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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找着,我闲着没事,这不跟来了。”武燕找到了借口。
“没找着?”周景万愤愤道,“我说燕子,你这脾气得改改,还没问话呢,你就甩人家一家伙,这要是个嫌疑人,又得告你刑讯了。”
“哎呀,周队,你不知道他那样子多气人,看着就想揍他一顿!”武燕的气还没消呢。
“那你说咋办吧?咱们缩手缩脚几个月没进一步,这仨来了三天,捅出这么多线索来。你看到了,海外海酒店那个服务员、医院那个很快都查出来了,学府路上这家烟酒店,还有个商务会所,好几窝呀……”周景万惊喜而兴奋地道。
武燕打断了:“那咋?要请人你们去啊,反正我是不去。”
“把你美的,敢让你去吗?”周景万刺激了句。
“不就是几个辅警吗?至于吗?”武燕愤愤道。
“不至于,但就你们目前的相处来看,如果支队要给处分,他们几个肯定撂挑子,一点情分都不会讲。我不是埋怨你啊,都这样了,没法挽回咱们就自己硬着头皮上吧。”周景万道。
这一下子把武燕给刺激得爆发了,直嚷着:“什么什么?处分?这功劳给个队长当都亏得慌,真要找出毒源来,那得成缉毒警中的警王……支队长脑子进水了吧?这么有前途的几位,给处分?”
“哟,你也不傻啊!”周景万笑道。
“一码归一码,人不咋的但业务能力还是值得肯定的。”武燕掩饰道。
“哟嗬,你意思是当警察人不咋的有能力就行了?”周景万又挑到刺了。
“周队,你怎么就跟我过不去?非得要我夸那臭小子?”武燕回过神来了脱口道,“诈我是吗?根本没有的事,不可能处分。”
“没诈,确实要处分,但还要继续用人,专案组可以开始组建了。可惜啊,是以处分开局的……那个,考虑到你和邢猛志老不对眼,要不你别进专案组了,咋样?”周景万道。
武燕给逼到进退维谷了,半晌声如蚊蚋般道:“好吧,你别给我穿小鞋了,我找他道歉还不行吗?”
“看来你认识到错误了,不容易啊。道歉是肯定的,不过你以自己名义去,支队方面已经有安排了,你不够格。”周景万道。
“谁呀?”武燕问。
“不知道,估计是你说的脑子进水的那位,我师父。”周景万道。
车动了,跟着吃完夜宵的秦寿生开回小区,今夜的追踪结束。
这时候,他接触的几个地方已经在禁毒支队上了屏。
海外海酒店的女服务员张莉莉、第三医院住院部后勤值班人许立、学府路诚信烟酒批发部的吕大亮,还有一处涉案的月星商务会所待查。
天蒙蒙亮的时候,邱小妹拿着一摞资料敲响了支队长办公室的门。应声而进时,她愣了下,支队长和政委分别从椅子上、沙发上直起身子,看来是凑和了一夜,就等着结果呢。两人兴奋的脸上也掩饰不住疲惫,邱小妹有点感动地给了一人一份资料。
“除了商务会所我们暂时无法知道他是和谁接触,其他三人的关联信息都查到了,三人都有远远超过工资收入的大额进账。张莉莉和许立用的就是自己身份的账户,吕大亮用的是他老婆的账户。我计算了下他们的车贷、房贷还款,信用卡消费还款,还有其他支出,总流水在基础收入十五倍以上。”邱小妹道。现在的大数据已经让资金无所遁形,你的一举一动,都会在各类联网留下痕迹,而这些就成为大数据分析的来源。虽然不能证明是非法资金,但足够判断嫌疑。
“时间点呢?”贺炯问。
“集中在近五个月,张莉莉和许立都添置了新车。您看第四页的车贷还款的银行信息,是不同的微信账户在给她的车贷还款,一共六个账户,有五个已经弃用了,也就是说,这五个账户关联的手机号,在还款之后停机了。更详细的信息还要从银行和电信运营商的中心机房提取一下。”邱小妹道。
“看来这个方向对了,和蓝精灵出现的时间是吻合的。”谭政委道。
“熬了这么久,万里长征迈出第一步了。政委啊,你准备给徐局长汇报吧,专案组可以成立了……对了,小邱啊,辛苦了,你可是咱们的技术骨干啊,专案组成立后常常需要熬夜通宵,能吃得消吗?”贺炯问。
“没问题,我们网安上的都是“键盘侠”,辛苦和危险的是外勤同志们。”邱小妹不好意思地道。
这一句让贺支队长好感大增,笑道:“好,天亮了,抓紧时间休息,随时可能出现新的案情。”
“好的。”邱小妹疲惫地应了声,退出去了。
两人从头到尾又看了一遍资料,兴奋过后,狐疑再起,贺炯抚着下巴道:“根据目前掌握的情况来看,我们只是摸清了秦寿生下线的几个点,对于毒王,这只是冰山一角……如果所谓的平哥,有十个八个甚至更多这样的分销下线;如果平哥也是一个大分销商,那毒源还有多远啊?”
