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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莫半小时后,我们看见六七十只满载野蛮人的木筏——或者说平底船——和许多装有桨架的独木舟绕道向帆船停泊的南湾驶来。船上的野蛮人除了手中的短棒和船底的石块,似乎没有携带别的武器。紧接着,一支更庞大的船队从相反方向朝纵帆船靠近,船上的野蛮人也是同样的装备。与此同时,那四只木划子也挤满了从岸上灌木丛中跳出来的土著人,飞快地划离岸边,加入了进攻的行列。这样,说时迟那时快,就像变魔术似的,只一眨眼工夫,“简·盖依号”就被蜂拥而至的岛民团团围住,那些亡命之徒显然是要不惜任何代价夺取那条船。

他们肯定会成功,这一点毋庸置疑。我们留在船上的六个人无论多么坚决抵抗也无法操纵那么多门火炮,无论如何也无法打赢众寡如此悬殊的一场战斗。我简直不能想象他们真的会进行抵抗,但这一点我完全错了,因为我很快就看见他们拼尽全力,把右舷的舷炮瞄准了那些木划子,当时木划子已离得很近,进入了手枪的射程,那些平底船则在上风差不多四分之一英里以外。但不知为什么——很可能是因为我们那些可怜的朋友眼见形势如此绝望而过分紧张,右舷炮的轰击完全没有奏效,既没有击中一只木划子,也没有炸伤一个野蛮人,炮弹全都从他们头顶上飞过。唯一的效果就是突如其来的巨响和浓烟把他们吓了一大跳,使他们一时间惊恐万状,我差点儿以为他们会放弃进攻企图并撤回岸去。如果我们的人继续用小炮开火,那说不定真能打退这次进攻,因为当时木划子离帆船很近,小炮的轰击不可能不显示出威力,至少也可以吓得木划子不敢继续靠近,这样,他们就能从容地用左舷大炮向平底船开火。但是,他们竟然没用小炮继续轰击就匆匆跑向左舷,这就让木划子上的家伙们得以喘息,使他们从惊恐中回过神来,相互看看,发现谁都没有受伤。

左舷炮的轰击倒是效果万分可怕。加倍的榴霰弹把七八只平底船炸成碎片,大约有三四十个野蛮人当场丧命,至少有上百人受伤落水,其中大部分伤势严重,剩下的也全都吓得魂飞魄散,顾不上那些正在水中拼命挣扎、哭喊着救命的同伙,赶紧调转船头仓皇逃窜。可是,这场巨大的胜利来得太迟,来不及拯救我们那几位忠诚的伙伴了。从木划子爬上帆船的家伙已有一百五十人之多,其中大部分甚至在左舷炮点火前就已经抓着锚链爬了上来,翻过了防攀网。这下,这些野蛮人如入无人之境,野性大发,我们的人立刻被打倒、被踏在脚下,顷刻之间被完全撕成碎片。

平底船上的野蛮人看到这种情况,也不再害怕,纷纷涌回来参加抢劫。不到五分钟,“简·盖依号”就被糟蹋得不成样子。甲板被劈砍得千疮百孔,绳具、帆篷及甲板上每一件可移动的东西都不可思议地被捣毁;与此同时,四只木划子前拽后推,加上数以千计的野蛮人跳进水中围住大船一起使劲,终于把帆船弄上了岸(锚链早已被解脱),并把它交给了太精酋长的人。这酋长在战斗期间就像一名高明的将军,一直躲在山上安全的地方观战,不过现在胜利的果实已如愿以偿到手了,他也就不再摆架子,带着他那队黑皮武士下山参加分配战利品。

太精下山,我们终于有可能走出藏身之地,到裂缝口周围察看那座山的情况。我们在离裂缝口五十码之外发现一股细细的泉水,并马上消除了当时已使我们难以忍受的干渴。在离泉水不远的地方,我们又发现了几丛我前面提到过的那种榛子般的灌木,我们尝了尝枝上的果实,觉得可以食用,那味道与普通的英国榛子差不多。我们立刻满满摘了两帽子,送回岩缝口又返回去再次摘采。就在我们忙着采摘野果时,灌木丛中一阵沙沙声引起了我们的警觉。我们正想偷偷溜回藏身之处,只见一只像是野鸡的黑色大鸟扑腾着缓慢地从灌木丛里探出身子来了。我当时惊得不知所措,可彼得斯要镇静得多,他纵身扑过去,没等它逃走就一把抓住它的脖子。黑鸟拼命挣扎着,发出尖声啼叫,我们生怕那叫声惊动了也许还潜伏在附近的野蛮人,差点想把它放走,但最后还是用水手刀一扎,让它停止了挣扎,然后把它拖进山沟。这时,我们为自己感到庆幸,因为不管怎么说,我们总算弄到了足够吃一星期的食物了。

接着我们又出去四下搜寻,并冒险顺着南坡往山下走了相当一段距离,但再也没找到别的可供食用的东西,因此,我们就拾了一大捆干柴。这时,有一两队土著人正扛着从船上抢来的东西往村里走,我们担心他们经过那座山下时会发现我们,便匆匆返回岩缝口。

