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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道是我自己兴奋的想象,还是当时雾气的影响,或是室内的模糊光线,或是垂落在她周围的灰色帷幕,使得人影绰绰,若隐若现?我也说不明白。她默默无语,而我则连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一股冰凉的寒意穿过我的身体,一种难以忍受的焦虑感压抑着我,一种强烈的好奇心充满了我的灵魂。于是,我身子后倾深陷于椅子中,屏息静止地保持了片刻,眼睛牢牢地盯着她的身影。啊!她太过消瘦了,在身体轮廓的任何一条曲线中都找不到往昔的痕迹。我炽热的眼神最后停留在那张脸上。
她的额头高高的,很苍白,并且异常平静;曾经乌黑的头发在额头落下几缕,无数的鬈发遮蔽着深陷的双鬓,可是现在它们却显出醒目的焦黄,凌乱松散,带着怪异的特色,被忧伤的表情席卷着。她的双眼没有了活力,失去了光泽,似乎没有了瞳孔,我不知不觉地会因它们呆滞的凝视而畏缩,目光转而注视起那对薄薄的、枯萎的双唇。它们开启着,做出带有特殊意味的微笑的样子,变形后的贝蕾妮丝的牙齿慢慢地向我展示出来。天呐,我但愿从没见过它们,要是我一见就死该多好!关门的声音使我猛然惊起,我抬眼一看,发现表妹离开了房间。但是,唉,在我混乱的大脑空间里,她那洁白而恐怖的牙齿影象却没有离去,也无法驱散。那上面洁白无瑕——珐琅质地上没有一丝阴影——边缘没有一条凹痕——可是她转瞬即逝的微笑足以深深烙印在我的记忆中。此刻我甚至比当时都更清晰地看见它们。那牙齿!——那牙齿!——它们在这里,在那里,到处都是,在我眼前看得见,摸得着;细长而格外洁白,那苍白的双唇在它们周围扭曲着,好像这骇人的开启刚开始似的。然后我的偏执狂症猛然爆发,我徒劳地和它怪异而无法抗拒的影响斗争着。尽管外部世界的事物千千万万,可我除了想到牙齿就没有其他的念头。我对牙齿产生了疯狂的向往,其他所有事物和所有不同的兴趣都被吸进了我对牙齿的沉思中。它们——在我脑海里只有它们,而且,它们的独特性变成了我思想活动的本质。我在每一道光线中都看见它们,我从每一个不同的位置去想着它们,我研究它们的特征,探寻它们的独特之处,构思它们的结构,思忖它们的本质变化。当我在想象中赋予它们一种敏感而感性的力量,甚至让它们无需嘴唇就能表情达意时,我战栗了。关于玛丽·萨莱<a href="#m8"><sup>[8]</sup></a>有这样一句名言:“Que tous ses pas etaient des sentiments,”<a href="#m9"><sup>[9]</sup></a>而对贝蕾妮丝我则深信她的每一颗牙齿都是思想!——啊,就是这些愚蠢的思想毁灭了我!这思想!——啊,所以我就如此疯狂地艳羡着!我感到只要拥有它们就能让我得到安宁,恢复理智。
夜晚就如此地降临了——然后黑暗来了,滞留了片刻,又走了——接着又是白昼的黎明——此时第二个夜晚的薄雾开始聚拢——而我依然静止地孤坐在那间屋子里——依然埋葬在冥想中——牙齿的幽灵依然可怕地占据着我,带着最生动、最丑陋的清晰形象,这幽灵在书房摇曳的灯影里浮动。最后,我的空想被一声恐怖而凄厉的叫喊打断了;片刻之后,紧接着的是扰乱人心的声音,混杂着许多忧伤或痛苦的低沉呻吟。我从椅子上站起身,冲开书房的一道门,看到一个女仆站在前厅,满脸泪水,她告诉我贝蕾妮丝已经——不在了!清晨她癫痫发作,而此刻,在夜色阑珊中,坟墓为它的房客准备就绪,而且葬礼的一切安排都已妥当。
我发现自己又形单影只地坐在书房里。我似乎刚从一个困惑而激动的梦境中苏醒。我知道当时是午夜,而且我非常清醒,自从夕阳西下,贝蕾妮丝就已经入土。但是对这段痛苦的时间空隙我却完全没有、至少说没有确定的记忆。不过这记忆充斥着恐惧——这恐惧因为朦胧而更可怕,由于模糊就更骇人。这是我生命所记载的最恐怖的一页,弥漫着阴郁、可怕、莫名的回忆。我努力想破解它们,但是枉然;而不时地,那尖厉而刺骨的女人叫喊就像逝去的声音之魂,仿佛一直在我耳边环绕着。我做过一件事——是什么呢?我大声地问自己,而书房里低沉的回声答复我——“是什么呢?”
我身旁的桌子上点着一盏灯,灯旁有一个小箱子。它并没有显著的特征,我以前常常看到它,因为它是家庭医生的东西。可是它怎么会到这里,到我桌上的呢,而为什么想到它我就发抖呢?这些事根本无法解释,于是我的视线最后落到了一本打开的书上,然后停在一句加了划线的话上。那是诗人伊本·扎阿德的一个独特而简单的句子:“我的朋友曾告诉我,如果我能去爱我爱人的坟墓,我的痛苦就可以减轻。”那为什么当我细读它们时,我的头发会根根直立,身体的血液会在血管里凝结起来呢?
书房的门被轻轻叩动了——而后,一个仆人踮着脚尖走进来,面色如坟墓中的住户般苍白,目光惊慌迷乱。他用嘶哑、低沉而颤抖的声音对我说话。他说了什么?——我听到一些断断续续的句子。他说有一声狂喊惊扰了夜的寂静——全宅的人都聚集起来——他们循着声音方向去探询;接着他的语调就清晰得令人毛骨悚然,他低声告诉我,坟墓被破坏了——那被寿衣覆盖的丑陋身体还在呼吸——心脏仍在跳动——还活着!
他指着我的外衣,它们满是泥泞,凝结着血迹。我说不出话来,于是他轻柔地拉住我的手:那上面有人的指甲抠过的痕迹。他把我的注意力引向靠在墙上的某样东西,我注视了它好几分钟:那是一把铁锹。我尖叫一声弹向桌子,抓住那上面的箱子。但是我没法用力打开它;然后,在我的颤抖中,它从我的手中滑落,沉重地落下,摔成了碎片;随着一阵咔嗒声,从里面滚出了一些齿科手术器具,混杂着三十二颗细小、洁白、象牙质地的东西,撒得满地板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