“走还不利索呢,就想飞呢?人心不足蛇吞象啊,昨晚还在着急怎么打破僵局,今天就在想斩草除根了,呵呵。”谭政委嗤笑道。
贺炯晓得自己操之过急了,讪笑道:“谁不想速战速决啊?敢说你不想?”
“想啊,别忘了今天的事啊。哎,我说老贺,你不会拉不下脸吧?”谭政委笑问道。
贺炯不屑地道:“我们是谁啊?禁毒支队的缉毒警啊,关键时刻连命都敢豁出去,何况个脸呢,豁出去了。”
“我就不提醒你注意方式方法了,这几个宝贝疙瘩得弄回来。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说不定新型毒品的克星就是他们……别犯你那臭脾气啊,我现在又有点不放心,你不行我去啊。”谭政委起身叮嘱。
“去去,别占着我沙发,我睡会儿……聒噪!我当指导员的时候,你还是小片警呢,以理服人那套我比你熟多了。忙去吧,对付好徐局长啊,别让他上火,一天三趟往支队跑我可受不了。”
贺炯说着已经疲惫地躺下了。谭政委告辞出去后,他又不放心地起身,拿着在手边翻了一夜的资料看了又看。不是嫌疑人的资料,而是那三位的。
第一位任明星,这个好对付,但从履历里实在找不到亮点,真人也见过了,又胖又贱又猥琐,这类人天生是从众心理主导,他翻过去了。
第二位丁灿,他回忆着那个小萝卜头瘦弱的样子,有点和履历不太搭:高中因病中途辍学,卖过手机,经营过网吧,倒腾过电脑散件,还注册成立过电子公司。贺炯惊奇地发现这个小家伙和同龄人相比是个小土豪,账户余额非常可观。
第三位就相反了,穷得叮当响,账户里是三位数。他回味着邢猛志的样子,那睥睨的眼神、那份自信,实在和身家相差太多。资料显示他和母亲相依为命,而母亲是一位环卫工人,去世的父亲本是晋钢厂的老工人,下岗后又是个老上访户。像这样的人不可能不被警察盯着,理论上他应该对社会有仇恨情绪,可偏偏还当了辅警,又是一个让人无法理解的反差。
他又把一件尘封的旧案翻了出来。有关涉黑人物邢天贵的详细案卷,他从头到尾看过,这位可以用“罪大恶极”形容的人物,光是看案卷都会让人生出一股子凛然:伤害罪、非法交易罪、开设赌场罪、非法持有枪支、非法持有毒品等数罪并罚判处死刑缓期两年执行,团伙一百零六人均获有期、无期徒刑不等。
可以想象这样一个反差强烈的故事:一位晋阳市赫赫有名的涉黑人物,曾经在这座城市里啸众数百,所向披靡,用武力建起了自己的黑金圈子,而对他有过收留之恩的人却过着清贫如旧的日子。有一天这位涉黑人物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只剩下了一位还能去探望的人,却是这位恩人的后人。
一位目睹过罪恶、阴暗,甚至可能参与过的人,遭受着社会冷漠苛刻待遇,生活里满是绝望,却加入了警察的队伍,去回馈这个并没有厚待过他的社会。可能吗?
