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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一切都是黑暗的:坟样黑暗的是山,凸形黑暗的是墙,笔直黑暗的是树,条状黑暗的是路,不知从哪个黑洞里啐出了一口黑暗的风,在这黑暗的夜里越刮越大,咔哧咔哧咔哧咔哧,像一把黑暗的剔骨钢刀,一刀一刀地,剥皮一般,剥出了一个黑暗的人。他的色泽比其他的黑暗都要浅一些,更接近于一种铅灰色,凝重而模糊。他走得很慢,不时停下脚步,掂掂头顶黑暗的天,跺跺脚下黑暗的路,看似无意地侧侧身子,观察着身后有无跟踪的人,然后继续往前走,一直走进了通往扫鼠岭的那条黑暗的小巷。

小巷里没有人,两边的围墙泛着冷冷的光。路过露在围墙外面的地铁站口的时候,他眯起眼睛,看了看那扇厚厚的钢板防盗门,又往前走了几步,来到了通往苗圃的铁栅栏门前。门是半开着的,扫鼠岭案件发生后,这里被警方封锁了一阵子,但随着犯罪现场勘查工作的结束,又被打开了,原来在门上挂着的那根象征性的铁链子还挂着,只是旁边多了条禁止出入的黄色胶带,在风中飘得像风干了的猪大肠。

他没有犹豫,径直走了进去,沿着坑坑洼洼的土路往前走了没几步,就看见了那个站在隧道风亭旁边的人。

借着不远处公交自动化设计研究院的灯光,可以看出,那是个中等个子的男人,年龄在二十五到三十岁之间,不胖也不瘦,穿一身深灰色的连帽衫和同样色泽的弹力长裤,手插在裤兜里。他的腰板很直,昂首挺胸,干净的娃娃脸上有一双明亮的眼睛,神色沉静,好像正在思索着什么。

刚刚走进苗圃的人轻轻咳了一声,娃娃脸看到了他,端详了他片刻,嘴角露出了微笑:“周立平吗?我是呼延云。”

周立平面无表情:“你找我什么事?”

呼延云有些尴尬:“那个……你肯定知道我吧?”

周立平点了点头。

“我和林香茗是好朋友。”说完,呼延云看看周立平的神色,觉得对方跟自己毫无谈兴,只好直入主题,“十年前,西郊连环凶杀案发生之后,香茗一直为你辩护,为此得罪了很多人,我很好奇地问过他为什么这样做,他不愿意跟我说得太多。扫鼠岭上一把火烧起来,牵扯到了香茗,很多人都在说,都是由于他当年纵凶导致了今天的大案,而香茗现在又没法出来替自己辩解,于是我就得尽尽好朋友的义务了……”

“扫鼠岭的案子,跟我无关。”周立平说。

“这要看怎么说了。”呼延云说。

“怎么说?”周立平冷笑了一声,“你觉得咱们人民警察要是在我身上发现一根头发丝儿的嫌疑,能让我走出看守所的大门?”

呼延云摇了摇头:“公正地说,恰恰是因为这几年国家加强法制建设,在各类案件中坚持疑罪从无的原则,才让你获释的。”

“这么说,你认为我还是有嫌疑的?”

呼延云望着周立平。十年了,这是两人第一次面对面相见。尽管呼延云早就知道他,知道他十年前牵涉的那场惊天大案有多么的血腥,知道他曾经被市民们描绘成怎样凶残的恶魔,知道香茗为了替他辩解几乎成为全社会的公敌,也知道他在扫鼠岭案件发生后从重大嫌疑到被释出狱的全过程……就在半个多月的时间里,呼延云仿佛把过去的十年重新走了一遍,虽然他揭开了很多尘封往事的谜底,但在这一刻,在他傍晚打电话把周立平约到扫鼠岭上见面,在周立平就站在他对面的时候,他忽然开始困惑自己做这一切的意义。十年前,他还是个大学生,意气风发、慷慨激昂,甚至于在走上社会、遭受无数的挫折和打击之后,他依然对自己的推理才能充满自豪和骄傲,那是一种坚信通过百折不挠的探求,终可以找到真相乃至真理的自信。但是最近几年,特别是在遇到了越来越多扫鼠岭这样的案件和周立平这样的人之后,他有了一种奇怪的感觉,那就是被他揭发的每一个真凶,归根结底都是为命运驱使而无能为力的可怜虫,他看到他们在命运织就的大网里受到重重的束缚,因困顿而挣扎,因窒息而疯狂,并在疯狂中伤害着同样在网中的其他困兽……他指证了他们,揭发了他们,但对那张铸就一切悲剧的大网,他可是毫无办法。

