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雷德·戴蒙德提示您:看后求收藏(350中文350zw.com),接着再看更方便。
答案当然与修理的代价有关。在这儿,汽车修理仍然是个有用的比喻。如果奔驰车厂的广告可信的话,奔驰车造得非常坚固,即使你不保养——连换机油、打黄油都免了——也能开上好些年。当然,“好些年”之后,车子还是会因为累积了太多不可逆的损伤,隆重驾崩。因此开奔驰车的朋友,通常都会定期保养爱车。他们告诉我,奔驰车保养起来很贵:每次进场保养三五千跑不掉。不过他们都认为值得:奔驰车好好保养的话,寿命很长,而且定期保养旧车,比隔几年就换辆新车划算。
某些关于老化的惊人事实,从演化的观点才能理解,前面已经举过几个例子。现在我要举最后一个例子,那完全是人类独有的特色,就是人类过了生殖期之后,仍然能活很长一段时间。尤其是女性,为什么在中年就停经了?由于演化的动力是传递基因,其他动物种很少在过了生殖期之后还能存活。所以大自然的生命方程式,在动物生殖机能停顿的那一刻,安排了死亡,因为动物既然停止生殖了,继续维修身体就没有了演化意义,而显得多余。人类女性在停经后仍然能活几十年,人类男性可以活到不再对生儿育女感“性趣”的年纪,似乎是动物界的例外,得费一番唇舌,才能令读者明白,人类现象也是自然选择形成的。
所以,动物身体大部分元件一旦受损都可以修理,或是定期更新,但是究竟可以更新到什么程度,视组织、器官而定,而且物种间也有很大差异。我们人类的身体,自我修理的能力很有限,这是事实。可是,那并不是什么不可避免的生理限制。既然海星的臂足斩断之后能够再生,我们为什么不行?大象可以有6副牙齿,我们为什么只有两副?要是有了那4副,我们年纪大了之后就不必补牙,做牙套,装假牙托了。老年人常受关节炎的折磨,要是我们像螃蟹一样,可以定期更换关节,那有多好?要是我们能定期更换心脏,还担心什么心脏病呢?纽虫不是能更换毒骨棘吗?我们也许会假定:自然选择偏爱的人,是80岁不但不发心脏病,而且还能继续生养孩子,至少活到200岁的人。我们的身体,要是什么都能修理、什么都能更换有多好?那样的身体,为什么演化不出来呢?
但是,稍作思量,就会发现:人类现象其实不难解释。人类发育、成长很不容易,得花上近20年,在动物界绝无仅有。在人类社群中,老年人扮演非常重要的角色,即使他们的子女已经成年,他们对整个社群(不只是自己的子女)的生存,仍能发挥攸关生死的功能。特别是在没有文字的时代与社群中,老年人扮演的是知识库的角色,保存、传递极为重要的经验与智慧。在大自然的规划之下,我们获得了一种特别的本领:女性即使在生殖机能停摆之后,仍然继续维修身体。
定期更新也在细胞与分子层次上进行。我们不断更新许多身体细胞:肠内壁细胞每几天更换一次,膀胱内壁细胞每两个月更新一次,红血球每4个月更新一次。在分子层次,我们的蛋白质分子也会不断更新,每一种都有独特的速率,这样才能避免受损的分子在体内堆积。将你爱人的面容与他(她)一个月以前的照片比较,可能看不出什么变化,但是他(她)体内许多分子都已经更新了。自然将我们拆散了又组合起来,每一天我们都是个“新”人。
另一方面,我们还是想知道:当初为什么自然选择会在女性生命循环中安排“停经”这档子事?我们不能将停经视为生理上不可避免的现象,就像我们早先以为老化是生理上无可逃避之事一样。大多数哺乳类,包括人类男性与非洲大猿的两性,生殖机能都是逐步退化的,最后身体老化、生殖机能全面停摆。可是人类女性的停经,却是生殖机能突然地关闭。为什么这种奇特的、似乎违反生殖利益的人类生理特征竟然会演化出来?为什么自然选择不让女性一直生个不停,直到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另一种修理机制——定期更新——每个有车族都不陌生:我们定期更换机油、空气滤芯、滚珠轴承。在生物世界,牙齿有固定的更换时间:人类共有两副牙,乳牙与永久齿,大象有6副牙,而鲨鱼一生不断地换牙。虽然人类一生就一副骨架,龙虾和其他节肢动物却定期更换外骨髓——它们蜕去旧骨,再长新的。另一个明显的定期更新的例子,就是我们的头发了:不论我们把头发剪得多么短,它总是春风吹又生。
人类女性停经的演化渊源,也许是其他两个人类特征:人类女性生产必须承受的风险;母亲死亡对婴幼儿的生存造成的危险。我们前面谈过:人类的初生婴儿,相对于母亲的体重,实在太大了:一个45公斤的母亲,要生下3.17公斤的婴儿。别忘了体重90公斤的大猩猩母亲,生下的婴儿才不过1.8公斤。因此,人类女性生产,凶险得很。特别是在现代妇产科兴起之前,生产可能会致命;大猩猩与黑猩猩母亲,从来没遭遇过那种厄运。学者研究过恒河猴,401个母亲生产,只有1个死亡。
以修车而论,损害控制的例子,就是修理保险杆。除非保险杆受到损伤,我们不会修理保险杆:我们不会定期更新保险杆,像更换机油一样。身体进行损害控制最明显的例子,就是伤口愈合——修补皮肤的伤口。许多动物都有非凡的损害控制本领:蜥蜴的尾巴断了,可以再生;还有海星的臂足、螃蟹的脚、海参的肠子、纽虫(一种海洋蠕虫)的毒针刺,都可以再生。在肉眼看不见的分子层次,我们的遗传物质(DNA)完全以损害控制机制修理:细胞内有专门的酵素,负责找出DNA分子的受损部位修理,根本不理会完好的部位。
现在我们要讨论人类婴儿对父母亲的极度依赖,尤其是母亲。由于人类婴儿发育得非常缓慢,断奶后也无法自行觅食(黑猩猩就可以),在狩猎采集时代或社会中,母亲一旦撒手人寰,她的孩子就会面临生存问题,性命都可能不保,除非他们已经长到了青春期。其他的灵长类,父母死亡造成的生存风险,对还没断奶的婴儿比较大。狩猎采集时代(或社会)的母亲,生了几个孩子后,若继续生孩子,每一次都等于赌博,而赌注是她先前生下的孩子。由于她对先前生下的孩子的投资与日俱增,由于她死于生产的几率也随着年龄而增长,她进行赌博的赢面,随着年龄的增加,越来越不看好。要是你已经有3个孩子,他们活得好好的,可是依赖你抚养,干吗冒风险生第4个呢?
为了评估这个反对立场,我们得研究一下生物修理机制,因为衰老也许不过是无法修理的损害或退化。一提到修理,读者也许就会想到最令人沮丧的“修理”经验——汽车修理。我们的车子会老化,最后报废。但是我们可以花钱,延缓它们不可避免的结局。同样,我们也在不断地修理自己的身体,从分子层面、组织到器官,无时稍歇,只是我们没有意识到罢了。我们的自我修理机制有两种,与我们的修车策略一样:损害控制与定期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