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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有马的房间上着锁。
一扇破旧的木门毅然阻挡在我们的面前。不清楚锁门的是有马本人还是凶手,而这也是大家以为有马在外头过夜的原因之一。堀井刑警等人也是,直到有马的尸体被发现为止,对此都深信不疑。虽说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可堀井好像至今还在懊恼。与其说是责任感,还不如说是他的自尊心无法原谅自己的失误。
警部拿出一把附有红色饰品的钥匙。钥匙取自有马尸体所穿的西装的内口袋。据说指纹采集已经完成。
有马的房间与伊都的房间相邻。话虽如此,由于房间大小有二十帖以上,门与门的间隔与普通公寓相邻两室之间的距离差不多。
这次我们算是回到了所谓的“第二个起始地”,只是肩头的担子之重,简直不能与开始时相提并论。这或者是一种焦躁,又或许是一种焦急,至少从警部身上能看出如此征兆。
这里是否也隐藏着凶手的嘲笑呢?我发现自己在不安的同时,竟抱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期待。
“好了,出来的会是鬼,还是蛇呢?”
是木更津在嘀咕。他仍是一副唯我超然于世的样子,不过倒还不至于破坏整体的紧张氛围。
警部咽了一口唾沫,将手伸向门把手。
乍眼一瞧,屋内并未透出之前所见各室的古怪风格,也没有被扰乱的痕迹。别说新的尸体了,就连凶手是否侵入过这个房间都令人怀疑。
“估计是凶手也玩不出什么花样了。”
辻村嘴上这么说,脸上却是一副扫兴的模样。进门前精神头儿提得太高,现在不免有一种强烈的被耍弄的感觉吧。堀井刑警以下一干搜查人员也是如此。再看木更津,沮丧之情溢于言表。唯有内部人士菅彦如释重负。
然而,也不是完全没有能引起我们关注的东西。
那便是马的照片。有驰骋于牧场的无鞍马,有在马场上飞奔的赛马。很多照片被扩印、制成了框画,数量约有五六十幅之多。英国产良种马占了绝大多数,阿拉伯马也有几匹。
这些已成为框画的相片被密密麻麻地装饰在墙上,就跟到处贴着明星海报的十来岁少男少女的屋子差不多。
多达数百匹的骏马在屋中巡回奔走,这景象已然超越“壮观”,跨入了“喜感”的境界。
“有马对赛马很有研究。啊,指的不是赌博,而是马本身。他好像还拥有自己的牧场。不过我不知道他还在房间里贴这种照片。”
菅彦也显出吃惊之色。
“那么这些都是有马的马了?这也太热衷了吧。”辻村被震住了,他的感慨像是发自内心的。
“那是自然,连名字都叫‘有马’了嘛。有马的马有一匹是不是叫‘里德伯有马’?”木更津似乎想起了什么。
“好像是叫这个名字。亏你还知道这个!”
“哪里哪里,我只是根据名字想应该是这样吧。”
“你知道这匹马的事?”问话的是警部。
“不是很出名的马,但名字倒是听到过几次。我记得这马已经有七岁了。”
“我都不知道你还喜欢赛马。”
辻村的话里多半含着几分轻蔑的讥讽。他讨厌赌博,这在警官里可不多见。
“老早以前的事了。这个跟扑克不一样,没法靠纯逻辑得出结论,所以我很快就不干了。”
“这东西把你难住了?”
木更津摇头道:“不,是因为我明白了,万马券<a id="note5" href="#notef5"><sup>[5]</sup></a>的不确定因素毫无依据可循。不谈这个了,话说有马先生好像对这匹马非常上心。”
“里德伯是有马最宠爱的一匹赛马,虽然成绩不怎么突出。事实上,他也就是图个乐子,胜败尚在其次。”
菅彦语气淡然,看来他也不喜欢赛马。不过,连他都能知道这么多,可见有马对这匹马是颇为得意的。
我也难以理解,这种获不了胜的赛马有什么好的。莫非这个就叫“马马相合”<a id="note6" href="#notef6"><sup>[6]</sup></a>?
“拿马当消遣啊。真是奢侈的爱好。”
木更津只在三年前养过一只“六角恐龙”<a id="note7" href="#notef7"><sup>[7]</sup></a>,是别人送的,而且两个月后就被他养死了。
“自从几个月前里德伯死了以后,有马就一蹶不振了。听说是前腿骨折了。”
我听人说过,对马来说骨折就是致命伤。
“比起多侍摩先生的去世,爱马的死给他的打击更大?”
“是的。事实上,祖父对我们来说只是一个令人生畏的对象。”
“你说‘我们’……也就是说你也是?”
“……是吧。”
菅彦支吾起来。含糊其辞的背后,恐怕隐藏着家人之间筑起的某种外人不可入侵的关系构造。
“他是追随爱马而去了吗……”木更津不再深究。
菅彦平静地点点头。
警部等人已开始搜查房间。冷眼旁观也能看出,结果并不乐观。
“凶手可能没把心思放在这里。”
我话音刚落,木更津便立刻否定道:“这可不一定。因为这个房间是一个奇点。”
“奇点?是指数学的那个奇点?”
