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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营长说:“新郎、新娘听好了。”又笑着小声和传武、鲜儿说,“二位,今天得听我的了。”他退开几步,高喊道:“一拜天地。”传武和鲜儿鞠了三躬。崔营长又喊道:“二拜……”他赶忙收住声问传武说:“双方老人都不在啊,怎么说?”传武略一想说:“就拜双城老百姓吧。”崔营长说:“好,主意好!”他又退开几步,高声喊道:“按照新郎新娘的意思,二拜双城的父老乡亲。”传武和鲜儿向民众深深鞠了三躬。民众们纷纷叫好。

崔营长又喊道:“夫妻对拜。”传武和鲜儿相互笑了笑,鞠了三躬。传武抬起身,朝着民众说:“双城的父老乡亲,全团的弟兄们!如今国难当头,大敌当前。大家还为我们操办了这么体面的婚事,我朱传武一个粗人说不出什么花花样来,只有两句话:一、多杀鬼子;二、谢谢双城的父老乡亲!”

崔营长对鲜儿说:“嫂子,你也得说两句。”鲜儿说:“算了吧,俺没在这么大场面上站过。”崔营长说:“嫂子,还是说两句吧,这么多来庆贺的,难得!”鲜儿低头想了想说:“那好,俺说几句。”她望着眼前的东北军官兵和双城的老百姓说:“叔叔,大爷,婶子,大娘,兄弟姐妹们!俺三江红也是苦出身,刀尖子上滚了这么多年,多少回盼着能有个家,今天你们帮俺把这个多少年的梦圆了!俺三江红谢谢了!过去俺是穷得没有活路了,上了山,今天,鬼子来了,俺下了山,为个什么?俺手里有枪,还有百十号弟兄,不能眼瞅着父老乡亲当亡国奴啊!哪怕是俺自己战死,咱也不能当亡国奴啊!”说罢朝人群又深深地鞠了一躬。

口号声四起:“东北不能丢,中国不能亡!”“万众一心,抗战到底!”“打倒日本帝国主义!”“中华民族万岁!”

传武和鲜儿并肩站着,热泪盈眶。

夜深了,雪花飘飘洒洒,一会儿便铺白了站台。传武和鲜儿在月台上走着,留下两排浅浅的脚印。鲜儿说:“又下雪了。”传武说:“今年的雪,像是特别多。”鲜儿说:“每到年根,雪都挺多。”传武说:“下午,我打电话告诉家里,咱在这儿成亲了,爹娘乐得什么似的,说是晚上,家里也要摆酒席呢!”鲜儿说:“传武,咱是哪一年进的山场子啊?”传武说:“哦,有二十多年了吧!”鲜儿轻轻说:“传武,知道吗?从那时候,姐就喜欢你了。”传武说:“俺也是。”

雪越下越大,传武停下来,轻轻攥住鲜儿的手说:“山场子那阵多好啊。”鲜儿说:“什么都不懂,除了干活,没别的心事。”传武说:“这二十来年跑的,一会儿生,一会儿死。”鲜儿轻轻地靠在传武身上说:“传武,姐真有点累了。”传武抱紧她,轻轻吻着她的额头。雪花静静地飘着。这一刻,他们仿佛重新回到了大雪冰封的雪岭山场。

什么地方传来了嗡嗡的声音,打破了难得的静谧。传武侧耳一听道:“不好,鬼子的飞机!”他们匆忙朝候车室跑去。不一会儿,一颗颗炸弹响起,火光一片。

四味楼里炮火声隐约可闻。秀儿说:“娘,今个儿的炮火像是比昨个的凶啊!”玉书说:“听电台说,鬼子不光动了坦克、铁甲车,还有飞机呢!”朱开山说:“双城那一带一马平川,无险可守啊!”生子说:“二叔他们能赢吗?”

那文一路小跑上了楼梯。文他娘问:“打上电话了?”那文说:“刚和老二说两句,电话就断了。”传杰说:“二哥说什么了?”那文说:“伤亡挺大,车站都快炸平了。”朱开山说:“告诉他们撤退呀!”那文说:“电话断了。”文他娘说:“鲜儿呢?”那文说:“还没等说呢!”

