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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金主也不可靠,既能捧他,也能捧别人,他的钱是很多,但当权的是老爷子,他不会容忍儿子把家底败光,勒令他谢之晖何时收心,就得何时收心,陈曦何尝不清楚?自己是女儿身倒好办,还能削尖了脑袋嫁入豪门,但两个男人……呵呵,连《断背山》不也以死亡终结了吗?他心慌意乱,看不出出路何在,只觉乱麻成堆,无力解开。
《星期八》一片欢呼,快分到康乔时,林之之眼疾手快地抢了去,大声道:“我们主编是个变态,不喝咖啡不喝茶也不抽烟,归我,归我!”
但康乔知道,陈曦绝不会走这条路的,他的心太浮躁了。这是个谁都想不劳而获的时代,而陈曦不是能被寄予厚望的人,他的底子太轻,想要的却太多。
编辑部视加班为家常便饭,不靠香烟、咖啡与茶,很难熬下去。那端有人问:“康主编,那犯困怎么办啊?”
“不,我是在说‘如果我是你’。进军娱乐圈,有红不了的可能,哪怕他为你砸钱。但拿这个钱的一半去读书就够了,知识成了自己的,进不了他老爸的公司,你也绝对不止找个月入3千,是不是?”
康乔喝着套餐送的例汤,挥挥手臂:“把自己给揪青了,这事儿就成了。”
陈曦挠挠头:“你是说,让我横下一条心,走商业的路子?”
这是句玩笑话,对付瞌睡虫,她自有办法,拿只饮料瓶子装满水,放进冷冻室。几个小时后,水都冻得冰疙瘩了,拿出来冰一冰额头,比清凉油还管用。这是她的独门提神大法,用了很多年,一如既往,品质保证。
康乔恐吓他:“当男一号可是要背好多台词的,不比背书简便。”
一堆人去聚餐,服务生问,“普洱还是铁观音?”
陈曦唉声叹气:“我读不进去书了。”
只有康乔说:“给我一杯清水。”很标新立异,也很装13。
“天晓得我不知多想靠脸吃饭,吃不着。”眼前的男孩子好看得很耀眼,康乔嘻嘻笑,“我若天生丽质,就不想着进娱乐圈了,游说富二代跟我海外求学去!他去猎艳,我去读书,将来打入他老爸的财富王国,辅佐他的生意,当个谋臣,让他再也离不开我。”
林之之鄙视她:“我也不用清凉油,嫌气味太大,但咖啡和茶惹你了?”
陈曦点头,又问:“康姐,如果你是我,会怎么做?”
没惹我,但我怕变黑,康乔在心里说。在美白这件事上,她的偏执不亚于大S。“无限白无限瘦”是大S的毕生所求,而康乔要的是“比雪还要白”,尽管白雪是多么容易脏掉的事物。
康乔把这话说给陈曦听:“在他还宠你的时候,对他好些,他宠你的时间说不定就会长些,你也能多为自己攒点钱。”
15岁的暑假,她每天背着画夹去培训班上课,有时会拐到文宝行买几支颜料,接待她的向来是售货员,有一天换了人,见着她就说:“你就是那个油画和水粉双绝的小姑娘?”
14个月后,大叔移民加拿大,在属于他的地上盖了房子,种了花,赚国际友人的钱去了。临走前他约康乔出来吃船菜,摇晃的江面上,鱼虾的味道极鲜美,他给了康乔几句忠告:“谋生是谋生,兴趣是兴趣,混为一谈就不好玩了。老板开公司不是为了做慈善的,他给了你工资,你就不能再盼着他是个翩翩公子,赏心悦目,彬彬有礼。”
“双绝”这个词也太诱人了吧,康乔不晓得自己混成了名人,吃了一惊:“咦?因为我只买最便宜的画布和颜料?”
大叔就笑:“远方除了遥远并不是一无所有,我在那里有块地。”
“不啊,他们说你白得像支粉笔,又瘦又白。”
大叔写一笔漂亮的行草,喝很苦的茶,在夏日傍晚,托人给还在念中学的康乔送一枝荷花。下了晚自习后,康乔举着荷花穿过闹市街头去看他,他在盘账,案前摆着一本《海子的诗》。康乔拿起随意一翻,被那首“远方除了遥远一无所有”吸引,念给大叔听。青春期的少年人,很容易为“远方”、“永远有多远”的字眼着迷,她也是。
这个比喻让康乔心虚:“喂,你认错人了!”她提了提裙摆,露出一小截光洁如玉的小腿,“粉笔很直,我是罗圈腿。”
“你啊,还是要解放思想,把工作和生活分开,会好些。”很多年前,康乔的初恋情人对她说,为人莫贪心,工作不是让你来找乐子的。找乐子的一般都要花钱,除非你淡泊到终日坐看云卷云舒,那就另当别论,给你带来乐子的是亲戚朋友和爱人,不是上司同事和客户。那是个经营文房四宝的小老板,年长康乔17岁,康乔受他影响至深。
15岁的小姑娘有着笨拙不自知的小风情,那人笑得哈哈的:“没错,就是你了,小粉笔。”
“我想过算了,但算了能做什么呢?公务员铁定考不上,又不想回老家。找家公司老老实实地上班去?拿三千月薪,经常加班,伺候大大小小的上司和客户?”陈曦抬起头,困惑地问康乔,“伺候很多个,不如伺候一个,但为什么我还是不开心?”
