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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到底该怎么办?”勒格朗问,显得非常沮丧。

“行!”我说着,很高兴有机会插话,“干吗不回家,躺上床。现在就走!——好伙计,天要黑了,而且,你得记住自己的诺言。”

“丘必特,”他喊着,根本不理会我,“你听得到我的话吗?”

“听到了,主人,听得清清楚楚。”

“那么,用你的刀试试那木头,看看是不是枯朽。”

“是枯了,主人,我肯定,”过了一会儿,黑人回答着,“不过没我想得那么枯。也许我可以独自再冒险爬一点点,真的。”

“独自!——你什么意思?”

“哎,我说的是那虫子。它太重了,如果我把它扔下来,也许我一个黑人的重量还不会把树枝压断。”

“你这可恶的混蛋!”勒格朗喊道,显然是如释重负的样子,“你告诉我这些废话是啥意思?你要是把那甲虫扔下来,我就拧断你的脖子。往这儿瞧,丘必特,你听见了没?”

“听见了,主人,你不用这样对着可怜的黑鬼吼。”

“好了!你给我听着!——在你认为安全的范围内,如果你试着尽量往外爬,并且不扔掉那甲虫的话,等你一下来,我就送你一块银币。”

“好吧,主人——我试试,”那黑人立刻回答——“我就要到顶端了。”

“到顶端了!”这时勒格朗厉声喊道,“你说你到树杈顶端了?”

“马上到了,主人——哦—啊—哎哟!上帝!这上头是什么呀?”

“哎!”勒格朗叫着,情绪高涨,“是什么?”

“唉,不过是一个骷髅头——有人把自己的头吊在了树上,而乌鸦把脑袋上的肉都吃光了。”

“什么,骷髅头!——太好了,——它是怎么被系在树杈上的?——是用什么固定住的?”

“知道了,主人,我得看看。我敢说,这可真古怪——骷髅头上有一个很大的钉子,这钉子把它固定在了树上。”

“好了,丘必特,就照我说的做——听见了吗?”

“听见了,主人。”

“那么,留心一下,找到头颅左边的那只眼睛。”

“啊!哦!好的!可根本就没有剩下什么眼睛呀。”

“蠢蛋!你能把你的右手和左手区分开来吗?”

“哦,我知道了——完全明白了——我是用左手来劈木头的。”

“对了!你是左撇子;你的左眼和左手在一个方向。现在,我想你能找到骷髅头上的左眼了吧,或者说,就是左眼曾经在的位置,找到了吗?”

过了好长一会儿那黑人问道:

“骷髅的左手和左眼也是在一个方向吗?——可是那骷髅头根本没有手——不过没关系!我找到左眼了——就是它!我该怎么做?”

“把那只甲虫穿过它垂下去,尽量把绳子放完——不过小心点,别让绳子脱了手。”

“我已经照做了,主人;把虫子放进去可容易了——瞧它在下面!”

说话时,我们根本看不到丘必特,却在绳子的顶端看到了那只让他如此费力放下来的甲虫,它熠熠闪光,在夕阳的余晖中,就像一团打磨过的黄金,最后一线阳光还地照亮了我们站着的这片高出的地面。圣甲虫完全穿出了树杈间的所有枝叶,如果让它往下落,都会掉在我们脚边。勒格朗立刻拿起镰刀,在甲虫的正下方劈开了一块直径大约三四码的圆形空地。干完这事,他命令丘必特放掉绳子下树来。

朋友又细致地在甲虫掉下来的位置打了个桩,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卷尺,把一头系在最靠近木桩的树干上。他打开卷尺,直到它碰到木桩,接着他沿着树干到木桩的方向继续放卷尺,拉出了五十英尺的距离——丘必特则用镰刀劈开了荆棘。在那里,第二个桩子被打下了,朋友以它为中心点,大致画了一个直径大约四英尺的圆。最后,勒格朗拿起一把铁锹,并将另外两把分别交给了丘必特和我,请我们尽快地着手挖土。

