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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她的小女儿,要到很多年后才能体谅她。康乔和后来的那个人分开后,度过了非常难熬的时光,但母亲每次打电话过来,她都会说:“我们很要好啊!”然后编上一大通细节哄着她,“昨天喝排骨香菇汤时,他还跟我说,记得你也爱喝呢。”
母亲明知离婚会让她精神垮掉,也执意要离。当初的康乔太小,并无那段记忆,但当她懂事后揣想母亲的心境,已觉心酸。那个在黑夜里流泪的妇人,人前欢笑人后落泪,但连泪水都是安静的,她怕惊醒身边的小女儿,怕吓着她,也怕给她造成不好的心理感受,她的压抑,该多艰难。
她带他回过家乡,母亲和外婆都爱屋及乌,对他很友善,都满心期待着他们结婚,安定下来。但他却中途离去,留给她一只巨大的问号,比花市上的灯谜更难猜。
他洞悉她,像洞悉一桩秘密。康乔甚少对人说起自己出身单亲家庭,但大叔不是旁人。她抱着大叔家的靠枕,跟他说着话:“爸爸喜欢了别人,但他又做不到放弃家庭和责任,可我妈妈很要强,说什么都要离婚。他们离婚后,妈妈总在哭,半夜躺在床上静悄悄地哭,眼泪都留进了耳朵里,她的中耳炎就是那年患上的,再没治好过。那时我才两岁,什么事都不懂,外婆就把我接到身边抚养,念小学才送回来。”
他把她一个人扔在这黑暗的世上了。
大叔眼里涌起轻笑:“像你这么争强好胜的人,会对棋类不感兴趣?”
妈妈,你心爱的小女儿被她心爱的男人扔下了。
就在那一天,她将身世向大叔和盘托出。只因大叔说,跟父亲关系融洽的女孩子,多半都会对象棋一知半解,康乔反驳:“天生对棋类不感兴趣不行吗?爸爸不会下棋不行吗?你太以偏概全了!”
但她不能跟妈妈说,因为妈妈会睡不着。她已经睡不着了,不能让妈妈再睡不着。康乔就是在那年,才真正将心比心,懂得了成长岁月中,母亲所有的苦心。
“我只晓得马走日象飞田,别的都不懂。”
小男孩才六七岁,却已能看出康乔的心神不宁了,他抬头望着她,笑了起来:“阿姨,你放心,我爸爸再晚也会回家的。”
手却一顿。一些年前,在大叔家里做客,他哄了儿子睡觉,是个好温柔的父亲,然后拿出棋盘邀请着康乔:“陪我下?”
他眼睛乌瞳瞳,笑容大大的,让从不渴望结婚生子的康乔,突然很羡慕他的妈妈。那一瞬,她在想,怎样的福气,才可以生出一个这么好的儿子,才可以拥有一个那么好的丈夫,让他那么全心全意地相信一个人。而那个男人,竟从来没有辜负过这份信任?
“好在是跳棋,我会。换成象棋就不灵了。”康乔说。
顾医生回家已是晚上十点多,进门就搓着手说抱歉,他四十二岁了,身材很简约,面目也难得很清俊,比康乔在网上查到的资料照片更儒雅些。他没有名医的架子,坐下来就为方父诊断,连方扣都不安了:“顾医生,您刚忙完,先休息一下,我们不急。”
小男孩长得虎头虎脑,很讨人喜欢。康乔和他下着棋,他拿着棋子跳跳跳了好几步,笑着说:“我妈正和我下呢,你们就来了。”
“瞎客气,病人家属的心情是最急迫的,这个我了解。”别墅里配备了研究室,连心脏血管照影仪器都有,顾医生专心致志地替方父检查着,方扣急切地站在一旁,过了一阵子,顾医生说,“情况不大好,可能要做心脏搭桥手术。”
他们讨论的都是方父的病情,康乔插不上话,走到一边欣赏着墙上的字画,在一幅花鸟图前欣赏了半天。顾医生的儿子蹬蹬蹬跑进客厅,冲康乔招招手:“阿姨,会下跳棋吗?”
尽管已有心理准备,但方母的脸色还是一下子就变得苍白,方扣紧握她的手,低低道:“妈,那就做手术吧。”
顾妻是个眉眼细长的女人,四十出头了,穿得很家常,给他们拿来水果,又开了电视,歉意道:“他临时有个手术,你们再等等。”
康乔知道方母担忧的是钱的问题,这也是她为方扣捏一把汗的所在。顾医生显然也看出这一家人的主心骨是方扣,只向她说:“我们院的设备更完善些,这样吧,明天我安排时间,你们到院里找我,下午一点行吗?”
