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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比之下,过去世界中的居民,无从想象外界的模样,或者直接获得关于外界的信息。那样的信息都是辗转重译而来,每经一次翻译就走样一次——玩过“传口讯”游戏的人都知道,一个不算复杂的口讯,口耳相传之后,必然变得离谱、荒谬。于是,新几内亚高地土著对100公里之外的大洋毫无概念,对已经在海岸上活动了几百年的白人一无所知。他们首次见到的欧洲男人,穿裤子系腰带,令他们大惑不解,有位仁兄对衣服的功能提出独到的见解:那些男人的阴茎很长,必须盘在腰间,以衣服遮盖。有些丹尼人相信一个邻近的土著族群吃草维生,而且他们的双手背在背后,连接在一起。
在新几内亚东部(今日的巴布亚新几内亚共和国),“内地空无一人”的神话是在1930年5月26日打破的。那一天,两位澳大利亚探矿人迈克尔·莱希和迈克尔·德怀尔为了寻找金矿,翻过俾斯麦山脉的一座山脊,哪里知道后面是个山谷,晚上朝谷里望去,他们为眼前出现的无数火光而惊疑不定:几千人的灶火。在新几内亚西部,这个神话是在1938年6月2日破灭的。那一天,阿奇博尔德驾机做第二趟侦察飞行,在丛林上空飞了几个小时后,什么人迹都没发现,突然大河谷中出现了令他非常惊讶的景象,看起来很像荷兰:地面上没有丛林覆盖,地貌平整,整齐地划分成田地,田地四周围绕着灌溉沟渠,并有小屋散落四方。阿奇博尔德先在距离大河谷最近的湖边以及河流(他的水上飞机可以降落)建立营地,然后先锋人员从营地出发,最后成为第一批进入大河谷的现代人——共花了6个星期。
第一位闯入“桃花源”的先锋,在土著心中造成的创伤,难以磨灭,我们生活在现代世界中的人,难以想象。1930年被迈克尔·莱希“发现”的新几内亚高地土著,50年后接受访问,仍然记得当时的情景,他们在哪里,在做什么?都能历历如绘地娓娓道来。对现代美国人与欧洲人,也许最接近的经验,是回忆我们经历过的最重要的政治事件。与我同年龄的美国人,大多数记得1941年12月7日,那一天我们听到日本飞机偷袭珍珠港的新闻。我们立刻就知道我们的生活就要改变了,而且至少会持续几年。然而,珍珠港事件以及随后的战事,对美国社会的冲击很小,比不上当年欧洲人现身新几内亚高地,对土著社群的冲击。在那一天,他们的世界变了,永不回头。
除了这些艰险的环境条件,新几内亚内陆对传教士与殖民政府毫无吸引力,因为大家都相信:根本没有人住在“里头”。欧洲探险家在海岸或河流登陆,发现低地上有许多部落,以西谷椰子、鱼维生,但是陡峭的山麓丘陵上人很少,日子过得极勉强。无论从南岸还是北岸,白雪覆盖的中央山脉(新几内亚的脊梁骨)远远望来都是一副陡峭的模样。大家相信这两张陡峭的面孔是同一座山的两侧,谁也没想到其中隐藏着适于农耕的宽阔河谷。
探险家带来了钢铁斧头与火柴,石斧与取火钻相形见绌,于是高地土著的物质文化,发生了革命性的变化。接踵而来的传教士与政府官员,压制了土著根深蒂固的文化习俗,像食人、多妻、同性恋、战争。其他的习俗,土著自然地抛弃了,因为他们发现了优异的替代品。但是,另外还有一个革命,更为深刻又令人不安,它发生在土著的宇宙观。他们与邻近社群不再是世上惟一的人,只有一种生活方式。
1921—1922年的克雷默探险队(Kremer Expeditions),路线最接近后来的阿奇博尔德探险队。800名挑夫,200吨食物,花了10个月运送,克雷默等4位探险家得以深入内陆。克雷默穿越的距离刚好可以到达大河谷,可惜他们的路线向西偏了几公里,错过了大河谷,也没怀疑过那里会有人,隔着重山密林,谁想得到呢?
康诺利(Bob Connolly)与安德森(Robin Anderson)写了一本书《初遇》(First Contact),沉痛地叙述了新几内亚东部高地土著与西方人“初遇”的故事。作者请双方已经高龄的当事人回忆往事。话说当年,那时大家不是才过了青春期,就是还小,吓坏了的土著,把白人当成返回人间的阴魂。后来,土著把白人埋了的粪便挖出来,详加检视,派吓坏了的年轻女孩去伺候闯入者,发现白人会大便,而且与他们一样,是人。莱希在他的日记中写道,土著的体味难以忍受,可是,土著那时也觉得白人的体味奇怪又吓人。探矿人对黄金特别着迷,土著觉得奇怪,土著对宝贝(玛瑙贝)着迷(土著财富的象征/钱币),也令澳大利亚人不解。至于1938年大河谷中的“初遇”故事,目前还没有人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