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综上诸因,借助社会学的想象力,人们现在可以期望把握世事进展,理解自身遭遇,并视之为人生与历史在社会中的相互交织的细小节点。当下的人在看待自己时,就算不是作为永远的陌生人,至少也会自觉地把自己当成一个旁观者。这种立场在相当程度上有赖于人们能深刻认识到社会的相互依存性,认识到历史的转型力量。而这种自觉意识最富收益的形式,就是社会学的想象力。运用这种想象力,原本心智活动范围狭隘的人往往开始感到,自己仿佛在一座本该熟悉的房子里突然惊醒。无论正确与否,他们往往开始觉得,自己现在可以得出充分的概括、统合的评估、全面的定向。过去显得理据充分的决定,现在来看,似乎成了无法解释的糊涂脑袋的产物。他们感受惊奇的能力重焕生机。他们获得了新的思维方式,经历了价值的重估。简言之,他们通过冷静的反思和敏锐的感受,认识到了社会科学的文化意义。
二
在运用社会学的想象力时,最富收益的区分或许就是“源于周遭情境的个人困扰”与“关乎社会结构的公共议题”。这种区分是社会学想象力的基本工具,也是社会科学中所有经典研究的共有特征。
困扰发生在个人的性格当中,发生在他与别人的直接关系当中;它们必然牵涉到他的自我,牵涉到社会生活中他直接地、切身地意识到的那些狭隘的领域。因此,这些困扰的表述和解决完全在于作为一个人生整体的个体,在于他的切身情境所及,而他的个人经历,以及某种程度上他的有意活动,所能直接触及的就是这样的社会场景。困扰是一种私人事务:某个人觉得自己所珍视的价值受到了威胁。
而议题所涉及的事情,则必然会超出个体所置身的这些局部环境,超出他内在生活的范围。它们必然涉及许多这类情境是如何组合成作为整体的历史社会的各项制度,而各式各样的情境又是如何相互交叠,彼此渗透,以形成社会历史生活的更宏大的结构。议题是一种公共事务:公众觉得自己所珍视的某种价值受到了威胁。至于那种价值究竟是什么,威胁它的到底是什么,往往众说不一。这样的争论常常缺乏焦点,哪怕只是因为议题本质如此,不像困扰,9甚至是广为蔓延的困扰,它无法基于普通人切近的、日常的环境,对议题做出精准的界定。事实上,议题还往往牵扯到制度安排方面的某种危机,而且经常关乎马克思主义者所说的“矛盾”或“对立”。
我们不妨从这些角度来看看失业问题。在一座拥有10万人口的城市中,如果只有一个人失业,那这就是他的个人困扰。要想施以救济,我们应该看看这人的性格,还有他的技能,看看他眼前有什么机会。但在一个拥有5000万就业人口的国度里,如果有1500万人失业,这就成了公共议题,我们不能指望在任何一个个人所面临的机会的范围内就能找到解决之道。因为机会的结构本身已经崩溃。要想正确地表述问题所在,并找出现实可行的解决办法,我们就必须考察整个社会的经济制度和政治制度,而不只是零散个体的个人处境和性格。
让我们再来看看战争。战争一旦爆发,相关的个人问题也许是如何保全生命或死得荣耀,如何趁机大捞一笔,如何在军队系统中爬得更高从而保全自己,或是如何为结束战争尽一份力。简言之,战争爆发后,要根据一个人所持有的价值,找到一套情境,在其中求得安全保命,或是让自己的牺牲在其中变得富有意义。但有关战争的结构性议题必须涉及它的起因,涉及它让什么类型的人仓促上位,发号施令,涉及它对经济制度、政治制度、家庭制度和宗教制度产生了什么影响,以及这个由民族国家组成的世界为何陷入散乱无序、无人负责。