我们下一步所关心的,就是使藏身之处尽可能隐蔽。为此我们找来一些树枝,遮住了前面说过的那个豁口,就是我们从岩缝深处爬上平台时望见一方蓝天的那道山沟尽头。我们只留下一个小孔,大小足以让我们能看见海湾,但又没有被山下人发现的危险。做完后,我们为藏身之处十分安全而感到庆幸,因为只要呆在沟里而不冒险到外面山坡上去,我们就绝无暴露的危险。在我们藏身的这条连着岩缝的山沟里,没发现任何野蛮人出没的痕迹,但是一想到我们爬进山沟的那条岩缝很可能仅仅是因山体震动而刚刚形成的,想到很可能再没有别的途径与这道深沟相连,即使没有暴露的危险,我们也很难再开心起来。因为我们担心,也许根本找不到下山的路。我们决定一有机会就把这座山顶彻底勘察一番,同时,我们还通过那个孔继续观察野蛮人的动静。

这时候,他们已彻底砸烂了那条帆船,正在准备将它付之一炬。不久我们就看到一大团浓烟从主舱口冒出来,紧接着,一股火焰从前舱窜出,绳具、桅杆和残存的帆篷立刻被火焰吞噬,大火很快蔓延到整个甲板。但还是有许多野蛮人继续围在船边,用石块、斧子和炮弹敲打着船体上的螺钉和其它铁和铜的部件。这时,除了一些带着战利品回村返回附近岛屿的家伙外,帆船周围的海滩上、划子上和平底船上至少还有一万多野蛮人。我们预感到他们将大祸临头,结果果然不出所料。首先是一阵强烈的震撼(我们在藏身之处也觉得好像遭到了轻微的电击),但尚未伴随着任何可见的爆炸迹象。那些野蛮人显然惊呆了,一时间停止了敲打和呐喊。他们正要重新开始喧嚣鼓噪时,帆船甲板上突然腾起一大团浓烟,看上去就像一团黑压压的雷雨云;紧接着,好像是从船头,猛地蹿起一根高达四分之一英里的熊熊火柱,火柱立刻向四方猛烈扩散,像变魔术似的,顷刻之间天上飞满了木头和金属的碎片,还有人体的残肢断臂。最后到来的才是那阵最猛烈的震动,震得我们站立不稳,漫山遍野都回荡起那声惊天动地的巨响,残渣碎片雨点似地溅落在我们周围。

这次爆炸的威力远远超出我们的预料,那些野蛮人这下真的尝到了背信弃义的恶果。也许有一千人被当场炸死,至少有同样多的家伙被炸得血肉模糊,缺胳膊断腿,整个海湾里都漂满了或拼命挣扎或奄奄待毙的恶棍。岸上的情况更加惨不忍睹:看来,这场突如其来、完全彻底的打击把他们吓得魂不附体,谁也没采取行动救助自己的伙伴。随后我们注意到,他们的行为发生了巨变,他们似乎同时从绝对的呆滞中清醒过来,进入了异常兴奋的状态,一起疯狂地围着海滩上的一块地方来回冲撞,脸上的神情里夹杂着恐惧、愤怒和极度好奇,一起声嘶力竭地喊着,“特克力—力!特克力—力!”

不久,我们看见一群人跑进山里,旋即又扛着许多木桩回到海滩。他们把木桩扛到人群最密集的地方,人群纷纷闪开为他们让路,这一来,我们看到了那个令他们兴奋的东西。开始,我们只看见地上有一团白乎乎的东西,却没能马上认出到底是什么,后来我们终于看清,原来那就是我们的帆船1月18日从海里捞起的那具红牙红爪的怪兽尸体。盖依船长曾把这具尸体保存起来,打算把它剥制成标本带回英国。我记得,就在到达这座岛屿之前,他还对此事做过吩咐,后来,怪兽被搬进舱内,存放在一个贮藏柜里。刚才那场爆炸把怪兽抛上了海滩,但是它为何在野蛮人中造成了那么大的影响,我们还是弄不明白。尽管他们黑压压一片,离那具兽尸并不太远,但看上去谁也不愿意走得太近。那些搬来木桩的家伙不一会儿就把木桩打进土中,将那头怪兽团团围住,木围栏刚一建成,所有的野蛮人就像潮水一般向岛的腹地涌去,边跑边喊着“特克力—力!特克力—力!”

<b>第二十三章</b>

接下来的六七天里,我们一直呆在山上的藏身之地,只是偶尔小心翼翼地出去弄点水和榛果。我们在平台上搭起一个棚子,棚里铺了一层干树叶,支起三块扁平的石头,既当火炉又当桌子。我们把一软一硬两块木头相对着摩擦,很容易地就生起一堆火。被我们如此及时地捕获的那只鸟虽说嚼起来有点费劲,但味道挺不错。它不是海鸟,而是一种野鸡,羽毛的颜色灰黑相间,翅膀与身子相比显得很小。我们后来在山沟附近又看见过三四只那样的野鸡,它们显然是来寻找被我们捕获的这只的,但由于它们一直没有落地停留,我们便没有机会捉住它们。

有鸟肉吃的日子里我们没受什么苦,可现在鸟肉已经吃光,寻找新的食物就成为绝对的必要。榛果不仅不够果腹,而且害得我们肚子痛,吃得太多还会引起剧烈头痛。我们发现,山下东边靠近海湾的地方有几只很大的海龟,我们也明白,只要不被土著人发现,那几只龟也许很容易捕获。于是我们决定设法下山。

我们从南坡开始,因为那里似乎最平缓,但正如我们曾根据山形所预料的那样,往下还没走上一百码就被一条暗峡挡住了去路,这是埋着我们那些伙伴的那条山谷的分支。我们绕着暗峡边缘走了约四分之一英里,又一道陡峭的深沟横在我们脚下,深沟的边缘无法行走,我们只好退回藏身的山沟。

