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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智琛的印象中,南方女人,会骑马的不多。古静馨的年龄应该不大,最多十七八岁吧,上马的动作,竟然如此娴熟,确实让他有了另一种兴趣和好感。
原本,马智琛不敢和她一起走,转而一想,是她跟着去的,他又不是拐骗妇女。
两人骑着马,并肩进入洪江。洪江认识马智琛的人不少,见一个年轻美女和他同时回来,都感到惊奇,纷纷和他打招呼,也不忘问一句:“智琛,这是谁啊?”
马智琛早已经在跑上想好了应对之词,说:“是我一个同事的孩子,来走亲戚的。同事让我把她带到洪江。”
马智琛原想先安顿了古静馨再回家,他正考虑将她安排在哪间客栈,不想迎面碰到了三叔马占坡。他正想躲开,马占坡却主动跟他打起招呼:“智琛回来啦?什么时候回的?”
马智琛只好回答:“刚到,还没来得及回家呢。三叔,你这是去哪里?”
“我去常德商会结账。”马占坡说,“你身边这位是……”
古静馨倒一点都不认生,听马智琛叫三叔,她也叫三叔,说:“三叔,我是智琛未过门的媳妇。我叫古静馨。”
马占坡吓了一大跳,未过门的媳妇都领上门了,连招呼都不打一个?这可是闻所未闻的事,这事如果传出去,马家在洪江要出大丑了。马占坡不敢去常德商会要账了,转身就走,要赶回家去报信,商量对策。
马智琛一时不知怎么办,实在忍不住,数落了一句:“你要害死我了。”
古静馨觉得好玩,说:“我做错了什么吗?”
马智琛说:“你什么时候成我未过门的媳妇了?”
古静馨说:“你不想娶我,是吧?那正好,我还不想嫁你呢。从今往后,我们不准再提这件事。如果你再提,我就杀了你。”
马智琛说:“还说以后?眼下这关,我就不知道怎么过。我三叔回去一说,我们全家肯定知道了。你让我怎么向家里解释?”
古静馨说:“这有什么难解释的?我去帮你解释。”
马智琛想,闹了这一出之后,还真不能让古静馨住别的地方,至少要将她带回自己家,向父母解释之后,再考虑安顿她。真是没想到,她竟然给自己惹下这么大的麻烦。
马占坡赶到大哥家,告诉马占山夫妇,智琛把未过门的媳妇领回家了,马占山家顿时炸了锅。
“这个孽子,还翻了天啊。”马占山大叫一声,随手抓了一根棍子向外走。马家其他人,也都跟在后面,追了出来。一行人赶到门口,恰好见马智琛和古静馨过来。马占山并没有先看儿子,而是先看古静馨,暗想,这小子还有点眼光,找了个这么漂亮的女人啊。嘴里却说:“孽子──”
马智琛不能容父亲把话说完,他立即解释:“爹,她是古大人的女儿古静馨小姐。”
马占山猛地一愣,大人?大人是官员的专用名词。儿子说的是哪个古大人?再一想,古大人嘛,不就是古县令?难道说,这是古县令的女儿?如果是古大人的女儿,自己就不能对儿子发脾气了。如果儿子能娶到古县令的女儿,马家在洪江城里,可就扬眉吐气了。
“古大人的女儿?你三叔不是说,她是你未过门的儿媳妇吗?”马占山调整了一下情绪,问道。
古静馨立即说:“马伯伯好。刚才,是我跟马三叔开玩笑。”
开玩笑?婚姻大事,能开玩笑吗?可人家是古大人的女儿,她说是开玩笑,那就是玩笑,马占山能说这个玩笑不能开?他只好将棍子藏在身后,请古小姐进屋。等妻子领着古小姐进去时,马占山又拉住儿子,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怎么把古大人的女儿带到家里来了?”
马智琛能说得清楚吗?只好说:“在路上碰到的。她要到洪江来玩。”
马占山不太相信,问:“真的是碰上的?”
