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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的时候,加强宫缩的力量能够将胎儿的头部扭转到正确的方向,并将其推出。因此,佩西戴上手套,用手指刺破了洛克的羊膜囊,羊水喷涌而出,宫缩的力度和速度都立刻加强了。然而胎儿还是没有挪动位置。更糟糕的是,通过监测器可以看到,每次宫缩,胎儿的心跳就会开始减慢——120…100…80…继续变慢,几乎要过一分钟才能恢复正常。心率像这样急剧下降到底意味着什么,有时候不一定能说得清楚。打医疗过失官司的时候,律师们喜欢说这是胎儿“救命的呼唤”。在有些情况下是这样的。心电图不正常可能表明胎儿的氧气或血液供应不足——脐带可能缠住了它的颈部,或者胎儿整个受到了挤压。但是通常情况下,即使心率出现持续性下降,而一次宫缩之后能恢复正常,表明胎儿的状况仍然很好。只要胎儿的头部遇到强力的挤压,心率就会下降。

佩西等了三个小时,观察洛克的产程进展。上午10点半,佩西再次检查洛克的情况,不禁皱起了眉头。宫颈一点也没有变化,还是只开了六厘米。胎儿的位置也没有继续下降。在进一步的检查中,佩西发现胎儿面朝侧方。它被卡住了。

佩西医生不确定眼下到底属于哪种情况。于是,她关掉了催产素的滴注来减弱宫缩的力度,给洛克用鼻塞输氧,还用手去碰胎儿的头皮,想要刺激他,确认他的心率作出反应。每次宫缩,胎儿的心率依然下降,但之后都会恢复正常。25分钟之后,心率下降的情况终于消失了。胎儿的心率回到了稳定正常的状态。

佩西来到洛克的房间,跟洛克介绍说自己是今天的主治医生。佩西今年42岁,已经接生过2 000多名新生儿,给人既干练可靠又亲切和善的印象,让人觉得很舒服。她自己生孩子的时候没到医院,而是找助产士帮忙的。洛克认为她俩能够互相理解。

现在该怎么办?五个小时以来,洛克的宫颈都没有再进一步扩张。胎儿的头侧向卡住。到此刻为止,她的分娩已经持续了30个小时,胎儿却没有一丝一毫要出来的迹象。

亚历山德拉·佩西医生负责接下来一天的接生工作,她在查看护士站后面的那块白板,上面按小时记录着所有产房里的产妇的进展。每天早晨的情况都差不多:一间产房的产妇可能正在分娩,另一间产房的产妇正在用药物催产,还有一个产妇可能在待产,宫颈只是张开了一部分,胎头位置还比较高。白板上,洛克那一栏写着:G2P0 41.2 wks pit+6/100/-2,意思是洛克已经怀孕2次,生育次数为0(她有过一次流产史),孕期41周零2天,已经注射过催产素,宫颈开6厘米,薄化程度100%,胎头位置-2,也就是胎儿头部距离阴道口大约还有7厘米。

* * * *

早上6点钟,医生回来检查,发现她的宫颈还是只开了四厘米,洛克非常沮丧。她原本不打算使用任何药物干预分娩的决心终于瓦解了,催产素开始滴注到她的体内。宫缩剧烈起来,早上7点半,宫颈开了六厘米。终于有了进展,洛克兴奋无比。她又休息了一会儿,感觉有了力气。她已经准备好,几小时之后就能开始真正的分娩了。

每年,世界上有1.3亿新生儿诞生,其中超过400万出生在美国。无论医学界怎样努力,总有一定的失败比例。然而,医生们始终都坚信他们能够起到有益的作用,至少能够降低那个比例。20世纪30年代的一份国家报告证实,产科医生并没有实现自己的目标,而医生能力不足是一个重要的原因。因此医学行业开始采取新的策略,针对医生个人从业资格制定了严格的规定。接生婴儿的医生必须要经过培训;医院对接生医生的资格、必须遵循的步骤、运用产钳和其他有风险的干预措施的许可等方面也设置了严格的章程,倘若出现产妇死亡的情况,医院管理部门和政府将予以调查。

然而这时,洛克开始产生虚脱的感觉。频繁宫缩已经持续了22个小时,带来了异常的疼痛,她一直没合眼,已经筋疲力尽。为了缓解疼痛,她先尝试了一种叫做纳布啡的止痛药,但是不管用,她再也受不了了,要求硬膜外麻醉。一位麻醉师走进来,让她侧躺在床上,背对着他。她感觉到麻醉师把潮湿、冰冷的消毒碘酒重重地涂在她的脊柱上,然后有针头压在皮肤上,接着是一阵刺痛,一直贯穿到她的腿部,硬膜外导管放进去了。医生往导管里注入一剂局部麻醉剂,宫缩的疼痛逐渐消失,只剩下麻痹感。她的血压下降了,这是硬膜外麻醉的副作用之一。产科小组赶紧为她静脉输液、注射麻黄碱,以提升她和胎儿的血压。15分钟后,她的血压才稳定下来。监测器显示胎儿的心率始终正常,每分钟约150次。小组成员各自忙各自的去了,大约凌晨四点钟,洛克睡着了。

这些标准的诞生使产妇死亡的案例大大减少。20世纪30年代中期,生孩子是女人一生中最危险的一件事:150名孕妇当中,就有1名在分娩时死亡。到了20世纪50年代,产妇死亡的风险降低了90%,只有2‰的比例。那些严格的执业标准功不可没,当然,盘尼西林和其他抗生素的发现也起了一定的作用。