然后我们又往东去,但结果与南边一样。我们冒着摔断脖子的危险爬了一小时之后,发现只不过下到了一个黑色花岗岩深谷内,谷底有一层细细的粉末,深谷唯一的出口就是我们下去时所经过的那条崎岖通道。我们沿这条通道艰难地爬着,开始勘察山的北面。在这一面我们得万分小心,一不留神就会暴露在村里的野蛮人眼中。所以我们手膝着地慢慢爬行,偶尔还伸直四肢趴在地上,抓着灌木枝拖动身体前进。我们以这种谨慎的方式没爬多远,又被一条裂缝挡住了去路,这条裂缝比我们遇见过的那几条更深,直通那个大山谷。这就完全证实了我们的担心:根本就没有下山的路。这番勘察使我们筋疲力尽,我们赶紧返回平台,倒在干树叶铺成的床上好好地睡了一觉。

探路毫无结果,我们又花了几天时间搜遍了山顶的每一个角落,希望能探明它到底有哪些实际资源。我们发现,除了那种对身体有害的榛果和一种气味难闻的辣根草外,山上再也找不到其它可食的东西,而且辣根草只生长在一小块十二三码见方的土地上,要不了多久就会被吃光。根据我的记忆,到2月15日那天辣根草已经寸草不剩,坚果也所剩无几,我们的处境已变得极其糟糕。<a href="#m8"><sup>[8]</sup></a>16号那天我们又满山顶搜寻,希望能找到一条出路,但依旧没有结果。我们还重新爬下那条使我们得以攀上平台的岩缝,暗存侥幸,想在这条通道中找到通往大山谷的出口,结果依然枉费心机,尽管我们找到了一支滑膛枪,把它带了回去。

17日我们又出发去我们第一次寻路时到过的那个黑色花岗岩深谷,决心再进行一次更为彻底的勘察。我们记得山谷绝壁上有一道岩缝,上次只钻了一半,这次我们急切地打算钻到尽头,虽然我们并不抱希望能在那里找到出口。

和上次一样,我们没费多大劲就到了谷底,但这一次我们从容地对它进行了仔细观察。那地方的确是一个可想象的最奇妙的地方,我们简直不敢相信它完全是大自然的造化。如果走遍弯弯曲曲的谷底,这条深谷从东端到西头约有五百码,但它由东到西的直线长度不过四十码或五十码(这当然是我的估计,因为当时无法精确测量)。刚往下走——即从山顶往下走一百英尺——时,深谷两边的峭壁看上去迥然不同,而且显然从未连接在一起过,一边峭壁的表面是皂石岩,另一边则是表面有金属质粒状物的泥灰岩。此处两面峭壁之间的平均宽度(或者说间距)大概有六十英尺,但形状构造没有规律。但越过这一界线继续往下,深谷立刻狭窄起来,两边峭壁也开始有些平行,尽管在一段距离内峭壁的岩质和形状仍然很不相同。到了离谷底五十英尺的范围内,四周便出现了完美的规则匀称。此处,两壁的岩质、色泽和走向都完全一致,岩质是一种乌黑发亮的花岗岩,间距二十码,而且始终如一。这深谷的准确形状,在当时画的那幅平面图上一目了然;因为幸好那时我的笔记本和铅笔都在身边,在随后的一系列探险中我也小心翼翼地保存着它们,而正是多亏了它们我才得以记住许多不然就会被忘记的细节。

图1

图2

这幅草图(见图1)基本上展示了那个深谷的大致轮廓,但没有画出岩壁上那几处小小的洞穴,那些洞穴对面的岩壁上都有一块相应的突出。谷底覆盖着一层极为细碎的粉末,大约有三四英寸厚,我们发现粉末下面是与峭壁相连的黑色花岗岩。读者也许会注意到,该图右边底端有一段好像出口的支道,这就是上文所说的那道岩缝,我们第二次进入深谷就是为了对这道岩缝进行更仔细的勘察。这一次,我们砍掉了长在岩缝里的荆棘,搬开了一大堆锋利的箭镞形燧石,精神抖擞地钻进了狭窄的岩缝。虽有荆棘燧石挡道,岩缝远处透出的一线光亮却使我们充满勇气,不屈不挠。就这样,我们终于前进了约三十英尺,发现那岩缝原来是一个低矮且形状规则的拱洞,洞底与谷底一样也蒙着一层细细的粉末。这时,前面出现一道强光,转过一个不长的弯子,我们发现自己进入了另一条峭壁高耸的深谷,除了纵向轮廓不同之外,这条山谷的外观在各个方面都与我们刚离开的那一条完全一样。其大致轮廓可看上图(见图2)。

深谷从a点绕过弯道b到终点d,全长550码。我们在c点发现一条狭窄的岩缝,其形状和我们从第一个深谷钻过来时所经的那个拱洞一样,洞内也长满了荆棘,塞满了大量白色的箭镞形燧石。我们奋力挤过那个洞,发现它大约有四十英尺长,另一端连着第三个深谷。同样,除了纵向轮廓不太一样外,这条山谷各方面的外观都和第一条深谷很接近。其形状如图(见图3)。