马智琛说:“真的是碰上的。我娘的生日一过,我还要赶回县里去。至于古小姐,她如果住在洪江,你们就好好安排,她如果不住,就由她。”
马智琛说得轻描淡写,马家却像接待皇帝的公主一般隆重。一家人先是在准备生日宴,现在重心转移,全都忙着古静馨的接待。有人去替她清理房间,马夫人则亲自领着古静馨参观这个家。她心里不是不清楚,所谓未过门的儿媳妇一说,绝对不可能是空穴来风,如果儿子能娶到古小姐,自己在马家的地位,便要提高很多。自从马占山娶了二房过门,她的地位便一落千丈,这从天而降的古小姐,绝对是自己翻身的好机会。
没有多大工夫,马夫人将古静馨多大年纪,有没有说婆家之类的事,全部打听清楚了。
安顿了古静馨,马夫人又找到儿子,问所谓儿媳妇,到底是怎么回事。如果是父亲问,马智琛一定不会说,既然母亲问起,他就将昨天见到古静馨,又一路跟到县衙大堂的事说了。当然,他没有说是自己跟着古静馨,只说恰好同路,造成了误会。
马夫人立即又去找丈夫商量。她认定,古大人对儿子印象不错,这门亲事,应该有八成把握,希望丈夫上心,是不是找个人去试探一下古家。
晚上是马夫人的生日宴。马占山最初只准备陪马夫人以及几个孩子吃餐饭算了。他知道,这个生日宴,如果搞得规模大了,二夫人、三夫人可能有意见。现在突然出现了一个古小姐,整个事情就变了,规模扩大了好几倍,将马占林、马占坡也都请了来,家里摆了五桌。当然,名义已经不再是马夫人的生日,而是接待古大人的女儿。
古静馨一下子成了女主角。
古静馨倒一点都不认生,对于马家的热情,照单全收。事后她告诉马智琛,她只是觉得好玩,要给马智琛一些尴尬,看他怎么把这场戏唱下去。马智琛也知道这场戏没法往下唱了,整个晚上都埋着头,一句话不说。只是宴席之后,他找机会对古静馨说了一句话:“明天一早,我就要回黔阳,你是回去,还是留在洪江?”
古静馨想都没想,说:“我是到洪江来玩的,肯定要玩几天。你回去也好,跟我爹我娘说一声。”
第二天,马智琛却没能回黔阳,就在这个晚上,杀人魔又一次出手了。
这次杀的是一个女人,兴国票号的大女儿郑春英。这个郑春英早已经嫁了,夫家在黔阳城,丈夫是个瘾君子,因为吸毒,被官府抓了,必须缴齐一百两银子,才能放人。
郑春英的夫家,已经家徒四壁,哪来的钱?她只好回娘家借钱。
郑春英的父亲已经去世,当家的是哥哥。哥哥知道,抽大烟是个无底洞,不太愿意帮这个妹夫,给了妹妹一些脸色,还将妹妹数落了一顿。郑春英一心想救丈夫,便去找亲戚借钱,没想到,在回来的路上,遇到了杀人魔。
章益才接到报案,已经带人出现在现场,同时,也派人向县里报信。
马智琛知道,这件案子一犯,古大人下午一定会赶过来,他也就没有必要返回县城了。
不仅古立德赶来了,第二天,知府乌孙贾也赶来了。乌孙贾见到古立德,顿时一通臭骂,骂古立德是个庸官,是个扫把星,一来黔阳,就把当地搞得乌烟瘴气。又数落古立德,说什么打败了野狼帮,其实野狼帮根本没有被打败,只是赶跑了,最近,野狼帮又回到宝庆府辖区内活动了。又说古立德好大喜功,搞什么禁烟,结果把洪江的经济搞得一团糟。还说要上折子,把古立德在黔阳的所作所为,向总督府甚至向圣上说清楚。
起初,马智琛见乌孙贾骂古立德,以为仅仅是因为杀人魔一案,后来听别人说了些话,才明白,乌孙贾其实是恨古立德挡了自己的财路。
大清朝的官员,俸禄都不高,一个七品官,一年下来,也就四十多两银子,加上其他一些补贴,也就增加了不到十两,再加一些粮食。拿到的薪银,被称为俸,而拿到的粮食,被称为禄。知府是从四品官,每年所拿到的银子,也不过一百两左右。
就这么点薪水,如果不贪,虽说不至于饿死,但一定会过着穷日子。十年寒窗苦读,大家都是为了当官,但没有任何人是为了当官后受穷,而是为了当官后享受荣华富贵、妻妾成群。荣华富贵从哪里来?贪?不能一概而论,并不是每个人当官都是为了贪,更多的人,当官之初,是立下志愿坚决不贪的。
