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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上任何地区中的各种语言,都会继续不断分化,除非邻近社群不断彼此接触,才可能阻滞分化的趋势。结果会怎么样呢?新几内亚是一个例子。新几内亚在欧洲人前来殖民之前,从来没有形成过统一的政治体,土著说的语言将近有1000种,彼此多不能沟通——其中有几十种语言,与岛上其他语言没有关联,与世界上其他地方的语言,也没有关联。因此,不论在什么地方,要是你发现在一片广大的土地上,只有一种语言流行。或几种有亲缘关系的语言,你立刻就知道:语言演化的时钟必然在最近“归零”过。那就是说,最近必然有一种语言传播开来,消灭了其他语言,然后再开始演化(世代变化与空间分化)。这个过程可以解释非洲南部班图语之间的相似程度,东南亚与大洋洲的南岛语也一样。
在这里,罗曼诸语言仍然是个最好的例子(有可靠的文献支持)。大约在公元前500年,拉丁语只流行于罗马城四周一小块地区中,意大利还有许多不同的语言。说拉丁语的罗马人向外扩张,消灭了意大利所有其他的语言,然后消灭了欧洲其他地方的印欧语,有些印欧语系分支,整个语族都被消灭了,例如欧洲大陆上的凯尔特语。这些兄弟语族彻底地被拉丁语取代了,有时只剩下一些零星的词汇、名字以及石碑文可供凭吊。到了1492年之后,西班牙与葡萄牙竞相海外殖民、扩张,当初不过几十万罗马人说的语言,已经不知消灭了几百种语言,今天,从拉丁语衍生出来的罗曼诸语言,说话人超过5亿。
如果我们把整个印欧语系看作一个同样的扩张机器,我们也许期望发现:古代“非印欧语”的“余孽”,还在这儿或那儿喘息。今天,西欧残存的惟一“余孽”就是西班牙的巴斯克语,那个语言在世上找不着任何亲戚。(现代欧洲语言地图上的几个非印欧语——如匈牙利语、芬兰语、爱沙尼亚语,或许拉普语也可以算上——都是近代从东方来的侵略者留下的遗存。)不过,在罗马兴起之前,欧洲有其他的语言存在,它们留下了足够的词汇或碑文可供我们考证它们非印欧语的身份。这些消灭了的语言中,保存的资料最丰富的,是神秘的伊特鲁里亚语(Etruscan language,意大利西北部)。学者发现了一份以伊特鲁里亚语书写的文件,写在一卷亚麻布上,共有281行。可是这卷亚麻布不知怎的到了埃及,成为一具木乃伊的裹尸布。所有这些已消失的非印欧语,都是印欧语族系扩张过程中留下的劫余。
还有更多的语言劫余保存在现代的印欧语系中。(在历史浪涛中灭顶的印欧语很多,它们保存的语言劫余,当然也随之而去。)为了解语言学家怎么能够辨认那些语言劫余,请想象你是刚从外太空来的地球访客,现在我们给你三本书,一本是英国人用英文写的,一本是美国人写的,第三本是澳大利亚人写的,每本书写的都是作者的国家。
三本书里,语言(英文)与大部分词汇都是一样的。但是要是你拿起美国书与英国书比较,就会发现美国书里包括了许多地名,很明显的不是英文,例如Massachusetts(马萨诸塞),Winnipesaukee(温尼珀索基),Mississippi(密西西比)。澳大利亚书中有更多地名不是英文,但是与美国地名也不像,例如Woonarra,Goondiwindi,Murrnmbidgee。你也许会推想:英国移民到达美洲与澳大利亚之后,遇上了说不同语言的土著,移民是从土著那里学到那些地名与其他东西的名字的。对那些未知的土著语言,你甚至还能对它们的字与音作一些推测。(但是我们知道那些土著语言,因此我们能够验证我们以有限的资料所作的推论。)
研究过好几种印欧语的语言学家,同样地发现了从那些已经消失的非印欧语采借的词汇。举例来说,希腊语词汇中约有1/6,是从非印欧语衍生来的。这些词正是那种你很容易想象希腊征服者向土著采借来的:地名如科林斯、奥林匹斯;希腊作物如橄榄、葡萄;神或英雄的名字如雅典娜、奥狄德修斯。这些词也许是住在希腊这块地方的原住民的(非印欧语)语言劫余。
总之,有4种证据显示:今日的印欧语,是古代一个印欧语系扩张后的产物。我们的证据包括:现存的印欧语彼此有系谱关系;像新几内亚之类近代没有统一过的地区,有非常歧异的语言现象;欧洲在罗马时代或更晚时期仍存在非印欧语:在几种现代印欧语中的非印欧语劫余。
