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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下子把邱小妹问住了,她眨巴着眼,怔了。

“从大数据里找线索,类似于沙里淘金,你不一定知道哪儿能淘出金子来,可如果金子放在你眼前,你一定会认出来。”邢猛志指指屏幕。

此时,丁灿已经把搜索到的类比数据投射到了大屏上。数据放在眼前时,在座的技侦一下子黯然神伤,太简单了。

“那一带从来没有过这种高档酒店的送餐。”

“送餐费要高一倍。”

“三到四个人的量,还有一瓶花雕黄酒。”

“时间是连天平消失的第二天。”

“地点是东峰村第三个胡同口,电话联系……”

有人摇头,有人郁闷,任谁看到这些信息也会和隐藏的连天平联系起来,南方人、喜欢淮扬菜、黄酒、三到四个人的量,住址都语焉不详,真相就懒洋洋地躺在大数据里,只是被忽略了而已。

“东峰村在大学城一带,那儿有巨量的外来人口,围着大学城四周的村,几乎全部是出租房,住校外的学生,做生意的外地人,还有看学生的父母,各式各样的小公司,外来人口百分之八十左右。别说办居住证,就那地方连身份证都没有的,我估计都不在少数,这个很差的环境,和合生酒店一顿动辄上千的餐饭关联起来,我就是再粗心,也漏不掉啊……所以,今天早上我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去瞅了一眼,嘿,就发现这个葛洪在学校里那湖边练弹弓了,又转悠了几圈,就瞅见高久富那家伙换上外卖服出去啦……一看到他,我一下子明白为什么咱们的大数据一直捕捉不到他们的踪迹了,这家伙扣着头盔呢。”邢猛志道。

众人齐齐长嘘一声,有不甘,有懊丧,有难堪,恰如“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的那般失落。

“大家不用丧气,我没有质疑在座专业素质的意思。能更快找到这条线索,是一位老警察教我的。在来禁毒支队当辅警之前,我们值勤每天要走两个片区,十多平方公里的地方,连续走了十八个月。刚开始的时候我很惊讶我们大队长的本事,他叫王铁路,一个片区只要出了什么案子,他拍拍脑袋差不多就能想出是谁干的,在哪儿能找到线索,甚至能揣摩到这些浑球藏身到什么地方……在电子信息和网络等新技术的运用上,队伍里那些古板的老同志可能是落伍的,可要论适应环境、识人寻踪、去和各色各样的嫌疑人打交道,我们这一代是守着键盘长大的,是落伍的。我曾经也是如此,眼高于顶加上眼高手低,直到处处碰壁才开始从头学起,后来当我接触、熟悉这些地方和这些人之后,发现大队长能办到的事我也能办到,没有什么神秘的。熟悉后就有了规律,规律总结后就成了经验,当这些经验和大数据结合后,往往能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邢猛志结束了这次亮相,旁听的丁灿和任明星,向他暗暗地竖了个大拇指。

这些话对禁毒警员们的触动足够深了,支队长和政委脸上漾着微笑,扫过信息中心那些受到打击的技侦,他们的骄傲在这位辅警面前已经土崩瓦解,更难能可贵的是,他并不是单纯地让这些天之骄子颜面扫地,而是告诉他们去如何重拾信心。

触动最深的要算武燕了,支队并不是铁板一块,年龄差别、内外勤工作性质差距、不同学历人员的素质差距,除了支队长拍桌子骂娘震慑,一般让那一拨人心服口服不容易,可今天有人做到了,他就在眼前。看到邢猛志踌躇满志和微笑,武燕下意识地“啪啪”鼓了两下掌,然后怔着的警员一个接一个,一声接一声,瞬间都鼓起了掌。

掌声,把一点都不谦虚的邢猛志淹没了……

囚徒两猜疑

再高明的追踪和盯梢,哪怕贴靠侦查也有缺陷,缺陷就在于,你知道其然,未必知道其所以然。

中午时分,观测点的马汉卫和周景万吃着盒饭,把外勤辛苦追踪的信息又梳理了一遍,信息可以一言以蔽之:今天的葛二屁车上多了一箱货,去见了一个人,又去打了一个人,然后这打人的和被打的,现在神奇地正坐在一家川味餐馆里吃饭。

“和咱们办过的所有涉毒案例都不一样啊,那些人能多低调就多低调,这俩货,实在是……”马汉卫无从形容了,涉毒的嫌疑人有个共性,那就是狡诈,一逮着就是重罪,环境和条件早把一个个贩毒分子训练得其狡如狐,等闲你根本摸不着他们的脉络。

“还真不好下定论,说他们愚蠢吧,反侦查手段玩得怪漂亮呢;说他们聪明吧,这满大街找着打人收拾人的,有一个打110非把他们拘起来啊!”周景万道,这明显不是涉毒嫌疑人的风格。

