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丛林中找不到野生食物,探险家想到无人居住的地区调查的话,就得自备粮草(有时即使到有人家的地方,也未必能得到足够的给养)。一个挑夫能携带18公斤食物,要是他一人食用,大约可以维持14天。所以,在发明飞机(空投补给)之前,探险队若想深入内陆7天以上,就得靠挑夫队往返搬运给养,在内陆建立补给站。我举一个典型的例子:在海岸上准备700人日分量的给养,用50名挑夫运送,在距海岸5日的地点,储存200人日的给养,然后挑夫花5天回到海岸。在这个过程中,挑夫消耗了500人日的给养。然后15名挑夫到那个补给站,取出储存的结养,再前进5日,建立第二个补给站,储存50人日的给养,回到第一个补给站(接受补给),这个过程消耗掉150人日给养。然后……
本章一开始我就说过了:阿奇博尔德探险队的先锋人员进入大河谷,不只是丹尼人命运的分水岭,也标志了一座人类历史的分水岭。当年的那个世界,所有人类社群相对孤立地生活着,在今天,那样的社群所剩无几。这样的古今之变,造成了什么后果?从比较研究,可以推理出答案:我们可以比较早就“开通”的区域,与近来才开通的区域。我们也可以观察那些近来开通的区域,追踪“开通”的后果。这些比较研究显示:异域其他族群一旦开通,经过几千年隔离才孕育、累积的文化歧异,被逐渐抹杀了。
除了地形障碍,当地无法找到食物,这更让探险家举步维艰。新几内亚没有大型动物可以猎杀。在低地丛林中,新几内亚土著当主食的植物是西谷椰子,这种植物的茎髓可以榨出一种物质,有橡胶的质地、呕吐物的气味。然而,在山上,即使土著都无法靠野生食物维生。沃拉斯顿(Alexander Wollaston)见过的一幕最能凸显这个问题。他是英国探险家,有一次从山上丛林小径下山,途中看见一幅令人心里发毛的景象:30具新几内亚土著的尸体,他们显然不久前才死去,旁边还有两个孩子,奄奄一息。那些土著在高地有农田,他们从低地回去的时候,没带够粮食,都饿死了。
艺术创作就是一个明显的例子。在新几内亚,雕刻、音乐、舞蹈的风格,在过去村子与村子之间就有很大的差异。有些村子因为生产世界级的木刻艺术而闻名。但是已经有越来越大的压力或诱惑,让新几内亚土著放弃自己的艺术传统。1965年,我访问了博迈族,那是一个孤绝的小部落,人口不过578人。那里只有一个小店,是传教士开设的。在我到达之前,传教士已经劝说博迈人拿出所有艺术品付之一炬。几个世纪累积的独特文化发展(“异教徒的玩意”,那位传教士是这么说的),一个上午就报销了。1964年,我第一次深入新几内亚,造访遥远的村落,一路上我可以听见圆木鼓声与传统歌声;20世纪80年代,我听到的是吉他、摇滚乐以及电池驱动的收录机。任何到纽约大都会博物馆参观过新几内亚传统雕刻作品,或是听过新几内亚传统音乐(二重唱配上圆木鼓以令人屏息的速度击出的节奏)的人,都会同意“开通”是一场浩劫,是人类艺术史的悲剧。
答案是:地形、粮食与挑夫。只要你踏上新几内亚,试过离开已有的道路,四处步行,就会明白我的意思了。那儿海岸低地是沼泽,内陆有连绵的山脉,陡峭的山脊,到处覆盖着密林,你一天最多只能穿越几公里。1983年,我到新几内亚库马瓦山调查,我与12位新几内亚人花了两个星期,才向内陆推进了11公里。要是与英国鸟类协会50周年纪念探险队比较起来,我们根本没遭遇什么困难。他们在1910年1月4日登上新几内亚,然后向内陆160公里开外的山峰前进。第二年2月12日,他们终于放弃了,打道回府。那13个月中,他们连一半都没走到(只越过了72公里)。
语言也大量消失了。举例来说,现在欧洲只有大约55种语言,大部分都是从一个语系分化出来的(印欧语系)。然而新几内亚面积不到欧洲的1/10、人口不到1%,却有1000种语言,其中有许多与世上任何已知的语言都没关系。一般而言,在新几内亚一种语言只有1000人在方圆32公里的范围内使用。在新几内亚东部高地,我从奥卡帕跋涉近100公里到卡里木伊,就穿过了6种语言的使用范围。起先是弗雷语(有点像芬兰语),最后一个是图达惠语(有声调与鼻化母音,有点像汉语)。
没到过新几内亚的人,很难想象一个50000人的社群会与世隔绝那么久。那怎么可能?大河谷距南、北海岸才不过185公里呀。欧洲人1526年发现新几内亚,荷兰传教士1852年到此定居,欧洲殖民政府1884年成立。为什么还需要54年才发现大河谷?
新几内亚是一本活教材,让语言学家认识过去的世界每个孤立的部落都有自己的语言。农业兴起后,那个世界才开始改观。少数掌握农业的社群向外扩张,将自己的语言散布到一片广大的土地上。印欧语族群扩张,不过是大约6000年前的事,结果西欧原有的语言全部给消灭了,只剩下巴斯克语(Basque)。最近几千年,班图语族群扩张也造成了同样的结果,热带非洲与非洲亚撒哈拉区域原来流通的语言都消失了。南岛语族群扩张,在印尼与菲律宾也取代了先前的土著语言。仅在新世界,过去500年间就有几百种土著语言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