“嗯。根据凶手的指导方针,我们来有马的房间应属必然之举。然而,这里却没有发生任何现象。至今为止所拥有的连续性戛然而止了。”
感觉能理解他的话,但最终我还是没怎么明白。
“那么这个房间不重要是吗?”
“正相反!奇点是解析函数的一把关键钥匙。凶手没把这间屋子当‘前舞台’用,这一事实本身表明了线索的存在。‘为何什么也不做’也许才是问题之所在。”木更津颇具暗示性地做出了一个结论。
“也就是说,这里是舞台的幕后?”
“是啊。”
“可是,如此一来,这屋子里的痕迹不是更要被凶手抹杀干净了吗?”
无须把握整个事态,凭感觉我就能认识到凶手是一个大胆而谨慎的人。所以初期凶手不可能在重要场所留下证据。临界值通常是零。
“那是。”木更津泰然地说道。只差没说“警部他们做的都是无用功”了。幸好警部等人貌似都没听到。
“我不会说这是毫无意义的,但效率太低。而且,这个凶手呢,靠人海战术是逼不死的。”
“这个也是推理吗,还是神给你的谕示?”
“这只是我的预感。”木更津一脸冷淡地放言道,随后他突然转换了话题,“对了,这里有一样好玩的东西。”
木更津指的是屋角里的一套立体声音响。这是今年春季某著名厂家以超低音为卖点开发的新产品。由于是分离式的,主机两侧各摆着一堆双层式的音箱。
“立体声音响怎么了?”
“不,音响本身没问题。问题是唱片。”
木更津打开半透明的唱机盒,里面有一张LP唱片。黑胶光滑亮丽,似乎是新品。
“唱片竟然就这么放着不收好。”
木更津用双手捏住唱片两端,读出了上面的标题。不,这是国外的唱片,所以准确地说应该是“翻译”。
“‘德沃夏克F大调第十二号弦乐四重奏《美国》’,然后是……”他翻转唱片,“‘舒伯特d小调第十四号弦乐四重奏《死神与少女》’,是斯美塔那啊!”
两者皆为弦乐四重奏中的经典名曲,是知名四重奏乐团竞相灌制录音带的对象,演奏会上也经常能听到。我记得国内应该出过斯美塔那的唱片。
“《死神与少女》……相当有暗示性啊。《美国》也与一首黑人灵歌相关吧,尤其是第二乐章。”
“我还以为你要说什么呢。巧合罢了。而且唱片拿出来没收好是常有的事。”
说归说,可我多少也觉得没准是这么一回事。不过,相比之前的斩首和切足,如今光靠一个“死神与少女”来立论未免太薄弱了。
用来制造气氛倒是正合适。
“是吗?我倒觉得这是一条不错的线索。首先,里面放的不是CD而是LP,这一点很有味道。”
木更津留恋地用双手转动唱片。
“被杀的可是老人和中年人。在我看来,你不过是想特意给这些东西找个理由加上。”
“如果这幢宅子里有少女,情况就不一样了,不是吗?菅彦先生,有马先生对古典音乐兴趣如何?”木更津对我的话置若罔闻,转而向菅彦提问。
先前一直忐忑不安地看着刑警搜查的菅彦,慌忙转过脸来说道:“马以外的事,我就说不清楚了。伊都伯父常听古典音乐,所以有马也许感兴趣。”
“是吗?”
“唱片架上的情况如何?”我问道。
“主要是一些外国电影的背景音乐啦。古典音乐多少倒也有一点,《命运交响曲》、《第九交响曲》之类的。有点难以想象,这里会突然蹦出一张《美国》或《死神与少女》。”
诚如所言,即使在古典音乐中,弦乐四重曲也是极不起眼的品种。通常人们都会从交响曲或协奏曲开始买起吧。不过,这两首曲子作为电影音乐都很出名,因此而购入的可能性是完全存在的。
“用抒情曲版的《死神与少女》来作暗示更生动现实吧。而且,如果是为了死者,这张效果更佳。”
我拿起的是莫扎特的《安魂曲》,原先被夹在唱片架里。如果是这张唱片,想必不光是木更津,所有人都会信服吧。然而唱片机中放的却是《死神与少女》。再怎么说木更津嗅觉敏锐,我也觉得是他想多了。
“靠时间总能解决的。”木更津死心似的把唱片放了回去。
这句话可以有两种解释。
“对了,你手里拿的是莫扎特吗?”
“是的,怎么了?”