“所以咱们老跟在背后不行,最起码也得个贴靠侦查,尽量缩短距离,否则就看着也不知道人家究竟在干吗,出货可就一刹那,想抓到现行太难了。”马汉卫道。

单纯查毒好办,吸食人员就是现成的线索。可要往毒源方向查就难了,除非抓到重要嫌疑人,除非抓到大宗毒品,否则单凭点口供和目击,根本拿不下嫌疑人。

于是这几个冒头的,让禁毒支队反而投鼠忌器了,周景万吃了一嘴饭,倒吧唧了好几声,难得他都快消化不良了。

马汉卫若有所思道:“周队,派个短期化装侦查我觉得有必要啊,咱们队里……”

化装侦查,传说中的卧底,这并不神秘,缉毒警里有一小半都出过这种短期任务,或是诱捕,或是诱线索。但这一例不一样,连天平招募过大量的吸毒人员,无形中把缉毒警可能贴靠的渠道给屏蔽掉了。他摇头道:“要能用,估计支队长早下手了,我总觉得有一双看不见的手在操纵着这些,不只是那个黑客,我们的一举一动,似乎都在对方的预料中。”

“您觉得有内鬼?!”马汉卫愕然道,不敢相信这个说辞。

“有点怀疑,我说不清这种感觉,我们这行不能太过相信直觉,但也绝对不能忽视直觉,贸然用这一招万一被识破,那就更被动了。”周景万道。直觉的不确定让他不敢考虑使用贴靠拉近距离的侦查方式,毕竟那是一伙毒贩,稍有差池,那都是性命攸关的事。

“咦,这不有个现成的吗?”马汉卫道,脑子里冒出来个合适的人选。

“呵呵,等你想起来早误了,我让燕子试探过了,不行,他很反感。”周景万道。

“反感?!也是,当坏人为钱卖命,当警察为信仰拼命,这当临时警察的,不管拼命还是卖命,都给不了人家理由啊。”马汉卫道。

这像是触到了周景万的心事,他忧心忡忡地低头吃着,明显食不甘味,只顾着嚼饭,都没有吃菜……

找着了王八不愁见不着乌龟,谁也没料到那位“失踪”的波姐根本没离开本市,反而从郊区东城角村钻到了市区菜市场,她的行踪以及个人资料随着追踪外勤的汇报,摆到了会议室案情桌面上。

武燕送进来的,她和支队长说:“已经确认,这个绰号波姐的女人叫董小花,组织赌博的就是她,连天平最后一个电话联系的也是她,有组织卖淫的案底,被判过一年半劳动教养,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了。”

“这……这女人得有多重啊?”贺炯瞅着监控照片,问了句不相干的问题。

“二百六十多斤,患过脑腺体疾病,激素治疗后就越来越胖,有关联的医疗档案……这儿可能有您感兴趣的东西。”武燕翻了几页。贺炯仔细看看,眼睛睁大了,愕然道了句:“七月份查处的网络赌博案里,她也被牵连到了,疑似出分人员?”

出分是收取赌徒的赌资,兑换成虚拟电子货币用在网上赌博,相当于赌博“洗码”最低阶层的那一类人,是庄家和赌客之间联结的重要一环。

武燕解释着这种网络赌博犯罪,问到案情时,她却无奈道:“办案的四分局对其进行了刑事传唤,不过这个女人肥胖加上严重哮喘,不符合羁押条件,所以分局没有采取强制措施。”

“哎呀,都是些什么事啊,肥胖都能成为逃避法律打击的理由?”贺炯郁闷地扔了资料问道,“查清他们干什么了吗?”

“就见了个面,外勤不敢靠太近,只发现了见面的董小花,这俩上蹿下跳的是干什么啊?办贩毒案我也不是一天两天,把我给整糊涂了。”武燕道。

支队长翻着白眼道:“你问我,我问谁去?吃饭……燕子啊,今天对你应该有触动吧?论经验,他们肯定不如你;论技术,他们肯定不如信息中心的同志。但是,人家只是把经验和技术结合到一起,一下子就柳暗花明,你想想多简单啊,数据就搁在那儿呢,让我们傻找了好几天……嘿哟,这几个小家伙,给咱们好好上了一课啊,说你呢啊,别吊儿郎当不当回事,一名好警察震慑罪犯的不仅仅是枪口,思维里同样要有能洞穿罪犯的子弹。”

武燕不敢反驳,不过也明显听不进去,等沉浸在反省中的贺炯回过神来,武燕早溜了,比他快一步奔向食堂。支队长气得鼻子哼哼了两声,现在看自己麾下的警员,咋看都不顺眼了。

支队的食堂几乎是二十四小时开放的,午餐最丰盛,一份米饭能配七八样可选的菜。武燕端着满满几样荤菜的饭盘坐到邢猛志一桌对面时,把正吃着的丁灿、任明星给结结实实惊了下,燕子姐姐的饭盘里红烧肉、辣子炒肉,加上茄子肉末和排骨,比任明星的饭量只多不少。

