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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情从青年脸上消失。
“当然,这种计划不可能让技术开发部全员参与。主谋多半是内维尔·克劳福德,然后是与瑞贝卡有渊源的西蒙·阿特伍德,之后最多再加一个人吧。剩下的成员,在计划里会一无所知地成为祭品。剩下的人具体属于哪一边,虽然只能靠推测,不过可以确定变得只会酗酒的费弗教授并不在亡命组里。”
“对于亡命组来说,留下的尸体应该越多越好。如果可以,他们希望所有人都不是行踪不明而是确实死亡……可是,这种替身不可能刚刚好都能确保,实际选中的只有你一个。”
“——但是他们不知道,这些全都在你的计划之内。”
玛利亚这番话,青年在过了片刻后予以回应。
“也就是说,费弗教授他们的事故,原本是你口中的‘亡命组’安排的?这可说不通啊。要是这样,那‘亡命组’打算怎么活下去?航行测试几乎是全员参加对吧?如果他们自己也在那架将要坠毁的机体上,这怎么想都只是自杀。”
“有办法啊。有那种只让想解决掉的人摔死,自己安全活下来的好方法。你就是利用那个方法逃出雪山的嘛。”
涟看见青年微微眯起眼睛。
“这个案件充满矛盾。明明应该有活下来的第七人,却实在看不出他是如何凭借一己之力脱逃的。凶手不算外人,却也不能说是内部成员。”
“教授他们那架测试机也充满疑点。明明新材料开发成功了,留在坠落现场的却是用旧材料制作的真空气囊。为什么?因为原本就打算毁掉它?不可能。如果要伪装成在测试中发生事故,照理说测试机也应该用新材料真空气囊,才显得更加真实。”
“但他们没用……不,不对。是让别人看上去觉得他们没用。”
“为什么呢?”
“很简单——因为水母船,从一开始就有两艘。”
又一阵沉默降临。
“第七人要逃出雪山,就得在烧毁的测试机之外另准备一艘水母船。可是,要把教授他们引到雪山中的那个地方,就必须对自动航行系统动手脚。能做到这种事的,只有教授他们之中的人。第七人的存在和另一艘水母船的存在之间明显有矛盾——我们一开始也这么想。”
“可是呢,答案非常单纯。用在航行测试上的机体不是一艘,而是两艘。你和教授他们分成两边各搭一艘,然后两艘都根据自动航行系统迫降在了H山脉的那个地方。”
玛利亚亮出一张照片。那是装饰在技术开发部办公室里的照片。
——照片里是十年前,教授他们委托UFA公司制造的水母船样品机。
“我们问过UFA,这是在UFA建立水母船事业之前制造的样品机。当时还是一架不知道能不能飞的奇特玩具,只被UFA当作共同研究的产物,没有列在水母船的贩卖清单上。而且在教授等人的创业公司被收购前,这艘船似乎就已归到费弗教授名下,没算进公司资产里。”
“后来,这架机体在归教授所有之后,被存放在教授的别墅——也就是案件发生后,那栋被定时点火装置烧光的别墅。机体原本就被安放在那个庭院里。”
“教授他们私下将这张照片上的样品机——就叫它零号机吧——整备好,当作另一架试验用机体。”
青年没有回答。
他的脸上浮现轻微的惊愕——以及有如与老友重逢一般平静的笑容。
在U国,民间的水母船约有一百艘。虽然警察追踪了每一艘的去向,却没有任何一架接近过H山脉。
另外,在UFA的工厂里并没有保存测试机与展示机。当时玛利亚他们听说UFA为了确保用地,会把机体都移到代理商那边,所以他们以为零号机也被放在了某个代理商那里展示。然而,零号机是人类历史上第一艘真空气囊式飞艇,是一艘具有历史价值的飞船,理应交由博物馆慎重管理。如果不交给博物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由生父保管也理所应当。所以UFA那边没有特别要争夺所有权的意思。
“用两艘飞船做实验?目的究竟是什么?”
