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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邢启圣十点半才离开,他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在十点半跑到扫鼠岭报警去。当然还有两种可能,一种是他的同伙放火之后打电话给他,让他报警——虽然搞不清这么弯弯绕的意义何在。警方从电信部门调出了邢启圣手机的通话记录,发现他的手机在昨晚十点半左右并没有接到任何打进来的电话,打出的电话倒是有两个,一个是一一〇,还有一个竟是打到他自己的办公室去,而且还接通了!但护育院的门卫和保洁阿姨都信誓旦旦地说,昨天晚上护育院并没有来访的客人,十点以后除了院长本人之外,也没有任何人进出过他的办公室。那么邢启圣为什么要用自己的手机打给自己的办公室?接电话的那个人又是谁?

考虑到这种可能性有诸多的不可解之谜,另外一种可能性陡然变大,那就是邢启圣把手机借给了凶手,凶手放火之后用他的手机报警,然后再用手机将在办公室等信儿的他叫出来,一起逃亡。

杜建平正在皱着眉头思忖,身边的刘思缈对着开了免提的手机问:“老柴,你有没有查一查护育院最近几天有无失踪的孩子?”

“刘处。”柴永进说,“我到了之后,除了查问邢启圣的去向,就是了解有无孩子失踪,但是,说出来简直没人信,整个护育院竟没有一个人说得清到底这里有多少孩子……”

“怎么可能?”刘思缈吃了一惊,“不就十几个孩子吗?手指头掰两轮都能数得清啊!”

“是这个理儿不假,但护育院里的工作人员,怎么说呢……一水儿的糊涂虫。门卫是一牙都掉了的老头儿;保洁阿姨那嘴里跟塞了半斤棉花似的,呜噜呜噜什么都说不清;一个财务兼人力的女的坐在办公室里打王者荣耀,一问三不知;院长秘书更是一个花瓶,说一句话能补三次妆;司机是个二十出头的愣头青,噗噜噗噜就知道喝粥;剩下三个保育员,都不知道从哪里搜罗来的老妈子,个顶个满脸横肉,问什么都说‘你问领导去’……”

“难道孩子们来来去去的,都没有个登记吗?”杜建平也惊诧不已。

“没有,真的没有……”柴永进说,“那秘书说,这些孩子都是受‘爱心慈善基金会’资助,从A省的偏远地区来本市一家指定医院治病的,以孤儿居多。每次总部会派人把孩子们送过来,治病期间就在护育院里住,完事儿就回去,起先还有个登记,时间一长,院长觉得反正总部那边也有登记,就松懈了……”

“这他妈是可以松懈的事儿吗?!”杜建平忍不住骂了出来,“那就调护育院的监控视频——”

“没有监控视频……”

“不可能!”杜建平真的火儿了,一双豹眼瞪得溜圆,“本市所有的幼儿园、游乐场以及儿童教育机构全部要安装监控视频,而且直接跟各个派出所联网,这是市里面下了红头文件的!”

“我现在也搞不清楚是怎么回事……”柴永进说。

杜建平叫来一位警官说,“你亲自去一趟护育院的属地派出所,调查了解情况,如果发现他们胆敢玩忽职守,没有落实市里的指示,没有督促和检查童佑护育院安装监控视频,派出所所长和相关民警就地免职,等待查办!”

“这恐怕不合程序吧……”刘思缈轻声说,“派出所所长的免职命令要由市局领导下达,并获得区分局班子集体通过,今时不同往日,凡事都要讲规矩、讲程序,不然就是犯了组织纪律上的错误。”说完她对那位警官说:“你去一趟派出所,如果发现问题,先上报再决定怎样处理。”

杜建平看了刘思缈一眼,不作声了。

柴永进继续在电话里汇报道:“邢启圣租了离护育院不远的一套三居室住,我已经派出两名警员前去搜查。另外,我从秘书手里要了一张邢启圣的生活照,微信发到了两位领导的手机上。”

刘思缈打开微信一看,果然新收到了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个子不高,头发有点儿自来卷,短胳膊短腿,身穿白色运动服,正在高尔夫球场的草坪上做出挥杆的动作,一张柿子形的大脸盘子气色红润,眼睛和鼻子像被门挤了一样捻成一撮儿,肥厚的嘴唇咧开老大,露出一口烟熏的黄牙,没有几根的头发居然还梳了个油腻腻的偏分,望着手机镜头的眼神和笑容都有些猥琐。

刘思缈把手机递给杜建平:“你看这个人的体型,是不是有点儿像编号C的尸体?”

