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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怡诺站起来,朝老冯深深鞠了个躬。
她保持着这个姿势,把老冯留在对面沉默。直到老冯叹了口气,站起来告辞。
刘桂兰和李立出来送老冯。老冯心里想,刘桂兰作为母亲,对儿子的突然消失,并没有特别主动地向警方提供什么线索,这本身也说明了问题。她的啰嗦,既是天性,又是掩护。
除了问到两个地址,无功而返。
李怡诺是在被问到李立的母亲时,决定表明态度的,也许李立母亲和李善斌的去向有关。
“叔叔再见。”李立站在门边礼貌地向老冯告别。
老冯突然蹲下来,笑着问小男孩:“你妈妈叫什么名字呀?”
“我妈妈叫……”李立上半身忽地往前一顶,话说到一半停下来,眨了两下眼睛,然后放声哭嚎起来。
老冯瞥了一眼李立背后那根快速收回去的纤细手指,站了起来。
“今天先到这里,我会再来拜访。”他对眼眶中犹自含着泪水的李怡诺说。
“好的。”李怡诺抿起嘴唇,做出十分抱歉的表情,微微欠身。
老冯摇摇头,说:“所以除了巧克力和开心果,你爸爸临走一定还是留了话的,对吧。”
他并不指望少女回答什么,转身离开。
身后传来轻轻的、颤抖的嗫嚅声。他没听清楚,转过头门已经关上了。
李怡诺在那边以背抵门,昨天,李善斌就站在这个位置,反手握着门把,看着她。她站在里屋门口,离爸爸很远很远。她很想扑在爸爸怀里,低下脑袋让爸爸重重抚摩头顶。可是她一动都不敢动,她不想进行最后的仪式,一旦做了,就代表着分别,代表着结束。这厅堂里的几步之遥是千山万水,是咫尺天涯,李善斌在海的那一头望着女儿,最后的告别梗在喉头,他开始点头,用力地不停地点头,他想让女儿知道,他是放心的,他是骄傲的,他藏起愧疚,竭尽全力地祝福。汹涌沸腾的情感托起一朵朵愿望的浪花,交溅成弥漫胸口的飞沫。
“好像啊。”
这是李善斌留给李怡诺的最后一句话。
李家之前租的屋子离得不远,在一幢同样破旧不堪的六层楼的顶层。房东接到警方电话的时候在崇明,紧急往这里赶。她人还没到,刑警就已经兴奋了起来,因为侦查员们意识到,这间房门紧闭的601室,有相当概率是分尸现场。
端倪出现在刑警对邻居的调查,目前问到的邻居都对601室曾经的李姓住家缺乏了解,这片的治安同样不好,租金低租期短,租客们流动性强且互不交往。他们印象最深的倒是李怡诺,见过一眼的都不会忘记。501室的租客贡献了一条线索,两个月前楼上漏过一次水,位置在客厅靠近卫生间处,天花板上的水渍依然可见。由于上楼交涉的时候没有敲开门,漏水也没持续太久,就不了了之了,毕竟不是自己的房子。后来发现下水管连着几天不畅通,水下得慢,501猜测是不是这个原因,让楼上溢了一次水。估计是从卫生间里满出来的,客厅防水比卫生间差,所以从客厅漏了下去。
漏水事件就发生在李家搬离的那一两天,同时也重合了被害人的死亡日期。如果说单这个还不够让人想到什么,那么负责这一片的户籍民警提供了另一条线索——“吸血老鼠”流言。这个流言一度传得神乎其神,以至于户籍警都做了点调查,好平复居民们的恐慌。流言的源头来自一只被打死的满身是血的大老鼠,民警看过那张恶心照片,死鼠通体暗红,皮毛沾染的血量显然不仅仅来自它自身。另外有几个惊恐的孩子宣称,他们在一个傍晚看见一串血老鼠从地缝里蹿出来。户籍警向居民保证,这些老鼠不过是在某处沾到些鸡鸭血,不具备攻击性。血鼠并未持续出现,似乎印证了户籍警的判断。而现在,依据血鼠出现的时间和地点,侦查员们复原了这样一幅画面。
被害人尸体在601的厕所里被锯开。大量的血、碎肉或许再加上一点点的骨渣顺着下水道排出,并由此造成了下水道的不完全堵塞。地下的生活污水隔离池并不密闭,老鼠们闻腥而至,在血水中饱餐一顿。而凶犯在冲洗浴室清理痕迹的时候,造成了浴室积水,这就是501浴室天花板上水渍的来源。
有几个侦查员在楼底下挖隔离池,想看看事隔两个月,经过老鼠和微生物的摧残,还能剩下些什么东西,希望很小。剩下的人全都挤在601室门口,要不是房东在最新一通电话里保证二十分钟准到,他们就打算强行破门了。如果那里面真是分尸现场,找到痕迹的可能性很高,完美清理血迹是件高难度的技术活。王兴说了,只要在墙上找到一星半点儿血迹,他就能搞定李善斌的通缉令。
房东是个矮胖的中年本地女性,走到六楼已经喘得像风箱。她紧张地弓起背向警察们打招呼,然后用胡萝卜粗细的手指在一大串钥匙里寻找着。
“阿是两个小年轻闯祸了是,我就不应该租把伊拉,心太急租客挑不对啊,造孽了。”
老冯在旁边听得不妙,问:“你这里又租出去了?”
“是啊是啊,警察同志放心,我过来没有和他们讲,我懂道理的呀,不可以打草惊蛇的呀,我顶配合你们工作了。”
几个刑警面面相觑,刚才调查邻居的时候,没人提到有新租客进来,这邻里关系也太冷漠了。
“什么时候租掉的?”
“刚刚一个礼拜不到。”
希望新租客没有大扫除的习惯,老冯想。
门打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