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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必须去千叶县中凑郡见佐村光男,向他谢罪。”观察官了解纯一的经历,又加上一句,“就是你高中时代跟女朋友一起去过的地方,那边你应该很熟悉吧?”
必须到那个镇子去——纯一想到这里,后背直冒凉气。
落合本来是想使谈话的气氛轻松一下,发现纯一的脸色变得苍白,惊讶地看了看纯一,改变了说话的语气:“我知道你不想去,但这是你的义务,无论从法律上还是从道义上来讲,你都应该去。”
“明白了。”纯一这样回答着,心里想的却是马上去见女朋友。
位于旗之台的那家杂货店一点变化都没有。车站前面的商业街,用淡紫色的塑料布搭起的凉棚下面,可以看到似乎是用缎带编成的美丽文字:里里杂货店。
由于没有看到女朋友的身影,纯一走进马路对面的一家咖啡馆,坐下来一边喝甜甜的咖啡欧蕾,一边等着女朋友出现。
终于,纯一看见一辆轻型小面包车停在了里里杂货店门口,女朋友从驾驶座上下来了。她穿着一条牛仔裤,上身是一件T恤衫,围着牛仔布围裙。头发比以前短了,但左右晃动的柔细刘海还跟以前一样。白皙柔嫩的面庞,给人一种朦朦胧胧的印象,那双失去了气力的黑眼睛也是依然如故。
纯一看着久违的女朋友木下友里,觉得她就像自己的母亲一样疲惫而憔悴。
友里从车上卸下纸箱,搬入店中,开始跟收款台后面的母亲说话。
纯一把咖啡欧蕾的杯子放到柜台上,从咖啡馆里出来走上马路。友里的汽车也许马上要开到停车场去,发动机没有熄火。
友里从杂货店里出来,马上就朝纯一这边看了一眼,似乎瞬间就察觉到了纯一。
“我回来了。”纯一对友里说。
友里吃惊得脸都扭歪了,差点就要哭出来。她扭头看了一眼店里的母亲,然后迅速钻进了面包车里。
纯一以为她是为了回避想开车跑掉,其实不是的。友里在车上向他招手,让他坐到副驾驶座上。
纯一刚上车,汽车就开走了。
二人沉默了一阵。友里开着车穿过站前大街,上了大路。
“我在电视上看到了,”友里终于开口说话了,“一开始我还不敢相信……纯怎么会干那样的事?”
纯是友里对纯一的爱称,只有她一个人这样叫。
“我的事还上了电视新闻?”
“不但上了新闻,连大型综合节目都播了。什么以前就是品行不良的少年啦……一脸蠢相的主持人满嘴胡说八道。完全是这些人把纯说成坏人的。”
在社会上一般人的眼里,也许这就是自己的真实形象吧。纯一感到屈辱。如果没有媒体那样的报道,弟弟明男也许就不会被周围的人戳脊梁骨,早就高中毕业了。
“友里过得怎么样?”纯一兜着圈子问道,“还像以前那样?”
“嗯。我嘛,从那天起,时间对我来说就停止了。”友里悲伤地说,“总是想起那天的事,十年前那天。”
“一点都没变好吗?”