图3

图4

图5

我们发现,第三个深谷全长三百二十码,在a点有一条约六英尺宽的岩缝,如我们所料,这条岩缝向内壁延伸了十五英尺就被一堵泥灰岩壁挡住,前面再没有任何缝隙了。我们正要从这条光线微弱的岩缝中返身退出,彼得斯喊了起来,让我看看岩缝尽头泥灰岩壁表面上的一组形状奇怪的凹痕。这组凹痕虽然略显粗糙,但如果稍稍发挥一点想象力,那左边、或者说最北边的凹痕也许可以被想象成一个有意凿出的人形,人直立着并向前伸出手臂。其余的凹痕有点像是一些字母,而彼得斯则无论如何也宁愿毫无根据地认为,它们就是文字。可我最后还是让他承认了自己的错误,我叫他注意岩缝的地面,和他一起从粉末中一块一块地拾起了几大块显然是从岩壁表面掉落下来的碎片,这些碎片的凸角正好与那些凹痕吻合,以此证明,它们的剥落纯属自然而非人为。图4便是那组凹痕的准确临摹。

我们确信,那些奇怪的洞穴不可能提供逃生之路,只得垂头丧气地爬回山顶。随后24小时内没有发生什么值得一提的事,只是我们在第三个深谷的谷顶东面曾发现两个三角形的深坑,坑壁也是黑色花岗岩的。我们认为不值得攀下那两个深坑去,因为它们看上去不过是两口天然深井,下面不会有路。两个坑的周长都在二十码左右,其形状和与第三条深谷的相邻位置如图5所示。

<b>第二十四章</b>

当月20日,我们觉得光吃榛果再也撑不下去了,而且那种果子让我们吃来难受之极,于是,我们决定铤而走险从南坡下山。虽说整个南坡(从顶到底至少有150英尺)陡峭得几乎垂直,而且有多处甚至向山壁内凹进,但峭壁的表面是软质皂石岩。经过反复探查,我们发现绝壁边缘之下约20英尺处有一条突露的狭窄壁架。我们用手巾接成一条绳索,彼得斯在我尽力帮助下跳到壁架上。我下得比彼得斯艰难,但也到了那里。这时我们发现,可以用我们在山体坍塌埋住我们时从岩缝中爬出的方法爬下那道绝壁——就是说,可以用水手刀在岩壁上挖出下山的台阶。这样做所冒的危险简直难以想象,但既然已无路可走,也只能下定决心闯一下了。

我们所处的那条壁架上生长着一些灌木,我们把手巾绳的一端牢牢系在一株灌木上,绳子的另一端捆在彼得斯的后腰,我把他慢慢放下悬崖,直到手巾绳完全绷紧。然后他在峭壁上凿洞(深达八九英寸),并把洞上方一英尺左右处的泥灰岩壁斜着削掉,用手枪柄在平面上垂直敲进一颗还算结实的木钉。然后,我把他往上拉了约4英尺,他在那里又凿了一个同样的洞,钉入了一颗同样的木钉,这样,手脚都有了攀附的地方。这时,我从灌木上解开手巾绳,把绳的一端丢给他,他把绳端系在上面一根木钉上,慢慢地滑到比他先前的位置还低约三英尺——即手巾绳的长度允许他所能到达的极限——的地方。他在那儿再挖一个洞,再钉一颗钉,然后自己拉着绳子往上爬了一截,脚踏在新挖成的洞里,手则拉住钉在上面洞里的木钉。接下来,得解开拴在最上面那根木钉上的手巾绳,把它系在第二根木钉上。这时,他发现自己犯了一个错误:洞与洞之间的距离太远了。他进行了两次危险的尝试,手还是够不着绳结(他用左手抓住木钉,试图用右手去解开绳结)。最后,他在离绳结六英寸处砍断了绳索,把绳的一端系在第二颗木钉上,身体降到第三洞之下,这次他注意保持适当的距离。凭着这种方法(我自己绝对想不到这种方法,全亏了彼得斯的聪明和决心),不时还借助了峭壁上的突出部分,我的伙伴终于成功并安全地攀下了那道绝壁。

我犹豫了好一阵也无法鼓起勇气跟他下去,不过最后还是决心冒一次险。彼得斯下去前留下了他的衬衫,加上我自己的衬衫,便做成了这番冒险所必需的绳子。我先把从岩缝中找回的那支滑膛枪丢下山崖,然后把这样做成的绳子系在灌木枝上,接着便很快地向下攀去,我试图以迅速有力的动作来驱除我没法用其它方式驱除的恐惧。下最初四五个台阶时这种方式还很奏效,但是我很快就发现,自己还是忍不住要想象身下的峭壁还有多高,承受我身体重量的木钉和泥灰岩是多么不牢靠,这样一来,恐慌便陡然而起。我拼命想驱散这些念头,让自己的眼睛死死地盯住面前的峭壁表面,但结果总是徒劳。我越是拼命地不去想,那些念头就越清晰得令人恐怖。最后,我终于陷入幻觉,这是在所有同类情况下最可怕的一种状态,在这种状态中,我们开始预想自己即将坠入深渊时的感觉——开始想象那种恶心、晕眩、临死的挣扎、半昏迷状态,以及最后头朝下急速坠落的痛苦。当时我觉得,所有这些幻觉都是真的,所有想象中的恐怖也都实实在在。我感到自己的双膝在猛烈碰撞,我抓住木钉的手也在慢慢地却无疑地放松。我感到一阵耳鸣,心想:“这就是我的丧钟!”我怎么都无法压抑想朝下看的欲望。我不能也不愿让目光只盯着峭壁表面。我怀着半是恐惧、半是解脱的疯狂而模糊的感情,终于低头朝脚下的深渊望去,抓住木钉的手指顿时一阵痉挛,脑子里立刻朦朦胧胧地闪现了逃生无望的念头——接着,整个心灵都充满了想坠下去的欲望,那是一种憧憬、一种渴望、一种无法控制的向往。我马上松开了抓住木钉的手,从悬崖上半转过身子,贴着赤裸的岩壁摇晃了片刻。但此时我感到一阵头昏眼花,耳边骤然响起一声尖厉虚幻的声音,一个可怕而朦胧的身影蓦然出现在我下面。我叹了口气便往下倒去,心直往身体外突飞。我一头栽进那个身影的怀抱。

