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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11年,一位在海神涅柔斯号上的海伍德船长到了特里斯坦岛,发现上面住着三个美国人,正在那里备制海豹皮和海豹油。其中一个叫约那森·兰伯特,自称是该地的君主。他开辟出了大约六十英亩的土地,把注意力转移到了种植咖啡和甘蔗上,这一举动受到了美国驻里约热内卢公使的资助。不过,这一移民点后来还是被遗弃了,1817年英国政府占领该岛,为此目的还从好望角派了一支特遣队。可是他们也没有在那里呆多久,但是,在英国放弃对该岛的控制权时,有两三个英国人家庭没同英国政府商量便占据了原先居民的住所。1824年3月25日,杰弗瑞船长驾驶的伯维克号在从伦敦开往范迪蒙岛的途中到了这个地方,他们在这里遇见了一个名叫格拉斯的英国人,那人以前是一位英国炮兵下士。他声称自己是该岛的最高总督,手下管着21个男人和3个女人。他大肆宣扬说那里的天气有益于健康,土壤丰饶肥沃。岛民们主要从事收集海豹皮和海象油,再卖到好望角去,靠的是格拉斯拥有的那条小小的纵帆船。在我们抵达该岛时,总督还住在那里,但他那小小的社区人口已经翻番,特里斯坦岛上有56人,夜莺岛上还有个7人移民区。我们毫不费力就获得了几乎想要的所有补给——各种各样的绵羊、猪、牛、兔子、鸡、山羊和鱼,蔬菜更是应有尽有。我们把船停在离大岛很近的锚地,那里水深18英寻,可以非常方便地把我们所需的东西搬上船去。盖依船长也从格拉斯那里买了五百张海豹皮和一些象牙。我们在那里呆了一个星期,那段时间里的风,主要是从北边和西边来的,天空经常有点蒙蒙薄雾。11月5号,我们起帆向西南开去,目的是仔细搜寻被称为奥罗拉群岛的岛屿。关于这一群岛是否真的存在,人们众说纷纭。
据说这一群岛早在1762年就被人发现,发现者是三桅帆船奥罗拉号的船长。而据属于皇家菲律宾公司公主号帆船的船长马努埃尔·德奥亚维多说,他的船在1790年时在这几座岛之间直接穿行过。1794年,西班牙轻巡洋舰阿特勒维达号航行到那里,决心查明这几座岛屿的确切位置,在马德里皇家水图协会1809年出版的一份文件中,就这次行动有这样的描述:“轻巡洋舰阿特勒维达号自1月21号到27号,在那些岛屿附近的海区实施了一切必要的观测,用经线仪测量了这些岛屿和马尼拉的索莱达港之间的经度差。一共有3个岛屿,差不多处于同一经线上;中间的那个地势较低,而另两个在九里格之外都能看见。” 阿特勒维达号上观测认为下面的结果就是每一岛屿的精确位置。最北端的是南纬52度37分24秒,西经47度43分15秒;中间那座是南纬53度2分40秒,西经47度55分15秒;最南端的那座地处南纬53度15分22秒,西经47度57分15秒。
1820年1月27号,英国海军的詹姆斯·维德尔船长从斯塔腾岛起航,也是去寻找奥罗拉群岛的。他报告说,他们经过极其努力的搜查,不仅驶过了阿特勒维达号的船长所指出的确切地点,还在该地点附近各个方向上奋力搜寻,可就是什么岛也没发现。这些相互矛盾的说法使得其他航海家也去那一海区搜寻,可说来也怪,有些船在那些岛屿该在的地方细细航行过每一英寸的海区,可就是无法发现它们,但也有很多人坚定地声称自己亲眼看见,甚至还航行到过离海岸很近的地方。而盖依船长的目的就是要尽他所能地解决这一引发了如此奇怪的争论的问题。
我们一直按西南航线走,天气多变,直到当月20号,我们来到了那片争议纷纭的区域,南纬53度15分,西经47度58分,这就是说,差不多就在被认为是群岛最南边的那个岛上了。我们什么陆地的迹象都没发现,便继续向南纬53度线以西航行,直到西经50度。然后转而向北,直到南纬52度,再折向东,并利用早晚测得的双重地平纬度以及各大行星和月球的地平经度使我们保持沿52度纬线航行。这样一直向东抵达穿过南佐治亚岛西海岸的那条经线,然后沿这一经线南下,直到我们开始航行时的纬度,然后在我们航行过的海域上做对角航行,在桅顶随时注意观测,在三个星期里极其仔细地重复着我们的试验。这段时间里,天气相当晴朗,没有一点雾霭。当然,搜寻的结果也让我们心满意足:无论以前任何时候在这一海区曾经存在过什么岛屿,现在已经踪迹全无了。回家之后我发现,同一处海区在1822年又被人两次搜寻过,同样的仔细搜寻,一次是美国纵帆船亨利号船长约翰逊,另一次是美国纵帆船瓦斯普号船长莫雷尔。两次的结果都和我们的一样。
<b>第十六章</b>
盖依船长在弄清楚奥罗拉群岛的问题后,原来是打算航行穿越麦哲伦海峡,沿着帕达戈尼亚的西部海岸向北进发,可是在特里斯坦达库尼亚岛上收到的消息使他转而向南,希望能遇上据说散落在南纬60度西经41度20分一带的几个小岛。他计划着,如果没能找到那些岛,只要天气允许,他就向极地方向推进。于是,在12月12号那天,我们就朝那个方向驶去。18号,到达了格拉斯所说的那个地方的附近。在周边海区航行了三天,没发现他所提到的那几个岛屿的任何踪迹。21号的天气格外晴朗,我们再次向南航行,决心按这样的航路尽可能走下去。有些读者可能未曾对这一海区探索的进展给予足够的关注,因此,在进入我这一部分的叙述之前,还得简单谈谈到那时候为止人们为到达南极都做过什么样的努力。
库克船长的探险是有明确记录的第一次。1772年,他驾驶“决心号”,在富尔诺海军上尉的“探险号”的陪同下向南探险。12月时,他到达了南纬58度东经26度57分,在那里遇上了狭长的浮冰带,厚度达8至10英寸,呈西北到东南向。这一片浮冰体积巨大,相互之间挤压得很紧,船只很难冲开航道。这段时间里,库克船长看见了数量可观的鸟类以及其他迹象,便断定自己已与陆地十分接近了。他继续向南行驶,天气变得极为寒冷,最后到达南纬64度东经38度14分。这里的气温稍微温和一些,这种天气持续了五天,气温计上显示有华氏36度。1773年1月,船只越过南极圈,但未能继续向纵深挺进很多,因为在南纬67度15分处他们遇上了一堵巨大的冰障,挡住了整个向南的视线,船只连一步都无法前进了。这片冰障形状各色,最大的冰块长达数英里,冒出水面有18到20英尺高。由于时节已晚,不可能沿着冰障绕过去,库克船长只得悻然回头向北。
