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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普通的早晨,在门诊部,我参观了阿希什·莫特瓦医生的上班生活。他是个普外科医生,快40岁了,那天轮到他值班。他留着汤姆·塞立克<a id="link-1101" href="#link-1102"><sup>①</sup></a>式的小胡子,穿着卡其布裤子,一件蓝色衬衫,领口的纽扣敞开着。他没穿白大褂,一支钢笔、瘦削得近乎羸弱的双手,以及他的头脑就是全部工具。
南戴德的门诊部跟我在印度其他地方看到的都不一样。在夏季的高温中,这里热得好像蒸笼一样,墙上的油漆一片片地剥落下来,洗手池脏得变成了褐色,龙头也都坏了。每间房间都设有一张金属桌子和一些椅子,房顶挂的吊扇“嗡嗡”地高速旋转着,空白纸张被裁成正方形,压在一块石头下面——这是供医生们写处方用的。自始至终都有四位、六位,有时甚至八位患者同时想让医生给自己看病。检查的时候就到一个满是破洞,又薄又透的布帘子后面去。
一个小时之内,莫特瓦就看了很多病人。一个60岁的老农说自己体重下降、腹泻、胃的左上部有个肿块;一个十几岁的男孩肚脐上方曾经被刀割伤,那个位置现在生了脓疮,发热肿痛;三个人说自己腹部右上部位疼痛,其中两个带来了超声波报告,确诊有胆结石;一位31岁的人力车车夫局促不安地走进来,他的下巴上长了一个胡桃大小的肿瘤;一位包着头巾、走路一瘸一拐的70岁老人褪去裤子,给医生看他右侧腹股沟上的疝气肿块,他说那里一直在痛;一位父亲带来了七岁的儿子,他儿子被证实患了直肠脱垂;一位沉默寡言、战战兢兢、30来岁的妇女解开纱丽,露出乳房的皮肤,上面长了一个小孩拳头般大小的恶性肿瘤。
那天上午的三个小时里,莫特瓦总共看了36个病人。尽管周围嘈杂不堪,他还是表现得镇定自若。他一边用大拇指和食指理着胡须,一边安静地细看病人推到他面前的病历文件。然后,他用一种缓慢从容的语气讲话,这种语气能够吸引病人的注意力,让人不由自主地认真倾听。有时候他的态度也难免有些生硬,但他尽量给每个病人留出片刻时间,分别进行单独诊治。
由于时间不足,无法为病人做全面检查、详细询问病史或解释,他主要依靠自己迅速灵敏的临床判断,这是从长期的工作中磨炼而来的。他让几个病人去做X光检查和化验,其余的人就当场作出诊断。他叫一名实习医生到隔壁的治疗室帮那个男孩挤清脓肿,指示另一名实习医生帮胆结石病人和疝气病人安排手术时间,还给一个有腹泻和腹痛症状的妇女开了驱虫药,让她回家。
令我特别受到触动的是他对那位侵蚀性乳腺癌患者的治疗。来到印度之前,我曾猜测这类晚期癌症所需的复杂、昂贵的治疗方法,如化疗、放疗和手术,应该是他们的医疗体系所无法负担的,医生们一定会把像她那样的患者送回家等死。但莫特瓦没有这么做。而且按照规定,这是不允许的。他直接将那名妇女收治入院,当天下午就开始亲自给她做化疗。
作为一名外科医生,我不知道怎么安全地给病人实施化疗。在西方国家,这是很复杂的问题,只有肿瘤学家才知道具体的操作措施。但在印度,大多数的抗癌药物都被制药商生产出价格低廉的版本(山寨版)。在我去到的各个地方,外科医生都会在摆着长凳和折叠椅的临时治疗室里诊断和使用环磷酰胺、甲氨蝶呤和氟脲嘧啶(以上几种均为抗癌药物)。出于必要,他们找出一些折中方法。在富裕一些的国家里,医生们会监测患者的血球计数,以预防并发症的出现,但他们没有这样做;为了保护患者的静脉免受药剂侵蚀,我们通过造价昂贵的中心静脉导管给药,而他们却通过病人胳膊和手背上的末梢静脉给药。但他们也能让患者完成化疗。放疗也是一样。如果有钴60(美国20世纪50年代使用的放射疗法),外科医生们就会自行安排并实施放疗。假如治疗对肿瘤起作用,他们就会接着实施外科手术。这是经典的治疗方法,只不过他们发明的途径与我们不同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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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快就发现,大多数来到地区医院就诊的人患的都是在美国常见的疾病,这本身就能说明一些问题。在我父亲村子外面的农舍医院里,收治的病人有一半都患的是西方国家不多见的一些疾病,如痢疾、肺结核、疟疾等,但人们一般都不会因此而死亡。初级诊疗水平已经有了很大的进步,居民的生活水平也提高了不少。目前,印度人民的平均寿命已经从几十年前的32岁增长到65岁。(我到印度的时候,我的两位姑母分别是87岁和92岁,仍然能够在田间劳作;我的祖父去世的时候是110岁——他从公共汽车上摔下来,导致脑出血。)人们还是会感染霍乱和阿米巴病,但基本都会康复;他们也会面临我们面临的那些疾病——胆囊问题、癌症、疝气、车辆撞伤等。如今在印度,导致死亡的第一大杀手是冠心病,而不是呼吸道感染或痢疾。而且,大多数人,即使是没有接受过教育的人,都知道医学可以帮助他们战胜“病魔”而存活下来。
然而,他们的卫生医疗体制最初并不是为了战胜这类疾病,而是为了控制传染病而设立的。印度政府每年的卫生预算是人均四美元,即使全部用于防治传染病也是少得可怜,对付心脏病之类就更是远远不够。改善营养不良、免疫和卫生状况仍然是亟待解决的问题。但需要外科手术和其他专科治疗的人潮也从未中断。那天上午到南戴德医院看外科的250余名病人当中,起码有50人需要做手术。而医院的手术室和人手仅能够应付每天15台手术。其余的人都必须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