她刚回到家没多久,就意识到自己可能犯了个错误。疼痛的感觉实在太强烈了。克里斯一倒在床上就沉沉睡去,她一个人根本没办法承受这种疼痛。不过,立刻返回医院会显得自己很愚蠢,只得又强忍了两个半小时,然后叫克里斯开车把她送回去。凌晨2点40分,护士重新检查、接收她入院。产科医生又给她做了检查,宫颈已经开了将近四厘米,活跃分娩阶段到了。

但新生儿的状况可不那么乐观:30个新生儿当中,就有1个在出生时死亡。这个数字比起一个世纪前根本毫无起色,人们不知道如何改善这种情况。后来,一个名叫维珍尼亚·阿普伽的纽约医生想到了一个办法。她的办法简单得令人难以置信,却彻底改革了医院接生和新生儿护理的工作。按照常理来看,阿普伽不太可能成为一个产科医学改革者,因为当初她根本没有接触过分娩——既没有为产妇接生过,自己也没有生过小孩。

医生给了她两个选择。第一,打催产素刺激分娩。第二,回家休息,等待真正的活跃分娩阶段到来。洛克不想使用药物催产。于是,午夜时分,她和丈夫回到家中。

1933年,阿普伽成为首批被哥伦比亚大学医生和外科医生学院的外科医生实习计划录取的女性之一。她身材高挑,如果不是鼻梁上架着眼镜,头上别着发夹,会显得颇有威严。她的个性很勇敢、待人友善,有一种与生俱来的热情,人们都很愿意接近她。不管谁遇到了麻烦,她都会坐下来说:“来告诉妈妈发生了什么事。”与此同时,无论做什么事情,她都一丝不苟。阿普伽不仅是个很有天赋的小提琴演奏家,还能自己动手制作乐器。59岁,她竟然开始学习驾驶单引擎飞机。在实习的时候,阿普伽曾为一个病人做手术,术后病人死亡。“维珍尼亚担心是因为自己在手术过程中夹住了一个很小但很关键的动脉,她一直为此苦恼,”她的一个同事后来回忆说,“她得不到验尸许可。于是悄悄溜进停尸房,打开手术切口寻找原因。的确是那个小动脉被夹住了,她立刻报告给外科医生。她从没想过要掩饰错误。不管付出什么代价,她都要知道真相。”

到了晚上10点半,宫缩加速了,每隔两分钟一次。负责她的产科小组有一个值班医生,他又检查了一次她的骨盆,宫颈仍然只开了两厘米。这说明产程停止了,如果曾经确实开始过的话。

外科实习期满的时候,科室主任告诉她,无论她表现得多优秀,女性外科医生总是没办法像男性外科医生那样吸引患者。他劝她加入哥伦比亚大学医院做麻醉科医生,在当时,麻醉科医生的地位远远不如外科医生。她接受了建议,全力以赴投入工作,成为美国历史上第二个获得资格认证的女性麻醉科医生。她在哥伦比亚大学医院最终组建了独立的麻醉科部,与外科部平起平坐。在她的职业生涯中,曾经为超过两万名患者实施过麻醉。她甚至还在随身小包里备有解剖刀和一段管子,以防有行人需要急救气道插管——她确实利用它们成功地救过十多人。“争分夺秒,做自己该做的事”是她的口头禅。

这个消息可真是令人沮丧:她的产程才刚刚处于起始阶段而已。护理医生本想让她先回家,但最终还是决定让她留下来。分娩楼层是马蹄形状的,12间病房环绕在护士站周围。对一所医院来说,为产妇接生是不错的业务,如果医院给产妇留下了好印象,她们对医院的忠诚度会保持很多年。所以,虽然分娩病房本质上就是治疗室,但还是布置得尽可能温暖、亲切。每间房里都装了隐藏式的灯,挂着装饰窗帘,还设有为家属提供的坐椅,以及可供个人控制的温度、湿度调节系统。洛克那间甚至还有一个按摩式浴缸。接下来的几个小时,她一会儿泡在浴缸里,一会儿坐在橡胶分娩球上,一会儿又在大厅里散步,每次宫缩来袭,她都停下来绷紧身体。

工作过程当中,她最喜欢的就是给分娩的产妇实施麻醉。她喜欢看到新生儿来到这个世界上,那意味着生命的延续和更新。但是许多新生儿得到的护理都不恰当或不充分,这让阿普伽很震惊。那些出生有畸形、个头过小或只是身上发青、呼吸不太正常的婴儿都被列为“死胎”,医护人员认为他们先天不足,一定不能存活,因此将他们置之不理,任其自生自灭。阿普伽觉得这样做不对,但又没有足够的权力去质疑这些传统惯例。她自己不是产科医生,而且是个女性,当时的医学界是男性的天下。于是,她采取了一种不那么直接但最终更有效的方法:设计了一个评分表。

一名接待员领着伊丽莎白·洛克和丈夫进入一间小小的诊室。一个助产护士记录她的宫缩时间——的确每次相隔五分钟——接着做骨盆检查,看了一下宫颈的扩张情况。经过12个小时有规律、痛苦的宫缩,洛克以为自己的宫颈可能已经张开了七八厘米,可事实上,只开了两厘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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