次年11月,他再次前往南极探寻。在59度40分处他遇上了一股南向的强流。到12月,船队到达南纬67度31分,西经142度54分,气温极度寒冷,还带有强风大雾。这里鸟类也很多,其中最多的是信天翁、企鹅和海燕。在南纬70度23分遇上了几处很大的冰山,很快就发现南面的云层洁白如雪,这表明离冰原不远了。到了南纬71度10分西经106度54分的地方,航海者们和上次一样遇到了巨大的冰障,把整个南面堵住了。冰障的北沿乱石犬牙交错,向南延伸约有一英里,根本无法通行。过了这一段,冰冻的地表相对平整起来,一直伸展到拔地而起、层峦叠嶂的冰山脚下。库克船长认为这片广袤的冰原直达南极,或者是与一块大陆相连。雷诺兹先生经过坚定不移的努力,终于获得的由国家支持的那个探险计划,其部分目的就是为了探索这一地区。在谈论起这一决心时他这样说,“库克船长未能越过71度10分,我们对此毫不惊奇,但让我们惊讶的是,他居然能到达西经106度54分那一点。帕尔默地<a href="#m7"><sup>[7]</sup></a>在设得兰以南,约南纬64度,并向南向西延伸,从未有航海家到过那个地方。库克行程受冰障阻碍时所站的就是这片地方,据我们认为,在像1月6号这样的时候,那里的情况通常都是这样的——如果这时候,他所描绘的冰山有一部分与帕尔默地相连,或与南边或西边更远处的陆地相连,那一点也不让人惊奇。”
1803年,克鲁任斯登和李西奥斯基船长受俄国沙皇亚力山大的指派开始环球航行。他们向南航行未能超过南纬59度58分,西经70度15分。他们遭遇了东向的强海流。鲸鱼很多,但没看见冰。关于此次航行,雷诺兹说,如果克鲁任斯登再早一点到达他后来到达的地方,就一定会遇上冰,而他到达那个纬度时已是三月。那时的风大都由南或西而来,在风力和洋流的作用下,把大片浮冰推送到了北临南乔治亚岛,东接南桑德韦奇岛,南依奥克尼群岛,西傍南设得兰群岛的那片区域。
1822年,英国皇家海军的詹姆斯·维德尔船长带着两条很小的船只航行到了比先前任何人都更南的地方,而且也没有遇上特别的困难。他说,尽管在驶达72度之前,船只经常被冰块包围,可到了72度的地方却什么冰块都没有了,等到了南纬74度15分,也没有任何冰原,只看见三座冰岛。不过有意思的是,尽管他们在这里看见了数量巨大的鸟类和其他通常表明附近有陆地的迹象,尽管从桅顶向南观察,在设得兰以南发现了尚未知名的海岸线,维德尔还是认为在南极地区不可能存在陆地。
1823年1月11日,美国瓦斯普号纵帆船船长本杰明·莫雷尔从凯尔盖朗岛出发,目标是尽可能深入南极地区。2月1日,他到达南纬64度53分东经118度27分。下面一段摘自他当天的航海日志。“风很快就变成了11节微风,我们抓住机会向西驶去,认为过了南纬64度,越往南遇上的冰块就越少,于是我们将船稍稍偏向南方,直到穿越了南极区,到达东经69度15分。这一海区内没有冰原,也没见几座冰岛。”
我在3月14日的日志里还读到这样一段话。“洋面上完全看不到冰原,只有十来座冰岛。同时,气温和水温至少比南纬60度和62度处高13度(温和得多)。现在我们在南纬70度14分,空气温度是47度,水温44度。在这样的情形下,我发现方位角偏差为东向14度27分,……我从不同的经线上数次进入南极圈,每一次都发现,越过南纬65度越远,空气和水的温度就越温和,磁偏角也相应减少。而在此纬度以北,即南纬60度到65度之间,我们经常遇上无数体积巨大的冰岛,其中有些的周长达一两英里,露出水面的部分有500多英尺高。”
由于燃油和淡水即将用完,又缺乏合适的仪器,再加上时节已晚,尽管此时前方的海域一片空阔,莫雷尔船长仍被迫回航,不再向西进发。他表达了这样的想法:要不是出于上述考虑,他不说可以直接挺进到南极,至少也能到达南纬85度的地方。我如此详细地把他的想法告诉读者,是希望各位能意识到,我随后的经历在多大程度能证实这些想法。
1831年,伦敦捕鲸船主恩德比兄弟雇下的布里斯科船长驾驶“活跃号”双桅帆船向南海进发,同行的还有快艇“图拉号”。2月28日,到达南纬66度30分东经47度31分时,他远远看见了陆地,并且“清楚地看见雪原上显露出黑色的山峰,山系呈东南偏东走向。”在随后的那个月里,他一直在该海区附近游弋,但因天气恶劣,船始终在离海岸十里格处,无法再接近了。他觉得在这样的季节里已不可能继续探索,便向北返航至范迪蒙岛过冬。
1832年初,他再度向南进发,2月4日那天到达东南方向南纬67度15分西经69度29分,并很快发现,那是他早先看见的那片陆地东端附近的一个岛屿。当月21日,他成功地在那片陆地上登陆,以威廉四世的名义宣布占领,并以王后的名字为其取名为阿德莱德岛。伦敦的皇家地理学会得知了这些情况,便做出了这样的结论:“东经47度30分到西经69度29分之间有一片连绵不断的陆地。”对这样的结论,雷诺兹先生评论道,“我们并不认同这一结论的正确性,布里斯科的发现也并没有为此提供任何依据。维德尔顺着一条经线向南航行到了南乔治亚岛、南桑德韦奇群岛、南奥克尼群岛及南设得兰群岛以东海面,也就是在这一海域内。”我本人的经历则更直接地证明,地理学会的结论是错误的。
上面所述是对南海高纬度海域进行探索的主要活动,现在可以看出,在简·盖依号航行之前,南极圈海域尚有差不多三百经度的地方还没有人穿越过。当然,我们面前还有着广阔的海域等着去探索,我就是怀着这种强烈的兴趣,倾听着盖依船长谈论他要大胆向南航行的决心。
<b>第十七章</b>
我们放弃了寻找格拉斯所说的那几座岛的企图,一连四天都向南航行,没有遭遇任何浮冰。26日中午,我们到达南纬63度23分西经41度25分。在这里,我们看见了几座很大的冰岛和一片漂浮的冰原,不过它们分布的范围并不广。风主要从东南方或东北方吹来,不过相当柔和。西风很少见,但一刮就会带来一场雨飑。每天或多或少都要下雪。27日的温度计上显示华氏35度。
1828年1月1日。我们发现自己完全被浮冰包围,看来前景不容乐观。整个上午西北风一直很猛烈,大风卷起大块浮冰猛烈地撞击着船舵和船尾,令我们担心会出现糟糕的后果。黄昏时分,狂风还在怒吼,幸好前方有一大块冰原破裂,我们便拉起满帆闯过较小的浮冰,驶进一片开阔水域。接近那片水域时,我们开始收帆,完全摆脱冰区后便用收起了背风面的前桅横帆迎风停住船。
1月2日。天气不错。中午时测得方位南纬69度10分、西经42度20分,我们已经越过了南极圈。尽管身后到处是大块浮冰,但朝南方望去却没看见多少冰块。这一天,我们用一个容积二十加仑的铁桶和一根长度为二百英寻的绳子做成一个探测装置,测出海流向北,流速约为每小时四分之一英里。此时气温为华氏33度左右。我们发现此处的地平经磁偏角为东14度28分。
1月5日。一直向南行驶,一路未遇大的障碍。但上午时分,在南纬73度15分西经42度10分处,我们又被一片巨大的坚冰挡住了去路。但我们看到南方海面非常开阔,并坚信最终能到达那片海域,便沿着浮冰的边缘向东行驶,最后发现了一条约一英里宽的通道。日落时分,我们终于穿过那条弯曲的通道驶出浮冰。这时,只见海面浮满了岛状冰山,但没有冰原,我们继续向前航行。虽然降雪频频,偶尔还有猛烈的冰雹,但气温似乎并没有降低。那天还有大群的信天翁从东南方向西北方飞过帆船上空。