他弯腰帮康乔找颜料,一丛黑发在午后的阳光下眨着碎金般的光亮,康乔鼓着脸:“粉笔越用越短,我想长高。”
即使有戏可拍,也是跑龙套,20集,给个打包价。嫌少么?想在电视里露个脸,说几句台词的比比皆是,三五百一天,都被人抢得打破头。
“小姑娘家家的,长到一米六就得打住,再高就让人有压力啦。”事实上那人很高大,摸出几支颜料递给康乔,“试试这种,英国回来的。”
只有为品牌做代言才略好些,但商家又不傻,瞅准了选秀明星出身太草根,价钱杀得极低,再被经纪人抽成,拿到手的不多;至于拍电视剧,那就更需要机缘了,周琳达的男搭档也是个英俊小生,但在入行初期,一集5百块都没人请他,几经浮沉,混了好几年,依然在苦苦求戏拍。
“不要,买不起。”
陈曦哪敢想以后,他那届的冠军也不过落了个跑场子的命运,时而出现在这家电视台,当个客串小主持,却轮不到他说几句话,也观众都替他尴尬;时而为那家电视台台庆献歌几首,拿上极微薄的酬劳;逢上电视台的极限运动大赛时,他首当其冲身先士卒,频频涉险,冷汗连连。
“送给你。”
陈曦低下头,不说话,帆布鞋在地面上碾啊碾。康乔不忍心,放缓了语气:“想过以后吗,有什么打算?”
“你有企图?”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康乔还是知道的。
“你那点演技,真够呛。”康乔笑他,“连我都看出你不情不愿,谢之晖本人看不出来?小伙子,拿人之禄,忠人之事,敬业点。”
男人笑了起来,他算不得英俊,但笑起来很好看,是那种看到他笑,就会无端地觉得“这是个很好的人,在为一件大喜事高兴”的笑容,很有感染力。他比康乔高出很多,手放在她的头顶上:“没那么便宜你,将来学成了,送幅字画给我,往我这个店里挂一挂,显得我确实是在做文化。”
“是我心态不对。”陈曦说,“康姐,是我想不开吧?古往今来的大艺术家,不都被人豢养吗?莫扎特柴可夫斯基,谁又不是?我是没大才气,但又能唱歌,又能演戏,也还不错啊。”
“行啊,就写那句,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少女康乔心气很高,“可我的作品是要登上大舞台的,你的庙太小。”
“若是你的粉丝一人捐助一百块,你也够花了。”陈曦虽然只是个选秀明星,称不上大红,但一两万名粉丝也该有吧,康乔转念一想,“也不对,谢之晖就是你的粉丝,一个人就能捐几百万,可你还是不开心。”
两年后,男人离开了康乔。下着蒙蒙雨的船上,他目注着茫茫江面,语声惆怅:“你是对的,庙是太小了。”
“没钱更不开心,我骑虎难下,退不回去了。”陈曦的论调跟周琳达很像,美人都很爱惜羽毛,但维持美是要靠金钱运转的。他们被鲜花和掌声养刁了胃口,不能再安贫乐道,又缺乏一飞冲天的道行,依附权贵是不二法门。
康乔和男人的恋情在小城引起了轩然大波。她才15岁,他却32岁了,有过短暂的婚姻,独力抚养前妻留下来的儿子。这件事被班主任知道,通知了康乔的母亲来学校,两人恳谈了一场,不欢而散。
“是啊,我们做八卦周刊的,全是淫媒。哦,不是掮客,只取字面的意思,淫贱的媒体。”康乔听出陈曦的怨气,“不开心,为什么要继续?”
这次会晤,母亲方面只字不提,流传在教师圈的则是这么一句话:“那女人说,自家女儿她自己知道,从小缺乏父爱,有恋父情结也很正常,奉劝老师不要太操心,以防女儿有过激行为,不然学校可兜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