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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学时,薄荷糖老为吃饭跟营养学家母亲拌嘴,母亲注重保养,做的饭菜清汤寡水,薄荷糖和父亲总在抗议难吃,据说做饭的人都最恨这种人了,母亲常年挑衅他的尊严:“有本事你自己做啊!”
今夜扁舟来诀汝,死生从此各西东。
康乔失笑:“他想做回锅肉给你吃呢。”
就这样的,抱住了薄荷糖。而身后,一扇闪着金光的大门,轰然关闭。
薄荷糖挠头不止:“可是外婆,我想烧菜给你吃啊。”
那一声巨响,比呜咽响亮。那是她从十七岁那年就梦想的幸福之门,但她被城中之人推出去,放逐在人世间,然后她的残骸被薄荷糖收留,他一点一点地修补,使她恢复成人。但荷叶裙莲藕身的哪吒,再也做不回往昔快意恩仇的三太子了。
能得到乔家女人的首肯相当不易,薄荷糖笑了。中午他就自告奋勇要去超市买菜烧给外婆吃,外婆拦住他:“一会儿咱们去菜地里摘些蔬菜就好了,买鱼也很方便,老张家有个鱼池子,现捞就行,比超市新鲜。”
世间再无阿令,再无阿令和葡萄妹的爱情,它们俱已凋残,已死。
“喝不惯喝不惯。”外婆注视着他,笑微微地说,“好孩子。”
这一世伊始,她是薄荷糖的恋人。
外婆和康乔说着话,薄荷糖在厨房里忙活着,咖啡甘醇香浓,他跑进跑出地给外婆拿吃的,又递上咖啡:“外婆,试试。”
痛心疾首,无可挽回,就这样吧。
母亲的婚礼定在第三天,次日康乔就带薄荷糖去了外婆家。外婆住在郊外,前庭后院的小楼,栀子树足有一人多高,葡萄架上蜜蜂飞来飞去,满院都是白兰的香气。
向来情深,奈何缘浅。人类都逃不开最根本的脆弱,就这样的,抱住薄荷糖吧。
她所有的朋友都不看好他,她让他受尽了置疑,他大可找另一个姑娘,一帆风顺地恋爱,而不是她,不是吗?为什么却总让他备受责难?他是自己人,是在枕边说着亲爱的那个人,是费心疗补着她的身体的那个人,是她喜欢的那个人,她要对他好一些,再好一些。
夜里是在外婆家睡的,三层的小洋楼只有外婆独自居住,外公去世多年,难得有人陪她,薄荷糖和康乔都没走。房子太大,怎么个睡法都绰绰有余,但康乔仍抱着毯子和外婆挤一床,说着悄悄话。
薄荷糖被击败了:“好吧。”但看着他委屈的样子,康乔又心软了,抱住他,两人都不说话。她很想爱他多一些,几时才能做到?
像童年时代,把竹床抬到院落里,大蒲扇摇啊摇,萤火虫飞啊飞,摊在清凉花香的夏夜里,睡个舒适好觉。康乔和外婆说起阿令,外婆只说:“别怪他。”
康乔反驳:“我是女人,你就不能让着我吗?”
她记得被他爱过,她不怪他,但多么惋惜:“不怪他,但失望,我们那么好过。”
每回吵架,都是薄荷糖求和,有一次忍不住说:“我比你小,你就不能让着我吗?”
“四年了。”外婆说,“如果还能在一起,你就有信心白头到老?”