1月7日。海面依然开阔,向南的航道通行无阻。我们朝西边望去,看到了几座大得让人惊讶的冰山。下午,我们从一座冰山附近驶过,发现冰山顶端至少高出水面四百英寻,底边周长约四分之三里格,几股涓涓细流从山腰的裂缝往下流淌。随后的两天里,我们一直都能看见那座冰山,不过后来起了雾,便再也看不见了。
1月10日。一大早我们就不幸失去了一名水手。他是在纽约土生土长的美国人,叫彼得·弗雷登贝格,是船上最出色的水手之一。他在向船头走去时不小心一滑,结果跌进两块浮冰之间,再也没能冒出水面。这天中午我们到达南纬78度30分西经40度15分。此刻天寒水冷,我们不断遇上从北方和东方袭来的冰雹。朝东望去有几座更大的冰山,东方的整个地平线似乎都被重叠高耸的大浮冰堵住了。傍晚时分,一些浮木从船边漂过,还有大量海鸟从头顶飞过,其中有大海燕、海燕和信天翁,还有一种羽毛蓝莹莹的大海鸟。这里测得的地平经磁偏角比我们越过南极圈时更小。
1月12日。向南航行的前景再次显得渺茫起来,因为朝南极方向望去,只能看见一片无边无际的冰原,再远处是层峦叠嶂的茫茫冰山。到14日为止我们一直在向西航行,以期发现一条通道。
1月14日。上午,我们航行到挡住去路的那片冰原的西端,安全地绕过它,进入一片无冰的开阔海面。我们探测到,在水深两百英寻处有一股向南流动的暗流,流速为每小时半英里。那里的气温是华氏47度,水温34度。这一次,我们一帆风顺地向南航行了整整两天,16日中午到达南纬81度21分西经42度,并在这里再次进行探测,发现一股仍然流向南方的暗流,流速为每小时四分之三英里。地平经磁偏角变得更小,天气温暖宜人,气温高达华氏51度。这时海面上一块浮冰也没有。船上所有人都认为我们肯定能到达南极。
1月17日。多事的一日。无数海鸟成群由南向北飞过我们头顶,水手们开枪打下好几只,后来发现有一只鹈鹕般的鸟味道格外鲜美。中午时分,桅顶望员发现船的左前方有一小块浮冰,冰上好像有一头大动物。由于天清气朗,风平浪静,盖依船长便派两艘小艇去弄清那到底是什么。彼得斯和我跟着大副上了较大的艇。靠近浮冰时,我们发现那是一种像北极熊一样的巨大动物,不过个头远比最大的北极熊大。我们自恃全副武装,便无所顾忌地立刻向它攻击,几支枪同时开火,大部分枪弹显然击中了它的头部和身体。但这似乎并不管用,那巨兽从浮冰上跳进水里,张开大口朝彼得斯和我乘的那艘小艇游来。这意想不到的情况一时令我们惊慌失措,谁也没能迅速进行第二轮射击,结果,那头巨熊把它庞大的半个身躯压上了我们的舷边,没等我们做出任何抵抗,它已一巴掌抓住了一名水手的腰部。在这危急关头,彼得斯的果断和敏捷救了我们的性命。他猛扑到巨兽背上,一刀插进它的后脖颈,刀尖直刺到脊髓。那家伙没来得及动弹就丧了命,滚进水里,还把彼得斯也带下海去。但后者很快就浮出水面,拽住我们抛给他的一根绳子,系住了那头死熊,游回小艇。我们拖着战利品得意地返回大船。上船后一量,发现这头熊体长足有15英尺,雪白的皮毛粗糙而卷曲,血红的眼睛比北极熊的还大,口鼻也比北极熊的更圆,颇似牛头狗的模样。熊肉很嫩,但有一股难闻的鱼腥味,不过水手们一个个狼吞虎咽,还直夸味道不错。
我们刚收拾好战利品,桅顶望员就兴奋地喊道“右前方发现陆地!”全船人顿时警觉起来,这时恰好从东北方吹来一阵微风,不多久我们就靠近了那片海岸。那是一座低矮的岩岛,周长约五英里,岛上除了一种类似霸王树的仙人掌外看不见任何其他植物。从北面靠近小岛,只见一道孤零零的岩壁伸入海中,形状就像一垛棉花。我们绕过岩壁向西,发现一个小小的海湾,便在湾内把船稳稳泊下。
我们没花多少时间就勘遍了全岛,但没发现任何有价值的东西,只除了一个例外:在小岛南端靠近海水的地方,我们拾到了一根木棍,它有半截插在一堆乱石里,看上去像是一种尖头木划的顶部。木头上明显有某种雕刻过的痕迹,盖依船长认为那是一种龟的图案,但我却看不出那些刻痕与龟有什么相似。除了这截船头——如果真是船头的话——外,我们在岛上没发现任何人或动物住过的痕迹。小岛周围的海面上偶尔有一些小块浮冰——但数量很少。(盖依船长为了对那位与他共同拥有这艘纵帆船的人表示敬意,以他的名字命名此岛为贝内特岛)小岛的准确位置是南纬82度50分,西经42度20分。
这时,我们已经比以往任何航海者都多向南航行了八个纬度,而前方仍然是一片没有冰冻的洋面。我们还发现,磁偏角一直随我们南进而减小;使我们更觉惊讶的是,气温高了,而且近来水温也高了,气候甚至有点宜人,一股持续不断却非常温和的风从罗盘指示的北方吹来。天空格外晴朗,南方地平线上偶尔出现一层薄雾,但雾霭总是转瞬即逝。现在我们只面临着两个困难:一是燃料短缺,二是有好几名船员出现了坏血病症状。这些情况使盖依船长觉得有必要返航了。他开始不断地提起这个想法,而我则认为,如果顺着此时的航线走下去,我们很快就能到达某一处陆地,再加上此时各种迹象都使我坚信,我们将到达的那块陆地不会像在北半球高纬度地区发现的那样荒芜,所以便慷慨激昂地劝船长继续南下,至少也得按目前的航向再走几天。我承认,由于自己很想趁机确定到底有没有南极大陆这个令人疑惑的问题,所以对船长心虚胆怯不合时宜的提议表示出愤怒。我深信,正是我出于气愤对他说的那番话才使他决定继续南下。因此,虽说我的劝说后来导致了一场最最悲惨的流血事件,我不得不为此感到难过,但还是请容许我在悲痛之余能多少感到一些欣慰,因为无论多么微不足道,我毕竟为科学做了一点贡献,破解了科学界一直在关注的奥秘中最令人兴奋的一个奥秘。
<b>第十八章</b>
1月18日。早晨继续南下,天气依然温暖宜人。海面平静温和,暖风从东北方向吹来,水温华氏53度。
这时,我们再次做好探测装置,在放下一百五十英寻测绳时发现一股暗流,它正以每小时一英里的速度向南极流去。风向和暗流始终朝南,这一情况在船上不同岗位的船员中引起了猜测,甚至引起了程度不等的恐慌,我也清楚地看出,这一情况对盖依船长多少也造成一些影响。但他这个人对嘲笑特别敏感,所以我用笑声成功地驱除了他内心的忧虑。磁偏角此时已经很小。在当天的航行中我们见到好几头巨大的白鲸,还有数不清的信天翁成群掠过船的上方。我们还偶然捞起一株结满山楂样红浆果的灌木,以及一具模样奇特的陆地动物的尸体。这种动物身长三英尺,可身高却只有六英寸,四条腿非常短,脚上长着色泽鲜红质如珊瑚的长长的利爪。毛很直,而且光滑洁白;尾巴尖尖的,像老鼠尾巴,长约一英尺半;头部形状像猫,但耳朵除外——它的耳朵像狗耳朵一样下垂。牙齿和利爪一样都红得发亮。