杜建平只看了一眼就说:“像!”

“老柴,你给派去搜查邢启圣住所的警员说一下,注意提取头发、指甲、血迹等可以用来做DNA比对的有价值检材。”刘思缈说,“另外,你了解一下护育院的孩子们前天晚饭吃的是什么,以及昨晚邢启圣的晚饭吃了哪些东西,蕾蓉对四位死者胃内容物的分析结果很快会出来,我要进行比对。”

挂断电话后,杜建平自言自语道:“如果死者是邢启圣,那么这个案子就更古怪了……”

刘思缈也觉得一大堆谜团像夏日丛林中的蚊蚋一样扑面而来:假如编号C的死者真的是邢启圣,昨晚十点半还在童佑护育院院长办公室的人又是谁?尸检结果表明邢启圣的死亡时间应该就在一一〇接到报警电话的前后,假如报警者是邢启圣本人,他为什么不说自己遇到危险而是报火警,又为什么要给自己的办公室打电话?假如报警者是凶手,他跟邢启圣到底是什么关系,为什么要将他杀害并抛下隧道风亭?

本来就一夜没睡,这会儿想问题想得脑仁儿疼,刘思缈用拳头轻轻地磕打了几下后脑勺,又咯吱咯吱地挤着睛明穴。

杜建平见了道:“不行你去车里打个盹儿,有事儿我再叫你。”

刘思缈摇了摇头:“现在睡也睡不着,熬过这股困劲儿就没事了……”睁开眼睛的一刻,她发现杜建平看她的目光有些奇怪,便问:“怎么了?”

杜建平慢慢地说:“没什么,我突然觉得你比以前好像成熟了许多。刚进市局那会儿,你就是个很高傲的小女孩,这两年不见,你考虑问题周全起来了……”

“您的意思其实是说我也开始变得圆滑、世故了吧。”刘思缈站在布满污垢的玻璃窗前,望着印厂院子里那棵在一夜寒风中落光了树叶、只剩光秃秃枝丫的老杨树说。

杜建平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又咽回了肚子。正好市地铁总公司的一位领导专程过来了解情况,他赶紧出去接待了一下,回到作为临时指挥部的印厂车间时,一系列最新情况都反馈了上来:首先是搜查邢启圣住宅的那一组警员,根据查看物业监控视频和入室搜索的结果,都证明昨天晚上邢启圣没有回家,而且他的住所内,无论衣物、旅行箱、保险柜内的证件、现金和银行卡都保存完好,没有任何显示他有逃亡或做了逃亡准备的迹象,在洗手间的梳子和枕头上提取到了头发,已经送到刑事技术处与编号C死者的DNA进行比对;其次是柴永进报告说,他们盘问了两个保育员半天,才知道孩子们每天吃的三顿饭是从附近一家饭店订的,但她们都回忆不起来前天晚上孩子们具体吃的是什么,只含含糊糊地说“很丰盛”,与外出的护育院副院长已经取得联系,她正在赶回来的路上;最后是楚天瑛与位于A省的“爱心慈善基金会”联系过了,让他们马上提供最近一批送本市治病的孩子们的名单,对方推三阻四地打官腔,一会儿说名单不能对外公开,一会儿说要请求上级批准,由于案件需要保密,楚天瑛不能跟他们把案件的严重性讲得太具体,连哄带吓,磨破了嘴皮子也没有用……

“甭跟他们废话!”杜建平板起脸来说,“给A省公安厅发协查通报!”

不过,最让杜建平没想到的,是派去童佑护育院属地派出所的警官报告说,童佑护育院的性质十分模糊,既不是幼儿园也不是福利院,既不属于政府主办的事业单位,也不属于民办盈利或非营利性机构,所以根本就没有在本市教委、民政部门任何一家单位登记注册,“说难听点儿就是一个黑民宿”,别说监控视频了,连消防安全合格证都没办过。为此派出所的民警曾经多次上门,督促他们履行相关审批手续,但这个护育院具有一定背景,又有慈善福利性质,经常组织一些社会团体来参观慰问,院长邢启圣“是一个比玻璃球还滑的家伙”,警方也不能贸然取缔,结果一拖再拖,拖到现在。