虽然不贪,也还有银子的来路,所谓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只要当个知府,即使不贪,三年之后,也能挣到十万两银子,每年都有三万多两。这些银子,是从哪里来的?门路不少,下级送,是一个重要途径。
清朝有一个下级给上级送礼的规矩。逢年过节,肯定是要送的,不是年不是节,也要巧立一些名目送。比如夏天天太热,办公太辛苦,于是,下级给送来银子,称为冰敬,也就是送给上级置冰降温的。冬天又太冷,不要紧,下级又送来银子,称为炭敬,给上级买炭烤火用的。清朝的官不多,如果像现在遍地都是官,一个县就有好几万官员,一个知府一年就远远不止十万雪花银。
下面的县官呢?既然要向上送那么多银子,光靠自己一年几十两俸银能成吗?自然不成,他也得想办法,靠点火耗什么的还不行,一定得向下面伸手。好在下面总有些富户,巧立名目,总能弄到些银子。
从古至今,升官都要看政绩,而这个政绩怎么看?糊涂蛋才会认为把经济搞好了,多收税是政绩。你收的税再多,充实的也是国库,而税银是一级一级往上交的,是不是政绩,那得你的上级说了算。而上级既要看你上缴的税银,更要看自己的钱袋。比看政绩更直观的,是你往上送了多少。往上送得多了,上司自然就知道你政绩好了,不然,你从哪里弄来的银子?
古立德却是个另类,他不搞这一套。
你不搞这一套怎么行?人家知府可是等着这笔收入啊,你这个下属,不是在给上级减工资吗?胆子也太大了吧。事实上,被古立德减少了收入的,远远不止知府一个人。一个知府衙门,该有多少人的官职比古立德大?就算是那些官职比他小的,人家也是上级部门,也是府级领导。
如此一来,古立德把所有上级,全给得罪了。
整个宝庆府,官员们提起古立德,个个都恨得牙痒痒。
乌孙贾赶到洪江,既是因为杀人魔一案搞得他焦头烂额,向上没法交代。林则徐当了钦差大臣,新任的湖广总督周大人可是盯着这个案子了。另一方面,乌孙贾也要抓点内容,准备整倒古立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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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顺清走进弟弟王顺喜家。
王顺喜天天在家看书,现在正在看老布的《圣经》。这本《圣经》,当然不是老布那本,那本是英文的,王顺喜无法看懂。现在这本,是老布翻译并且抄写的,老布的中文说得好,可字写得真差,很多字要靠猜。
王顺清不喜欢看书,所以只是看了一眼弟弟手中的书,便坐下来,问:“你找我有什么事?”
王顺喜看了看三哥,把书放到一边,道:“我去过你那里两次,你都不在。”
“哦,胡师爷找我有事。”王顺清说。
王顺喜说:“你现在和胡师爷打得热乎啊。这个人贪得无厌,你就不怕他把你带到江里去?”
“正因为怕他把我带到江里去,所以我才不得不对他格外小心。”王顺清很肯定地说。
王顺清承认,胡不来这个人胆子非常大,捞钱的时候完全无所顾忌,几近疯狂。正因为如此,他才不敢轻易得罪胡不来。毕竟,他自己的问题很多,若是胡不来翻了脸,在古立德那里说点小话,古立德便可能抓住此事大做文章。他王顺清是经不起查的。相反,自己和胡不来紧紧绑在一起,胡不来就不可能对他使坏。
王顺喜说:“人家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古大人到黔阳上任一年了,已经烧了两把火,你认为,他的第三把火,会烧在哪里?”