实话说,任何时候我都不太爱干这活,而在这种特殊的情况下,我更是恨不得立刻就拒绝他的请求;因为夜晚要降临了,这一番折腾让我觉得很疲乏;可是我一时想不出逃避的办法,而且也害怕自己的拒绝会搅乱了我那可怜朋友的平静。当然,如果我能依赖丘必特的支持的话,我早就毫不犹豫地试图强迫这个疯子回家了;可是我太清楚这老黑人的脾性了,知道不管怎样他都不会帮我去和主人发生个人冲突的。我能肯定后者已经被无数的关于发现藏宝地的南方迷信所迷惑,而且发现圣甲虫一事更推波助澜了他的幻想,或者说,丘必特坚持说那是“一只足金甲虫”的固执劲儿也激发了他的胡思乱想。有疯狂倾向的思想很容易就能被这些暗示左右——尤其它又被一些令人中意的预想所促发着——于是我回忆起那可怜的家伙所说的关于这只甲虫是他“财富的指引者”。想到所有这些,我又是悲伤着急,又是恼火不解,不过,最后,我决定先爽快地去做这些非做不可的事——即怀着美好愿望去挖地,并尽快地以眼见为实来证明这是谬误的空想。

灯笼点亮了,我们都带着不太理智的热情开始工作,当光线照在我们身上和劳动工具上时,我禁不住想,对任何偶尔从这里经过的旁人来说,我们这伙人显得太怪诞了,手里干的活简直令人奇怪和疑惑。

我们奋力干了两个小时,几乎没说话,而且,主要是狗的吠叫让我们觉得很尴尬,那狗对这活儿饶有兴趣。终于,它闹得太过分了,我们都担心它会让附近游荡的人产生警觉——或者毋宁说这是勒格朗的担忧。对我来说,我巴不得有人来打扰,这或许可以帮我把这昏头昏脑的人弄回家。终于,那叫声被丘必特给有效地制止了,他不慌不忙、不屈不挠地从坑里爬出来,把那畜生的嘴巴用一条吊裤带绑了起来,然后低沉地笑着,又回来继续干活。

这两个小时之后,我们已经挖了五英尺深,可是没有任何财宝的迹象。一阵停歇后,我开始希望这闹剧该结束了。然而,尽管勒格朗明显很失望的样子,他沉思着,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又动手挖了起来。我们已经挖了个直径为四英尺的完整圆圈,现在,我们又慢慢地扩大这个范围,并继续又挖深了两英尺。还是一无所获。那个我打心底同情的探宝者最终从坑里爬上来,浑身带着极其苦涩的失望情绪,然后他缓慢而不情愿地穿上了干活前曾丢在一边的外套。这时,我什么话也没说。丘必特则在主人举动的示意之下,也开始收拾工具。这以后,狗嘴巴上绑着的带子也被解开了,我们一边回家,一边陷入了深深的沉默。

往回大概走了十几步路,勒格朗大声诅咒,大步走到丘必特面前,一把抓住他的领子。大吃一惊的黑人睁大了眼睛和嘴巴,手里的铁锹也掉落在地,他双膝跪到地上。

“你这混蛋!”勒格朗说着,从紧咬的牙缝里嘶嘶地发出几个音节——“你这可恶的黑鬼!——说,快说!——别支吾,马上回答我!——哪只——哪只是你的左眼?”

“哦,上帝啊,主人!这不是我那该死的左眼吗?”惊愕的丘必特嚎叫着,把手放到他右边的视觉器官上,拼命地捂着它,好像主人立刻会挖掉它似的。

“我就知道!——我明白了!哦!”勒格朗狂叫着,松开了黑人,又是跳,又是旋转,仆人很震惊,他站起身,看看主人,又看看我,不作声,又将视线从我身上移到主人那里。

“走!我们必须得回去,”后者说道,“还没完事呢,”他又朝那棵鹅掌楸走去。

我们来到树下时,“丘必特,”他说,“到这里来!那钉在树杈上的骷髅头是脸朝外的,还是朝着树杈的?”

