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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田刑事独自在老人面前抽烟。他吐出的烟雾在由窗户射入的光线下聚积在侦讯室里。
小谷和吉敷一进入,土田立刻站起来,走向这边。他是位体格魁梧的柔道高手。
他以略带厌恶的表情低声说:“我拿他没办法,他一句话也不说。”
“行使自己的沉默权吗?”小谷低声问。
“不,也不是,看样子好像这儿有问题!”土田用食指指着自己额前,转了几圈。
“神经搭错线?”
“嗯,完全乱了。只是嘿嘿笑着,一句话也不说。”
“不会是演戏吗?”
“看他的样子不像。”
“被害者呢?”吉敷问。
“好像刚刚死了。”
“他们认识吗?”
“不,似乎不认识。”
“那个老头是什么人?”
“浅草的流浪汉,冬天租住三之轮或森下町的廉价木屋,天气暖和时就四处流浪。”
“这么说他现在已经开始四处流浪了?”
“应该是吧!但是他不吭声,什么都没办法了解。带他前来的警察稍微查访了一下,但仲见世街商店区的人只说曾在浅草见过他。”
“很久以前就见过?”
“不,好像是最近一年内。”
“这么说,他是居无定所了?”
“是的。”
“姓名呢?”
“不知道。”
“年龄?”
“不知道。”
“籍贯之类呢?”
“完全不知道。不管是恫吓还是讲好话,他一概不回答。”
“身边有什么物品?”吉敷问。
“现金两千九百元和一把口琴。”
“口琴?”
“是的,可能是行乞时使用的东西吧!很脏很旧的口琴。此外,可确认身份的驾驶执照、国民健康保险证、养老金手册之类的东西完全没有。”
“这么说是无法调查出其身份和户籍了?”
“是的,连姓名都不知道,实在是束手无策!”
“是刻意隐瞒不说呢,还是他自己也不知道?”
“我想是自己也不知道吧!不论从外表或是什么地方观察,我只能认为他是老年痴呆症患者。”
“痴呆的老人杀人吗?这真令人心情沉重……”小谷说着,隔着桌子,在瘦小老人对面坐下。吉敷和土田则站在他背后。
“喂,你不知道自己的名字吗?”小谷大声问。
老人缓缓抬起低垂的脸,脸上漾满笑容。但那种笑容并非一般人正常、健康的笑容,而是卑屈、病态的笑容。他的嘴唇两端积满唾液白沫,鼻下有已干涸的白色鼻涕的痕迹;好像在皱纹累累的深褐色皮肤中龟裂开的小眼睛充满了血丝,如同鱼眼般被泪水湿润。
就是这双眼睛和堆满唾液的厚唇,让瘦小老人挤出哀求般的极端表情。
“姓名呀!你的姓名。”小谷大声说,“喂,演戏也没用,你一定明白吧!别再装糊涂了,快说出你的姓名。你杀了人,对吧?”
小谷一副眼看就要把对方的椅子踢倒的凶状,自己的鼻子都快碰到老人的鼻尖了。
但老人只是慢吞吞地把身体向后缩,向小谷鞠躬,两次,三次……
“你在做什么?喂,你在做什么?像玩偶一样点头鞠躬也没有用的,快说出姓名,快!”
但老人仍像想不出其他任何事一样继续点头鞠躬,一直保持着那似哭非哭般的表情。
“老先生,你真的不知道自己的姓名吗?”
老人点头。
“真是没办法!老先生,你住在哪里?浅草?上野?日暮里?”
老人把头前后甩动,唇际仍保持浅笑。
“保持沉默?老先生,你不会是智慧型罪犯吧!”小谷说着,回头望向背后的吉敷。
土田也看着吉敷,好像在说——如何?我说得没错吧!
“老先生,你刮过胡子吧?”吉敷静静地开口。
一瞬间,老人充血的眼睛望向吉敷。
吉敷并没有忽略对方的反应,他很清楚自己的话已被对方的神经接收到。
“你是怎么刮胡子的呢?你一定刮过胡子吧?”
这时,老人也不知道是对吉敷的问话颔首答复,还是一心一意乞求原谅,仍然像老虎布偶似的将脖子前后甩动。
“喂!胡子呀,胡子,就是这个。”小谷以右手指背频频敲打老人脸颊,声音粗暴。
“如果不刮一定会越长越密吧?你几天刮一次?带着刮胡刀吗?”吉敷问。
老人还是不开口,只是不住点头。
“喂,你有电动刮胡刀或别的什么吗?”小谷问。
老人不理睬。
“是向有刮胡刀的同伴借用吗?嗯?是同伴借你的吗?”吉敷问。
老人点头。
吉敷注意到对方头部的动作不是机械式的重复,更像是本身意志的体现。他心想:这位老人绝对不是老年痴呆!
