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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走出码头,利普小姐也下了车。她穿着一条浅黄色的棉布连衣裙。相较前一天见面时穿的宽松长裤和衬衫,这条裙子更能凸显出她的好身材。她手里拿着车钥匙,看我走近,露出一个友好的笑容,并将钥匙递给了我。
“早上好,亚瑟。”
“早上好,夫人。谢谢你来接我。”
“我想出来看看风景。先把行李放到后车厢怎么样?省得我们还得回别墅一趟。”
“听您吩咐,夫人。”我放下行李,走过去为她打开后车门,但她已经绕到副驾驶处,因此我不得不小跑过去,为她打开副驾驶座的门。
等她坐好后,我匆忙将行李放入后车厢,钻进驾驶座内。我感到身上有点儿冒汗,不仅是因为天气暖和,还因为心里发慌。我本来以为费舍尔会开车来接我;我以为会直接去别墅,看看我的房间,让我略微喘口气,好好想一想并趁机筹划一番。然而,我现在却和利普小姐单独待在一起,坐在几分钟前她曾经坐过的位置上,闻着她身上散发出来的香水味。我插入钥匙打火时,手都在抖,我觉得自己一定得说些什么来掩饰我的紧张。
“哈珀先生没和您一起吗,夫人?”
“他有事要办,”她点了一根烟,接着又说道,“顺便说一句,亚瑟,不要叫我夫人。如果一定要称呼我什么,请叫我的名字利普。现在,给我推荐推荐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吧。”
“这是你第一次来土耳其吗,利普小姐?”
“很久之前来过。那时我只记得去过清真寺,现在我可不想再去看任何的清真寺了。”
“那么你想从伊斯坦布尔开始吗?”
“哦,是的。”
“你去过后宫吗?”
“就是苏丹女眷以前住过的老宫殿吗?”
“是的。”我心里暗暗发笑。现在的情况跟我以前在伊斯坦布尔当导游时没什么不一样,每位女性游客都会对后宫感兴趣。我想,利普小姐也不例外。
“好吧,”她说,“那就让我们去看看后宫。”
我现在已经逐渐恢复镇定说:“不知道我能不能提个建议。”
“说吧。”
“后宫现在被改建成一个博物馆。如果我们直接过去,可能还没开门。我建议先去著名的皮埃尔洛蒂咖啡厅,就在城外的一座小山上。那里的环境舒适,你可以先来一份简餐,然后我再带你去后宫。”
“我们几点能到那里?”
“1点多点儿。”
“好吧,但是我不想再晚了。”
这话听着多少有些古怪,但我也没往心里去。偶尔有游客喜欢掐点办事。她还没到那种让我印象深刻的地步。
我发动车子顺着海岸路往回走,中途也曾去留意标致车的身影,但是标致车那天并没有出现。反而是一辆灰色的欧宝一直跟在我们后面,里面坐了三个人。当我们到达如梅利堡垒的古堡时,我停下车,向她讲起1453年苏丹穆罕默德·法提赫对君士坦丁堡的封锁,以及他如何跨过博斯普鲁斯海峡布置一系列水栅来隔离这座城市。我没有告诉她可以登上城堡主楼,因为我不想累死累活地去攀爬那些甬路和楼梯。但是她似乎一直兴致缺缺,因此,最后我决定不再浪费唇舌,只管继续赶路。过了一会儿,她已经明显表现出对普通游览不感兴趣的样子。至少,当时是那样。我倒不认为她觉得无聊,只是当我向她讲解方位时,她只是点了点头,什么也没问。
到了咖啡厅后则完全是另外一番情形。她在外面的树下找了张桌子,让我一起坐下,并要了两杯烧酒。然后,她开始问问题,问了很多问题,不是关于那个热爱土耳其的法国人皮埃尔·洛蒂,而是关于后宫。
我努力解答。在大多数人印象里,所谓“宫殿”就是指给君主居住的一个单独的大房子。当然,宫殿周围通常会有一些较小的建筑物,但是最大的建筑物才是宫殿。尽管“后宫”一词确实有“宫殿”之意,但它根本就不像是个宫殿。后宫是一个椭圆形的区域,四周建有围墙,周长超过两英里,位于博斯普鲁斯海峡入口萨拉基里奥角上方的山顶上,是一所城中城。早期,至少是从辉煌的苏莱曼大帝时代开始,一直到19世纪中叶,整个中央政府、大臣和高级官员,以及当时的苏丹都在这里生活和工作。城墙内有禁卫队,有军校,还有苏丹的女眷。宫内常住人口一般超过五千,而且一直在建设新的建筑,这部分和奥斯曼帝国的风俗习惯有关。新苏丹登基时,自然会继承自己父辈积累的所有财富和房产,但是他不能动用这些财产来满足一己私欲,以免有损颜面。因此,所有的王室旧物必须储存起来,并打造新的物件,包括新的避暑宫殿,当然,还要在后宫建造新的私宅和一座新的清真寺。正如我所言,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19世纪。因此,今天的后宫成为一片巨大拥挤的住宅区,里面包括接见厅、私宅、亭阁、清真寺、图书馆、门廊、军械库和营房等各种建筑,此外还夹杂着一些露天庭院和花园。但是没有传统意义上的大型“宫殿”建筑物。厨房和马厩应该是后宫里面两个最大的单体建筑了。
虽然旅游指南上对此都有解释,但是大多数游客似乎并不了解。他们认为“后宫”就是代表着嫔妃的宫闱,除此之外他们感兴趣的就是“黄金之路”,也就是被苏丹看中的女子从后宫走到苏丹床上的道路。事实上,后宫里面真正的女眷住宅区并不对外开放,但我以前经常会带游客穿过后方的穆斯塔法·帕莎展馆,告诉他们那也是后宫区域的一部分。他们从不知道其中的差别,只会把它当成和朋友聊天的谈资。
不过,利普小姐很快就知道了。我发现她对土耳其的历史并非一窍不通,比如,她知道谁当过禁卫军。而就在仅仅大概一个小时前,她还问过我后宫是不是老皇宫,这实在有点儿出人意料。当时,我想自己肯定是太过忙于回答她的其他问题,才没有将这点放在心上。我给她看旅行手册指南,她开始逐一浏览上面标记的所有建筑。
“这边有白宦官寝殿,它们对外开放吗?”