听完这些情况,一向办起案来虎虎生风的杜建平,感到自己好像陷进了一个巨大的毛线团里,手脚根本不得施展不说,而且越想挣扎着摆脱困局,反而被缠绕得越紧。他用粗糙的手掌在同样粗糙的红脸膛上搓来搓去,本来就发红的眼珠子越搓火越旺。

“老柴不行!”刘思缈断言道,“他的办案风格太传统,太保守,这个童佑护育院上上下下都被邢启圣训练成了混不吝的牛皮糖,得找个更狠更混的角色过去,才能打开局面。”

杜建平一愣,接着点了点头:“把马笑中派过去!”

马笑中是望月园派出所的所长,全市有了名的能员,逮住蛤蟆能挤出脑白金的角色,一想到他参与这个案件的侦破,杜建平有从冰窟窿里露出了半个脑袋的感觉,可是还没容他透口气,案发以来最沉重的一记铁拳即将砸到他的脸上。

“老板,”不知什么时候,林凤冲突然站在了他的身后,手里拿着个iPad,屏幕朝里,“我们把中兴智能监控系统拍摄到的一百九十四辆汽车通过的视频,进行了画面截取和放大,然后将司机照片输入部里的数据库进行比对,现在,比对结果出来了……”

他的声音很奇怪,好像刚刚走下手术台的主刀医生要对病人家属宣布手术失败似的。

杜建平和刘思缈对视了一眼,然后不约而同地问:“找到嫌疑人了吗?”

“找到了……”林凤冲说着,把iPad翻了过来——

“啊?!”杜建平震惊得叫出声来,刘思缈也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尽管那张宽脸上的痤疮已经变成了一个个坑洼,尽管嘴唇上一撮毛茸茸的小胡子已经剃掉,但手握方向盘的人那双三角眼里放射出的光芒,在十年之后依然阴冷和残忍,甚至更加惨毒可怖——

没错,此人正是“西郊连环凶杀案”的犯罪嫌疑人周立平!

3

下午三点半左右,两辆装有镀膜玻璃车窗的别克GL8缓缓地停在了润唐高科技孵化园区D座的门口。

润唐高科技孵化园区是西郊近年来为了招商引资特别兴建的一个房地产项目。园区面积很大,入口处能并排停下四辆大巴车,整体格局是以一个俗不可耐的罗马柱环形喷泉广场为中心,围绕的一圈灰白色的半圆形建筑。从天空俯视的话,活像是一大堆恐龙蛋正放在九宫格里煮。设计者将整个园区全都铺上草坪,插上矮矮的小树苗,间杂以不规则的石板路,这儿添一条小溪,那儿安一座假山,山顶上再装上几个太阳能电池板,借此突出科技、时尚和环保的主题。只可惜,近两年很多企业纷纷倒闭和搬走,导致园区异常清冷和萧瑟,偶尔有个过路者一声咳嗽,竟弄出好几个回音来。

“D座除了这个西门,还有一个东门,另外南边有一个用来运输清洁废料的小门,但一般只有保洁员会用来进出。”园区办公室主任,一个有点儿斗鸡眼的小个子坐在GL8车里给杜建平介绍道,“名怡公关公司就在一层把北头的办公区,用不用我先进去打探一下你们要找的人在不在?”

杜建平看了看他微微颤抖的手指尖,想起刚才把他从办公室叫出来时,他惊恐万状的模样,估计这小子不是与人通奸就是私吞公款,心里藏着的鬼能演半部《聊斋》,但现在不是计较这些事情的时候。

在发现昨晚十点左右,周立平曾经开着一辆黑色斯派轿车由南往北驶过青石口东里红绿灯以后,警方立刻调出了那辆车的相关资料,车辆的所属单位是名怡公关公司。浏览该公司的官网,发现这家公司的老板姓郑,曾经在某公益类报纸担任广告部主任,辞职后开办了这家公司。公司的主要业务就是承办官方或民间的各类慈善组织在本市组织的募捐、晚会等公益活动,而工商税务部门提交的报表证明,“爱心慈善基金会”是这家公司最大的金主。

尚不知道周立平在这家公司到底担任什么职位、具体做什么工作,为了防止走漏风声,也不好胡乱打听。时间紧迫,杜建平当即决定马上对周立平实施抓捕:“只要把人逮住,石头我们也能审出条缝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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