1月19日。今天,在南纬83度20分西经43度5分(这里海水的颜色深得异乎寻常),我们又从桅顶看到了陆地,经过更仔细的观察,发现那原来是一组很大的群岛中的一座。岛的沿岸显得险峻峭拔,内陆则林木葱茏,这番情景使我们欢欣鼓舞。约四小时后,我们把锚抛在离岛五英里外水深十英寻的沙质海底,由于拍岸的浪太高,加上岛周围水面涌起回浪,我们不敢贸然靠近。这时,我们放下了船上最大的两艘小艇,一队全副武装的船员(其中有我和彼得斯)出发,到似乎环绕海岛的暗礁中去寻找通道。一阵搜索之后我们找到了一个入口,可正要驶进去,只见四只很大的木划子从岸边向我们划来,划子上坐满了手持武器的人,我们便等他们靠拢来。他们的速度很快,不一会儿就划到了能与我们相互喊话的距离。此时盖依船长把一方白手巾系在一支桨上高高举起,那些陌生人立刻停下划子,一齐扯开嗓子哇啦哇啦地叫着,话语急促,声音含混,还不时发出阵阵呐喊,我们能听清的字眼只有“阿纳穆—穆!”和“拉玛—拉玛!”他们这样大喊大叫了足足半个小时,我们便趁机好好把他们打量一番。
在那四只长约50英尺、宽约5英尺的木划子上,共有一百一十个野蛮人。他们的身材和普通欧洲人差不多,但体格比欧洲人更健壮结实。他们皮肤黑亮,一头浓密的头发,又长又乱,身穿一种不知来自什么动物的黑色毛皮,多毛而光滑,剪裁还算合体,除了领口、袖口和脚踝处,皮衣的毛都向内翻着。他们的武器主要是木棍,用一种显然是很重的黑木做成,但也有人手持长矛,矛头是尖状燧石的,另外,还有一些投石器。四只木划子的船底装满了鸡蛋大的黑石头。
等终于结束了演说(因为他们那番急促含混的叫喊显然是在演说),他们中一位像是酋长的人便站到他所乘的那只划子的船头,打起手势,招呼我们把小艇靠近他身边去。但我们觉得最好还是尽可能和他们保持距离,毕竟他们的人数比我们整整多上四倍,于是就假装看不懂他的手势。那酋长看出了我们的心思,便让另外三只划子留在原处,自己乘的那只则向我们划来。他靠近后便纵身跳上我们最大的那艘小艇,径自坐到盖依船长身边,还用手指着纵帆船,嘴里不住重复道“阿纳穆—穆!”和“拉玛—拉玛!”我们便退向纵帆船,那四只划子隔着一小段距离紧随其后。
划子靠上大船舷侧时,酋长显得非常惊讶和高兴,不住地拍着手掌、大腿和胸部,并呵呵地发出刺耳的笑声。他身后那帮家伙也和他一起乐着,喧骚鼓噪声一时震耳欲聋。等嘈杂声平息下去后,盖依船长为防患于未然,下令把小艇和大船铰接在一起,然后设法让那位酋长(我们很快就发现他的名字叫太精)明白,我们一次只能允许二十个他手下的人上我们的大船。对这样的安排他似乎很满意,便向木划子发出命令,一只划子应声驶来,其余的则停在约五十码外。二十个野蛮人登上大船,显得非常随便地在甲板上四处走动,在绳具间攀上爬下,怀着极大的好奇心打量每一样东西。
显而易见,他们以前没见过任何白种人——实际上白人的肤色似乎令他们畏缩。他们以为“简·盖依号”是一头活的动物,小心翼翼把矛尖向上竖起,生怕伤了它。酋长的这番举动使我们的船员觉得非常有趣。当时我们的厨师正在厨房边劈柴,一不小心斧子砍在甲板上,砍出了一道深深的裂口。酋长马上冲过去,粗鲁地把厨师往边上一推,半哭半叫地大吼大嚷,以为纵帆船遭受了巨大的痛苦,想以此表达他的深切同情。他用手在那道裂口上又拍又抚,还从旁边的一个桶里倒出海水来为它清洗。对这样的愚昧无知大伙儿都没有心理准备,而我则禁不住认为,这样的愚昧无知实在有点像在装疯卖傻。
当甲板上的一切充分满足了参观者的好奇心后,他们被允许进入船舱,这时,他们表现出的惊奇让人无法用语言来形容:他们在舱内走动时几乎鸦雀无声,只是偶尔发出低声惊叹。我们的枪引起了他们种种猜测,因此,我们便允许他们随意触摸,仔细观看。我迄今仍然认为,他们当时对枪的真实用途没有丝毫概念,看到我们对枪支轻拿轻放,看到我们密切注视他们摆弄枪支时的一举一动,他们以为那些东西是偶像。大炮使他们更觉得不可思议。走近大炮时,他们都面露敬畏,不过我们没让他们细看。主舱里挂着两面镜子,这使他们惊讶到了极点。太精酋长第一个走到镜子前,站在主舱中央,脸朝着一面镜子,背向着另一面,不过还没有注意到它们。可当他抬起目光从镜子里看到自己的身影时,我觉得那个野蛮人吓得差点儿没发疯;等他转身又从另一面镜子里看到自己时,我真担心他会被当场吓死。此后任我们怎么劝说,他也不肯再朝镜子看一眼,而是扑倒在地板上,双手紧紧捂住脸,直到我们不得不把他拖上甲板时才松开。
全体野蛮人二十人一次分批参观了大船,酋长则一直被允许呆在船上。我们没发现他们有任何偷窃的意图,他们走后船上也没丢失任何东西,整个参观期间他们都显得非常友好。不过他们的某些举止还是让我们难以理解:比如,我们没法让他们靠近几样完全无害的东西——如船帆、鸡蛋、翻开的书或一盆面粉。我们想努力弄清楚他们有什么东西可以与我们交易,却发现很难让他们明白我们的意思。不过令我们惊讶不已的是,我们终于了解到这一群岛盛产加利帕戈巨龟,并看见酋长的划子里就有一只。我们还看见一个野蛮人正贪婪地生吃他手中拿着的一种海参。在这样的高纬度地区,龟和海参的出现当然很不寻常,这使盖依船长很想对该地区进行一番彻底的探索,希望能从他的发现中做一笔有利可图的生意。至于我,尽管也急于更多了解那些岛屿,但我更急迫地想直抵南极。我们遇上的天气不错,可谁也说不准好天气还能延续多久;而且,既然我们已到达南纬84度,前方是一片没有冰冻的大海,迅猛的暗流和顺畅的风又都朝向南方,我实在没有耐心听取长时间逗留的提议,尤其是这种逗留超过了保证船员健康和补充燃料及新鲜食品的绝对必要。我对船长说,我们完全可以把该群岛列入我们返航时的行程,如果海面封冻,我们还可以在此过冬。最后,他接受了我的意见(由于某种连我自己也说不清的原因,我已经开始对他颇有影响力了),我们决定,即便发现该地盛产海参,我们也只在那里休整一个星期,然后就尽快继续南行。为此我们做好一切必要的准备,并在太精酋长的引导下让“简·盖依号”安全驶过那圈暗礁,在离岸约一英里处抛下了锚,抛锚处位于该岛南岸一个美丽的海湾,周围陆地环绕,水深十英寻,海底是黑沙。(我们被告知)该海湾的尽头有三股水质很好的清泉,我们也看见那里附近林木葱郁。那四只木划子颇有礼貌地与我们保持着一段距离,随我们进了海湾。太精酋长一直留在我们船上,船一下锚,他便邀请我们随他上岸,去拜访位于该岛腹地的他的村寨。盖依船长接受了他的邀请;十个野蛮人留在船上当人质,我们一行十二个人准备随酋长上岛。我们小心翼翼地带好武器,但又没做出任何对他们不信任的样子。为防意外,纵帆船上的大炮伸出炮孔,防攀网从舷侧支出,还采取了其他适当的防卫措施。船长命令大副,我们离船期间不许任何人上船,如果十二小时后不见我们返回,就派那艘装有一门旋转小炮的快艇沿岛来寻找我们。
