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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侧着身,在黑暗里说:“我的女儿就一点好,不世故。谈恋爱就拿出谈恋爱的架势,天大地大,喜欢最大,别的统统不考虑。”
她和他,连禁忌之恋都算不上,但他就是不要她了。
“有什么不对吗?”
亨伯特说:“最让我难过的,不是洛丽塔不在我身边,而是那些欢笑声里,没有她。”若这样比照,康乔是幸运的,她爱的人不在她身边,但他仍能做回放肆嬉闹的市井少年,吃新鲜的菜蔬,喝冰镇的啤酒,有空就呼朋引伴赌赌牌九。
母亲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不赞成也不反对。”
外婆,我不怪他,我们只是都不强大,撑不起一个家。
薄荷糖未曾看见康乔脸上刹那闪过的黯然,开了床灯,掏出手机打游戏。康乔抱着枕头,挤到母亲房间:“来,聊聊天。”
“我们要住在高高的楼层,阳光从玻璃窗照进来,你坐在窗前安安静静地看书写字,厨房里烤着小甜饼,微波炉里热着牛奶……”阿令的誓言仍鲜艳如故,但已一无是处。
后来她就残了,所有人都说她残了。失去了他,她的水灵劲儿没了。是的她的阿令是她一生之痛,无计相回避。
亲爱的,那差一点就成真的我们的家,难道你真的不想了吗。
记忆中,也曾经有一个人三餐菜四季衣地伺候她,每天给她煲汤水。那几年她的肌肤洁白如玉,室内开着暗灯,他抚着她的肩戏谑道:“罗衣半褪,纹朵火玫瑰。”
手机开了静音,屏幕一闪,是赵鹿的短信:“小乔,在做什么?”
“好好好,庄稼一枝花,全靠粪当家。”康乔鬼笑着跑了,“粪球,明天见。”
康乔老老实实地答:“想形形色色的男人。”
“白胖子是你!”薄荷糖反驳,“整天汤汤水水地打扮你,又白了不少吧?都是我的功劳!”
赵鹿仍很毒舌:“四处惹火很不安分,骚圣!”
薄荷糖委屈地看了康乔一眼,康乔亲亲他的脸:“麻屋子,红帐子,里面睡个白胖子。”
康乔呃了一声,手机甩到一边,睡觉。赵鹿是一针见血的,她未必有多水性杨花,但她确实被薄荷糖搂着,为阿令哭泣,顺带着怀念了大叔一把。这样的女人是够格被人斥为不安分吧,她在感情中跌跌撞撞,纯属咎由自取,赵鹿十分英明。
母亲在卫生间里对着镜子拍脸:“好啊。”
明明以为自己在感情中很忠诚,不玩花招,但细细一想,怎么会这样?若是阿令主动找上门要求复合,她半分抵抗不了,一千个情愿一万个点头,可那就得飞掉薄荷糖了——她把薄荷糖当成了应召儿郎?道理简单若此,但康乔却如醍醐灌顶,被自己行为惊住了,她自诩忠贞竟也会有这些那些的花花道儿,那阿令的所作所为又算得了什么?始乱终弃?不,他只是未能善始善终。
回到家后,母亲已把床铺好了。卧室摆了两只枕头,但康乔觉得不妥,拿起一只枕头扬声道:“妈,今晚我跟你睡!”
但她也未能够。
阿姨走了,康乔不满:“明知故问啊,不是我男朋友我牵着手干嘛?”
康乔最爱说,人类都逃不开最根本的脆弱,她总拿这句话为自己的蠢行昏招开脱,如今,也替阿令开脱一回吧。藉此原谅离散,像原谅内心的阴暗角落。
薄荷糖赶紧乖巧地喊一声:“阿姨好。”
人生别久不成悲,像千里寻夫的妇人,餐风饮露衣衫褴褛,见到了亡夫的尸骸,死心了。她不忍打扰亡灵,只拾起他的肋骨装进包袱,就地掩埋了他,祭拜了一阵,蹒跚地折返家乡侍奉父母了。
“我男朋友啊!”
他的肋骨是她,她拿回了自己,厚葬了他。
“好说好说!老乔的事也快了,到时一定去!”阿姨看着薄荷糖,试探地问,“这是……”
都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他还活着,她却像看到他的尸首了。森森埋骨地,森森往事间,她放下阿令了。
康乔不记得她们是谁,一律喊阿姨:“回来住几天,阿姨有空到我家做客啊。”
康乔嘲弄自己,四年了,早该想通了,却要被曝尸荒野眼见为实才彻底死心,你真是一只打不死的小强呢,葡萄妹。
城市小,两人牵着手闲逛着,不时有熟人认出康乔来:“咦,是老乔家女儿吧?回来玩?”