何况周立平又是那样的特殊,甚至连疯狂都算不上……

呼延云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周立平,我知道你被关了这么久,刚刚放出来,不想再提这件事,不想再到这里来,但是关于扫鼠岭这件案子,我还是想心平气和地跟你说一说我的想法。你问我是不是依然觉得你有嫌疑,实话实说,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因为我觉得:这个案子之所以破不了——正是因为警方在不遗余力地寻找你的嫌疑的缘故。”

周立平石头一样僵硬的脸上,不由自主地抽搐了一下。

“所有的案件,从案发的那一刻起,警方要做的最重要的工作就是寻找证据,锁定目标和抓捕嫌犯。扫鼠岭案件本来也不应该例外,但是当警方发现你的踪迹曾经在案发当晚出现在扫鼠岭下面那条公路上时,几乎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认定你就是真凶。尽管十年前的西郊连环凶杀案,你因为证据不足而只被判处有期徒刑十年,但在每位警察的心里,你就是杀死那些女孩以及房志峰的罪魁祸首,为了避免你脱逃,杜建平带队在第一时间完成了对你的抓捕——恰恰从这一刻起,正常的侦缉顺序被改变了,或者说正确的刑侦逻辑被扰乱了。从‘一寻找证据,二锁定目标,三抓捕嫌犯’,突然变成了‘一锁定目标,二抓捕嫌犯,三寻找证据’。说起来,十年前对你的抓捕,也是因为我的一个不够严密的推理帮助警方过早地完成了对你的锁定,这真是造化弄人啊!”呼延云苦笑道,“当然,警方很快就发现了这个失误,跟已经掌握的证据相比,对你的锁定和抓捕明显是过早了,接下来只能亡羊补牢,边审边查了,谁知你做出的口供,虽然不无荒诞可笑之处——比如你是从扫鼠岭跑着去杏雨路的,比如你去杏雨路的目的是跟李志勇打架,比如你在约架前还好整以暇地绕了个弯儿去太平间把张春阳的尸体放进冰柜——它们虽不合理,但是合情,本来人生就充满了合情不合理,何况你又是一位在众人眼中不按常理出牌的杀人狂,做出这些事是完全说得通的。不过警方并没有死心,他们依然坚信你就是扫鼠岭一案的真凶,并从此开始夜以继日、一丝不苟的缜密工作,希望能找到证据戳穿你的谎言、破解你的不在场证明,可惜半个多月过去,他们好像一群剥洋葱的人,你是被越剥越白,他们可就是泪流满面。这是怎么一回事呢?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呢?警察们对此困惑不解,直到得知那三个孩子是受不了邢启圣的凌辱而自杀,他们才恍然大悟,原来你并不是真凶,原来你确实如你自己所言,只是一个半途介入案件,并被邢启圣利用来‘顶锅’的人。”