“脸是朝外的,主人,这样乌鸦就能很轻松地啄到眼睛。”

“行,那么,你把甲虫从这只眼睛还是那只眼睛放下来的?”说着,他碰了碰丘必特的两只眼睛。

“是这只,主人——左眼——正如你告诉我的,”而那黑人却指着自己的右眼。

“够了——我们必须再试一次。”

于是,朋友把标志着甲虫落地点的木桩由原来位置向西移动了三英寸,现在我可真见识了,或者说我相信自己看出了他的疯狂中显然有一些有条不紊的迹象。此刻,像前一次一样,他用卷尺从离木桩最近的树干上拉到了木桩,并继续沿着同一个方向拉到了五十英尺距离的位置,由此,把原来我们挖过的地点移动了几码距离。

在新的位置画出了一个似乎比前面一次更大的圆圈,于是我们又开始拿铁锹干活了。我累极了,不过,我几乎无法理解自己思想发生了什么变化,对这强行要干的活不再觉得太反感了。不知为什么,我对此充满兴趣——不,甚至是兴奋。也许,在勒格朗所有夸张的举动中有点什么——有点什么预见性的意味,或者是深思熟虑打动了我。我热切地挖着地,不时发现自己怀着类似期待的心情,在等着发现宝藏。这种对宝藏的幻想都使我不幸的伙伴要疯狂了。有那么一阵子,我沉浸在这些奇思怪想中。大概干了一个半小时的活,我们又被狗的猛烈嚎叫骚扰了。很明显,它上一次的焦躁不过是因为顽皮和任性,但是这一次,那叫声有了种痛苦和严肃的意味。当丘必特再次试图捆住它的嘴巴时,它剧烈地挣扎反抗,并跳进了坑里面,用爪子狂乱地刨土。过了一会儿,它刨出了一堆人的骷髅,那是两具完整的骨架,里面混合着几个金属纽扣,还有显然是羊毛腐烂后的粉尘。我们用铁锹铲了一两下,翻上了一把大号西班牙刀的刀刃,当我们再铲下去时,三四个散乱着的金币和银币出现了。

看到这些,丘必特忍不住一阵高兴,但是他主人的脸上带着一种极端失望的表情。不过,他催促我们继续铲,而他话音未落,我靴子的脚趾处被一个半掩在泥土里的铁圈钩住,踉跄着往前摔倒了。

我们这下干得更起劲了,我还从没有经历过比这更紧张而兴奋的十分钟。在这期间,我们顺利地挖出了一个长方形的木头箱子,它保存完好,硬度很高,显然经历了矿化处理——也许是经过二氯化汞的处理。那箱子有三英尺半长,三英尺宽,以及两英尺半深。它被几条精炼过的铁条牢牢地绑着,还上了铆钉,整体上形成了一种格状结构。在箱子的每一侧,靠近顶上的部分,是三个铁圈——两边一共六个——这样就能有六个人来抓稳它。我们三人使出全身力气也只是稍稍摇动了一下箱子。我们立刻就明白要移开这么重的东西是不可能的。好在,箱盖子上只固定着两个滑动的插销。于是,我们拉起插销——焦急地颤抖着,喘息着。在瞬间,无数的宝藏在我们面前闪亮着。当灯笼的光线照在坑里时,从一堆令人迷惑的黄金和珠宝里射出了眩目的光,真的把我们都晃晕了。

我不敢夸口说自己能描述出盯着财宝看时的心情,当然,那是一种撼动人心的惊讶。勒格朗似乎被兴奋耗得筋疲力尽了,他几乎不说话。有那么一会儿,丘必特的表情僵死苍白,当然了,这是从黑人脸部特征的角度来看的。他好像被震住了——呆呆的。不久,他跪倒在坑里面,齐肘深地把裸露的双臂埋在黄金里,并保持着那个样子,好像在享受这奢华的沐浴。最后,他深深地叹了口气,仿佛独白似地感喟着:

“这都是那只金甲虫带来的!那只好心的金甲虫!可怜的小甲虫,我却那么粗鲁地对待它!黑鬼,你害臊吗?——告诉我!”