我昏了过去,而当我栽下去时是彼得斯抓住了我。他一直站在悬崖下注视着我的一举一动;见我情势危急,他曾想方设法找话竭力鼓起我的勇气,可我当时神志迷乱,根本没听清他对我说了些什么,或者说根本没意识到他在对我说话。最后他见我摇摇欲坠,便飞快地爬上峭壁来救我,刚好把我一把抓住。当时我要是带着全身重量直往下坠,那根亚麻布绳子肯定会被拉断,而我不可避免地就会掉进深渊。幸好他设法减缓了我的下落,结果我安然无恙地悬在空中,直到苏醒过来。我从昏迷到苏醒大约经历了15分钟,醒来时恐惧已完全消失;我觉得体内生出了新的活力,稍稍借我朋友进一步的帮助,我终于也平安地到达山脚。

这时我们发现,自己离埋葬了我们那些朋友的山谷并不太远,就在山体坍塌处的南边。这条峡谷格外荒僻,景象凄凉,不由使我想起旅行者们描述的沦亡的巴比伦遗址的那番凄迷苍凉。且不说乱七八糟地堵在峡谷北端的残崖裂壁,单是我们周围的地面上就到处耸立着形如荒冢古墓的土丘石堆,仿佛是一些巨大建筑的废墟,但任凭仔细观察,也看不出有人工斧凿的痕迹。遍地是火山熔岩,还有大块大块奇形怪状的黑色花岗岩石,还有些泥灰岩石错落其间,两种岩石的表面都有金属质的颗粒。抬眼看去,整条荒峡不见草木,只见岩石间爬着几只大蝎子,还有各种在其它高纬度地区看不到的爬行动物。

我们的当务之急是要获取食物,便决定去不足半英里之外的那片海滩,去捕获我们曾从山顶藏身之处看见过的那几只海龟。我们在尖耸的断岩荒丘间朝前走了几百码,刚转过一个岩角,突然从一个小洞穴里跳出五个野蛮人,一棍子就把彼得斯打倒在地。那五个家伙见彼得斯倒下,全都扑上去想把他捆住,这倒给了我足够的时间从惊吓中镇静下来。虽然我带着那支滑膛枪,但枪管已在我把枪扔下山崖时受到严重损坏,我便把它丢到一边,因为我更相信自己一直细心保管着的两支手枪。我拔出枪冲向敌人,两支手枪接连开火,两个野蛮人应声倒下,另一个正要用矛刺彼得斯的家伙也停住手惊跳起来。我的伙伴一旦脱身,我们对付那几个家伙就不再困难了。他也有手枪,可他却非常精明地没有使用,因为他更相信自己那据我所知是无与伦比的膂力。他从一个倒下的野蛮人手中抓起一根木棍, 一棍一个,眨眼就把剩下的三个家伙打得脑浆迸裂。我们大获全胜。

这一切发生得实在太突然,我们几乎不敢相信那是真的。正当我们还站在那几具尸体旁呆看时,远处传来一阵呐喊,使我们猛然回过神来。显然是枪声惊动了野蛮人,我们不被发现的可能性这时已微乎其微。若要再攀上悬崖,我们得冲着传来呐喊声的方向跑,而即使我们能抢先到达山脚,也不可能在被他们看见之前就爬上山顶。当时的处境真是危在旦夕,而正当我们犹豫不决、不知该选哪条逃路时,一个我以为被手枪打死的野蛮人从地上一跃而起,撒腿就跑。不过没跑几步就被我们追上。我正要把他杀掉,彼得斯提议说,不如强迫他陪我们一起逃,这样我们也许能得到好处。于是我们让他跟在身边,并让他明白,如果他想反抗就会被手枪打死。不一会儿他就完全顺从了我们,陪着我们穿过乱石冲向海边。

在此之前,我们除了偶尔见一眼海水,大海一直被起伏不平的山岭遮挡着,而现在,整个大海完全展露在我们眼前,离我们也许只有两百码之遥。我们一踏上开阔的海滩就惊恐地发现,从村里涌来的野蛮人正成群结队从四面八方向我们逼近,一个个气势汹汹,像野兽一样狂吼乱叫。我们正想转身退回更为崎岖荒凉的山地,我忽然发现从一块伸入海中的巨石后面露出两只木划子的船头。我们拼命冲到木划子前,发现它们既无人看守也没有装货,划子里只有三只加利帕戈巨龟和通常为六十名划手备下的桨。我们马上跳上其中一只,并迫使我们的俘虏也登上划子,我们立刻使出全身力气一齐向海上划去。

我们刚划出五十码远,情绪就基本镇定了下来,立刻意识到我们犯下的巨大错误,竟把另一只木划子留给了野蛮人,而这时候他们离水边只有百码之遥,而且一个个快步如飞。现在已到了刻不容缓的紧要关头。虽然能否改正错误充其量也只能看侥幸了,但我们没有别的选择。即便我们竭尽全力划回去,也很难抢在野蛮人之前夺下那只木划子,不过毕竟有一线成功的希望。万一成功,我们就有可能死里逃生;而如果我们放弃努力,那就等于伸着脖子听任野蛮人的宰割。