“嗯。”
纯一感到非常失望,不由得把视线从友里的脸上移到别处去。
“对不起。我想,今后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我再也回不到从前了。”友里抱歉地说道。
纯一陷入了沉默。应该道歉的是他,他还没向友里道歉呢。可是,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友里手握方向盘,就像两年前开车送纯一回家那样,向纯一原来的家的方向驶去。她好像还不知道三上家已经搬走了。
看着熟悉的大街,纯一想起上高中时的事。清晨跑步,跑过安静的住宅街,看到关着卷帘门的友里的家,再往回跑。只这样就感到非常幸福了。单程二十分钟的距离,现在开车连五分钟都用不了。随着一天天变成大人,多余的时间也越来越少。
汽车开到街道小工厂集中的地方时,纯一对友里说:“就停在这里吧。”他不想让友里再往前开了,因为他不想看到那个充满了美好回忆的过去的家。
友里没说话,把车停在了路边。
“再见!”纯一说着下了车。
友里把脸转向纯一,用充满寂寞的声音说道:“一切都已经结束了,纯和我。”
纯一下车后低着头默默地走了五分钟。不仅是因为情绪低落,还因为无法宣泄的性欲在纠缠着他。
他迈着沉重的脚步刚走进住宅和街道工厂混合的街区,就碰到了熟人。是出事之前他常去的文具店的大妈。
纯一想起大妈曾为他写过减刑请愿书,打算上前向她表示感谢之情。可对方认出是纯一以后,脸上立刻浮现出惊愕的表情,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纯一想好的感谢的话转眼消失得无影无踪。
大妈客气地笑着说了句“纯一,好久不见”,转身就走了。纯一发现大妈还没等转过身去,脸上就浮现出恐惧与嫌恶的表情。
我从来没有见过纯一这么好的青年。如果真的发生了那样的事件,也只能是不幸的事故——大妈在减刑请愿书上这样写道。
大妈写的那些长长的连想都没认真想过的话,在法庭上作为审判的证据被采用了。
判决是错误的,纯一的这个想法变得更强烈了,审判长宣读的判决书等于什么都没审判。不过,纯一虽然是这样想的,但他并不知道自己应该怎样做。为了不再看到熟人,纯一开始看着天走路。
现在,他才感觉到压在双肩上的前科这个包袱有多么沉重。回归社会重新做人,比想象的难多了。在区政府和检察院的犯罪者名簿里,以及警察局电脑里保存的犯罪履历数据里,都记录着三上纯一这个名字和所犯罪行。自己是个有前科的人。
突然,他想大喊大叫,想打碎停在路边的汽车的风挡玻璃。最后他总算将这种想法压了下去,因为他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正处于危险的岔路口。从陡坡上往下滚是很容易的,难的是在平坦的道路上行走。在这条平坦的道路上,把纯一当作杀人犯回避的人们,随时都会往他身上扔石头。
但是,纯一突然发现,只有友里不一样。他心中感到一丝温暖。只有友里能够正确地看待纯一。只有友里认为,无论在事件发生前还是在事件发生后,纯一都没有变化。几年以后再回过头来看,也许刚才与友里在一起的短暂时光,会成为难忘的回忆。纯一东想西想着,不知不觉来到了父亲的工厂。
“三上造型”的外观没有变化。预制板搭建的平房,铁框推拉门,都是老样子。
纯一走进去,看见父亲正在办公桌前整理发票。两年前,这是女职员干的工作。
“纯一?”俊男抬起头来,吃惊地看着纯一,“你怎么来了?”
“我想干活。”
“是吗?”俊男一边说,一边往门外看。
纯一想,也许父亲还没准备好。让有前科的人在这里干活,即便是自己的儿子,也得提前通知周围的邻居吧。
“对了,刚才有人打电话找你。”
纯一想问是谁打来的,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因为他在这个十五坪<a id="noteBack_6" href="#note_6">[6]</a>大小的车间里,发现了一台与这个破旧的街道工厂不相匹配的设备。镶着玻璃的外包装,下部乳白色的护板。这台最新型的机器,正是纯一出事那天去展销会订购的。
滨松町的展销会。
就在这一天,纯一遇到了佐村恭介。
两年前的记忆涌上心头,纯一闭上眼睛。
“那是什么机器啊?”
身后突然响起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
纯一的思绪被打断,回到了现实世界。回头一看,门口站着一位戴宽檐黑帽子的中年男人。
男人脸上浮现出恶作剧式的笑容,只见他低头摘下帽子,露出一张严肃的脸。纯一条件反射似的立正站好,还差点报出自己服刑期间被叫了将近两年的囚犯号码。
松山监狱的首席管教官亲切地笑着走进“三上造型”,微笑着对俊男说:“刚才打电话来的人就是我,打搅了。我姓南乡,在松山照顾过纯一。”
“哎呀哎呀,从那么老远的地方来……”俊男惶恐地低头行礼。
“让你受惊了,对不起。”南乡对纯一说。
纯一吃了一惊:一个以管教官为职业的人竟然对假释出狱的犯人道歉。
“南乡老师,您怎么来了?”
“别叫我老师。”南乡讨厌强迫囚犯尊称管教官为老师,“我有点小事。”
难道假释要被取消吗?纯一心中感到一阵不安。但是南乡很快活地环视了一下车间之后,再次问道:“那台漂亮的机器是干什么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