“第三把火?”王顺清其实已经猜到,接下来,古立德很可能大抓反贪。反贪这种事,是一把双刃剑,毫无疑问可以获得老百姓的支持。但是,在遍地都是贪官的情况下,真反贪,就会把自己玩完,相反,以反贪为手段,可以排除异己,稳定自己的权力地位。只是,古立德反贪,不知会从哪里入手。这也是王顺清担心的,他之所以抓住胡不来,也是考虑到,古立德反贪,应该不会第一着就把自己的师爷反掉。只要古立德不反掉胡不来,他王顺清就是安全的。
王顺喜说,这一年来,他想得很多,也很细。首先,他想的不是别人,而是自己,想父亲最后的那种决绝。事实证明,父亲是对的,如果没有父亲那种决绝,这次禁烟,自己说不定就和张祖仁一样,被杀头了。这说明什么?说明父亲看透了很多东西,其中,最关键的是看透了古立德这个人。父亲知道,古立德第一步会剿匪,第二步会禁烟,同时,父亲也看清了,古立德还有第三步,一定是反贪。
古立德禁烟,则王顺喜死;古立德反贪,则王顺清死。
父亲王子祥正是看透了这些,却又没有办法让王顺喜和王顺清回头,才想到了最绝的一招,以生命的代价,唤醒两个儿子。
王顺清显得有点惧怕,道:“不会吧,你别说得神乎其神。”
王顺喜说:“我不是吓你。我现在越来越佩服爹了,他把一切都看透了。他甚至看透了古立德一定会先禁烟,所以,喝药的是我而不是你。假若他判断出古立德会先反贪,那么,喝药的就一定是你,而不是我。”
王顺清挥了挥手:“这都是你自己没事在家里瞎想,自己吓自己。如果爹真像你说得那么神,他为什么不让我们两人一起喝药?”
王顺喜摆了摆头:“爹到底是我们的亲爹。他不忍心两个儿子的下半世都没有腿。”
如果说王顺喜以前说这些,王顺清还不太相信的话,现在,他是真的有些相信了。古立德接下来会反贪,应该不会有什么意外。可他怎么反这个贪?别说黔阳县,就是整个大清国,到处都是贪官,他能反得了吗?他一个禁烟,并不多就把洪江的经济搞死了,若再反贪,会不会把整个宝庆府的经济都搞死了?
最根本之处在于,乌孙贾会让他这么搞下去?
王顺清说:“不至于吧。乌孙贾在黔阳的时候,贪了多少?现在县里的这些人,哪一个不是和乌孙贾有关系的?他古立德如果要反贪,反谁?肯定是反乌孙贾。乌孙贾会同意他反贪?”
王顺喜说:“总之一句话,这件事,你还是当心的好。你的财富也不少了,要那么多钱干什么?钱这种东西,能帮一个人也能害一个人。”
王顺清说:“他如果真的反贪,我就先反了他。谁搞倒谁,还不一定呢。”
“我怕的就是这个。”王顺喜说,“这些年,你搞走的人还少吗?这些人,如今还不一样在当官?如果有个人领头搞你,你想,这些人会不会一起冒出来?”
这话,王顺清也是认的。他在洪江十几年,除了初到洪江时,乌孙贾当县令,因为是满人,他不太敢下手。后来的几乎每一任县令,都是被他搞走的。他之所以能够将这些人搞走,那也不是他一个人的力量,还有上面的力量。王顺清之所以能在现在的位置坐十多年,并非是他自己有多大的本事,而是因为他的上面,替他说话的,不止一个人,而且,权力还都不小。谁若想搞倒王顺清,首先要看他上面的人答不答应。这也是这么多年来,那些被王顺清搞走的人,一直不敢对王顺清动手的原因。
王顺清说:“古立德要搞我?首先要问乌孙贾大人答不答应。”
他的话音刚落,一个下人进来,报告说:“老爷,三老爷,知府乌孙大人来了,在楼下。”
王顺清兄弟暗吃一惊,怎么说曹操,曹操就到了?乌孙贾可是知府大人,他什么时候到洪江了?知府到洪江,应该事先通知,并且应该夹道欢迎吧?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说来就来了?
王顺喜对三哥说:“你在上面躲一下。”又对下人说:“你下去招呼着。让人把我抬下去见乌孙大人。”
下人说:“乌孙大人说了,要见三老爷。”
王顺喜和王顺清相互看了一眼,对下人说:“你先下去招呼乌孙大人。三老爷马上下来。”
下人离去后,王顺喜问三哥:“你说,这乌孙大人,怎么突然来了?”
王顺清略想了想:“是不是杀人魔又出现了?如果是别的事,乌孙大人肯定要事先通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