那种木划子两端造形相同,要回岸边去我们不必掉头,只要改变划桨的方向就行了。一见我们在往回划,岸上的野蛮人叫得更响,跑得更快,速度惊人地冲向水边。但我们使出全身力气拼命划着,终于与冲在最前面的一个野蛮人同时赶到。这家伙为他的行动敏捷付出了昂贵的代价,因为他刚一扑到水边就被彼得斯一枪打穿脑袋。等我们抓到那只木划子时,紧跟其后的那伙野蛮人离水边已只有二三十步。我们奋力把那只木划子拖向野蛮人够不着的深水处,但发现它搁浅了,纹丝不动,在这刻不容缓的紧迫关头,彼得斯抡起滑膛枪两下猛砸,砸下一截船头和一大块舷侧板,然后我们迅速划离岸边。这时,两个野蛮人已经死死抓住了我们的木划子,我们不得不用刀结果了他俩的性命。我们终于摆脱了追击,往海上划出了一大段距离。这时,大批野蛮人追到海边,站在岸上气急败坏地发出惊天动地的嚎叫。据我亲眼目睹的每一件事情看,这些野蛮人的确是地球上最邪恶、最虚伪、最歹毒、最凶残、最像魔鬼的一个种族。毫无疑问,当时我们要是落到他们手里,那就必死无疑。他们曾疯狂地企图乘那只破划子来追赶我们,结果发现那只划子已用不了了,便发出一阵可怕的狂叫,蜂拥着冲向山间。

我们暂时逃脱了眼前的危险,但情况仍不容乐观。我们只知道那些野蛮人一共有四只木划子,但并不知道其中两只已在“简·盖依号”爆炸时被炸成了碎片(我们是后来才从俘虏口中得知这一事实的)。所以我们认为,那些野蛮人一旦绕到约三英里外的通常停船的海湾,就会再次很快地追上来。出于这一担心,我们便拼命地尽可能远离那座海岛。我们强迫那个俘虏和我们一齐挥桨,木划子飞快地划过水面,约半小时后,我们已经向南划出了约五六英里,便看见许多平底船驶出了那个海湾,这显然是想来追赶我们的。不过他们很快就发现已经追赶不上了,只好掉转船头回去。

<b>第二十五章</b>

这时,我们身处苍茫荒凉的南极洋面,方位南纬84度以南,坐在一条并不结实的木划子里,除了三只海龟外没有别的给养。极地漫长的冬天离我们并不遥远,该认真考虑向何处去了。海面上有六七座属于同一群岛的岛屿,岛与岛之间相距约五六里格,但我们都不敢冒险靠近。“简·盖依号”一直在向南航行,已经把最危险的浮冰区远远留在了身后——不管这一点与人们普遍接受的关于南极地区的概念是多么不一致,它却是我们的亲身经历,是我们无法否认的事实。所以,掉头北上是一种愚蠢的行为,尤其是季节已晚。看来只剩一条路还有通行的希望。我们决定奋勇向南推进,在南边至少还有可能发现别的岛屿,而且也有可能遇上更温和的气候。

到当时为止,我们发现南极海域和北冰洋一样并没有狂风巨浪,这非常奇怪;不过我们的木划子虽说很大,但怎么也经不起风吹浪打,于是我们忙碌起来,力图用所能采用的有限的手段尽量加固船身。木划子的主体部分用一种树皮做成,那是一种我们从未见过的树的树皮,辅助材料是一种坚韧的非常适合此用途的柳木。木划子长约50英尺,宽4至6英尺,舷侧从头到尾都是4英尺半高,因此,这种木划子的形状与文明人所知的南半球海洋其他居民使用的船只都很不相同。我们很难相信,这种木划子是拥有它们的那些愚昧的岛民造的。几天后询问俘虏后才得知,事实上,它们是偶然落入那些野蛮人手中的,建造者是另一个岛上的土著人,该岛位于我们发现木划子的那个群岛的西南。其实,我们为加固船体所能做的工作并不多。木划子两头有几道宽裂缝,我们设法撕破羊毛衫把它们堵住。划子里有许多多余的长桨,我们便以此为材料在船头支起一个框架,用来撞碎任何有可能拍打进划子里来的海浪。我们还竖起两支桨作为桅杆,两支桨相对而立,分别插在两边舷侧,这样就不需要再用帆桁了。然后,我们在桅杆上挂起一块用衬衫缝成的帆——做帆稍稍麻烦一些,因为尽管我们那位俘虏很愿意为我们做任何其它的事情,可就是不肯帮我们做帆。亚麻布似乎对他有非常奇特的影响,使他无论如何也不肯摸一摸或者靠近我们的衬衫,当我们试图强迫他这么做时,他吓得浑身发抖,并不住地尖叫“特克力—力!”

