灵汉提交申请的2004年,得克萨斯州只批准过一例死囚特赦。一位得州上诉法官将这种特赦制度称为“法律拟制”。关于委员会成员,里弗斯是这样说的:“他们从未要求我参加听证会或回答问题。”
根据《信息自由法案》,无罪计划获得了州长办公室与特赦委员会关于赫斯特报告的全部记录。“档案表明他们收到了报告,但是,没有记录表明有人认可、在意、回应或引起了政府内部的注意,”巴里·谢科说,“唯一合理的解释是,州长办公室和特赦与假释委员会无视了科学证据。”
时任委员会成员的拉法耶特·柯林斯跟我讲了当时的过程:“你不是投有罪还是无罪。你不能推翻重审。你只是要确保死刑正常执行,别出什么大乱子。”他还提出,虽然按规定可以召开听证会,讨论重大的新证据,但“我那时候从来没开过”。我问他,为什么赫斯特的报告算不上“大乱子”。他说:“我们这里的报告五花八门,又没有一套筛选机制。”阿尔文·肖当时也在委员会里,他说对这个案子“没印象”了,还愤怒地说了一句:“我干吗要提这档子事?”赫斯特说委员会的行为“不可理喻”。
里弗斯告诉威灵汉,佩里州长还有一线希望会批准三十天缓刑,但是威灵汉已经开始写遗书和遗嘱了。他之前给斯黛茜写过一封信,为自己不是一个好丈夫道歉,感谢她给予自己的一切——尤其是三个女儿:“我还记得安珀的声音和微笑,她男孩子气的说话方式,还有她说‘我要抱抱你’的样子!我还能感到卡蒙和卡梅隆的手触摸我的脸庞。”他说,希望“有真相大白,恶名洗清的一天”。
他问斯黛茜,能不能把自己的墓碑立在孩子们旁边。多年来,斯黛茜都表示自己相信威灵汉是无辜的。她不久前才看了庭审原始记录和纵火证据,但还不知道赫斯特的报告,于是以为威灵汉是有罪的,拒绝了他的遗愿。后来她告诉一名记者:“他把我的孩子从我身边夺走了。”
吉尔伯特感觉辜负了威灵汉。虽然在他的特赦申请被否决之前,她就跟他讲,自己能给他的只是友谊。他告诉她,“能够成为你生活经历的一小部分,在我离世时,至少知道还有个人会记得我,在我死去的时候”,这已经足够了。他补充道:“你没有什么需要原谅的地方。”他告诉她,希望她也出席行刑现场,帮助他克服“种种恐惧、思虑和感受”。
2月17日,预定的死刑日。威灵汉的父母和几名亲属来到监狱的会客室,和威灵汉之间依然隔着一道有机玻璃。“我希望可以触摸你们,拥抱你们,”威灵汉之前给父母写信说道,“我经常抱妈妈,但没怎么抱过爸爸。”
威灵汉看着人群,不停地问吉尔伯特在哪里。不久前,吉尔伯特在从商店开车回家的路上被一辆闯红灯的车撞了。威灵汉以前让她在厨房里待一整天,寸步不离,这样就能感受在监狱里的感觉了。但是,她总能找到借口不去尝试。现在,她从颈部以下都瘫痪了。
在重症监护室里时,她还试过给威灵汉发信息,但显然失败了。吉尔伯特的女儿后来给她念了一封威灵汉写给她的信,告诉她自己已经深深爱上了她。他写了一首诗:“你想要看到美吗——从未见过的美?/闭上眼睛,打开心窗,跟我走吧。”
经过多年物理恢复训练,吉尔伯特的胳膊和上半身逐渐能动了。她说:“我一直以为,是我在拯救他。我后来才明白,是他拯救了我,赋予我挺过这一切的力量。我知道,总有一天我会重新走路的,因为威灵汉向我展示了生存的勇气。”
威灵汉请求最后吃一顿饭。17日下午4时,他吃上了。三块烤猪肋排,两份洋葱圈,炸秋葵,三份墨西哥牛肉奶酪卷饼,两块柠檬派。他收到了佩里州长否决缓刑的消息。(佩里的一名发言人称:“州长基于案件实情做出了决定。”)威灵汉的父母哭了起来。“不要伤心,妈妈,”威灵汉说,“再过五十五分钟,我就解脱了。我要回家了,跟孩子们团聚。”之前,他向父母坦白说,自己对火灾当天发生的一件事撒了谎。他说,自己其实从没爬进孩子的房里。“我只是不希望别人觉得我是个懦夫。”他说。赫斯特对我说:“没经历过火灾,就不会明白为什么幸存者往往没法救人。他们对火灾没有概念。”
