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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憋屈。”剃头师傅只管说,“就是憋屈。像你们憋屈了会说,我不会说。你们还会写,我也不会写。不过你们写了也没什么人看,自古秀才造反一事无成。”
“我们没写什么呀!” 王亭业的声音已经吓得变调,并且频频朝店外眺望。店里设有外人了,再没有另外的客人进来。透过竹制门帘倒是可以看见店外隐约有人走过,不过谁又有心情偷听他们的谈话呢?
“看把你吓的,头掉了不过是个碗大的疤嘛。”剃头师傅鄙夷地啐了口痰说:“所以说我设让闺女嫁给教书先生是对头的,他们只会缠绵,不经世事。”
臊得王亭业只能掉头而走。先前的那种清爽感荡然无存了。王亭亚很理解剃头师傅,他的同胞弟在日军侵占锦州时饮弹身亡。锦州盛产苹果,胞弟原来是远近闻名的水果商人,每隔两三年就会带着大量吃的用的东西来长春探望哥哥。哥哥的理发店就是由他出资建成的。开张的那天他专程前来捧场,做第一个客人,把胡子刮得雪青,穿着一件青色的印着“福禄”大字的软缎长袍,殷勤地帮助哥哥招揽生意,让过往行人无不侧目和羡慕。听说他把所有的资产都捐给了“红枪会”,让他们配备武装去打小日本。他自己也弃商从戎,在锦州城中四处动员富商都要以国家为重,暂时停止生意,成立了一个商人救亡会。由于他生性风流,并未娶妻生子,所以孑身一人死了之后,倒无后顾之优。
王亭业回到家里时就显得灰心丧气的。他老婆因为患了严重的风湿病,连带着便身体各器官都不正常,所以几乎是天天躺在炕上。不过天气热了以后,她的病有所缓解。气色也暖丽了,夜间待王亭业时也就有了几分温存。这毕竟是对心情郁闷的王亭业的一种安慰。她正哄着五岁的女儿宛云,给梳着歪桃辫的宛云讲能照进人五脏六腑的魔镜。见王亭业今天回来得早,就说:”早哇,没事了?”王亭业垂头坐在炕沿上,很疲乏地说:“没事了。”“剪了头发精神多了。”女人说,“锅里还有疙瘩汤,你喝一碗吧。”“在街上喝了碗棒子面粥了。”王亭业很无趣地说。“那东西怎么顶饿?两泡尿就没了。”女人说,“再喝一碗吧。”王亭业觉得难得女人这份关心,就去灶房了。
宛云吃着自己的鼻涕问:“‘妈妈,那个魔镜是什么做成的?”
“是铜啊。妇人说,“它不单能照出人的心肺来,还能把妖怪照出来。”女人接着绘声绘色地给宛云讲故事,说是有个书生进城赶考,带着书童走了一天的路,夜里在一家客栈歇脚。由于天气热,夜里书生睡不着,就去花园里逛。那天晚上有月亮,散发着香气的花朵隐隐约约能看得见。书生就凑近一株牡丹,低头去闻那香气。这时忽听背后有人在哭,回头一看,见是一个浑身缟素的女子像根垂柳似的立在那,书生上前询问她,说是家中父母双亡,有个相依为命的哥哥,不曾想前两天也死了。为了买副棺材葬哥哥,她借了屠夫的钱,屠夫见她还不上钱。就要要她当老婆,她不从,屠夫就威胁说要把她杀掉。书生顿生怜惜之情,见那女子在月下显得很标致,忍不住就去拉她的手。那手又酥又软,连骨头都没有,书生就朝女子怀中去了。
这时宛云忽然问道:“就像我往妈妈怀里扑着去吃奶一样吗?”
女人忍不住笑了起来:“对,他也是去吃奶的。”