至此康乔心地澄明,神清气爽,是为新生。
既是过客,何须打探对方的私隐?维持和煦周到的氛围就够了,不须更多。薄荷糖被母亲和蔼的笑脸欺骗了,认为得到了长辈的欢心,但康乔了解母亲,革命任重道远,她得多做些工作了。
赵鹿才是能一棒子把她打醒的人。
母亲对薄荷糖是不如当年对阿令的,那会儿她也很客套,但那种客套是有温度的,像丈母娘对女婿,要过问他家人丁几口,家住何方,和小女何时结识,打算怎样。但对薄荷糖她却什么都没问,兴许是认定了这个人绝不会成为自己的女婿吧。
薄荷糖醒得早,给外婆和康乔做好了早餐,很简单的白粥咸菜和鸭蛋,但很爽口。吃完饭一看表才清晨六点,站在阳台上能清晰地看到远处的山脉清晰,飞云流散。白兰树上开满了花,带着露珠儿,俏生生。康乔心一动,提议道:“我们去卖花!”
“好。”
童年时,康乔常陪外婆去市集卖花,提只竹篮子装些白兰和栀子,沿路都有大姑娘和小媳妇蹲下挑上几朵。走到市集时,花就卖得只剩一半了,康乔去早点摊挨个吃之,多打一碗豆腐脑当水喝,外婆在家里就吃过了,雷打不动的白粥咸菜,偶尔夹两块腐乳。可康乔最爱的还是豆腐脑加油条,她能吃到永生里。可成年之后再也买不着那么好吃的油条了,真遗憾。
康乔安慰着他:“表现挺好的,放心吧。我们去散散步吧,给她买样结婚礼物。”
后来离家千里去求学,每每回忆起故乡,永远是花香的早晨。卖一上午的花也不过赚一点小菜钱,但祖孙俩都很高兴,路过鱼铺子买条鱼回家,到了中午就能吃上葱烧鲫鱼,汤汁拌饭,香得能吃掉一大碗。
薄荷糖一点儿都看不出母亲对他的态度,饭后,康乔负责洗碗,他挤进厨房,抹着额头说:“真怕待在客厅跟你妈单独相对,多尴尬!而且我怕说错话……她对我印象还不错吧?我比应聘时还紧张!”
还不到栀子开得盛的季节,只有零零星星的几朵开着,薄荷糖觉得摘了可惜,但康乔却很欢喜,揪下一朵用发圈绑在手腕上,一抬手就是暗香盈来。白兰呢则要用细铁丝串了,别在衣襟上,是城中女人都喜欢的小装饰。
康乔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薄荷糖,谨慎地答:“我不算,他是。”
薄荷糖很会哄女人开心,外婆和康乔合作串着铁丝,他就溜进厨房煮花生去了。待到出发时,水壶里装了茉莉花茶,提兜里是盐水花生,外加三张小板凳,像去春游似的,兴颠颠地走在最前头。
“哪里洋派哦,不比你们年轻人。乔乔,有个词是说你们的吧,什么来着?潮人?”
好些年没当卖花姑娘了,外婆家的花树被压得沉甸甸的,满院子香,时有邻居敲门讨上几朵。薄荷糖甚爱这种南方小城的调调儿,到了市集就坐不住了,到处乱逛,康乔和外婆坐在树荫下,闲闲聊几句,外婆整理着零钱时,她就埋头想一会儿事情。
一顿饭吃得拘谨,康乔和薄荷糖都很累,母亲倒谈笑风生,和他们讨论起网络红人,薄荷糖说:“阿姨真洋派!我妈只爱打麻将,压根不上网。”
早晨摸到手机一看,赵鹿给她发了好几条短信,说是从客户那里得知一个消息,某大型网站在招兵买马,广招媒体精英,共同打造新刊物。赵鹿特地强调,这本刊物是新媒体,主要走线上销售路线,据内部消息称,待遇比传统纸质媒体好太多,人均月收入在七千左右。这则消息刚放出来,媒体人员已趋之若鹜,赵鹿找客户要了总裁的私人信箱发给康乔,让她一定试试。
康乔讨了个没趣,默默地端着菜退出去。她何尝不知道,母亲对薄荷糖并不满意。她和她是一类人,对越不熟的人就越客气,总想着再不会见面了,场面上要做足功夫,所谓好聚好散。
网站的金子招牌闪着光,早在半年前康乔就有所耳闻他们要招人,但迟迟不见动静,反倒是被赵鹿一个圈外人觑到先机。康乔掐掉白兰上发黄的小点,陷入了思索,新媒体无疑是诱人的,A板上市,团队持股更是闪着金灿灿的光芒,平台够大,空间够广,是值得一试。
母亲转脸看了她一眼,轻轻地说:“你真没礼貌。”
除了它千里之外的城市,一切都很完美。早几年康乔就义无反顾地奔去了,但现在她不大愿意折腾了,还需多加考虑。外婆夸过薄荷糖:“是个好孩子,但太年轻,还没定性呢,我怕你会吃苦头。”
康乔愤怒了,跺着脚:“你好歹给个话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