“我想,这一点随着侦缉工作的进行,越来越成为所有警员的共识:你在案发当晚的六点左右,在家附近的便利店买了两罐啤酒,而且还把它们喝光了,这说明你并没有出车的准备,也就是说没有作案的准备;一位出租车司机证明,当晚九点左右在夏荷街道接到过一位打车的男子,一直开到了童佑护育院门口,出租车行驶记录显示耗时二十分钟,而那位司机从一堆照片中很快就找到了你,这再一次说明你当晚给邢启圣开车是个偶发的行为;还有,天眼系统已经把你途经的每一个路口的视频、照片都提取和加以分析,丝毫看不出你在开车过程中有任何躲避或遮挡摄像头的企图,甚至将你从前开车的监控视频进行了比对,证明你当晚的体态和神情一切如常;还有,那辆斯派被发现后,方向盘、车门把手被用消毒湿巾擦拭过,没有留下指纹,而这一点则又一次降低了你是凶手的嫌疑,因为假如你是真凶,则以你司机的身份,又经常开这辆车,在方向盘上留下指纹纯属正常,毫无擦拭的必要。”呼延云轻轻地甩了一下手,“与此同时,证明邢启圣是恶意陷害你的证据也一桩桩浮出水面:比如他在你开车的全程都躺倒在后排,用来遮蔽自己被摄像头拍到;还有,无论荷风大酒店一层酒吧的结账小票,还是尸检结果都证明,当晚邢启圣滴酒未沾,但乙醚空气探测仪显示,那辆即便是过了好几天才被找到的斯派车内,依然有名贵洋酒留下的浓重的酒精气味,而那种洋酒只在他自己的酒柜里有,结合他上车后躺倒在后座和你的相关供词,很明显他是在衣服上洒上洋酒后,装醉让你开车,这样天眼系统才能‘记录’下当晚运尸的人是你,而且车中只有你一个人;当然还有最最重要的,他有焚烧孩子们尸体的动机,妄图用这种方法灭除自己奸污孩子的罪证,而你则完全没有这一动机。

“当这些被端上台面时,不要说警方,任何一个稍有头脑的人,都能做出判定:你可以从这个案件中被‘剔除’了,尤其是你提供的那个非常有力的不在场证明:当晚十一点前,你曾经跑步到达爱心医院太平间,把张春阳的尸体搬进冰柜,计时系统显示那个T-E-3冰柜当晚只开关过一次,是在十点五十分,而且按照工人们的说法,‘冰柜的计时系统是独立内置的,自带电池,就算停电了,冰柜也照常计时’——假如扫鼠岭上的案件是你所为,你根本不可能做到这一点。报警电话显示邢启圣十点半还活着,假如你杀了他,抛尸、焚尸,然后再挪动斯派,就算速度再快,完事你也不可能只用十分钟就赶到爱心医院太平间,而且由于是突发情况,你也不可能临时找个人代替你去搬尸,何况警方核实过你的手机通信记录,当晚,你除了接听邢启圣找你做代驾之外,只在十点四十分给李志勇打过一个约架的电话……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就是李志勇是你的帮凶,他帮你运张春阳的尸体,借此为你制造不在场证明,可是天眼系统拍摄到当晚他的行车记录,就是从家直接开到杏雨路,上述一切都说明了一件事——杀死邢启圣的另有其人!”

听完这句话,周立平的神情明显松弛了一些。

“是的,还有另外一个人,我们姑且叫他‘X’吧!”呼延云开始习惯性地在分析案情时来来回回地踱步,“种种迹象表明,是他跟邢启圣合谋了焚尸并嫁祸于你的行动,因为邢启圣虽然卑鄙下作,但无能至极,案发那天的早晨发现孩子死亡之后,根据崔玉翠的供词,他惊慌失措,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以他的能力,根本不可能应对这一突发事件,他必须马上找到那个唯一能帮他出谋划策的人,而警方调出邢启圣的手机通话记录,他在那之后打通了一个电话号码,号码的主人就是张春阳。不久,邢启圣就开车前往荷风大酒店找张春阳商议去了。此后直到扫鼠岭上的大火熊熊燃起,邢启圣再没有长时间地和其他人通话或在一起。”呼延云说,“这说明,张春阳就是那个给他在幕后出谋划策的‘X’!”