往岛的腹地每走一步都使人不得不确信,我们正身处一个与迄今为止文明人到过的任何地区都截然不同的地方。我们看不见任何一样自己熟悉的东西:岛上的树木既不像热带、温带或北半球寒带的植物,也完全不同于我们已经到过的南半球纬度更低的地区的树木。甚至连岩石的质量、色泽和层理也异乎寻常;这里的溪流令人不可思议,与其他地带的溪流很少有共同之处,我们连尝一口水都有所顾虑,实际上,我们很难使自己相信溪流中的水真是纯粹的氢氧化合物。当我们路过第一条小溪时,太精酋长和他手下的人停下来喝水。但溪水性质十分奇特,我们以为受了污染,都拒绝一尝;过了一会才明白,岛上所有的溪流都那样。我真不知该用什么清晰的概念来表达这样一种液体,也无法三言两语地对它加以描述。尽管它像普通的水一样急速地流往低处,但除了飞瀑直落时,它任何时候看上去都不像普通的水那样透明。可实际上,它与任何石灰岩洞中的水一样透明,不同之处仅仅是外观。乍一看,尤其是在溪底不太倾斜的情况下,水的浓度使它看上去很像普通水与阿拉伯树胶的混合液,但这还只是它奇异特征中最不惊人的地方。它并非无色,但也不具有任何一种统一的颜色——视觉之下,它流动时呈现出深浅不同的紫色,就像一块闪光的丝绸。水的颜色竟能产生浓淡变化,这在我们心里引起的惊讶程度绝不亚于太精酋长看见镜子时的那番惊恐。我们从溪中舀起一盆水,等水完全平静下来,便看出这种液体由无数清晰的脉络组成,每一丝脉络都有着清晰的色度,脉络之间不相交融;自身粒子间凝聚力很强,相邻的脉络间则较弱。用刀横划过这些脉络,液体立即淹没刀刃,与普通水的情况没有两样,把刀抽出液体,水也同样马上合拢,不留下丝毫刀过的痕迹。但是,如果将刀刃精确地插入两根脉络之间,抽刀断水立刻就成为现实,它们各自的凝聚力不会让刀刃造成的裂缝合拢。这种现象明显地构成那巨大魔链的第一环,而我则命中注定要被那根魔链缠住。
<b>第十九章</b>
村子离海岸少说也有九英里,道路蜿蜒崎岖,我们差不多走了三个小时才到达。我们在路上走着走着,太精酋长的队伍(原木划子上那一百一十个野蛮人)不断壮大,因为在好多转弯处都有一支人数或三三两两、或六七成群的小分队加入我们的行列。这看上去似乎事出偶然,但这种偶然太有规律,让我不禁心生疑窦,并把我的担心告诉了盖依船长。但当时已来不及返身,我们只能决定,最好的安全措施就是对太精酋长的诚意表示出绝对信任。于是我们边继续行走,边密切注视那些野蛮人队形的变动,不许他们插进来把我们的人分开。就这样,在穿过一个险峻的山谷之后,我们终于到达了据说是岛上唯一的那个村落。村落进入我们视野时,太精酋长不断大声重复着“克罗克—克罗克”;我们猜想这可能是村落的名字,也可能是泛指村庄这个概念。
村民的住所十分凄凉,令人难以想象。那些式样不同的栖身处比人类所知的最不开化的种族所住的窝棚还不如。岛上较重要的人物——被称为“旺普”或“央普”的——他们的住所用一棵树和一张黑兽皮搭起来,树在离根四英尺处被砍去上部,再把一张硕大的兽皮罩在树桩上,兽皮皱皱地垂到地面,主人便在兽皮下安身。另一些窝巢用还挂着枯叶的大树枝建成,树枝以四十五度角斜搭在土坡壁上,没有固定的形式,一般堆有五六英尺高。还有一些住所则是在地上垂直挖出的洞穴,洞口用同样的树枝遮盖,主人进洞时把树枝移开,进洞后又将其重新盖上。有少数窝巢搭建在树干的分杈处,窝巢以上的枝桠都被砍折,使它们能耷拉下来形成遮风避雨的屏障。但大多数的住处是又小又浅的窑洞,窑洞显然是挖在一种看上去像是漂泥的黑色岩壁上,村子的三面都被这种陡峭的黑色岩壁包围。每一个这样的原始洞穴旁边都有一块小岩石,主人离洞外出时会小心地把岩石放在洞口。我弄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因为石块的大小还挡不住洞门的三分之一。
那村子——如果这地方称得上村子的话——地处一条幽深的山谷,只能从山谷的南边进入,其它所有方向的通道都被我刚才提到的陡峭岩壁挡住了。谷中淙淙地淌着一条小溪,溪水就是我前面描述过的那种魔水。我们在那些住所的周围看见一些陌生的动物,它们看上去已被完全驯化。最大的一种动物在体形和口鼻方面都像我们通常的猪,但尾巴却是毛茸茸的,四肢细得像羚羊腿,行动起来非常笨拙缓慢,一点儿也看不出有奔跑的意思。我们还注意到几头形状与其相似的动物,但身体要长得多,而且身上覆盖着黑色软毛。村里到处都有各种各样的家禽跑来走去,它们似乎是村民的主要食物。令我们惊讶的是,家禽中竟还有完全被驯养的黑信天翁,它们定期到海上觅食,但到时候总会回到村里,孵卵季节则到离村子最近的岛南面的海滩去,在那儿与它们的朋友企鹅同住,但后者却从不跟着它们到村子里来。其它家禽还有一种与我们的北美野鸭差不多的鸭子、一种黑羽塘鹅、一种形似红头鹫但并非食肉类的大鸟。那里的鱼品种特别多。访问期间我们见到大量晒干的鲑鳟角、石斑鱼、蓝鳅、鲭鱼、隆头鱼、鳐鱼、鳗鲡、银鲛、鲻鱼、鳎鱼、鹦嘴鱼、鳞、鲂、海鳕、鲆鱼,以及其它不胜枚举的各种鱼类。我们还发现,大多数的鱼与南纬51度线上奥克兰勋爵群岛附近海域生长的鱼十分相像。加利帕戈龟的数量也特别多。但我们没看见多少野生动物,看见的也个头都不大,没有一种是我们熟悉的。曾有一两条模样可怕的蛇从我们走过的路上窜过,但土著人对此并不怎么注意,我们想它们应该是无毒的。
我们跟着太精酋长和他的队伍走进村子,村里涌出一大群人来迎接我们,他们高声喊叫着,我们能听清的只是那不绝于耳的“阿纳穆—穆!”和“拉玛—拉玛!”我们万分惊奇地发现,除了少数村民外,其余的全都赤身裸体,兽皮衣看来是只有木划子上的人才穿的,全岛的武器似乎也全都被他们所拥有,因为村民手中几乎看不见任何武器。人群中有许多妇女儿童,那些女人绝不缺少也许可以被称为人体美的特征。她们身材修长,体形美妙,仪态端庄,具有文明社会里找不到的那份优雅自在的风韵。但她们的嘴唇和岛上男人的一样厚重笨拙,笑的时候也绝不会露出牙齿。她们的头发看上去比男人的更光洁。那些赤身裸体的村民中,大约有十一二个人和太精酋长的手下一样,身穿黑色兽皮,手举长矛棍棒。这些人在村民中似乎有很大的权势,总是被人尊称为旺普。他们也是住在那些黑皮宫殿里的人。太精酋长的宫殿坐落在村中央,建造得比其他同类的住所更大更好。作为支柱的那棵树在离地约十二英尺处才被砍掉,而且剩下部分的顶端还留着几根桠枝,桠枝使顶篷朝四周延伸,从而不至于垂下来贴着树干。顶篷由用木针缝在一起的四张很大的兽皮做成,兽皮的四角也被木钉牢牢钉在地上。顶篷下面的地上铺着厚厚的一层干树叶作为地毯。