顾医生很忙,只有晚上才找得着他。但当一行四人抵达时,他却还没回家,手机也无法接通,只得坐着枯等。
医生的声音很温和,方扣感激道:“谢谢您,不过我想问问,手术费用大概是多少?”
“我那点底细你都知道,绝不硬撑。”
“你们得准备五到六万块。”医生似也能明白方扣的难处,“给父母买过医疗保险吗?”
她丝毫不能让父母看出破绽,穷人家的孩子,懂事得叫人心酸。康乔见之不忍:“缺钱就开口,别硬撑。”
“想过。”方扣说的是实情,但她没钱买,她那点工资,只够吃饭住房,以及给父亲买药,哪还能有节余?
方扣有点难过,终她一生,大概都买不起这样一处地方,供父母安享晚年了。她失业的事,只字不敢提起,母亲说:“小扣啊,你请了几天假?会不会耽误工作?”她还得笑着答,“我休年假呢!不上班也有钱拿的!”
方父方母被手术费吓住了,慌忙道:“小扣,我们不做手术了,明天就回家吧。”
顾医生住在郊外,出租车开了一个多小时才到。他是专家级人物,医院方对他很重视,以别墅相赠厚待人才。方扣扶着父母走过庭院,母亲羡慕地说:“能在大城市住得起这么好的房子,得多少钱啊!”
方扣固执地摇头,她拿不出钱,也不晓得该怎么办,呆滞地摇着头。父亲却反过来安慰她:“爸得了病,心里有底,不怕什么的。”
但许多人就是这样,马马虎虎过了一生。外婆说,知足长乐,但康乔不知足,也不长乐。就算是当初和那个人恋爱,心里很知足,却也没有换得长乐,从此她不再迷信这四个字。
“你这孩子,非要我们过来。”方母数落方扣,“人老了,都会被病痛缠身的,这些道道啊,我们都懂。”
广告总监时常要出去和客户谈事,公司又不给派车,他的车补费是六百。康乔达成所愿,谢过老板,镇定地走了。虽然加薪,她也称不上太喜悦,扣除福利和税,还是中等水平,比起她付出的精力,它只能算马马虎虎。
他们怕方扣为难,想放弃治疗了。可是爸爸,他才52岁。方扣说不出话,拳头攥得紧紧,医生看着她,眼底全是体恤:“先不说那么多,明天过来再看看吧,说不定能找着更好的办法。”
老板是不能被激怒的,也是不能被威胁的,但她挑了最好的时机,不怕老板不肯就范。果然,老板叹气道:“好,你每个月的车补就调到广告总监的标准吧。”
“医生费心了。”方母拉过方扣,冲医生鞠了一个大躬,“小康说你是专家,我们能得到你亲自诊断,感激不尽。”
“一期两刊,工作量太大了,我几乎每天都在加班加点呢。”康乔看了看老板,“我天天打车,吃不消,公司发放的那点车补不够用。”
医生摆手:“举手之劳,大姐客气了。”但他自己却比谁都客气,声称住所偏远,时候又不早了,不易打车,便要开车送大家回城。方扣受宠若惊,连忙道,“你太好了,我们打个叫车电话也很方便的。”
“那你说个数字吧。”老板也在推敲,同样的薪水,他也能招到主编,但会不会比康乔好用,尚不能保证。她是美编出身,比一般人更能把好美术关,八卦杂志本就是图片称王,若为了省一两千块就放弃了康乔,确实可惜。眼下是非常时刻,他需要康乔把《女王派》的方方面面都理顺。想到此,他略一沉吟,“从下个月开始,你的薪水涨一千吧。”
康乔也说:“医生刚做完一台手术,得好好休息呢。”
“老板放心,编辑部这边会把《女王派》做得高档又漂亮,广告部的同事们拿着样刊去拓展客户也有说服力。只要广告上去了,还怕没收益?”老板一天都没来办公室,康乔等到天都黑了才瞧见他的人影,哪肯放过机会,“我会竭尽所能地把内容做好,还请老板多支持我。”
但医生坚持要送他们回市内:“我们这里太远了,的士司机都不愿空车来一趟,一来一回的,还够不上油费哪,我送送是应该的。”
老板作思考状,分析着难处:“康乔啊,你也知道,创业艰难百战多,《女王派》能做到什么程度,说实在的我也没底。”
一个在行业内颇具声望的专家,为人竟这样谦和,康乔挺感叹。医生开着车,和坐在旁边的她交流几句:“想听什么碟就自己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