是走投无路不得已,还是心有不甘,所想更大?如果招进来,他会是恶习难改,酿成大错,抑或是蚌病成珠,大放异彩?
人性,远比案情复杂。贺支队长在思索中往复了几个来回,也拿不定主意,他想不出,能拿什么去说动这类被社会遗弃,可能已经没有向上希望的边缘人……
匹夫亦心雄
秋日的暖阳悄悄地爬上了老旧的木窗,在绣有鸳鸯戏水的老式被面上留了一组好看的光影。被窝里的邢猛志动了动,实在睡不着了,却也不想起床,当辅警天天忙得骂娘,可要真闲下来,体内的生物钟却还在习惯性地忙碌着。如果值夜班,这个点应该刚到家歇口气;如果没值夜班,这个点应该和队里的兄弟一块聊天打屁。其实说起来忙碌的也不叫什么事,邻里纠纷啦,丢猫丢狗啦,小饭店食客吵闹啦等,每每他们威风凛凛地着一身警服到场,那些事很快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之所以还坚守着这份薪水不高的职业,那是因为它能给予你无法替代的成就感和被尊重的感觉,穿着它,会多一份责任。可脱掉它,并不会因为你去掉责任而轻松,相反的是,会多一份比责任更重的失落。
邢猛志起床了,特意穿上了警服,抚过臂上“辅警”的臂章,心里面五味杂陈,它的含义是“从事警务辅助工作的人员”,严格地讲是介于保安和警察之间的一个职业,所以其实算不上……警察。
一个人最悲催的不是一辈子实现不了理想,而是距理想只有一步之遥,可却被现实隔成了咫尺天涯,永不可及。
比如今天,如果有一个关心,如果有一份问候,如果有一句道歉,哪怕有一个电话,或许他都会考虑待在这个没有其他辅警愿意从事的高危任务里。可惜没有,什么都没有,看来他过高地估计了自己的分量,还很傻很天真地以为,付出会得到同等的回报。
他决定了,决定穿上这身警服去一趟特巡警大队,然后交了警服,回来好好复习,准备公考,再考不过去就去找家公司应聘、打工。他又收拾了一身换下警服后穿的衣服,装好,在厨房里热饭草草吃罢,背着衣服和保温饭盒出门了。
出行的工具还是那辆高中开始骑的自行车,就近买了份水饺,他快骑着奔向北流路,赶在午时之前要送份饭去。家里还有位更辛苦的母亲,每天天不亮就起床,一直忙到天黑,甚至有时候也要加班。省吃俭用的母亲每天午饭都是凑合,只有儿子想起来的时候,才有机会开开荤吃顿好的。
母亲工作的场地就在路边,渐近北流路的时候邢猛志小心瞅着,这一条路的环卫工会全天候守着一直跑来回,秋天的落叶多,每天不知道要来回多少次才能保持街道的干净。
什么都能给予子女的家庭是什么样子,邢猛志无从知道,可他清楚,如果家庭什么都给不了你,那你就得扛起责任,不要期待别人的同情和怜悯。他记得自己曾经羞于告诉别人自己母亲是个扫地的环卫工,可却是这位环卫工用微薄的工资支付了他高昂的学费。
后来他坦然了,有时候还会拿着大扫帚替老妈干会儿活,在别人或鄙夷、或嘲笑的白眼中坦然处之。长到一定的年龄就会明白有句话叫“儿不嫌母丑”,因为那是亲情,因为不管周围的世界有多么凉薄,亲情永远是热的。
“胖婶,我妈呢?”骑车的邢猛志问一位扫地的环卫婶。
裹着厚围脖的胖婶一指前头回了句:“前头呢,又来给你妈送饭啊?”