监狱长告诉威灵汉,到时候了。威灵汉没有主动配合,而是躺倒在地,于是被抬进了十乘以八英尺的行刑室。墙壁是绿色的,中央是一个蒙着布的轮床,以前放的是电椅。几名狱警用皮带把威灵汉绑好,在四肢和胸前扣紧。接着,医疗队将吊瓶针扎进了他的胳膊。每个人的任务是分开的,以免有人感觉是自己夺走了一条生命。
威灵汉之前请求父母和家人不要亲自观刑。但是,他在外面看到了斯黛茜。于是,他失去了一切冷静,用尽最后的力气诅咒她。监狱长按下了遥控键,将硫喷妥钠和巴比妥酸盐注入了威灵汉体内。接着是第二种药物,泮库溴铵,作用是麻痹横膈膜,阻断呼吸。最后,第三种药物氯化钾进入了血管,直到心脏停止跳动。死亡时间:晚6时20分。在死亡证明上,死因写着“杀人”。
他去世后,他的父母十多年来第一次可以抚摸他的面庞。之后,根据威灵汉的要求,遗体被火化,一部分被秘密地撒在孩子的陵墓周围。他生前对父母说过:“请不要放弃为我声辩。”
2004年12月,威灵汉案的科学证据开始遭到公开质疑。《芝加哥论坛报》的莫里斯·柏思来和史蒂夫·密尔之前曾发表系列文章,指出司法鉴定中的缺陷。了解到赫斯特报告后,柏思来和密尔请了三名火灾专家,包括约翰·兰迪尼,来检验最初的调查内容。专家认可赫斯特报告的结果。过了将近两年,无罪计划聘请约翰·兰迪尼和其他三名顶级火灾调查员,对威灵汉案的纵火证据进行独立审查。专家结论是,“每一个”所谓的纵火迹象“经过科学证明都不成立”。
2005年,得克萨斯州成立了一个政府委员会,负责调查司法鉴定人员的错误言论和不当行为。委员会审查的第一批案件中就有威灵汉案和威利斯案。2009年8月,曾任职于该委员会的知名火灾研究专家克雷格·贝勒完成了调查工作。他的报告措辞严厉,结论是:威灵汉案的调查员声称火灾为纵火是没有科学依据的,忽略了反对其推断的证据,对闪燃和燃烧机制欠缺理解,依赖不可靠的传说,而且没有排除事故起火或其他可能原因。他说,瓦斯奎斯的方法似乎不符合“理性推理”,“近乎神秘学或玄学”。此外,贝勒还对我说,他认为之前的调查不仅违背了“当代的标准,连当年的标准也没有达到”。委员会正在审阅他的结论,准备公布一份自己的报告。委员会的关注点可能只是科学证据的可靠性。但是,部分法学学者认为,根据委员会的发现结果,得克萨斯州可能会成为美国现代司法制度滥觞以来,第一个承认“处决了法律和事实上均属无辜的人”的州。
威灵汉接受注射死刑之前,有人问他有没有遗言。他说:“我只想说,我是无辜的,我被判的罪是不存在的。我因为一件我没有做的事而受刑,至今已经十二年了。我是从土而出的,仍要归于尘土,所以地必将成为我的座位。”
2009年9月
就在司法鉴定政府委员会预定召开听证会、听取克雷格·贝勒博士的证词几天前,里奇·佩里州长将长期担任主席的委员和其他两名委员撤职。佩里声称,三人的聘约已经到期,成员替换“是正常流程”。但是,萨姆·巴塞特主席——他之前连任过,也要求这一次继续连任——在《休斯敦论坛报》上发言称,自己从佩里的幕僚那里听说,他们对“我们正在进行的调查感到担忧”。另一名去职委员对联合社说,州长办公室通知过她,州长“要转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