停了一停,呼延云接着说:“从诸多与张春阳接触过的人那里,可以得到对此人差不多的同一印象:这是一个‘胆大妄为、自作聪明’的为非作歹之徒,他利用自己和陶灼夭的特殊关系,在爱心慈善基金会里捞到了不少好处,他也与邢启圣狼狈为奸,长期担任他的狗头军师,此外他曾经做过健身教练,身强体壮,无论是杀人的胆量还是能力,都没有问题。极有可能,他在听邢启圣说起三个孩子自杀不知道该怎么善后的时候,马上想出了一个办法。他告诉邢启圣,现在市里治安抓得很严,想运出本市几乎是不可能的,一旦走高速被抽检发现是要命的事,最好是运到西山找个人迹罕至的地方埋了,但是就这么开车去西山乱转,不一定能找到合适的地方,公路附近肯定不行,往没有路的山里走,三具尸体怎么运输是个大麻烦,所以折中的方法是就近找一处很少有人去的地方,把尸体一扔,一烧,一埋,完事。因为张春阳有健身的习惯,且经常到扫鼠岭来爬山什么的,所以知道那个隧道风亭,也知道这一带短期内没有开发或迁建的计划,抛尸后弄点儿土往下一盖,几年都不会有人发现,这么长的时间办移民都够了。邢启圣听了觉得很有道理,可是他担心这事儿早晚会暴露,一旦发现尸体,查出尸源,再一调天眼系统,肯定能发现是他开车运尸的,到时候就算他逃到天涯海角,人民警察也能把他给逮回来。张春阳说这有啥可发愁的,你眼前不就有一个现成‘顶锅’的吗?你只要让他开车,或者说只要警察一看到他那张脸,百分之百会认定一切都是他干的。邢启圣一听,立刻明白了他所指的人是谁,不禁拍案叫绝。接下来就是具体执行了。邢启圣骗你开车带他上山,然后自己把车开进这个苗圃,与早已等候在这里的张春阳会合,抛尸过程中,也许是发生了纠纷,也许张春阳想连邢启圣一起杀了灭口,于是弄死了邢启圣,也抛进了隧道风亭……嗯,如果一切真是这样,那么整个案件就真相大白了——”

呼延云的声音戛然而止。

周立平望着他,目光阴冷。

“可惜。”呼延云摇了摇头,“可惜,偏偏有一件事,是怎么都说不通的,那就是张春阳当晚突然死亡,尸体被邢启圣运到了爱心医院太平间,在十点五十分的时候,他已经被你塞进了冰柜。”

2

风停了,苗圃里漂浮起了乳白色的暮霭,夜霭越来越浓,果树、土路、滑盖棺材一样的地铁站、隧道风亭以及隧道风亭边相对而站的两个人,都被笼罩在了谜一样的弥漫里。

周立平原本棱角分明的嘴脸,像隔了一层毛玻璃似的看不清晰。

呼延云却丝毫不在乎他现在是什么样的神情:“下面,我想转换一下话题,说说张春阳之死,因为这件事跟后来发生的扫鼠岭案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对于张春阳的猝死到底是真是假,在警方内部是有争议的,从我调查的种种情况来看,我倾向于,当晚在荷风大酒店发生的‘马上风’事件,其实是张春阳和邢启圣合谋导演的一出戏。

“对于将要结婚的陶灼夭而言,过去的性玩具张春阳已经失去了存在的意义和价值。这对张春阳而言可是致命的,假如失去了陶灼夭这座靠山,他算什么?说难听点儿不过是个‘鸭子’,他过去能打着情人的旗号去基金会下属单位坑蒙拐骗,现在谁还会搭理他?所以张春阳肯定是急于挽救这段‘感情’的,可是陶灼夭与未婚夫姜磊的婚姻有着多重目的,是关系到陶家能否继续在爱心慈善基金会立足的一桩‘买卖’,出不得半点儿差错,所以任凭张春阳想尽办法也‘春心唤不回’……不妨换个角度,设身处地地站在张春阳的立场,想想他的处境,想想已经习惯了吃软饭的他脱离陶灼夭之后靠什么继续在这座大城市里生存,就知道他已经无路可走,唯一的办法就是最后敲诈陶灼夭一笔钱。”说着,呼延云举起右手,用食指和大拇指做了一个“圈”,“我在勘查荷风大酒店陶灼夭的卧室时,发现那扇隔开卧室和会客厅的实木推拉门打开时,在两个重叠的门框上方会出现这么一个透孔,和我同行的李志勇认为那是偷窥用的,其实他错了——那个孔洞是专门为了安装微型摄像机用的。