我们完成加固工作后,暂时朝东南偏南的方向航行,为的是避开那座群岛最南端的岛屿。达到目的后,我们便朝正南方向挺进。不能说天气不合人意。稳定而柔和的风一直从北边吹来,海上波澜不惊,白日很长,四下也不见冰的影子,自经过贝内特岛所在的纬度后我就再也没见到过一块冰。事实上,这里的水温很高,绝不可能有冰存在。我们杀了最大的一只龟,获得了丰富的食物和大量的淡水后,平安无事地一连航行了七八天。这几天里帆船肯定向南航行了很远的一段距离,因为我们不仅始终一帆风顺,而且还有一股强大的海流一直陪着我们流向南方。

3月1日。现在,许多异常现象都表明我们正在进入一个新奇的地域。南方地平线上一直高高地挂着一长条淡灰色雾气,雾气顶端偶尔闪出几条光带,光带忽而自东向西、忽而自西向东地发光,然后顶部显得颇为平展——简单地说,它具有了北极光所有的变化。从我们当时的位置望过去,雾团平展的顶端与我们的视点形成了大约25度的仰角。水温似乎在不断增高,水色也有非常明显的变化。

3月2日。今天我们一再盘问俘虏,终于了解了有关发生屠杀的那座岛、岛上的居民及其风俗的许多情况——但是我现在怎么能用这些情况来纠缠读者?不过,我也许可以说说,我们得知那个群岛共有八座岛屿,都由同一个酋长统治,酋长名叫特萨勒蒙或普萨勒蒙,他住在该群岛中最小的一座岛上;那些武士穿的黑色兽皮取自一种巨大的野兽,这种野兽只出没于酋长住处附近的山谷;群岛的居民只会造平底船,那四只——他们所拥有的仅有四只——木划子是他们偶然从西南方一座大岛弄来的;那俘虏名叫奴奴——他从来不知道贝内特岛——我们离开的那座岛名叫特萨拉尔。特萨勒蒙和特萨拉尔这两个词的首音都带着一种拖长的嘶嘶声,我们发现不大可能模仿这种声音,即便一再努力也发不好,它与我们在山顶上吃的那种黑毛野鸡的啼叫声一模一样。

3月3日。水温已惊人地高,水色也在急剧变化,它不再透明,而呈乳汁般的浓度和颜色。我们周围附近的海水很平静,虽有些波浪,但远不到危及划子的程度——但我们却不时看到左右两侧距离不等的远处,海面上经常出现大范围的激荡,这让我们很是惊骇。最后我们还注意到,海面发生激荡之前,南边天际雾霭区里总会出现一阵强烈的闪光。

3月4日。由于从北方吹来的风明显减弱,我从衣袋里掏出一块白手巾,想把风帆加宽一点。当时奴奴就坐在我身旁,当白色的亚麻手巾偶然在他面前闪动时,他突然一阵痉挛,随后就目光茫然呆滞,嘴里一直咕哝着“特克力—力!特克力—力!”

3月5日。风已经完全停息,但在强大的海流推动下,我们显然还在快速向南航行。按当时的情形看,我们理应为正在发生的情况感到惊恐——但我们并没有惊恐的感觉。尽管彼得斯脸上不时露出一种我看不透的表情,但也没有表现出任何惊恐不安。极地的冬天似乎正在来临——但来得并不让人感觉可怕。我只觉得身体和头脑都有点麻木——一种感觉模糊——仅此而已。

3月6日。灰蒙蒙的雾气又从地平线上升高了不少,并且正逐渐变得不那么灰色了。海水已变成热水,甚至有点烫手,它呈现出的乳色也比任何时候都更明显。今天,有一次海水激荡就发生在离木划子很近的海面,照旧伴随着雾团顶端一阵强烈的闪光,而且其底端与水面也有瞬间的分离。当雾团中闪光消失,当大海的激荡渐渐平息,一种像火山灰——但肯定不是火山灰——的细细的白粉洒落在木划子和辽阔的海面上。此时,奴奴捂住脸趴在船底,无论怎样哄劝也不肯起来。

3月7日。今天我们问奴奴,他的同胞屠杀我们的伙伴是出于什么动机,但是他看上去吓得不轻,无法神志清醒地回答问题。我们一再追问,他只是做出一些傻乎乎的示意动作,譬如用食指掀起上嘴唇,露出一口牙齿等等。他的牙齿是黑色的,在此之前我们还没看见过特萨拉尔岛上居民的牙齿。

3月8日。今天有一头白兽从木划子旁边漂过,就是在特萨拉尔岛海滩上引起野蛮人骚动的那种。我本打算把它捞上木划子来,可突然感到一阵倦怠,便作罢了。水温还在上升,已经烫得无法让手在水里多浸一会。彼得斯很少说话,我不知道他那种漠然到底是什么意思。奴奴还在呼吸,仅此而已。

3月9日。白色粉末不断洒落在我们周围,而且十分密集。南边的雾气也已经升得很高很高,轮廓也开始变得更为清晰。我只能把它比作一道无边无际的瀑布,正从天上的某堵巨墙悄然翻落海中。那道巨大的水帘横贯了整个南方地平线,但它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3月21日。现在,一片冥冥的黑暗悬在我们头顶,但乳色海水的深处浮现出一片光亮,光亮在木划子的舷侧无声地滑动。白色的粉末使我们几乎难以忍受,阵雨般的白粉落进水里就融化了,但却在我们身上凝结起来,还在木划子里堆积着。那道瀑布的顶端已完全隐没在高空的黑暗之中,但我们显然正在以可怕的速度飞快地向它驶去。不时可见水帘上裂开一道道宽宽的但转瞬即逝的豁口,豁口中能看见许多朦胧飘忽的幻影,一阵阵异常猛烈但却无声无息的狂风从豁口袭来,狂风撕裂了闪光的海面。