我们被隆重地引进这座帐篷,身后簇拥着无数岛民。太精酋长在树叶上坐下,并示意我们也按他的样子做。我们坐了下来,但很快就感到惴惴不安,虽然还说不上是如坐针毡。我们十二个人席地而坐,另有四十个野蛮人紧紧围着挤坐在我们身边,如果真要出什么事,我们连武器都没法使用,甚至连站起身也许都来不及。不仅帐篷里挤得水泄不通,帐篷外也是黑压压的人群,说不定岛上的所有人都聚集到这里来了,只是因为太精酋长不断挥手呐喊,人群才没有挤进来把我们踩成肉酱。我们主要的安全保障只是酋长本人就在我们中间,我们决心紧紧贴在他身边,一旦发现对方表现出敌意,我们首先就把他干掉,自己则趁机逃离险境。
人群好不容易安静下来,酋长开始对我们发表长篇致辞,这致辞听上去和我们刚遇见木划子时听到的差不多,只是“阿纳穆—穆”这个词现在比“拉玛—拉玛”出现得更频繁,更坚决。我们一声不吭,洗耳恭听他结束了这番长篇大论,然后,盖依船长致答谢词,他向酋长表示了我们永远不变的友情和真诚美好的祝愿,还把几串蓝色的珠子和一柄折刀送给酋长作为礼物。令我们惊讶不已的是,酋长对那些串珠不屑一顾,可折刀却使他感到十分欢喜,他马上下令设宴待客。几名仆人把饭菜顶在头上送进帐篷,内容却是一堆还在蠕动的内脏,取自一种我们尚不知名的动物,大概是我们刚进村时看见的那种细腿猪。酋长见我们不知所措,便率先动口为我们示范,他津津有味地把猪肠一截截吞下肚去,见我们实在无法忍耐,明显表现出恶心反胃的样子,他才停止吞咽,脸上露出的惊讶神色只比他在船上看到镜子时稍逊一点。但我们仍然拒绝品尝摆在面前的美味,并竭力让他明白我们一点儿也没有胃口,因为在遇到他们之前我们刚刚饱餐了一顿。
等酋长吃完饭,我们便开始想方设法向他提问,希望能发现该地区主要出产些什么,以及那些物产是否能让我们有利可图。最后他似乎明白了我们的意思,答应陪我们一道去海边的一个地方,并向我们保证那里有多得数不清的海参(边说边指给我们看那种软体动物的标本)。我们很高兴能有机会尽快摆脱人群的重重包围,便表达了想去海边看看的急切愿望。于是我们离开帐篷,在全村人的陪同下跟着酋长来到离我们停船之处不远的岛的南端。我们在岸上等了大约一小时,才有几个野蛮人把那四只木划子划到我们面前。我们十二人上了一只划子,划子沿着前面提到的那圈暗礁向离岛更远的另一圈礁岩划去,我们在礁岩丛间看到的海参真是不计其数,我们中年纪最大的水手在纬度更低的以盛产海参而闻名的群岛边也没见过这么多。我们在礁丛间没能久留,刚确定必要时可以轻易装满十二船海参,我们就被送回到纵帆船边。临别时,太精酋长许诺说,他将在二十四小时内为我们送来满满一划子鲜鸭和加利帕戈龟。在这次冒险访问的整个期间,除了在去路上酋长的队伍曾有规律地逐渐壮大之外,我们没看出土著人的行为有任何可疑之处。
<b>第二十章</b>
酋长说话算话,很快就为我们送来了大批新鲜食物。我们发现,送来的龟与我们所见过的最好的龟一样棒,而那些鲜鸭肉鲜嫩多汁,味美可口,比我们最好的野禽还好。当我们让那些野蛮人明白我们的愿望之后,他们又送来了许多褐芹和辣根草,还有满满一划子鲜鱼和干鱼。芹菜的确是一种难得的美食,而辣根草则对我们那几个有坏血病症状的船员大有裨益:船上很快就不再有病号了。我们还得到了许多其它的新鲜食品,其中值得一提的是一种软体动物,它看上去像贻贝,可吃起来却是牡蛎的味道。送来的褐虾与龙虾数以千计,信天翁和其它禽类的黑壳蛋更是数不胜数。我们还收到了大量我前面提到过的那种猪肉。船上大多数人都觉得那种肉好吃,但我觉得它有一股讨厌的鱼腥味。为了答谢土著人的这番慷慨,我们回赠给他们蓝珠项链、铜饰、钉子、折刀和红布,他们对这样的交换感到万分欢欣。于是,我们在船炮射程内的海滩上摆了一个正规市场,进行以物易物的交易。从各方面看,双方都充满诚意,交易井然有序,而这些野蛮人在“克罗克—克罗克”村里的表现没能让我们对此有所指望。
一连几天,交易都进行得相当平静,其间土著人曾三三两两登上帆船,我们的船员也经常成群结队地上岸,远足深入到岛心腹地,并未受到任何骚扰。由于岛民表现得相当友善,盖依船长觉得很容易就能让他们帮忙采集海参,而且很容易就能采到能装满一船的海参,于是他决定同太精酋长协商,要在岛边建一些加工房和库房,以作为他和他的部落尽可能多地采集海参的必要设施,而船长本人则准备趁天气晴朗,去完成既定的南极航行。当向酋长提出此事时,酋长似乎非常乐意地接受了这个建议。于是很快达成了一项使双方都满意的协议,根据协议,在完成诸如划定地界,建起部分房屋和其它一些需要我们全体船员共同完成的任务之后,纵帆船即启航继续南行,只留三个人在岛上监督实施计划,指导土著人烘晒海参。至于交换条件,则视我们离去期间土著人努力的结果而定。等我们返航归来,他们加工好的每担海参将换到一定量的蓝珠项链、折叠小刀和红布等。
这种名贵海产品的特征及其加工方法也许会引起读者们几分兴趣,而我再也找不到更合适的机会向诸位介绍一段关于海参的叙述。以下这段详细描写摘自一部到南半球海域去的现代航行史。
“产于印度洋诸海的那种软体动物因在贸易中以法语谐称bòuche de mer(海洋美味)而闻名。如果我没完全弄错的话,著名动物学家居维叶认为它是‘腹足纲肺螺亚类软体动物’。这种软体动物在太平洋诸岛屿也被大量采集,尤其是为中国市场采集,它在那里可卖出高价,其售价之高也许相当于中国人津津乐道的燕窝,而燕窝可能就是某种燕用从这种软体动物体内衔出的胶状物筑成的巢。这种软体动物无壳无腿,除了吸收和分泌器官外再没有其它明显的器官;但它们凭着伸缩灵活的触手,能像鳞翅目幼虫或蠕虫那样爬到浅水区域,这样在退潮的时候它们就会被燕看见,燕的尖喙插入它们的软体内,衔出含胶的丝状物质,这种物质快干时即可筑入燕窝坚固的巢壁。由于上述生理特征,它们被称为‘腹足纲肺螺亚类软体动物’。
“这种软体动物呈椭圆形,大小不一,体长三英寸到十八英寸,而我曾见过一些体长不下两英尺的;身体近乎圆形,一面稍稍扁平,就是贴近海底的那面;厚度通常为一至八英寸。每年特定的季节它们爬到浅水区,也许是为了交配繁殖,因为我们常常发现它们成双成对。当阳光直射水面并使水温升高,正是它们接近海岸之时;它们经常进入很浅的水域,碰上退潮便被留在那里暴露在烈日之下。不过它们从不把幼崽带入浅水,因为我们从没在浅水中发现过它们的幼崽,却常见成熟的海参从深水处爬出。它们主要吃能造珊瑚的植物形动物。
“海参通常是在三四英尺深的水下采集,然后把它运上岸,用刀将其一端切开,切口最好为一英寸或稍长,根据海参的大小而定。海参的内脏便从这个切口挤出,其形状与深水小动物的内脏十分相像。然后把参体洗净,放进锅里,小心控制好火候,煮到一定程度,再把它们在土中埋四个小时,接着再稍煮片刻,随后便用火烘或日晒进行脱水处理。晒干的海参更值钱,但晒干一担(133.33磅)海参耗费的时间和人力可烘干三十担海参。海参一旦按正确方法加工成干制品,便可在干燥处存放两至三年而不变质;不过每隔几月须开仓检查,比如说一年检查四次,看看它们是否受潮。