“我观察了一下透孔的内部,从边上碎碴儿的色泽来看,是新挖的,也就是说用拍摄视频来讹诈的阴谋是最近策划的。问题是,单纯拍摄和陶灼夭做爱的视频没什么用,实话说上层社会的那帮名媛,有几个私生活干净的?就算拿性爱视频讹诈,也诈不出几个钱来,而死亡就不一样了,一旦死了人,又把情人的尸体‘私下里’处理掉,流传到社会上去,不仅淫邪还违法,这对陶灼夭可是致命的打击,就算结了婚也要离,他们陶家在爱心慈善基金会的地位肯定不保!”

说到这里,呼延云突然放低了声音:“但是,这件事有一个关卡必须要过。监控视频好拍,让陶灼夭相信张春阳真的死了可不容易,肯定需要一个专业的医生来判定,而且假如陶灼夭稍有头脑,就算当场相信张春阳真的死了,保不齐冷静下来后,还会去进一步核实,所以最好是找一个真正的医生来充当这个‘死托儿’,最大限度减少甚至消除陶灼夭的疑心。这个医生必须得是陶灼夭绝对信得过的,在发生‘丑闻’时唯一能求援的,当然,他还得是跟张春阳穿一条裤子的铁杆朋友,这个人除了邢启圣,不做第二人想。

“但是——抱歉我又要说个‘但是’。”呼延云望着周立平说,“但是不要忘了,邢启圣固然跟张春阳狼狈为奸,但是归根结底,陶灼夭才是他的真正靠山,他与弟弟邢启贤不和,又一屁股腌臜账,这么多年来都是陶家罩着他,才让他这么个烂货活得人五人六的。帮张春阳讹诈陶灼夭,对他邢启圣有什么好处?邢启圣龌龊,可是却不傻,这一点张春阳也很清楚。想让一个人就范,要么给他好处,要么抓他把柄,当邢启圣着急忙慌地把童佑护育院三个孩子自杀的事情告诉张春阳的时候,张春阳知道:把柄来了。他迅速帮邢启圣制订了毁迹灭尸、嫁祸于人的计划,但作为交换,邢启圣也必须当着陶灼夭的面给他做一次‘死亡鉴定’,然后趁着陶灼夭不备拆走摄像机,等到把扫鼠岭的事情搞定再交给张春阳,张春阳从此隐姓埋名,假装死掉,再找个亲戚用视频敲诈陶灼夭,这可是一张提取金额不封顶、提取次数无限次的‘超级信用卡’——当然,张春阳恐怕还有更加邪恶的计划,那就是事后不仅可以用视频敲诈陶灼夭,还可以用隧道风亭下面的尸体勒索邢启圣,一家两吃,到时候邢启圣只能自认倒霉,任凭他予取予夺。

“除了那个透孔外,还有一点能证明我的这个推测。案发当天,邢启圣早在下午两点半就已经赶到荷风大酒店,与张春阳汇合。等张春阳把陶灼夭约出来后,他就躲到荷风大酒店一层酒吧去了,并在七点多给陶灼夭打电话,以‘汇报工作’为借口说要来见她,其实是暗示陶灼夭自己就在附近。酒吧的摄像头拍到,邢启圣在吃饭时,一直频频看手机,等到八点二十电话响起时,整场好戏就开演了。”呼延云做了一个拉幕的姿势,“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一切正如张春阳预料的那样,陶灼夭那个毫不经事的千金大小姐,面对床上趴着的一具尸体,惊慌失措、方寸大乱,不但打电话向邢启圣求援,还在邢启圣做出死亡鉴定后,决定坐飞机出逃,为了把戏演足,确保张春阳的死亡有其他人目击和作证,邢启圣先将张春阳运到爱心医院太平间,放在停尸车上,开具了死亡证明,然后开着那辆斯派回到童佑护育院,一边把三个孩子的尸体装进后备厢,一边打电话请你来帮忙代驾——”