正说着后院进来个人,却是邮电局的职员,给朱家送个急件。传杰签收了,过来说:“法院来的开庭通知书。”朱开山问:“什么时候开庭?”传杰说:“明天上午九点。”那文说:“都什么时候了,才告诉开庭,开了庭,还敢判日本人输?”玉书说:“听说,那个张景惠——维持会会长早就和日本人勾当上了,法院还不得听他的?”文他娘说:“他爹,明天你还去吗?你要是再上股子火……”传杰说:“爹,还是去吧!梁法官好不容易同意受理了。”朱开山说:“去干什么?去了也是生气,要去你自个儿去吧。”

双城方向传来更加猛烈的炮火声,一家人抬头望去,双城方向的天空一片火红。

4

一匹快马奔来,到了四味楼门前,马上的人带住马,朝里面喊道:“喂,四味楼有人吗?”那文和秀儿赶紧跑过去,那文说:“找谁?俺就是四味楼的。”马上那人是老四,他的棉袍子已经被打烂,翻出一团团棉花。老四说:“是大嫂吧?”那文点点头。老四说:“朱团长和三江红已经退回哈尔滨,正在香坊街一带修筑阵地,叫我来报个平安。”说完调转马头打马而去。

那文和秀儿叹口气,进了屋,却和朱开山老两口走了个碰头。那文说:“娘,老二他们退回来了。”朱开山说:“在哪?”那文说:“说是在香坊街一带修阵地呢!刚才打发人来报了个平安。”秀儿问:“爹,你这是要去哪儿啊?”文他娘说:“你爹又改主意了。”秀儿说:“开庭去?”朱开山点点头,朝那文说:“大媳妇,你把生子叫来。”那文说:“爹,叫他干什么?”朱开山说:“叫他去看看那些卖国的法官怎么出卖山河矿,怎么出卖咱们国家,我兴许看不见这些狗东西的明天了,叫生子记着,将来替我和他们算账!”

森田和石川坐在审判厅门外走廊的长椅上。朱开山、传杰带着生子过来。森田见朱开山来了,站起来微微笑着说:“朱老先生,咱们又见面了。”朱开山说:“你那爪子好利索了?”森田说:“多少有点疼,不过心情还不错。”朱开山说:“是觉得官司能打赢吧?”森田说:“不仅如此,还有哈尔滨即将落入帝国之手。朱老先生,你的心情也不错吧?”朱开山说:“不好。”森田说:“朱老先生倒是个说实话的人。”朱开山说:“辛辛苦苦开的煤矿叫你森田夺去了,我心情能好吗?中国的哈尔滨要叫日本霸占了,我心情能好吗?”森田说:“朱老先生,不要想不开,你的大儿子朱传文就比你聪明,心甘情愿和我森田合作,现在已经是东省商会的会长了。”

朱开山说:“知道,他现在是挺好,不知道他将来是个什么下场。”森田说:“朱老先生,你对将来有什么看法呀?”朱开山说:“有点看法,都很简单,第一条将来中国还是中国人的,你们日本人还得回去,回到那几个小岛子上去;第二条你们走的时候,肯定留下了一片片自个儿人的尸首,还有满世界对你们的骂名!”

森田仰面大笑道:“朱老先生,你这只是一厢情愿呢!知道吗?日本是神的民族,天照大神不仅要照耀满洲,照耀中国,还将照耀整个世界。”朱开山低头问生子说:“生子,他的话你明白吗?”生子说:“俺不明白,他说的就像那个跳大神的话一样,都是梦里的东西。”朱开山朝森田说:“森田总裁,听见了,孩子是不会说假话的。”森田也一笑道:“法官更不会说假话的。你听见那隆隆的炮声了吗?我的话会很快被印证的,老先生。”

在远处隆隆的炮声里,开庭了。梁法官端坐在主审法官的位置上,神情庄严。他敲了一下法锤,目不旁视,拿起宣判书,开始宣读:“中华民国,东省特别行政区高等法院民事三厅,现在对山河煤矿矿权纠纷一案开始宣判。原告中国山河煤矿,被告日本森田物产。连日来,本厅对山河煤矿矿权纠纷一案进行了认真详尽的调查审理,认为:一、原告诉被告森田物产未经山河煤矿股东大会许可,私自收购东胜商社在山河煤矿的股份,证据确凿,事实清楚,本厅予以采信;二、原告所诉被告森田物产将银行贷款作为自有资金让东胜商社用于购买山河煤矿的股份,证据确凿,事实清楚,本厅予以采信。本厅根据上述两点,现在判决如下……”

突然,一颗炮弹呼啸着落在法庭屋顶,轰然炸响。法庭里的人慌忙躲藏,瓦片、大片的天花板还有尘土瀑布似的落下来。片刻,梁法官从审判桌下面钻出来,拍了拍头上、身上的灰尘,面不改色,要继续宣判。森田却暴躁地咆哮起来:“够了,够了,听听炮声吧!这就是最好的宣判!”梁法官轻蔑地看了他一眼,语调不变:“本厅根据上述两点,现在判决如下:一、根据中华民国商务通律第六十三条第四款之规定,被告森田物产无权收购山河煤矿股份,更无权占有山河煤矿;二、依据中华民国民法第三十四条第六款之规定,被告森田物产以借贷资金充当自有资金,实属欺诈,收购山河煤矿股份无效;三、由于被告森田物产上述违法、违规行为给山河煤矿造成的一切经济损失均由被告森田物产全额赔偿!”