“只有中间吉兆门附近这些房间开放。”
“塞利姆二世的浴场,我们能去看看吗?”
“那里现在也是博物馆的一部分,我想应该摆放着玻璃和银器等藏品。”
“那食品储藏大厅呢?”
“里面应该改成行政办公处了吧。”
她问的有些问题我根本回答不上来,甚至一无所知,但她仍然问个不停。最后,她停了下来,一口喝下自己的第二杯烧酒,看向我。
“你饿吗,亚瑟?”
“饿?不,利普小姐,不是很饿。”
“那我们现在就去宫殿怎么样?”
“当然,如果你希望的话。”
“好的,你先去付账,等最后我们一起算。”
她起身朝车走去,我注意到咖啡厅里有那么一两个男人的目光一直追随在她身后,当我付酒水钱时,我还发现他们瞟了我一眼。显然,他们是在好奇我们之间的关系,猜测我是她的父亲、叔叔还是什么?真令人感到尴尬莫名。当然,现在的问题是我不知道该如何对待利普小姐,也无法确定该采取什么样的态度。更糟的是,哈珀在雅典夜店里说过的、关于妮基腿太短的话也在我脑海里不停闪现,让我更加心神不宁。利普小姐的腿特别长,从某方面来说,这令人又爱又恨。爱的是我会忍不住好奇这双长腿在床上会有什么不同;恨的是我很清楚自己永远没有机会一探究竟。
我带着她来到后宫,将车停在之前是禁卫军大院的地方,就在行刑区附近的中门外。因为时间还早,除了我们的林肯车,只有两三辆车停在那里。我对此很满意,因为这样我就不用担心在大门那里解说时,被其他带队的正规导游听见了。我此时最怕的莫过于有人查看我的导游资格证并因此产生质疑。
要想“感受”后宫,中门是一个很好的切入点。“苏丹过去常常站在这个门口观看每周的处决。苏丹就站在那儿。我们看到的区域就是斩首的地方。现在,看到墙那边建造的小喷泉了吗?刽子手行刑完后会去那里洗掉自己身上的血污。刽子手也是园林主管。顺便说一句,中门也被称为救赎门。够讽刺,不是吗?当然,只有触怒苏丹的达官贵人才能在这里被斩首。当皇室子孙在这里被处决时,比如说,为了防止皇权纷争,新苏丹要杀掉他所有的弟弟时,因为皇族不能流血,因此他们会被缎带勒死。冒犯苏丹的女人被处决的方式有所不同。她们会被捆进带有重物的麻袋,然后沉入博斯普鲁斯海峡。我们现在进去吧?”
在遇到利普小姐之前,我从没发现这套说辞有什么问题。
她漠然地看着我说:“这些都是真的吗,亚瑟?”
“字字属实。”这也是事实。
“你怎么知道的?”
“这些都是历史事实,利普小姐。”我又想到一个故事,“事实上,有一位苏丹曾厌倦了自己的所有妻妾,就让人把她们全部丢进博斯普鲁斯海峡。不久之后,萨拉基里奥角有船失事,一名潜水员潜入海底。结果,他在水下看到的东西差点把他吓死。所有那些被沉下海的麻袋都在海底排成一排,随着水流来回摆动。”
“哪个苏丹?”
很自然地,我觉得猜一猜也不是什么问题:“穆拉德二世。”
“是苏丹易卜拉欣,”她说,“没有冒犯的意思,不过,亚瑟,我觉得我们还是雇一个导游比较好。”
“听您安排,利普小姐。”
我努力装出认同的样子,但我心里其实十分愤慨。如果她直接问我是不是后宫的历史学专家,我会坦言相告说自己不是。我厌恶她用这种拐弯抹角的方式来试探我。
我们进了大门,我买上门票,并找到一位英语导游。当然,这名导游既正规又死板,把我已经告诉过她的事情全都重新讲解了一遍。但是,利普小姐似乎并不介意。她接二连三地提问,问题的密集程度让人以为她要写上一本关于这里的书。当然,这让导游受宠若惊,他笑得活像只类人猿。
其实私底下,我不觉得后宫有什么好看的。在希腊,即使是已经成为废墟并且没有进行过什么复建的古建筑物,也始终保持着干净整洁的外观。后宫却脏兮兮、油腻腻的,而且还破破烂烂的。即使是主庭院的树木和灌木丛也疏于打理,所谓的郁金香花园更不过是一小片长满杂草的泥土。
但是在利普小姐眼里,这里俨然成了凡尔赛宫,每个地方都要转上一圈。从御膳房到博物馆的各个藏室再到马鞍展,她不时地看看这边的亭子,逛逛那边的展馆,因为导游老套的笑话而哈哈大笑,在破碎的铺路石上磨耗自己的鞋子。当然,如果此时我已经知道她脑子里在计划些什么,就会有完全不同的想法。但是事实上,我只感到非常无聊。过了一会儿,我决定不再跟着他们四处转,只拣主要的干路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