最后,我觉得很有必要提醒主仆二人赶紧把这财宝搬走。夜色渐深,我们非得振作精神,在天亮之前把所有东西运回家。很难说该做什么,为此花了不少时间来讨论,因为三个人的想法都那么乱纷纷的。最后,我们把箱子里的东西拿出三分之二,使箱子轻了许多,才费力地将它从坑里抬了出来。我们把那些拿出来的财宝藏在荆棘里,丘必特对狗下了严厉的命令,让它留下来看守财宝,在我们返回前不能借故离开,也不能发出声音。于是,我们赶紧抬着箱子回家,并安全地回到小屋,不过费了无数气力,到达时已经凌晨一点了。我们都累垮了,根本不可能立刻干活。休息到两点,吃了饭,我们马上又向山里进发,还带了三个恰巧在屋子里找出来的结实的袋子。快到四点时,我们到达坑边,尽量将余下的财宝均量分摊背负,没有填坑就再次上了返回小屋的路。第二次到家将金子放下时,黎明的第一道曙光刚从东方的树梢上射下来。

此刻,我们彻底累瘫了,不过那强烈的兴奋使我们无法平静。经过三四小时的浅睡,我们起了床,仿佛约定好了似的,开始清点那些财宝。

那个箱子装得满满的,我们花了一整天和大半个夜晚才清点完那些东西。箱子里凌乱无章,每样东西都杂乱地堆放着。我们细心地归类后,发现自己拥有了比预料的更多的财富。从钱币的价值推算来看——我们尽量精确地按当时的兑换率来估算其价值——它们超过了四五十万元。那里没有一个银币,全都是古董的金币,种类繁多——有法国、西班牙、德国的钱币,还有少量英国的旧金币,另外一些我们从未见过。那里还有几个又大又重的钱币,它们旧得使我们无法辨认其外形。倒是没有美国钱。我们发现珠宝的价值很难估计,有宝石——有些极其巨大精美——一共有一百一十颗,每颗都不小;还有十八颗无比璀璨的红宝石;——三百一十颗祖母绿,都很漂亮;以及二十一颗蓝宝石,还有一颗猫眼石。这些石头都和镶座分离了,在箱子里散乱地分布着。那些镶座被我们从其他的黄金里拣出来,它们看上去被锤子击打过,似乎要防止被人辨认出。除了这些,那里还有数量众多的黄金饰品;大约有两百个硕大的戒指和耳环;如果没记错的话,有三十根华贵的金链;八十三个又大又重的金十字架;五个价值不菲的黄金香炉;一个容量很大的黄金质地的酒钵,上面镶着精工细雕的葡萄叶和诸酒神图案;此外还有两把镶饰得非常精致的剑柄,以及许多我已记不清楚的小物件。这些宝物的重量超过了三百五十磅;而且在估算中还没包括一百九十七个名贵的金表。其中有三只表各自都值五百美元价。它们大多的年代都很老,从计时功能看已经没有价值;部件多少已经遭受腐蚀——不过它们都镶有贵重珠宝,价值昂贵。那晚,我们估算整箱子财宝值一百五十万美元。在处理了那些小饰品和珠宝后(有一些我们自己留下了),我们发现自己大大低估了这些财宝的价值。

当我们终于把财宝清点完毕,当那种强烈的兴奋多少平息了些时,勒格朗见我迫不及待地想解开这个最奇异的谜底,就详细地说起这事的来龙去脉。

“你记得,”他说道,“我让你看我画的甲虫草图的那个晚上,你也能记起,当时我很气恼,因为你坚持说那画像一个骷髅头。你最初这么说时,我认为你在开玩笑;不过后来,我想起虫子背上那些奇怪的点,就私下承认你的话有些道理。 不过,你对我绘画能力的嘲笑令我不快——因为我被认为是位不错的艺术家——因此,当你把那张羊皮纸片递给我时,我都想把它团揉起来,扔进火堆了。”

“你说的是那张纸吧,”我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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