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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学生会主席不愿将拍品拱手相让,原由是当众拍下了东西,要言而有信。但他保证再三,这幅画只会挂在学生会办公室,等他卸任后就完璧归赵。而这半年期间,康乔大人对油画有绝对的探视权,不分时间,无需预约。
“我有说过吗?我这人自恋又矫情,恨不得说特诺伊战争是为我发起的,原子弹也是我发明的,你弄错了吧?”康乔玩世不恭地叼根棒棒糖,改着策划案。
“也就半年时间,忍忍就过去了啊。”赵鹿安慰康乔,递给学生会主席几幅夜光扑克,专供他们熄灯后取乐,“你小子要是出尔反尔,当心我……”
“这两天跟相亲男交流得怎样?就算他不行,你也别闲着。你啊,还是得找个男人,不然遇事连个商量的人都找不着。”康乔很希望方扣早些尘埃落定,她也会安心些,对方扣,她有种近似托孤的情意。但方扣却说,“你总说自己这不好那不好的,我看……”
“在下的皮随便赵姐你扒!”学生会主席答得利索。
天大的事在康乔口里都不是事,方扣很自卑自己不坚强,经不起事,但康乔只认为那是因为不是自己的事,再怎么感同身受,也只是隔岸观火,乏力得很。若外婆和母亲有谁生了病,她也会急得抓瞎。
“你又不是脆皮乳猪,皮有什么可吃的?”赵鹿拉着康乔的手走开了。
“等你爸爸病情稳定了,你就让他和妈妈都过来住。我同事有个熟人是脑血管方面的专家,等他们来了,我们一起去拜访拜访。”康乔和方扣是租房才认识的,为了一套两居室凑到一起来了,相交两年,比姐妹还要好,“正好这段你没上班,也有时间照看爸爸,平时就说请了年假,有面试就去看看,总能解决问题的。”
那时距离赵鹿毕业也就几个月时间,康乔每天都去找她玩,听她们寝室的女孩们探讨毕业的去向。赵鹿是一早就申请了德国那边的大学的,就等签证下来,出国深造。起先康乔很奇怪:“像你这么一个天马行空的人,居然学了个正统的工科!”
是的,百善孝为先,但不是愚孝就够了。康乔给出的建议是,方家最缺的是钱,不是一个回到小县城找一份几百块工资的女儿。县城的工作机会很少,方扣只能考公务员一条出路,但她要照顾父母,还要备考,手头又没积蓄,不得已还得找个站柜台的工作先混着,时间和精力都不允许,考上的概率太小。而留在大城市,省吃俭用,一个月还能寄一两千块钱回家,更能解家中燃眉之急。
赵鹿跟她并肩坐在单杠上,笑得很平静:“我这个人长得不主流,总得从事主流一点的营生吧?”
爸爸早早地就退休了,拿着几百块的退休费,辛苦拉扯着方扣姐妹读书。方扣大三时,爸爸病倒了,妈妈既要顾着早餐生意,又要照顾爸爸和妹妹,几年下来,老得不成样子。每年过年回家,方扣都要艰难抉择:留下来,还是回大城市?现在她又面临这种情况了:“康乔,我该怎么办?”
康乔的人生中,对她影响最大的人,除了初恋的大叔,就数赵鹿了。每当她面临职场的大小关口时,都会忆及赵鹿在星空下的那个笑容,她说:“我的终极理想是,能够获得最大程度的自由。但在实现它之前,我的理想是具有足够支撑我实现理想的金钱。赚钱,换得自由,我的人生就分这两步走。”
康乔也很发愁,但方扣回家也不是办法。她家是黔东南的一个小县城,很偏远,很闭塞。妈妈是棉纺厂职工,十多年前就下了岗,在中学旁开了家早点摊子,卖白粥咸菜和大饼油条。爸爸本是县城惟一一家新华书店采购处的处长,但书店经营不善,被民营小书店挤得生存不下去,二层小楼只有不到十平米在卖书,别的都出租给商家卖儿童益智玩具了。
这就是赵鹿,目标明确,并积极进取。为此她放弃了很多和理想背道而驰的缺点,比如懒散,比如骨子里的不切实际的空想。因此,连康乔也会不定期地停下来,问一问自己:“眼下的性格里,还有哪些是要克服和修正的,哪些又是阻扰我顺利前行的?”
康乔提早收工回家,方扣靠在沙发上失声痛哭。妹妹下午打来电话,说爸爸被送去医院抢救了,她六神无主地守到刚才,电话又来了,妹妹说爸爸已脱离危险,血压和心率都稳定下来了,现处于观察期,她和妈妈都劝方扣以工作为重,别太忧虑。但方扣哪儿坐得住,她琢磨了半晚上,和康乔商量着:“我在这边也没混出个名堂,要不回家照顾我爸算了,一家人互相支撑着,怎样都能过。”
赵鹿离校时,康乔抱着她,眼泪滴在她的肩膀上。她不见得是个脆弱的人,但赵鹿不是别人。她是个极好的榜样,健康乐观且不乏细腻,是康乔最渴望成为的那类人。她捧着赵鹿送给她的礼物,泣不成声。
方扣哭着说:“我爸发病了!”
通信工程专业的人动不动就会被专业老师恐吓一下:“第2896对电缆,是什么颜色?”
然后手机响了。
白红黑黄紫,蓝橘绿棕灰,快速地在脑海里过一遍,响亮地给出答案。没办法,这些电缆们构成了大学几年的主题,就跟它们较上劲了,最爱玩的把戏就是用它们拧成各种小物件。手艺一般的,就编几只肥皂盒子和笔筒;像赵鹿这种高人,她能拿一大把电缆扭啊拧啊,做成反恐游戏里拿着AK47冲锋陷阵的大兵,刚硬威风,在男孩子堆里供不应求,连康乔也很喜欢,闹着要一整套。
妈妈,你说我是个画家,但我现在在研制黄色文化,若黄色也算文化。康乔拿起冰镇过的饮料瓶子,敲了敲额头,把策划方案打印出来,逐条修改。
赵鹿老推三阻四:“那么小一只,能立在一块钱的硬币上,做一只都费时得很,你就不心疼心疼我?”
生活让她随波逐流了,这形式主义显得悲壮而矫情,但她还能做什么呢。不喝咖啡与茶,不喝酒,这是仅存的禁忌了,还有什么呢。
“好好好,心疼心疼。”康乔嘻笑着,“我不急,你花十年做都行,二十年也没问题。”
她的骨子里,原本是张浮世绘,但生活被她活成了素描。上班下班,黑白分明,涂抹得脏乱,一碰就污了手。事隔多年,她为他们做不了什么,惟一能保全的,只是皮相的洁净。她很希望如能再逢,她还是那个皮肤很白,很爱笑的姑娘。至少,看起来是这样。
“好,那就一辈子吧。”赵鹿走开了,“哈哈哈哈哈。”
在加班的夜晚,康乔辛劳地伏案工作。她知道自己不怎么好,但珍爱她的人都以为她好,如此,她被点亮了,这就够了。而前方再黑暗,她也记得曾经绽放的微光,也就不再惧怕任何。
但她还是在离开中国前夕,送出了整整一套十八只电缆小人。十八,是康乔和她分别那年的年岁,重逢时,已是十年后,康乔二十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