“如前所述,中国人视海参为珍贵食品,认为它具有强身健体、补血安神之神奇作用,能恢复因纵欲而虚空的身体。上等海参在广州售价极高,每担可卖到九十美元;二等货每担售价七十五美元;三等货每担五十美元;四等每担三十美元;五等二十美元;六等十二美元;七等八美元;八等四美元。小批量货在马尼拉、新加坡和巴达维亚往往能获得更为丰厚的利润。”
协议达成后,我们立刻把平整地基和搭建房屋所需的工具和材料搬上岸。我们选中了靠近海湾东岸有许多树木和充足的淡水的一大块平地,离要采集海参的主要礁群也很近。我们认真地开始干活,让岛上的野蛮人惊讶不已的是,我们很快就砍下了足够多的树木,削去枝皮,把它们分别做成柱梁檩椽,又过了两三天,房屋的框架已成形,这时我们觉得剩下的活完全可以交给留下的三个人去做。那三个人是约翰·卡森、艾尔默雷德·哈里斯和彼得森(我想他们全是伦敦人),他们全都自愿留在岛上。
当月最后一天,我们已做好了出发的一切准备。但我们曾答应过要去村里做一次正式的告别访问,太精酋长也固执地要我们遵守诺言,我们觉得冒着惹怒他的危险而拒绝去访问显得不够明智。我相信,当时我们中谁也不怀疑那些野蛮人的诚意。他们的举止行为始终显得礼仪周全,帮我们干活时既快乐又敏捷,不时无偿地给我们送来各种食物,而且在任何情况下都不曾偷过我们一件东西,尽管我们船上的货物在他们眼里具有很高的价值——这从他们收到我们回赠的礼物时表现出的欣喜若狂中便可看出。他们的女人在各方面也都显得谦和有礼。总而言之,当时要是对那些待我们如此友好的人抱有丝毫怀疑,我们说不定才是人类中最不值得信任的族类了。可时间很快就要证明,这种表面上的敦厚仁慈,不过是他们精心策划的要消灭我们的计划的一部分,我们过于尊重的那些岛民,原来是玷污了这颗星球的那些败类中最凶残、最狡诈、最嗜血的败类。
我们上岸去村里进行告别访问是2月1号。尽管如刚才所说,我们丝毫不抱怀疑之心,但还是出于谨慎做了些适当的安排:留下六个人看守帆船,要他们在我们离船期间一直呆在甲板上,不许任何野蛮人以任何借口靠近。还张起了防攀网,大炮里填装了双倍的榴霰弹,旋炮的滑膛霰弹也都上了膛。帆船锚链垂直地泊在离岸约一英里的海面,任何木划子想从任何一个方向接近它都会被发现,并立即暴露在旋炮的火力之下。
除六人留在船上,我们上岸的一共是三十二人。个个全副武装,配备有滑膛枪、手枪和单刃剑,此外每人都有一把长长的水手刀,这种刀多少有点像现在我们西部和南部地区普遍使用的猎刀。一百名黑皮武士在岸边迎接我们,陪我们一道进村。但我们不无惊奇地注意到他们这次全都没带武器。我们就此事问及太精酋长,他只是回答说“Mattee non we pa pa si”——意思是“皆为兄弟何须刀枪”。我们在很大程度上信了他的话,并随他们一起上了路。
我们走过前面说过的那股泉水和那条小溪,正进入一条穿过皂石山脉的狭窄山谷,那个村落就坐落在这皂石山间。山谷嶙峋,道路崎岖,我们上次去那“克罗克—克罗克”村就走得非常吃力。山谷全长大约有一英里半,也许两英里,蜿蜒曲折,在山里东拐西弯(显然很久前它曾是一条水流湍急的山涧),最多走上二十码就有一个急转弯。我肯定山谷两边的山岭平均垂直高度有七八十英尺,而在某些地段山岭则更是高得惊人,它们几乎完全遮住了日光,使谷底显得朦胧昏暗。谷底的宽度一般约有四十英尺,狭窄之处仅能容纳五六个人并肩而行。一句话,再也找不到比那儿更理想的伏击地点了,因此一走进山谷我们都情不自禁地捏紧了自己的武器。现在回想我们当时的愚蠢,最令人惊讶的就是我们竟敢那么完全地受那些素不相识的野蛮人控制,在走进山谷时竟让他们把我们前后夹在中间。然而我们当时糊里糊涂就走成了那种队形,因为我们愚蠢地相信自己的力量,相信酋长和他的手下人都赤手空拳,相信我们的火器充分的威力(其威力当时那些土著人还不知道),而更重要的是,我们愚蠢地相信那些卑鄙的家伙长时间伪装出的虚情假意。他们中有五六个人走在队伍前面,仿佛在为我们开路,不时地忙着搬开路面上的大石头和垃圾,举止很让人注意。我们的人紧随其后。当时我们相互间挨得很紧,以防被他们分开。走在我们身后的是土著人的大队人马,纪律异乎寻常地森严,神态异乎寻常地庄重。
德克·彼得斯、一个叫威尔逊·艾伦的船员和我一起走在我们自己人队伍的右边,边走边观看着悬在我们头顶上的峭壁那奇特的纹理。质地松软的岩壁上有一条裂缝吸引了我们的注意。裂缝的宽度可容一个人轻松地钻进,缝隙直着往山体内伸延约有二十英尺,然后向左边斜插而去。就我们从谷底所能望见的深度来看,那条裂缝也许有六七十英尺高,缝中长着一两丛矮小的灌木,灌木枝上结着一种像是榛子的坚果。我好奇心顿起,想去看个究竟,便快步冲向裂缝,一把揪下五六个坚果,便匆匆后退。我一转身,发现彼得斯和艾伦已跟着进了裂缝。我让他们回去,因为裂缝中容不下两人并肩通过,我还答应分给他们每人一两个坚果。于是他俩回身往外走。就在艾伦接近出口之时,我突然感觉到一阵从未曾经历过的震动,如果当时我还能意识到什么的话,那阵震动使我模模糊糊地意识到,坚固的大地突然裂开了,世界的末日正在来临。
<b>第二十一章</b>
我一回过神来就觉得闷得难受,发现自己匍匐在松软的土中,周围一片漆黑。土块还在从四面八方重重地砸在我身上,很快就有把我埋住的危险。我感到极为惊恐,拼命想爬起身,最后终于挣扎着站了起来。我一动不动地站着定定神,竭力想弄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我现在身处何方。不一会儿,耳边听见一声微弱的呻吟,接着又听见彼得斯喘着粗气,叫我以上帝的名义帮帮他。我朝出声的方向踉跄两步,正好跌倒在我朋友的头和肩上。我很快就发现,松土已经埋了他半截身子,他正拼命挣扎着想要脱身。于是我使出全身的力气挖他周围的土,终于把他救了出来。
惊魂稍定,理智方返,我俩立刻断定,我们钻进去的这条裂缝的岩壁由于自然震动或自身重力的缘故,突然坍塌形成了洞穴,这样,我们就被活埋,永远也无法再见天日了。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俩万念俱灰,完全沉浸在痛苦与绝望之中,没有类似经历的人是无法想象出那种痛苦和绝望有多强烈。我深信,人类所经历的灾难中没有一种能比像我们被活埋那样更容易引起灵魂和肉体的双重极度痛苦。被活埋者周围一片幽暗,肺部承受着巨大压力,鼻子嗅着湿土发出的令人窒息的气味,心里腾升起获救无望、必死无疑的可怕念头,这一切足以使内心的惊恐令人难以忍受——无法想象。