“你的意思是说——”周立平突然开了腔,“邢启圣叫我去做代驾的时候,假死的张春阳溜出太平间,跑到这扫鼠岭上等着他,把剩下的‘活儿’做完?”

“不不不!”呼延云大摇其头,“张春阳不可能是那个X!没错,等邢启圣离开后,他伪装成祭奠死者的家属走出了太平间,反正那两个值班工人每天喝酒喝得醉醺醺的,根本不会在意是不是有个‘死人’活了过来——不过张春阳可没有去扫鼠岭,而是步行去了不远处的另外一个地方,这个待会儿再说……不要忘了,如果他真是那个X,那么他也存在着一个跟你一样无法克服的困难:他怎么可能在十点半杀死邢启圣之后,抛尸放火挪车,然后十点五十赶到爱心医院太平间,躺到停尸车上?要知道,在冰柜里发现了他的手机,当晚他并没有使用任何一款叫车App的记录,警方调查了摄像头拍下的当晚所有途经扫鼠岭的出租车和黑车,也没有司机记得曾经搭载过这么一个人……我考虑过其他可能:比如十点半打给一一〇报警电话的声音是事先录制好的,只是在打通报警电话后播放,以制造不在场证明,但刑事技术处给出的鉴定证明,那个声音肯定是邢启圣的,而且肯定是自然条件下的同期声,甚至背景音还听得见那个(他指了指缠在树枝上的风车)发出的咔嗒咔嗒声,所以十点半的时候邢启圣百分之百还活在这个世上。还有其他类似的种种假设,但最终都被我自己推翻了……当然还有最要命的:张春阳回到太平间后,是谁、又是用了什么办法,把这么一个大活人搬进冰柜的呢?

“这真是一个让人头疼的案子啊!不过越是这样,反倒越激发了我挑战这个案件的兴趣。”呼延云敲了敲自己的脑瓜,把目光再一次对准了周立平,“我知道,你看过不少侦探小说,那么你肯定知道,刑警跟推理者是完全不一样的两种人,刑侦工作要求的是寻找完整、充分的证据,并根据这些证据构建起一条严密的、逻辑无误的证据链,顺藤摸瓜找到罪犯,而推理则不然。推理得以运用的前提,恰恰是证据不足、不够、不完整,于是在有限的嫌疑人当中,通过逻辑推演的方式寻找到口供和行为中的逻辑漏洞,迫使真凶缴械投降,这才是推理者的看家本领。所以当我介入这个案件的时候,我觉得特别好笑,怎么这一回警方干了推理者的事儿,而且居然越想找嫌犯的嫌疑,就越帮他洗得干净呢?那好吧,既然你们占了我的道儿,那我就到你们的道儿上去溜达溜达,当我按照警方本应采取的‘正向’方式,从头开始对这一案件条分缕析时,反而发现了警方一直没有注意到的,一种贯穿了案件始终的——不恰感。”

3

咔叭!