“新型与旧型的对照实验啊。”
玛利亚从口袋中取出另一张纸。
——那是新材料与旧版真空气囊材料之间的电磁波反射率对比图。
“虽然我也不太懂,但在想要证明新材料的性能优越性时,只展示那种材料的数据,在科学论文中没有意义,必须将旧材料的数据也一并列出,通过比较,来证明新材料究竟有多优越。”
“在想证明‘新材料不逊于旧材料’时也是一样。在新型水母船上使用了利用新材料制作的真空气囊。教授他们的航行测试,原本就是要让新型水母船与旧型水母船在同一天、同样的路线上飞行,确认在相同条件下,两者的飞行性能是否会有差异。”
※
红发刑警说完,用那对闪着红宝石光芒的眼睛盯着我。
——回答正确。
二月六日,次世代机种出发做航行测试。搭乘新型机种的人,是内维尔、克里斯和琳达三人。
剩下的成员——我、费弗教授、威廉,则为了做对照实验从别处搭乘旧型水母船,以几乎和内维尔他们组相同的路线飞行。
※
“‘亡命组’用这次对照试验当障眼法,背后则进行着完全不一样的计划。他们让想收拾掉的人搭乘一架机体,将自己人分到另一架机体,计划只让前者坠落,伪装成他们自己也一并意外身亡的样子,最后安全地逃走——这就是‘亡命组’的打算,但最终以失败而告终。因为你夺取了这个计划。”
玛利亚犀利的声音,让涟有种敬畏感。
这个凶手躲过“亡命组”布下的陷阱,反过来设下了圈套。他将两艘飞船的自动航行程序进行了二次窜改,让两艘飞船都迫降在雪山中的同一个地方,在无人打扰的地点夺走了教授等人的性命。随后他将所有人的尸体集中到其中一艘水母船,为了消除自己在船内留下的指纹而放火——并搭乘另一艘水母船逃出雪山。这就是红发上司看穿的真相。
留在现场的真空气囊之所以确认不到隐形性能,原因在于那是旧型——零号机的气囊。
“这就怪了。如果两艘飞船并排航行,就应该相当显眼才对。在检查点时也是,如果两艘飞船同时停泊,照理说其他旅客不可能没有印象才对。”
“当然不是‘完全一样’,路线多少有些差异,至少为了不让地面上的人同时看见,两艘飞船在航行时应该隔了大约一百公里才对。以时间来说,大概相差了一两个小时吧。”
测试机的飞行高度之所以比平常低,真正的理由就在这里。不只是为了降低遭到目击的概率,更是为了不让人从同一个地点同时看见两艘飞船。
当然,即使采用相同高度飞行,只要两艘飞船的间隔再拉开一点,就不会被人同时看见。但间隔如果拉得太远,两者之间就会无法通信。军方把通信设备提供给了他们。根据约翰的说法,无线电通信的传输距离是一百公里。要保持在这个范围内,又不能让两艘船同时进入视野,极限高度就是离地二百米。
“检查点也一样。同一个地点只降落一艘。两艘水母船外观完全一致,一艘降落在奇数检查点,另一艘则降落在偶数检查点,两边轮流降落,就这样让看上去飞行的水母船只有一艘。”
这个青年眼中满是惊叹的神色。
在各个检查点,出现的成员都不一样。起先涟只认为是事先安排好的轮班,但这就是他们的意图——让人以为是“一艘水母船上搭乘了六人”。外出采购的食物量,其实并非“六人各一餐份”,而是“三人各两餐份”。
房间的分配也是一样。水母船的吊舱有三间客房。一开始涟和玛利亚也都以为是利用双层床让六人睡在一艘船上,但实际上是每个房间一人,两艘飞船各三间房,一共六人。
“水母船或许从一开始就是两艘同行”——玛利亚的灵机一闪,让涟等人从头研究起教授他们的测试机目击情报。
结果极为戏剧性。他们利用尺子和圆规,将目击情报反映到地图上。结果从原以为充满矛盾的证言之中,隐约浮现出了两艘飞船的航行轨迹。
“两艘飞船一起飞行,这一点有明确的物证吗?”