3月22日。黑暗愈加深重,只有从我们面前那道白色水帘所反射的水光才使黑暗稍稍减轻。无数苍白的巨鸟不断地从水帘那边飞出,当它们在我们眼前飞开时,发出的不绝于耳的啼鸣声就是“特克力—力!”趴在船底的奴奴闻声动弹了一下,但当我们摸到他时,发现他已经灵魂出窍。这时,我们冲进了那道瀑布,迎面一条缝隙豁然裂开,缝隙中显现出一个披着裹尸布的人影,其身材远比任何人都要高大,皮肤的颜色纯白如雪。……

<b>附记</b>

皮姆先生最近不幸猝亡,公众已通过新闻媒介知道了有关此事的详细情况。人们担心,这一故事尚未发表的最后几章已因他猝然辞世而无法挽回地丢失了,因为前文排印之时,最后几章文稿还在他手边校订。不过,情况也许能证明公众不必那样担心,倘若那些文稿最终失而复得,一定会被尽快地公之于众。

然而,可以弥补眼下缺陷的每一种办法都已尝试过了。据作者在序言中说,他提到姓名的那位先生也许能填补这一空白,但那位先生却不愿承担此项任务——他列举了两条颇有道理的理由,一是向他提供的细节总体上还不够精确,二是他怀疑后一部分叙述可能并不完全真实。可望提供一些情况的彼得斯还活着,目前居住在伊利诺斯州,但我们暂时无法与他取得联系。也许以后会找到他,他也肯定乐意提供素材,使皮姆先生的故事有一个结尾。

要是后两三章(因为只有两三章)真的丢失了,那将更令人遗憾,这不仅因为它们肯定讲到了极点的情况,或至少讲到了紧挨极点的那些区域,而且还因为作者关于这些区域的描述也许不久就会得到正准备前往南极海域的官方考察队的证实或否认。

这番叙述中有一点也许值得稍加评论——如果这样的评论能多少有助于读者相信在此发表的这些非常奇特的记录,那本篇附记的作者将感到万分欣慰。我们要评论的是在特萨拉尔岛上发现的那几个深谷,以及第二十三章所附的图形。

皮姆先生画出了那几个深谷的图形,但未加评述,不过他肯定地认为,最东边那个深谷尽头岩壁上发现的凹痕与字母符号相似,那只是根据想象得出的,换言之,它们绝不是符号。得出这一断言的方式十分简单明了,而且证据确凿(即从地上粉尘中发现的碎片的凸角正好与岩壁上的凹痕相吻合)。对此,我们不得不相信作者的严肃态度,凡是明智的读者都不该再有别的想法。但是,因为与上述图形有关的事实显得异乎寻常(尤其联系到正文中的陈述),更因为这些事实的确未能引起坡先生的注意,所以我们最好就此多说几句。

如果严格地按那些深谷本身的顺序将图1、图2、图3和图5逐一连接起来,再抹去横生的小枝节,即拱洞(必须记住,这些拱洞的作用只是沟通深谷,其性质与深谷本身完全不同),这便构成了古埃塞俄比亚语中的一个动词根词——根词(“暗”)——由此可派生出所有关于“暗”或“黑”的曲折变化。

至于图4中“左边或最北边”的凹痕,彼得斯的判断有可能是对的,即那组象形文字似的图案真是人工斧凿而成,是有意凿成的一个人形。图案现在就摆在读者面前,它像不像人形诸位尽可见仁见智,但其余的凹痕则为彼得斯的看法提供了有力的证据。凹痕上排显然是阿拉伯语动词根词“白”——根词(“白”)——由此可以派生出所有关于“亮”和“白”的曲折变化。下一排凹痕不是那么一目了然,符号多少有点支离破碎;但毋庸置疑,它们完好时所形成的是一个完整的古埃及语单词(“南方之域”)。读者应该注意到,这些解释证实了彼得斯关于最北边那组图案的看法。图中人的手臂指向南方。

这一结果为进一步思索和令人激动的推测开辟了一片广阔天地。也许可以认为,这些字母符号与叙述中某些讲得不明不白的事情有关,尽管现在还看不出它们是否属于同一根完整的链条。特萨拉尔岛的土著人在海滩上发现那具白兽尸体时所发出的惊叫声是“特克力—力!”那个被俘的特萨拉尔岛民看见皮姆先生手中的白色织物时所发出的惊恐之声也是“特克力—力!”从南方白色雾帘中急速飞出的白色巨鸟的叫声又是“特克力—力!”特萨拉尔岛上没有一样东西是白色,而后来向南航行中所见之物的颜色正好相反。如果从语言学上进行一番细致的考证,揭示“特萨拉尔”这个岛名的奥秘并非没有可能,它要么与岛上那些深谷本身有某种联系,要么与那些如此神秘地弯曲而成的古埃塞俄比亚语字符有着某种渊源。

“我已将此铭刻于群山之间,我已把对尘土的报复深藏于岩壁之中。”

(张冲译)

<a href="#w1">[1]</a> 捕鲸时在小艇上负责收放叉索的水手。

<a href="#w2">[2]</a> 大西洋一群岛。

<a href="#w3">[3]</a> 一种海洋甲壳类生物。

<a href="#w4">[4]</a> 一里格约合三英里。

<a href="#w5">[5]</a> 北大西洋东部加那利群岛中最大的岛屿。

<a href="#w6">[6]</a> 英文有“无法到达”之意。

<a href="#w7">[7]</a> 南极半岛之旧称。

<a href="#w8">[8]</a> 这一天尤为特别,是因为我们发现从南边升起好几圈我说过的那种巨大的灰色烟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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