小男生薄荷糖走进了她的人生,但她回馈的,只是心怀鬼胎的感情,说对不起的人是她,赚到的人是她,她不亏。康乔躺在母亲的身边静静地想,我是依赖薄荷糖的,但我对他不够好,必须心虚,必须反省,也必须改善。
康乔愣了,外婆又道:“使你们分开的那些东西,不会因为和好了就不存在。你们都是好孩子,但欠了点做夫妻的福缘。”
事业女性的心理决定了她不愿依附他人的权势地位和金钱,想要的不过是嘘寒问暖知冷知热,于她,他给的恰如其分。和大女人在一起的往往是小男人,因为大女人和大男人是不匹配的,他们都太强势,会互掐得头破血流。但爱情不是打架,虽然很多爱到了后来,确实是在打架,面目可憎,言语如刀。
外婆是对的,被摧垮了意志的人,不再具备强大的重建能力。看情形,阿令的事业没有东山再起,他最后留下的那张纸条说得很清楚:“若好起来,会回来找你。即使你另嫁他人,我也会王老虎抢亲。”但他终是罢了,四年了,他自认给不起她幸福了,就不耽误她被别人寻到,施以幸福了。
康乔反问:“我就该是像斗士一样,咆哮着杀入职场,闯向情关?”不,她不是万能女主,她会被自己的软弱和孤单击倒,于是知情识趣的薄荷糖乘虚而入。她想对林之之摆事实讲道理,但她又能说什么呢,原由很简单,她是百炼钢,但薄荷糖是绕指柔,专门克事业女性。
他是好人,对她也挺好,但他真的不是个够担当的人呢。所以外婆至今仍念着大叔的好:“最适合你的,还是那个人。”
林之之问她:“为什么是他?不像你的性格作出来的抉择。”
“我知道。”康乔辗转在一条又一条小狼狗之间,但再无人可及大叔,熨贴似丝绸,连一丝一毫的失望都没舍得让她尝到。她放掉了视她为至宝的人,却被她视为至宝的人所放掉,这就是爱情的无可奈何之处,所谓一物降一物。
这一场恋爱,必是会短命的,母亲比谁都看得清楚,但尽管如此,她还是要进行心理重建,和这个温暖着她的男孩子并肩相携,把属于他们今生的缘分走好用尽。方扣她们总不能理解她昏了头才和比自己小那么多的人谈恋爱,但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卑鄙的人是她。她心里窝藏着阴魂不散的前男友,再来荼毒一无所知的潮人少年,是她不对,吃亏的其实是薄荷糖。
外婆说:“强大的人才能给你安定。”
康乔在浴室里待了许久,水流声很大,她对着镜子哭得声嘶力竭。她又如何不知道,她最爱的仍是阿令。薄荷糖是上苍在她濒临绝望时赐予她的礼物,拯救了她的爱无能,她很努力地试过,但还是不行,薄荷糖并不具备能覆盖她的往事的能力,不能够将她的过往一点点地挤出生命。
康乔不同意:“我自己也很强大了,如今我是事业女性。”
“我五十五,照嫁不误。”母亲恢复了摩登老妈的派头,“我困了。”
外婆笑了:“纸老虎。”
康乔一辈子都在跟自己的性格捉对厮杀,闻言轻问:“你不怕我玩忘了形,嫁不掉?”
赵鹿也不认为康乔是女强人,她本是闲云野鹤的人类,没什么攻击力,却被迫活得铿锵,成天装大尾巴狼,还一而再地和孱弱的小狼狗们玩。于是她对康乔一言蔽之:情商太低,咎由自取。
母亲听出她哭了,放缓了语气:“对这个人,你的心还没沉下来呢。你不安分,将来也不要奢求他安分。”
外婆睡了,留下康乔安安静静地怀念大叔。如水的夜里,她回到了十五岁的炎夏,穿小碎花的大摆裙,蹬着高跟鞋,和大叔说:“今天有人问我们是什么关系。”
静夜里,康乔的眼泪痛痛快快地流下来,吸着鼻子说:“我只想过跟阿令长久,之前之后都没想过。”
大叔把她抱在腿上,轻笑着问:“说,我们是什么关系?”
但她终是没敢拥抱母亲,她们之间绝少有亲昵举动,会吓着母亲吧,彼此都不自在。静了一下,母亲说:“你跟他长不了,但你想过跟他长久吗?”
“双贱合璧。”
康乔心知母亲是失望的,她并不希望女儿仍不能尘埃落定,但她尊重她。夜很静,康乔突然涌起一种很强烈的想抱抱母亲的冲动,少女时她总想逃离这个家庭,但在成年后才能体会到,母亲允许她枝桠乱蓬地生长,这已是她作为一个女儿最大的福气。
大叔哈哈笑:“他们没说我是诱拐无知少女的禽兽?”
“你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这就行了。”母亲不欲多说。
“我少女,不无知!禽兽是他们,某两只对视一眼,江湖飘飘去也。”
康乔语塞:“……那样的人只有一个。这几年,我是碰到过有钱有地位的男人,但我不喜欢。我脾气坏,你以为我跟不喜欢的人能合得来?那样会把生活弄得鸡飞狗跳的!可我这么懒,能省事绝不费心。”
十年来,深恩负尽。那本《洛丽塔》就放在外婆家,康乔决定翻出来再看看。这一天,她再会了阿令,竟发现自己顿悟了亨伯特的心情。他是那孩子的继父,他爱她,抚养她,善待她,带她走遍美国看尽风光,但她只致力于摆脱他,摆脱他,摆脱他。多年后他找着了她,她胖了钝了俗了,和平庸的男人结婚生子,很贫穷,很卑微,大着肚子找他讨钱——
“碰着了,是你不要。”母亲还记得大叔。
她宁可和不相干的人相守,也不要和他在一起。这多像阿令,那个和她有过苦恋的人。
康乔明白她的意思,一股脑地说开了:“我的朋友们都不赞成,无非是觉得他年纪小,但我老了,玩不起,28岁了,不能谈不现实的感情。但什么叫现实的感情?对方仪表堂堂有车有房笑容晴朗中年沧桑?我也想要啊,但没碰着。”
她本以为和他将至死方休,但她真的不是守节这块料,她有了别人。他呢?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