让我们考虑一下婚姻。在一桩婚姻里,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可能会体验到个人困扰。但如果结婚头四年中的离婚率达到每1000对夫妻中有250对离婚,这就表明婚姻家庭制度以及影响它们的其他制度出现了某种结构性问题。
我们不妨再来看看大都市,也就是令人恐惧、美丑混杂、壮丽奢华肆意蔓延的大城市。在许多上层阶级人士看来,对于“城市问题”的个人解决办法,就是在市中心买套带私家车库的公寓,而在40英里<a id="noteBack_1" href="#note_1">[1]</a>开外,拥有一片方圆100英亩<a id="noteBack_2" href="#note_2">[2]</a>的私有土地,里面有一座亨利·希尔设计的房子,附带有盖瑞特·埃克博设计的园林。<a id="noteBack_3" href="#note_3">[3]</a>两处环境皆属可控,两边都有一小队服务人员,并由私人直升机交通往返。在这样的可控环境下,绝大多数人都能解决城市现状所导致的许多个人情境的问题。但无论这一切多么令人赞叹,也不能缓解城市的结构性现状所引发的公共议题。该如何对付这种令人惊叹的奇形怪状呢?把城市全部拆分成零散的单元区域,融合居住区与工作区?在现有区位上重新翻建?或者,彻底清空,炸毁干净,另择他地,重绘蓝图,筑造新城?那又该有怎样的新计划呢?不管决策如何,谁是决策者,谁又是执行者呢?这些议题都是结构性的。我们要直面这些议题,求得解决之道,就必须考虑那些影响着数不清的情境的政治经济议题。
只要经济安排不佳,导致疲软,失业的问题就不再是个人能解决的了。只要战争是民族国家体系和世界工业化进程不平衡的题中应有之义,普通人囿于逼仄情境,无论有没有心理援助,都不会有能力解决这种体系或者体系的匮乏强加给他的那些困扰。只要家庭作为一项制度,把女人变成形同奴隶的小宠物,把男人变成独挑大梁的供养者和断不了奶的依赖者,那么纯粹私人的办法就始终不能解决美满婚姻的问题。只要过度发达的都市圈和过度发展的小汽车是一个过度发展的社会的固有特性,那么仅凭个人才智和私有财富就无法纾解都市生活的议题。
如前所述,我们在各式各样具体情境中的体验,往往是由结构性的变迁所导致的。有鉴于此,要想理解许多个人情境中的变迁,我们就必须有超出这些个人情境的眼光。而随着我们生活其间的这些制度涵盖面越来越广,彼此关联越来越复杂,这类结构性变迁也日渐增多,愈益复杂。要想对社会结构的观念有清醒认识,并能敏锐运用它,就要有能力透过纷繁多样的情境捕捉到这类关联。如果能做到这一点,也就具备了社会学的想象力。
三
在我们这个时代,公众面临的主要议题是什么?私人经受的关键困扰又有哪些?我们要想梳理出这些议题和困扰,就必须搞清楚,在我们所处时期的标志性趋势下,有哪些价值备受珍视却遭受威胁,又有哪些价值备受珍视同时也得到倡导。无论我们讨论的价值是遭受威胁还是得到倡导,我们都必须要问,这里可能牵涉到哪些突出的结构性矛盾?
当人们珍视某些价值,并且不觉得它们面临什么威胁时,就会体验到安乐。而当他们珍视某些价值,但的确感到它们面临威胁时,就会体验到危机——危机要么限于个人困扰,要么成为公众议题。一旦他们所抱持的价值似乎无一幸免,他们就会觉得受到整体威胁而陷入恐慌。
但是,假如人们对自己珍视什么价值浑浑噩噩,又或者没有体验到任何威胁呢?这就是所谓漠然的体验。而如果这种态度似乎波及所有价值,那就成了麻木。最后,假如他们浑然不知自己珍视什么价值,但依然非常清楚威胁本身的存在呢?那就会体验到不安,体验到焦虑,如果牵涉面足够广泛,就成了完全无法指明的不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