“没办法,我放弃了。”说着,小谷靠向椅背。
“让我来。”吉敷说。
小谷露出讶异的表情,站起身来。
“口琴呢?”吉敷问一旁的土田。
“在抽屉里。”
老人头部的动作忽然停住了。
“是你的吗?”
老人的头再度前后甩动。
“看样子终于可以沟通了。希望我还你吧?那么,你吹吹看。”
吉敷将口琴递至老人鼻尖前。老人伸出皱纹累累的右手,缓缓接过口琴。
“吹吹看,放到嘴边。”吉敷比出姿势。
老人缓缓把口琴拿到嘴边,吹奏出熟悉的旋律。约莫十秒,他停止了。
“怎么啦?再多吹一会儿。”
老人点头,却似不想再吹。
“你吹得很好呀!在哪里学的?”
老人只是微笑。
“是自学的?”
老人点头。
“从小就会吹吗?”
老人颔首。
“你不会讲话?”
老人缓缓点头。
“不会讲话?那么,会写自己的姓名吗?”说着,吉敷递出纸和圆珠笔。
老人畏怯似的把身体往后缩,并不想写。
吉敷静静等待着,但老人始终不肯写。
“你口袋里的钱是用这支口琴乞讨来的?”
老人笑了。
“是不是?”
老人点头。
“你在东京出生?”
老人点头。
“家人或亲戚呢?”
还是点头。
“你刺伤的女人已经死了,你认识她吗?”
又是点头。
“你和她有仇怨吗?”
脖子前后甩动。
“以前就认识她?”
虽然点头,但看样子老人好像已不明白吉敷话中的意思了。
“是因为被要求付莫名其妙的什么消费税才一怒之下刺伤她?”
老人点头。
不过,这应该不能作为他的回答吧!
吉敷心想:已经没办法了,跟他无法沟通。
他站起身来。“没法写调查报告。”
“但他是老年痴呆症,可以这么填写吧!毕竟算是特殊案件,没必要记明姓名和年龄。”小谷说。
“不,这位老人仍有理智。”吉敷说,“他并非出于冲动殴打或碰撞对方,而是以刀子刺伤,很难视为是理智丧失者的行为,应该被视为故意杀人。”
“是吗?”小谷似乎不能认同。
“患痴呆症的老人不可能那样吹奏口琴。”
“不,正因为是痴呆老人才有可能吧!”小谷反驳。
“无论如何,我希望稍微深入调查这事件,我心中有些疑点不能解释。”
“我不觉得……”
“只要明天一天就行,好好地查访。”
“在浅草吗?我认为不会有效果。”
“或许吧!但总得试试看。这位老人有明显的特征,说不定可查出什么眉目。不论如何,总不能放任没姓名的杀人凶手存在吧!”
“但是,吉敷,在上野和新宿流浪的流浪汉中,没有姓名和户籍的有很多呢!只要申报失踪,过了七年,户籍上就自动视为死亡了,这位老人或许也是这种情况。”
“话是这样说,不过,很少听说新宿的流浪汉杀人,不是吗?何况,在刑事诉讼法上,这位老人是否有七十岁也是重要问题。”吉敷说。
“所以,只要比照申报失踪者或户籍上有疑问者的资料,应该已经足够了……”
“这方面当然也必须同时进行。但我希望至少能够有一天的时间深入查访。现在已经太晚了,就从明天一早开始吧!你们帮忙准备照片。”吉敷肯定地说。
3
第二天,四月四日星期二,是个晴朗的日子。
吉敷和小谷上午九点半前往雷门前的派出所,向昨天押送刺杀食品店老板娘的瘦小老人到警局的警察询问当时的情景。
自称姓大口的警察表示,昨天那位老人虽像是新来的流浪汉,不过最近的确经常在浅草见到。由于以前他未曾惹过什么麻烦,所以没有较深接触,但多次见到老人睡在松屋背面大楼铁卷门前的硬纸箱内。
大口又说,他做梦也没想到老人是凶暴的人。还有,他完全不知道老人过往的经历、身份和姓名。
吉敷和小谷心想,照这种情形,也只有试着去找隅田公园一带的流浪汉们碰碰运气了。
两人出了派出所,经过大灯笼,沿着铺了石板的仲见世街往浅草寺方向走去。有几只鸽子掠过仲见世街两旁商店的低矮屋檐,消失于远方。
春日上午,阳光明亮,被洒上水的石板湿湿的,反射着灿烂的春日阳光。
三位金发少女踩着亮丽的阳光走向这边。或许因为时间尚早,仲见世街的行人稀少。
“浅草看起来干净多了。”吉敷说。
小谷点头。
“以前,这附近简直就是流浪汉的窝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