今天的印欧语,全都可以追溯到一个上古的“母语”,前面已经论证过了。那么,我们能够重建这个“母语”吗?乍听之下,也许你会觉得想要写出早就消失了的语言,似乎是个荒谬的主意,尤其这个上古语言根本没有文本。事实上,语言学家研究今日印欧语的共同语根,可以重建它们的母语的大致形貌。
举个例子好了,如果意义是“绵羊”(sheep)的一个字,在每一个现代印欧语系各语族中,都不一样,我们就可以推论:在它们的母语中,没有代表“绵羊”的字。<a href="#m1">[1]</a>但是,如果那个字在好几个支系中都相似,尤其是地理分布范围相距很远的支系(例如印度伊朗支系与凯尔特支系),我们就会推测:不同的支系从母语那里继承了同样的语根。语言学家甚至还可以重建那个语根,推测它的发音。
如图8所示,从印度语到爱尔兰语,“sheep”一词在许多印欧语中非常相似。现代英语中这个词显然有着不同的词根,但英语却保留了最初的词根“ewe”。考虑不同的印欧语所经历的声音变化表明这个词最初的形式是“owis”。
同样,不同子语言分享相同词根并不自动意味着分享共同的母语言。该词也可能是后来从一种子语言扩展到另一种。怀疑语言学家重建母语言的努力的考古学家喜欢引用像“cocacola”这样的词,他们认为虽然许多现代欧洲语言共有这个词,但是语言学家却荒谬地将它的母语言归于几千年前。事实上,这个词表明语言学家如何区分新近借来词与过去承继下来的词;它并没表现出像古老的印欧语词根所呈现出来的不同语言间同样的声音变化。
语言学家已经重建了原印欧母语(Proto-Indo-European,PIE)的大部分文法,以及将近2000个语根。那倒不是说现代印欧语中所有的字都是从PIE遗传来的,事实上大部分都不是,因为现代语言反映了千百年来的新发明、新事物,以及外来语。一般而言,现代印欧语中,有几个类别的词汇保存了比较多的“母语”,例如数字与辨别人际关系的词汇(父、母、兄弟姊妹,等等);身体构造与功能;普遍的事物或观念,如“天空”、“黑夜”、“夏天”、“冷”。
绵羊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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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8 在许多现代印欧语言中,以及在我们从保存下来的著作中知道的一些古代印欧语言中,意指“sheep”的词语非常相似。这些词语一定源自一种原始形式,这一原始形式可以引申为“owis”,并且在最初的印欧语(PIE),即不成文的母语中使用。
到目前为止,我们知道语言学家能够从文献中绎证据,显示古代有过一个“印欧母语”,当年文字还没有发明;并说这个“原印欧母语”的族群兴起后,使许多古代语言都消失了。我们也讨论过语言学家使用的方法。下一个明显的问题,就是:说“原印欧母语”的族群是在什么时候出现的?在哪里出现的?他们怎么能够扩张得那么顺利,把其他的语言都消灭了?先讨论时间的问题吧——看来又是一个几乎没有希望解答的问题。“原印欧母语”是一个没有文献可供稽考的语言,所以这个语言的词汇学者必须推测,这已经是个够艰巨的工程了,我们怎么可能推定这个语言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呢?至少我们可以先考证现存最古老的印欧语文献,以免天马行空地乱猜。长久以来,学界公认最古老的印欧语文献,是公元前1000年到公元前800年的伊朗文本,以及可能在公元前1200年到公元前1000年创作、后来才以文字记录下来的梵文文本。美索不达米亚的米坦尼王国(Mitanni)留下过一些文件,不是用印欧语写的,但是其中有一些词汇,很明显是从与梵文有关联的语言中借来的。这些文件证明:大约在公元前1500年世上有一个与梵文类似的语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