“测试机的残骸被发现于H山脉的一角,某处岩壁朝外凸出的天然屋檐下。问题在于它的位置。岩壁朝外凸出的范围,由南到北约有一百米,可是水母船的残骸所在地点却偏向南边。为什么?如果想尽可能地躲避风雪,一般来说会停靠在底下那块区域的正中央吧?”
答案很单纯,因为避难的飞船不是一艘,而是两艘。烧成残骸的那艘在南边,消失的另一艘则在北边,两者停在一起。
第二艘飞船的停泊痕迹,早在发现之前就已被风雪掩盖。在现场调查时,玛利亚他们也只注意到了残骸附近的岩钉。但在雪融化之后重新调查的结果发现,在悬崖下方的北侧也找到了疑似第二艘飞船停泊时使用的岩钉痕迹。
——涟,别墅里发现尸体了吗?
在搜查别墅时,玛利亚曾经看着留在车库的汽车这样问道。起初涟也没弄清楚她的用意,但仔细一想,会有此疑问也是理所当然。既然车库里有汽车,那么别墅里应该有人才对。然而在别墅及其周围,完全找不到汽车的主人。
主人消失到哪里去了呢?答案很简单。搭上了另一艘水母船:零号机。
别墅的庭院就像棒球场一样宽广。曾经达成环游世界一周的客用飞船长达两百三十七米,相当于两座棒球场;而水母船长宽仅四十米,是棒球场的三分之一,把庭院当停机场绰绰有余。
而且教授的别墅建在远离人烟的森林深处,周围有许多高大的树木,足以遮蔽外界的目光。对于水母船在这里停靠,又从这里消失的事,附近的居民中完全没有人察觉。
只不过,零号机不能以当时的状态直接使用。必须以“提升对照实验精准度”的名义,追加自动航行系统,并且在吊舱与支架外壁贴上战斗机用隐形材料。
自动航行系统为外接式,而且制作了好几组测试品。其中一组被悄悄地转用到了零号机上。
关于战斗机用的隐形材料,照约翰的说法,军方提供了所需量的二点五倍。这些材料既没有被消耗在研发真空气囊的新材料上,也没有遭人盗卖。只是满足准备次世代机种与零号机这两架机体的分量而已。
——机体设计在样品机的阶段就已基本完成。
回想柯提斯的证言。量产机的设计与零号机的设计相同,而次世代机种的支架也沿用了量产机的设计,吊舱部分也只更改了内部装潢。零号机与次世代机种的形状,看上去完全相同。只要在支架和吊舱上都贴上隐形材料,就能造出连颜色都如出一辙的两架机体。
“之所以烧掉教授的别墅,是因为那里是零号机维修、改造的基地,留下了许多资料和你的指纹等细节证据。”
“‘亡命组’在零号机上安装了陷阱。像是窜改自动航行程序,以及在发动机附近看不见的地方安装定时点火装置等。他们打算在航行测试接近尾声时启动这些陷阱,让‘祭品组’和零号机一起跌入深渊。”
“——只不过,这些全都被你拆掉了。用来烧掉别墅的定时点火装置,原本是装在零号机上面的吧?”