森田一言不发,带着石川就往外走。梁法官喊了声:“被告站住。”森田和石川一愣怔停下来,梁法官说:“此判决为终审判决,从宣判之日起,即发生法律效力!”森田冷笑着说:“法律效力?连哈尔滨都已经是大日本帝国的了!”说完扬长而去。

朱开山领着传杰和生子上前给梁法官鞠了一躬,说:“梁法官,谢谢你,虽然日本人就要打进来了,我还得谢谢你!谢谢你给中国人主持公道!”梁法官说:“公正执法是一个司法人员的天职。”传杰担心道:“梁法官你就不怕张景惠和你过不去吗?”梁法官说:“是啊,他饶不了我,可是,鸟之将死,尚有一鸣,国之将破,还要一战,为了法律之公正、中国之主权,本人岂能无有一搏?”朱开山含着泪,紧紧地握住梁法官的手。梁法官拍了拍生子说:“孩子,永远别忘了,咱们是中国人。”

生子放下电话,转头对那文说:“娘,俺都是照你教俺说的跟爹说的。”那文说:“不孬,装得怪像呢。”秀儿走过来说:“你娘俩在这演什么戏啊?”那文一笑说:“看你说的,俺能会演戏吗?俺在这教生子怎么打电话。”说完,赶紧拽着生子走了。

吃了饭,那文穿了件长长的棉袍,领着生子下楼来,迎面碰上玉书。玉书问:“大嫂,大黑天这是上哪呀?”那文说:“哪也不去,刚吃饱,领生子出去消消食。”玉书说:“小心哪,这炮火连天的,别走远了。”那文顾不得回答,领着生子急急忙忙往院外走。

玉书觉得这娘俩有点奇怪,转身慢慢朝楼上走去,不时回头望着。秀儿从自己的房间出来说:“玉书,你瞅什么呢?”玉书说:“大嫂刚刚领生子出去,那神情好像不大对。”秀儿说:“对了,下午啊,我听他们好像和大哥通电话呢!”玉书说:“和大哥通电话?你告诉咱爹了吗?”秀儿说:“他们一家人通个电话怎么了?”玉书说:“朱传文还算咱家里人吗?走,赶紧告诉爹。”

离四味楼不远的地方,停了一辆黑色轿车。那文和生子走过去。传文从车上下来,涎着脸说:“都想明白了?”那文说:“都想明白了。”传文说:“愿意跟我打香腰去?”那文说:“愿意,一百个愿意。”传文说:“我怎么看你脸色不对呢?”那文说:“俺是怕叫爹知道。”传文说:“咱做得这么机密,他上哪知道?”

生子突然喊了声说:“爷爷来了!”传文一惊,赶忙转头望去说:“在哪?”生子朝黑影里指指说:“那不是吗?就在那儿。”那文趁他回身的空,解开长棉袍的扣子,从里面往外抽出一把挺长的柳叶刀来,挥手就往传文头上砍。传文惊叫一声,低头躲过,飞起一脚踢掉了那文手中的刀。生子扑上去,抱住传文的大腿就咬。传文一抬脚,把生子踢开老远。

朱开山带着文他娘、秀儿冲过来,后面还跟着玉书。文他娘说:“老大,你个丧良心的,下死手啊?”传文也不说话,慌忙钻进轿车跑了。朱开山大吼一声道:“你给我站下。”那轿车没跑出去多远,还真停下来了。传文从车窗里探出头说:“爹,日本人眼瞅进哈尔滨了,赶紧去给森田说句好话吧!要不真有你难看的!还指派那文当刺客,她是我的对手吗?生子,别生爹的气,爹刚刚才用了五成的力气。”文他娘跺着脚说:“老大,你给我回来!”传文说:“娘,你老别害怕,养老送终就得靠我了,他们哪个也指望不了。”朱开山说:“老大,你有本事把车倒回来。”传文嘿嘿一笑道:“爹,我有点本事也不如你,你一只手都差点要了我的命,何况今晚又添了那文那么个母夜叉。”

那文指着传文说:“不用你骂,今晚上,恶鬼就去掐死你。”玉书说:“不用鬼掐,老百姓早晚审判你。”传文说:“你呀,书都白念了,跟三儿跑,等着倒瞎霉吧!还怀了个孩子,生下来也得跟你们穷个吊蛋儿精光!”传文又朝秀儿喊道:“秀儿,你是个老实人,日本人来了,有什么难处和大哥说,别不好意思。”秀儿厌恶地说:“你闭嘴,赶紧走吧!”传文又喊道:“娘,俺给你拜个早年了!”文他娘说:“呸!你恶心死我了,你枉为朱家的人,枉为中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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