一阵突如其来的夜风,将旁边那棵槐树上的枯枝吹断了,正好掉落在他们不远处。

呼延云走过去,将枯枝捡起,摸了摸它参差而锋利的断碴,继续对周立平说:“不恰感……这个词太文艺了,或者用个更加通俗的词汇吧,断裂,嗯,就是这个词,整个案件无处不在地充斥着断裂感……不过,在解释这种感觉之前,我们不妨分析一下张春阳给邢启圣制订的李代桃僵之计,也就是让你开车送邢启圣到岭下,全程让你的脸孔暴露在天眼监控系统下的做法,到底是妙计还是昏着。

“我相信,如果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寻常人,或者因为对人类犯罪的神秘天性感到好奇而读了几本侦探小说的读者,一定会觉得,这个计策不错啊,至少使自己成功躲开了天眼的追踪,而且找了个替死鬼……可是,对于真正有经验的刑事犯罪分子而言,他们一定会对这个计划嗤之以鼻:真以为把孩子们衣服扒光泼上汽油一烧就查不出他们的身份了吗?真以为警方只凭天眼系统拍摄到的画面就会给一个无辜者定罪吗?真以为警察坚信你周立平是凶手就对你供出车后座上还躺着一个人不做任何调查吗?所以说,无论这个给邢启圣制订了计划的X是谁,他在邢启圣开车进入苗圃之前策划的一系列行为,说到底都是看似巧妙其实幼稚可笑、不堪一击的诡计。这个人也许比邢启圣高明一点儿,但绝对不是职业罪犯,顶多算是个‘票友’。

“但是,接下来,在我们脚下,在这座苗圃,在这个隧道风亭边发生的案件,出现了一个令人震惊的大逆转。”呼延云用手轻轻地扫了一下隧道风亭冰凉的台面,突然提高了声音,“那个杀死邢启圣的凶手,处处表现出了‘优秀’——抱歉我用词不准确——应该说是‘专业’的犯罪素质:在时间紧迫、周围光照条件很差的情况下,他对犯罪现场足迹的清洁与打扫非常细致,他用火燎的方式消除了后背与隧道风亭水泥壁面摩擦时留下的微量痕迹,他不仅注意到了在抛尸前后拆卸和安装隧道风亭的防护网时不能留下指纹这一极其容易疏忽的细节,而且在用湿巾擦拭斯派车的方向盘和门把手以时也操作精确,毫无遗漏,还有最值得一提的,是他居然把那辆斯派开上扫鼠岭后绕了一个圈,又开回到了外面那条小巷子里,因为他清楚警方在犯罪现场进行勘查的前提是开辟无障碍通道,由于斯派堵住了道路,在一时找不到车主的情况下,肯定会被拖到交通队去,使警方囿于思维模式的局限,在最佳破案时间里找不到这辆车,这足以说明凶手具有非常丰富的反侦查经验!

“我不知道你听没听说过,现代刑侦科学特别强调‘逻辑树’这个概念,就是说,几乎所有的犯罪行为都可以用树形图来标示和解构其内在逻辑,这是因为所有的犯罪行为,其无论在实施过程中出现怎样的偶发情况,犯罪分子都是遵循其初始的犯罪习惯和行为逻辑来处理这些情况的。”说到这里,他又用手慢慢地捋过那根枯枝的断碴,“只有一种例外,那就是这个犯罪原本就是——嫁接的。”

他抬起头看着周立平,周立平一直站在原地,保持一个姿势地望着他,脸上依旧毫无表情。

“所谓嫁接,就是说一个看似完整的犯罪行为,究其实,是两个不同的人分别完成的,当然,我说的这两个人绝不是什么同伙,因为同伙作案依然会遵循逻辑树的原则,表现出大致相同的犯罪习惯和富有延续性的逻辑轨迹。我说的嫁接,是指这两个人从一开始都对对方的犯罪动机、所作所为和终极目的毫无所知。这两个人不但不是同伙,而且可能完全是路人甚至仇人,只是因为非常偶然的原因,前者的行为被突然中止,后者继续实施前者未完成的犯罪——在扫鼠岭案件中,就出现了明显的嫁接特征,不错,看上去这的确是一根完整的树枝,可是只要细细一琢磨,就会发现清晰的断碴。”说着,呼延云把那根枯枝扔在地上,“而我要寻找的,就是那个截和了邢启圣的人。”

“你找到了?”周立平问。

“找到了。”

“他是谁?”

“你觉得他会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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