“啊,我走了啊,婶。”邢猛志笑着道。
“去吧……哎,这孩子孝顺啊!”胖婶羡慕地看了眼大小伙,晒得脱相的黑脸又面朝地开始干活了。
再往前就是龙湖公园了,晌午时分车人如织,在车隙里穿梭的邢猛志蓦地停下了,他像值勤发现追逃人员一样瞪大了眼睛,愣在当地。
视线里,穿着橘黄色环卫工服装的老妈,正和一位黑脸老头坐在路牙子上聊天,那老头怎么和……支队长贺炯有点像?不对,就是啊……换了一身便装,嘴里叼支烟,就那么坐路牙子上,邢猛志一下子都没认出来。
这时候,贺炯也发现邢猛志了,捅了捅邢母的胳膊,示意着她儿子来的方向。老妈一下子站了起来,邢猛志骑车快速驶到近前,愕然问道:“妈……这是?”
“这不你们领导吗?哎,不对啊,老贺,他们领导姓王来着?”老妈愕然了,一下子回味过来了。
贺炯笑着道:“老姐姐啊,我能骗你?我是他们领导的领导。”
“哎呀呀,那肯定是个大领导……哎呀呀,你看我这?”老妈不好意思地道,一拉邢猛志催着,“猛子,你快带着领导下馆子吃顿好的,跟我说了半天话我都没搞清。”
“哎,妈,你先吃啊,我给买了份饺子。”邢猛志把饭盒递给老妈。老妈不好意思地接着,脸上讪笑着道:“老贺……不,领导啊,他爸去得早,我这儿子啊,从小就懂事,我可是拖累他了。”
“哪里话嘛,百善孝为先,老姐姐,千金难求孝顺儿呀,有福气啊!”贺炯咧着嘴唇道,哪还有平时不苟言笑、叱咤风云的铁警形象。
邢猛志哭笑不得地看着贺炯,不明白咋个回事了。贺炯一笑道:“你给我个意外,我也给你个意外,收获都非常大啊!”
“有意义吗?我都准备……回特巡警大队,交了这身警服了。”邢猛志道。
“啊?咋啦?老贺,我儿子不会又犯错了吧?”老妈吓了一跳。
贺炯笑着问:“为什么用‘又’?以前犯过?”
“犯过,没当警察以前,老和人打架,所以刚才跟您说,当年就不该收留天贵那小子,把我儿子给带坏了。”老妈愤愤道。邢猛志难堪地道了句:“妈,老提那事干吗?”
“咋,不能提啊?小时候多听话,自从他进咱们家就把你带坏了,要不你爸能再不让他上门了?”老妈道。
这就尴尬了,恐怕支队长刚刚把这些情况都摸了个一清二楚,邢猛志不吭声了。贺炯道:“老姐姐,换季要换警服呢,你生的哪门子气啊?哎……要不一块吃顿饭?”
“不行不行,我们这活哪能下馆子,领导盯着呢,这一条路人多少呢,被查着又得扣工资……哎呀,这孩子,你傻站着干什么,快去……老贺,不不,领导领导……”
“我是你儿子领导,你不能叫我领导,就叫我老贺。”
“好,那老贺,上门了都,得请您一顿啊。”
“没问题,正好,坐我的车……哎,老姐姐,抽空我来看您啊。”
“哎呀呀,您可折我寿呢,我带儿子改天看您去。”
“必须的,做顿老家的筱面啊!哈哈,我都好久没吃过正宗的了。”
“没问题,没问题……”
邢猛志找了个停自行车的位置,自然而然地跟着支队长到了停车场。受宠若惊的老妈一直招手送别,不知道两人谈了什么,把老妈给乐得合不拢嘴了。
“面子给得够足了吧?”支队长笑呵呵地坐在驾驶位置。
上车的邢猛志无所谓地道:“谢谢支队长的套路。”
“套路?”贺炯纳闷了。
“套路,和亲人帮教差不多,对付嫌疑人我们也常用这招,亲情感化嘛。我们警务辅助人员,没必要这么上心啊。”邢猛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