“有点眼色没有?这么看美女啊?”武燕瞪眼挑眉,不客气地道。

周遭几位警员哧哧一笑,脸侧过一边了。丁灿赶紧低头道:“哦,对不起,非礼勿视。”

“非礼勿听,一边吃去。”武燕道。

“哦,好嘞。”丁灿迫不及待,端上餐盘就跑。武燕一瞪任明星,任明星同情地看了眼邢猛志道:“兄弟,我实在是看不出你是要脱单,还是要脱层皮,保重啊。”

“滚!”武燕笑骂了句,把任胖子也给唬跑了。

剩下邢猛志了,吃着、嚼着,无语地看了武燕一眼,默不作声地吃着,像是对她根本不屑一顾。

终究还是城府不深的武燕憋不住了,吃了几口启着话端问道:“我就提了一句可能性,你不至于话都不跟我说了吧?”

“你知道为什么支队长不吭声,周景万也不亲自说,非要通过你说吗?”邢猛志幽幽地问。

“嗯?”这一句倒把始作俑者给问住了。她愣着问:“为什么?”

“因为你是个傻大姐,说话不过脑,说错了也没人能跟你计较。”邢猛志道。

一句话又把武燕气得噎喉瞪眼了,硬生生地把怒气憋回去了。

“周景万根本当不了家,当家的支队长不会担这个责任,如果我听你们的蛊惑,真傻了吧唧和嫌疑人接触,那才是最大的无组织无纪律。”邢猛志道。

“啊?你怎么反过来教训我了?好像你一直有组织有纪律似的。”武燕哭笑不得了。

“其实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你们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哪怕你的初衷是好的。在基层,一些事真的很硌硬人,有时候辛辛苦苦抓到了嫌疑人,一扭送派出所,基本就成了他们的功劳;有时候没人扛的烂事、破事,总会被别有用心的人给扣到辅警脑袋上。唯一的原因就是,我们是警务辅助人员,临时工,好打发。”邢猛志道,表情看不出想法。

这话武燕就不入耳了,她愤愤道:“我用我的人格保证,我没安这个坏心眼。周队不会,其他人也不会,你说的是极个别的情况。”

“对,你们一个个处分背得都快站不直腰了,我相信你是个好警察,周队、马哥,都是。”邢猛志道。

武燕无奈道:“你的评价标准,不是能犯过错误的才是好警察吧?”

“嗯,脑子都不太好使的人,一般才会干好事,所以也更容易犯错误。”邢猛志道。

武燕愤愤地“呸”的一声把嘴里的肉皮吐了,瞪眼叱着:“你是故意刺激姐姐我是吧?”

“不算故意吧,顶多成心。”邢猛志针锋相对,慢悠悠地瞪上了眼。

这一对是针尖对麦芒,横样对凶相。瞪了片刻武燕吃不住劲了,低下头,恶狠狠地吃着,吃得咯吱咯吱直响,那是霍霍磨牙呢。

“如果你静下心来,不把案子当成你唯一的一件事,不要把案子和你的个人荣辱联系得那么紧,我们就可讨论一下。”邢猛志道。

“案子本身就关联我们全队的荣辱,现在我心里全是案子,不像你们,根本不当回事。”武燕道。

邢猛志笑着反问:“那为什么你们撞得昏头昏脑,而没当回事的却找到了线索呢?一次是巧合,两次还是巧合?如果还有线索呢?”

“嗯?”这个提醒把武燕给刺激到了,邢猛志且吃且道:“我们刚才还在讨论,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一件事太纠结、太一根筋了,反而会蒙蔽你的眼睛。我当警察的时间没你长,受警队的教育不多,但反过来,经验没准儿会变成累赘,共性没准儿会变成通病,在特定的案件里,说不定就被困住了。警察只有一种性格,纪律和服从;而犯罪,有成千上万种。”

“你什么意思?”武燕愣了,没太听明白。

“意思是,从警察的角度,无法洞悉犯罪的全部,甚至连部分都有难度,贴靠侦查的思路是正确的,无论用哪种方式解决,都离不开准确的信息。我这两天查过禁毒支队抓获的涉毒嫌疑人,百分之九十左右都是顺藤摸瓜,通过吸食人员的交代抓到的毒贩。有几例抓到贩毒嫌疑人的,都是顺着线索追踪的老办法,线索的来源有两种,一种是线人,一种是化装侦查的自己人。”邢猛志道。

“哟嗬,你这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啊,还用你说啊,要能上我早就上了,不像有些人光会嘴上说。”武燕愤愤道。

邢猛志嘿嘿一笑,提醒道:“大姐你想过没有,大部分涉毒案里,嫌疑人会把行为习惯退化到原始的模式,拒绝网络,深居简出,甚至连通信都沿用最原始的面对面方式。而毒王呢却很反常,除了危害性,其反侦查水平也有了质的飞跃,甚至连葛二屁这样的街头混混被他们一打造,瞬间提高作案水平了,您难道对此没想到点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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