这是卡尔·伯姆重登指挥台后的一次著名演出。
“莫扎特也行吧,不过按凶手的性格,倒是朱塞佩·威尔第更合适。”
结果,在有马的房间里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发现。这本来是一件颇为遗憾的事,但同时警部等人好像也松了一口气。可能是因为再出什么乱子的话,就更不好收场了吧。
之后,警方在三楼的某个房间开始做笔录。那个房间平时被用作客房。由于有这么一幢大宅子为底,说是客房其实也大得惊人,室内布局与二楼的房间完全相同。
以畝傍为首,菅彦以及家政妇等包括用人在内的相关人员都受到了盘问。警部等人也是干劲十足,一心想挽回之前的工作不力,他们一个个都全神贯注,生怕听漏一句话、一个字。
然而,三小时后一切都以徒劳而告终。没有值得一提的成果,工作几乎没有进展。
或许一开始大家就知道是这样的结局。凶手胆大心细——按木更津的说法,这种人是不可能留下犯罪线索的。警方的询问得到的净是否定的回答。偶尔也有肯定的回答,但大多只是对已知事实的确认。
只把结果整理一下吧……被推定为作案时间的昨晚三点到四点,没有一个人拥有不在场证明。此外,在有马诡异行动的理由、二人遇害的动机这两方面,也没有新的发现。当然,警方不会只看表面的说辞,但是一拳击出完全感觉不到反应却也是事实。
警部一边不断重复着单调的问题,一边察言观色。然而这一招似乎也未奏效。这可能要归罪于警部还没能把握每个人的特性。
今镜家众人(虽说不是所有人)都和畝傍一样个性淡泊。说得好听一点叫冷静,而这似乎也把他们引向了漠不关心。他们没有恶俗的起哄心理,同时也缺乏家人被杀时应有的紧迫感。这群人只表现出一种隔岸观火似的反应,简直就像一群鸦片吸食者。
就算不是警部,也必然会被这极度的焦躁搞得着急上火。所有人的口供都录完时,警部精疲力竭地瘫倒在椅背上。
要问警方在这徒劳无益的对话中收获了什么,那还得是家政妇日纱的证词。
日纱说了两点重要证词。一个是关于信的。昨晚她把晚饭送进伊都的房间时,看到他正在往便笺上写字,不难想象这应该就是写给河原町侦探的信。
警部看了信,文字与寄给木更津的那封并无太大差别,完全没写委托内容。然而,在木更津决定来苍鸦城之后,伊都还要委托别的侦探,着实不可思议。
另一个——其实更为重大——足以令警部的沮丧之情雪上加霜。说到底是与“地狱之门”的钥匙有关。
如前所述,发现有马尸身的房间“地狱之门”位于塔中,除门之外的三个面均从上到下被厚厚的石壁所包围。没有窗,唯有七八米高的地方开着若干处箭眼。而这箭眼也不过是一些数厘米见方的洞孔。
发现尸体时,那扇雕有地狱图案的大理石门被锁着,“地狱之门”处在完全密闭的状态。门钥匙有两把,一把原配,一把备用。原配的钥匙被有马的尸体握在手中。最初大家认为锁“地狱之门”用的是日纱保管的备用钥匙,然而通过这次笔录,这个观点被否决了。
“钥匙和其他备用钥匙一起被保管在一只嵌墙式的保险柜里,最近几年从来没用过。直到我听从刑警先生的吩咐打开保险柜为止,柜子表面都盖着一层均匀的薄灰。要是有人最近打开过,应该会留下手印。”
老家政妇言之凿凿。任凭警部如何变着法子地问,回答都是一个。而且,每重复一次问题反倒更加深了她的确信程度。
“我赢了。”木更津说归说,但并没显得有多高兴。看他的表情就像一个得了九十八分的优等生。
“你是正确的。你总是正确的。”
“前提是家政妇的证词没有错。”
木更津停止了挑绷子游戏。现在他的两手之间连着五颗星。木更津常玩挑绷子游戏,目的是为了能集中精神。
“你的意思是她在说谎?”
“我可没说她做的是伪证。只是,从‘可能性’的角度来看,犯‘错误’的情况还是有的吧。不过呢,我压十二万五千日元赌她没错。”
十二万五千日元是木更津所住公寓的月租金。
罕见的是,在问讯过程中木更津没插过嘴。一般情况下他总会冷不防地问个两三句,可这次他始终在警部身边专注地活动着手指。作为一个旁观者,我简直怀疑他到底在不在听别人说话。
“这是要开赌吗?”
“没准你还能赌到一张万马券呢。”木更津笑道。
“你为什么能说得那么肯定?”
“我只是好这一口罢了。根据凶手迄今为止表现出来的那种挑衅式的——也可以说是嘲讽式的——态度,就算出现密室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挑衅式的态度里难道就不包括‘使用第三把钥匙’的情况吗?”
“外行人是很难复制那种钥匙的。”
堀井也连连点头。这点小问题其实辻村一眼就能看明白。只是,他的瞻前顾后阻碍了他从心底承认这件事。
“专家的话还是能复制的吧,但这样就会留下蛛丝马迹。除非凶手有做这一行的熟人。”
“凶手没有危险的同伙,这一点我还是懂的!”警部心不甘情不愿地做出了让步,“总之锁是在门外上的啰?”
“假如凶手无法从室内脱身,那自然是在门外上的锁。那个地方简直就是一座石牢啊。至于方法,是多种多样的。”
“多种多样……比如说?”
“咒语、意念力……不过我想你应该明白不会是那种陈腐的手法。”
“自尊心的问题吗?”
“现如今,已经不流行线和绳了。”
“这种家伙应该早点儿灭掉!”
“切忌不可着急上火。我们还没开拓的领域可不止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