青年没有回答,玛利亚继续说了下去。
“他们对技术开发部以外的人彻底隐瞒了‘航行测试用了两艘水母船’这点。在提交的测试计划书上面,也没有一个字提到零号机……包含制造部与空军在内的外人,全都以为教授他们只用了一艘次世代机种进行航空测试。”
“技术开发部的成员当然知道真相。可是‘祭品组’满心认为,这次航行测试是‘用新旧两艘水母船进行的对照实验’。他们相信,之所以要让两艘飞船看起来像是同一艘,也是为了‘保守军事机密’——就连测试计划书,他们也觉得是为了保险起见,才发了只使用一艘飞船的版本。”
“完全知情的只有‘亡命组’那帮人。他们计划让零号机看起来像意外坠毁,要拿次世代机种当伴手礼逃往国外。”
“——而这一切,全都被你加以利用。”
“真是的,亏你有办法实施这么复杂的计划。你到底是什么人?每个人都被你玩弄于手掌心。就算有瑞贝卡的笔记,要潜入教授他们那里,应该还是费了一番功夫吧?”
※
只能投降了。
这就是被红发警部逼到绝境的我的真实想法。
她太看得起我了。我没有万能到可以亲手操控一切。之所以能站在这里,是靠着许多运气与巧合——说穿了就类似单纯的物理现象。
没错——命运的齿轮就在那天,我与西蒙·阿特伍德久违十多年重逢时开始转动。
在瑞贝卡死后过了数周,这回换成领养我的那对远亲夫妇因为工作关系搬到其他州了。
我和他们一起离开了A州。距离我和瑞贝卡的相遇,仅仅过了几个月。在瑞贝卡的店里买的几盒未拆封的模型,和她的实验笔记,就是我手边与瑞贝卡的所有回忆。
搬到新家之后,我尽可能继续表现得和往常一样。然而,在亲戚夫妇的眼里,我的变化似乎十分明显。他们对待我的态度明显越来越小心。我曾多次听到他们两人谈论——是不是不应该让他总换环境。
瑞贝卡为什么会把真空气囊的实验笔记托付给我,如今已经无从知晓。
可能是因为她已经隐约察觉到,费弗教授等人是会抢走别人研究成果的人。之所以没有选米海尔而是选我,大概是为了尽可能让笔记远离教授那些人。又或者,是因为我们同样喜欢飞机?
没有答案。我能做的,只有以我微不足道的力量,解读她留在笔记上的思考轨迹。
想要理解瑞贝卡那耀眼发明的一切,需要十年以上的时间。
所以对我来说,在上大学时选择A州立大学,从某种意义上讲是必然的。
回到暌违近八年的A州,等着我的是与当年同样炎热的酷暑。
A州立大学附近的购物中心虽然和那时一样热闹,里面的店铺却有了很大的改变。
瑞贝卡当年工作的那家模型店已经消失,原址换成了别的店。
听隔壁店家的员工说,模型店在四五年前就已关闭。原先摆放模型的架子,已经变成放置漂亮的女用手表的展示柜。
在A州立大学之中,也几乎找不到瑞贝卡留下的痕迹。
传闻中她死的那座理学院化学系大楼,我只去过一次。那里只是个平凡无奇的化学实验室。过去她所属的研究室已不存在——一切都被八年多的岁月盖过。
唯一留在图书馆里的那份当年的校园报纸,用了很大的版面描述那起意外和她的为人。
她研究室的学长——米海尔·邓里维——留在化学系继续做研究,这点我也是在调查校内资料后才得知。然而,我没有拜访他的打算。即使问他,也只会听到米海尔眼中的瑞贝卡。更何况,如果向他问话,接下来就需要我来讲述自己与瑞贝卡之间的事。不知为何,我对此极为排斥。
就这样,在我不断地追逐她的影子时,一张贴在航空工程系布告栏上的传单吸引了我的目光。
特别讲座“气囊式飞艇的开发与延展”——讲师:西蒙·阿特伍德在那个讲座上,我再次见到了西蒙·阿特伍德。
——并且发现讲座的内容,和瑞贝卡实验笔记里所写的完全一样。
直到最后,我都没想过要找别人帮忙。
所借助的,只有那应该消失的那六个人,和自己的力量。
对于无法拯救瑞贝卡的我来说,这是必然的结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