最后彼得斯提议,我们得尽力弄明白灾难到底有多严重,得把幽禁我们的这个牢笼摸索一番,虽说几乎不可能,但他认为也许能找到逃命的出路。我急迫地抓住这一丝希望,挣扎着站起身来,试图在松土中迈步。刚挪出一步,我就看到一丝光线,这足以使我相信我们无论如何不会马上闷死了。我们稍稍振作了些精神,并互相鼓励不要悲观。我们朝着有光亮的方向爬过一堆挡道的烂土,发现往前走不再那么困难,刚才使我们难受的胸闷也稍稍减轻了些。不一会,我们已能够看清周围的物体,并发现自己已接近岩缝直道的尽头,岩缝在那里向左拐去。我们又奋力往前走了几步,到了拐弯处,发现有一条长长的小裂缝向上延伸,这不禁使我们喜出望外。缝壁的坡度大约为四十五度,但有些地方特别陡峭。我们当时看不见裂缝的出口,但透过裂缝射进来大量日光,使我们毫不怀疑地确信,在裂缝顶端——如果我们真能爬到顶端的话——一定有开阔的通道通向地面。
这时我忽然想起,从山谷进入岩缝时我们一共有三个人,伙伴艾伦还不知下落。于是我们马上决定返回直道去找他。我们冒着头顶上的土层继续塌陷的危险,搜寻了好一阵,最后彼得斯大声告诉我,他摸到了艾伦的脚,但后者全身都被深埋在土中,已经不可能把他救出来了。我很快就发现彼得斯说得一点不错,我们的伙伴已死去多时。我俩只好沉痛地让那具尸体留在原处,又摸索着回到了那个拐角。
小裂缝的宽度仅容我们的身体钻过,但两次攀登的尝试都失败了,这使我们再次陷入绝望。我说过,山谷穿过的那些山是由一种像皂石般的软性岩石构成的,我们现在试图攀登的裂缝四壁也是同样的岩质,潮湿的缝壁特别滑溜,即使在坡度最平缓的地方我们也很难站稳脚跟,一些陡峭得近乎于垂直的地方当然就更难攀登了。事实上,我们曾一度认为不可能从那儿爬上去。不过,我们在绝望中鼓起勇气,用水手刀在软质岩壁上挖出立足点,冒着生命危险抓住几处从岩壁突出的硬质板岩的边角,最后终于爬到了一个天然平台,平台连着一道树木繁茂的山沟,山沟尽头可见一小块蓝天。这时,我们得以从容地回头看看刚爬过的那条通道,从岩壁表面可以清楚看出,通道是最近形成的,我们断定,不管那场突如其来的震动是怎么回事,它在堵死岩缝的同时又为我们开辟了这条生路。可是,刚才的一番攀登已使我们筋疲力尽,事实上,我们当时已累得几乎站立不稳,甚至无法连贯地说话,所以彼得斯建议用枪声召唤我们的同伴赶来援救——当时,手枪还别在我们腰间,但滑膛枪和单刃剑早已被埋在裂缝下的松土之中。后来的情况证明,当时真要开了枪,那我们将后悔莫及;不过幸运的是,此时我心中隐约对那些野蛮人产生了怀疑,所以我们决定不让他们知道我们的行踪。
休息了一小时左右,我们开始慢慢地朝山沟尽头爬去,没爬出多远就听见阵阵可怕的喊叫声。最后我们终于爬到了也许可以被称为地面的地方,我这样说是因为,从平台开始我们爬过的路都在一个由高悬的岩石和繁茂的枝叶构成的拱顶之下。我们小心翼翼地爬到一个狭窄豁口近旁,从豁口望去,周围的情况一览无余,而这一望,顿时令我们恍然大悟,那场震动的可怕的秘密一下就被揭穿了。
我们朝外探望的那个豁口离皂石群山的最高峰不太远。豁口左边五十英尺外就是那条山谷,我们的队伍就是从那里进山的。可现在,山谷中至少有一百码长的通道——或者说谷底——已完全被凭人力掀下的泥石填满,那堆乱石烂泥足有上百万吨。可是,把那么多的泥石掀进谷底的方法却十分简单,一看便知,因为这场血腥谋杀留下了明显的痕迹:沿山谷东壁的崖顶(我们此时在西壁崖顶)能看见有好几根被打入土中的木桩。木桩站立处的岩壁没有坍塌,但沿着整个已坍塌的峭壁表面可清楚地看到一排像是爆破手打炮眼时留下的痕迹,这表明,那些地方曾打入过我们现在所看见的那种木桩。木桩之间相隔不超过一码,总长度也许有三百英尺,都打在离崖顶边缘约十英尺处。残留在崖顶的木桩上还系有用葡萄藤拧成的粗绳,显而易见,这种粗绳也曾系在其它的每一根木桩上。我已经解释过皂石山岩的奇特层理,正是这种层理造成了我们得以死里逃生的那条又窄又深的岩缝,而我对那岩缝的描述也许有助于读者进一步去想象那种岩层的性质。这样的岩层一旦受到自然震动,都会顺着一层层平行的纹理垂直裂开,人工造成的适当震动也足以造成同样的后果。那些野蛮人正是利用这样的岩层达到他们背信弃义的目的。毫无疑问,野蛮人就利用那长长一排木桩,掀下了大约两三英尺深的崖顶岩壁,他们当时只须按信号同时拉动每一根粗绳(这些粗绳都系在木桩顶端,从峭壁边缘往后延伸),巨大的杠杆作用便能把整个崖顶表层掀下山谷。我们那三十名伙伴的命运现在已可想而知。只有我和彼得斯逃脱了那场毁灭性的灾难。现在岛上活着的白人就我们俩了。
<b>第二十二章</b>
我们此时的处境看来并不比以为自己已被永久埋葬时的情况好多少。我们眼前没有任何别的生路,除了被野蛮人杀死,或是去过悲惨的俘虏生活。当然,我们也可以在僻静的山间躲藏一阵,实在不行了还可以退回我们刚爬出的那条岩缝。但那样一来,我们不是在极地漫长的寒冬中饿死冻死,就是在试图获取补给时被岛民发现。
我们四周似乎到处都是成群结队的野蛮人,我们还看见许多野蛮人正乘着平底木筏从其它岛屿朝这座岛南边的海湾驶来,其目的无疑是去协助夺取并掳掠“简·盖依号”。纵帆船此时仍静静地泊在湾内,船上的人显然没有意识到危险正在临近。这时,我们多么希望能和他们在一起!无论是帮助他们一同逃命,还是和他们并肩血战,但我们甚至连给他们发警报的机会也没有,因为一旦这么做,我们自己立刻就会完蛋,而且发出警告对他们未必有好处。鸣响手枪也许能使他们意识到岛上出了事,但却无法告诉他们,眼下唯一的活路就是立即把船驶出海湾,枪声也不可能让他们明白,此时他们已不受任何信誉原则的束缚,更不可能让他们知道他们的伙伴已全部丧生。他们即便听到枪声也不可能想到要做更充分的准备,以抵抗正要向他们发起进攻的敌人,因为他们早已准备好,而且时刻准备着。所以开枪报信只会有百害而无一利。于是,我们反复思量之后,终于忍住没有开枪。
接着,我们又设想冲到海滩去,夺下停在海湾尽头的四只划子中的一只,奋力杀开一条血路回到船上。但我们很快就清楚地意识到,这种孤注一掷的冒险根本没有成功的可能。正如我刚才所说,这时候岛上到处都是野蛮人,他们正藏在灌木丛中和山的背后,以免被纵帆船上的人看见。尤其是由太精酋长亲自率领的全部黑皮武士就潜伏在我们附近,正好拦在我们去木划子停靠之处的必经之路上,他们显然是在等待援军,援军一到,他就会向“简·盖依号”发起进攻。再说,停在海湾尽头的那四只木划子上也有野蛮人,虽然他们手中没有武器,但毫无疑问,武器就在他们身边。因此不管我们心里有多不愿意,也只能躲在藏身之处,旁观着随即发生的那场血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